闵靖打开手提包,从里面摸出自己的钱包,再抽出一叠现金,朝女人的身上砸去。
“拿了钱,滚!!”
不知是不是常年职业习惯使然,俞远光以一个专业编剧的眼光来看,觉得闵大明星的这个砸钱的动作非常具有画面感,拍下来说不定比她引以为傲的哭戏更有冲击力。
而坐在地上的女人则在看到钱的瞬间双眼一亮,立刻扑过去,将散落身周的粉红毛爷爷全数拢起,揣进了怀里。
——该撤了!
就算是没心没肺、人情迟钝的俞远光,也知道再看下去很可能就要被里头的两人发现,不止不礼貌,而且估计有点儿不好收场。
于是他连忙转身随便选了个方向,远远地跑开了。
第278章 9.Premonition-06
俞远光只以为自己路过吃了个瓜,根本没有把自己目睹的女主角闵靖与另一个女人的争吵放在心上。
在正式进组之前,驻场编剧还有很多活儿要忙,对身为I人的俞远光而言,也是相当痛苦的一段时间。
他要频繁地和总编剧、导演、执行、场务等人沟通,一天十七八个电话和数不清的群文件,还经常要开碰头会,会议后通常意味着连夜修改剧本,第二天再开会、再修改,如此循环。
俞远光一忙起来脑子里就只剩下工作了,根本就没时间继续他的小说创作,也忘了要带新文细纲给柳弈看一看的计划。
如此又过了半个月。
2月20日,周一。
俞远光今天再度拿着他负责的又改过细节的那一部分剧本去参加碰头会。
今天要跟诸位编剧扯皮的是剧组的执行。
他和他的团队要根据剧本的描写敲定细节。
比如剧本里简简单单的一句【女主妹妹拿出一妆奁的珠翠在女主面前炫耀】,那所谓的妆奁是个什么规格、里面要准备什么会影响后续剧情的必需品等等,琐碎但又必须提前准备好,不然等开机了那可就要手忙脚乱了。
会议从早上一直折腾到下午三点还没有要结束的样子。中途休息时,俞远光一脸电量耗尽的模样从会议室里飘出来时,只觉自己头重脚轻,似乎有点低血糖了。
他实在没力气走到写字楼外买东西吃,又不想开口请别人帮忙,甚至懒得点开外卖软件等送餐,于是决定到茶水间看看有没有什么吃的,不行他至少还可以蹭一杯速溶拿铁或者奶茶提提血糖。
茶水间在靠近楼梯转角处的一个隐秘的角落,俞远光照例迷路了三分钟,在楼道里转到第三圈的时候才找到那个拐角。
然而他刚刚一个拐弯,就看到狭窄的茶水间里已经挤了四个人了。
那四人都是剧组里的年轻小姑娘,其中一个正是他手下带的一个新人编剧。
四人似乎趁着休息的间隙躲在茶水间里摸鱼,一边磨磨蹭蹭地泡奶茶泡咖啡,一边兴高采烈地聊着八卦,似乎根本没有发现他们身后不到五米处忽然冒出来了一个俞远光。
“是吗?居然这样啊!看不出来哎!”
他带的新人编剧发出了一声压抑但明显忍不住惊诧的低呼:“我还以为她人挺好的,原来也会耍大牌吗?”
“哎,其实吧,有句讲句啦,闵靖的性格还是可以的。”
回答新人编剧的是四个女孩里最有大姐大气场的,俞远光隐约记得她好像是个化妆师和造型师。
姑娘的措辞比较客观:
“她平常都挺好说话的,虽然化妆时比较有自己的想法吧,不过都会好好的跟我们沟通,有时候对妆容不满意也会耐心地等我们调整……”
她顿了顿:
“不过今天不知道是不是吃了枪药还是姨妈来了,看着心情忒不好,小月给她修眉毛的时候说刮出血了,直接就推了小月一把!那样子啊,可凶了,我在旁边都吓了一跳呢!”
……哦对哦,这两天好像是要拍照呢。
俞远光低头看了看手表上显示的日期,才模糊地想起了这件事。
为了配合开机宣传,演员们要拍几套照片用来当物料和海报素材,这几天会分批陆续来进行化妆和拍摄,场地就安排在楼上的一间摄影工作室里。
听几位女孩的对话,看来闵靖的拍摄行程安排在了今天,只是心情不太好,惹了工作人员的不满,这会儿正在背后悄悄吐槽她耍大牌。
“我听她助理说,闵大小姐心情不好已经有好几天了,最近完全不在状态呢!”
另一个女孩轻轻笑了两声:“该不会是失恋了吧?”
“哎呦,没听说过闵靖有绯闻啊!”
新人编剧语气里透着听八卦时特有的兴奋:
“再说了,她可是闵家的独女哎,金汤匙啊!娶了她至少可以少奋斗三十年吧?而且又长得那么漂亮,要是追到她了,哪个男人肯撒手啊!”
“对,光是闵家独生女这条件就什么都不用说了!”
化妆师也同意:“加上又是个美女,真是……人比人得死啊!”
“不过啊,说到闵靖的那张脸,我听说啊……”
一个女孩顺着话题发散,刚刚起了个头,又意识到自己这个话题比较敏感,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与三个好姐妹凑到一起低声嘀咕起来。
俞远光站得有些远,只能勉强听到“整容”、“留疤”之类的零星两三个关键字。
他意识到自己无意间似乎又吃了一回瓜,还正好又是关于闵靖的。
……看来没法进去泡咖啡或者奶茶了。
俞远光转身,拖着因为饥渴而愈发沉重的步子挪向电梯间,决定到楼下便利店买点儿吃的。
2月24日,星期五。
早上十点四十五分。
柳弈带着江晓原,以及年轻的女法医沈青竹,来到明桂街26号楼的门口。
他们是来出现场的。
明桂街位于鑫海市六个老城区之一,属于在老城区的范围里也算没经过改造的老破小的类型。
虽不是城中村,但柳弈他们眼前的这栋九层高的建筑物足有三十年的楼龄,至今没有加装电梯,连房屋结构都是现在几乎只能在八十年代的时代剧的取景里看到的——中间一个带着开放式楼梯的天井,四周被“回”字形走廊包围的筒子楼的样式。
“各位法医同志,这边呢。”
负责该片区的民警们早就在出事的单元楼前拉好了警戒线,就等着他们到场了,远远看到法研所的外勤车停下来,就一直朝着车子的方向招手。
“是个什么情况?”
柳弈简单与民警打过招呼后,直接向领头的警官询问道。
“是这样的,今天早上八点多,我们接到报警,说在八楼809号房有人死了。”
说到这里,民警下意识地皱了皱眉,神色中带了明显的不适,“而且吧,看着死了得有段时间了。”
“哦?死者是男性还是女性?”
柳弈问:“死了多久了?”
“是个女的,年纪三四十岁的样子吧。”
民警一边带着他们爬楼梯,一边回答:
“至于死了多久,这方面我们没什么经验,实在说不太上来……不过闻着那味道应该得有三五天了吧。”
警官给出了一个十分笼统的答案。
一听说“闻着味道”,跟在老板身后的江晓原同学很不谨慎地做了个龇牙咧嘴的痛苦表情。
这时,他听到柳弈又问:
“现场情况怎么样?”
“唉!”
民警摇了摇头,似有千言万语不知该如何描述,只能以一声长叹作为回应:
“简单来说,一塌糊涂!”
一口气爬上八层楼的柳弈很快见识到了那句“一塌糊涂”的概括到底有多精准。
他家小戚警官和搭档小林警官已经先他们一步赶到了现场,此时正一左一右站在门外,像站岗的卫兵,又像守门的门神,就等着他们这些法医到场后协助勘察了。
“里头很糟糕吗?”
柳弈闻着敞开的门板里逸散出的若有若无的熟悉的腐败臭味,抬头问戚山雨。
戚山雨严肃地点了点头。
就算还没进屋,柳弈站在走廊上便已经能看到,玄关处凌乱地遍布着横七竖八的血痕,已经呈现出一种陈旧血迹特有的没有光泽的暗褐色,是影视作品难以还原的,真实且不祥的质感,量虽不多,但一看就会让人潜意识中感觉威胁和不安。
“死者在沙发上。”
戚山雨领着柳弈小心翼翼地进入809室,注意避开脚下的血迹,“怎么说呢,看着情况有些古怪。”
明桂街的这栋26号楼从前是某个国企给管理层分配的职工房,但时过境迁,不仅该国企已经合并重组,原本的住户也已经过世的过世,搬迁的搬迁,房子都不知道转了多少手了。
根据负责这一片的民警所言,这栋楼里现在住的大部分都是在附近上班的租客,图的就是一个便宜,物业则由居委统一委托给了一个物业公司代为管理。
不过由于业主和租客互相推诿,长期拖欠物业费,这栋楼和附近不少类似的建筑一样,所谓的物业基本形同虚设,别说水电维修之类的服务,连门卫室都早就空置多时了。
而809的业主是个年逾五十的中年汉子,他是从他爸那儿继承来的房产,自己和妻儿在室内另有住处,这套卖不出价钱的老楼就交给附近的房产中介代为出租。
因为租金定得便宜,业主本人也懒得过问,只一年半载的跟中介结算一次,平常压根儿不会来这套房子看上一眼。
“所以说,业主根本不知道自己家里死了人?”
听戚山雨简单说明了这套房子的情况,柳弈很快抓住了重点。
“没错。”
戚山雨点了点头,将柳弈带到了客厅角落的沙发上,指了指上面躺着的一个女人,或者更准确的说,是一具女尸。
“她应该是这套房子的租客……我们刚刚从房产中介那儿拿到她的名字,叫郭若岚。”
就如民警同志们所言,这个名叫郭若岚的女人死了有些时日了。
死者的角膜完全浑浊,无法透过灰白色的角膜看到瞳孔;全身关节的尸僵已经完全缓解;空气中能清楚闻到腐败特有的臭味;腐败绿斑发展至全身,腹壁处的尸绿甚至已呈现出一种明显的污褐色;腐败最早出现的区域的皮肤上,因渗出的血浆在表皮与真皮间聚集,已然出现了大大小小的淡红和淡绿色的水泡。
鉴于鑫海市年后的气温明显回暖,全市入春,这半个月来日均气温都稳定在十五度左右的区间,柳弈凭经验初步判断,死者的死亡时间约莫有个一周左右。
女人虽然死亡时间不短了,但尸体的腐败进程仍然没到“面目全非”的程度,因此就算是现场经验最浅的江晓原和林郁清两个业内菜鸟,也能一眼就看出死者极可能是一个瘾君子。
这个名叫郭若岚的女人很瘦,不是死后脱水的那种干瘪,而是脸颊凹陷、病骨支离的消瘦。
一米六的身高,体重看着大约也就八十斤出头的样子。
此时她身上穿了一件毫无特色的浅灰色的稍有些厚度的套头T恤,小号的衣服套在他身上仍然显得过于松垮,领口滑落下来,锁骨和一侧肩膀的皮肤上满是暗褐色的腐败血管网。
同样爬满了蛛网纹路的脸颊、下巴和额头上零星散布着几个脓疮,似是在生前早已破溃多时,创口呈火山口状,局部炎症和增生的反应都十分明显。
“没错,确实是针眼,还很密集。”
柳弈一面说着,一面伸出手,隔着手套轻轻地将死者弯曲的左胳膊掰开,让肘部内侧皮肤的情况清楚地展现在众人面前,同时也方便江晓原拍照存证。
女人左臂的T恤衣袖本来就挽到了肘部,因此众人不用特地撩她袖子,也能清楚地看到她肘部内侧的皮肤处有许多针孔。
针孔的黑色点状创口周围有范围不一的类圆形淤青,下方的静脉也比一般人的更显突出与肿胀,明显是因为长期静脉注射导致的静脉炎症。
种种迹象都表面,这姑娘生前曾经有时间不短的吸毒史,而且已经到了静脉注射毒品的程度,大概率磕的是海洛因。
除此之外,茶几下方还有一个脏兮兮的垃圾桶,里面有用过的棉签;茶几上也有敞着口子的酒精瓶和拆封后随意散落的棉签袋子,沈青竹还眼尖地瞧见了滑到沙发下面的一根止血带。
如果是单纯从死者这副瘾君子的典型长相、死亡地点和周遭散落的吸毒用品来看,法医和警察通常首先考虑的肯定是吸毒过量引起的死亡。
然而此时他们不仅没有在郭若岚身周发现注射吸毒最重要的两样东西——盛装毒品的容器和注射器。
除此之外,这个现场还有一个无法用“药物过量”来解释的非常离奇的疑点,那便是死者身上横七竖八的布满了明显是锐器划拉出来的伤痕。
是的,郭若岚的脸上、脖子上、身体上、手臂上,甚至穿着睡裤的大腿上都是锐器留下的切创和刺创,尤其是颈部和前胸这些通常意义上的“要害”部位,伤口更是密集,而且目测也是最深的。
“这些大概率都是死后伤。”
柳弈看多了鲜血淋漓的锐器伤人致死案现场,所以看到这些明显与伤情的严重程度不符的出血量就能判断,郭若岚全身上下那些或长或短、深浅不一的切创和刺创大概率都是在她心泵功能停止、血液不再循环后才造成的。
换而言之,有这么一个凶手,在姑娘死后带走了她的部分吸毒用品,并用刀子一类的锐器在她的身上留下了几十道伤口。
“……这……这也太奇怪了吧!”
小江同学心直口快,一下子就说出了现场众人的心声:
“哪个神经病会特地在杀人后还拿着刀子在尸体上切着玩啊!”
按照正常的犯罪逻辑,凶手杀人以后第一件事想到的通常是如何掩盖罪行、逃避法律制裁。
为了不让警察察觉某处发生了杀人案,凶手常常会用弃尸、埋尸、分尸等手段匿藏尸体,或是用尽一切方法把他杀伪装成自杀、自然死亡或是意外死亡。
可杀死郭若岚的那位却格外不走寻常路。
仿佛生怕别人不知道郭若岚是被人谋杀的一样,凶手特地在她死后还用刀子在她身上切割、扎刺了几十个伤口,用远超过单纯的“杀人”所需的手段凌虐她的遗体,刻意营造出一种“惨死”的氛围感,实在不能不说是非常的有病了。
“凶手该不会是跟死者有仇吧?”
沈青竹一边给柳弈打下手,一边提出了自己的想法:“是不是觉得杀了她还不够解恨,所以才用刀子在她身上弄出那么多伤口呢?”
“嗯,师姐说得有道理!”
江晓原也在旁边一个劲儿地点头。
事实上,在死后毁尸的案例里,一部分是源于行凶时情绪过于激动或是过于紧张而导致的非理性的重复攻击,简单来说就是怕人没死透而过度补刀;而更多的则是凶手与死者有某种深仇大恨,以至于人死了还觉得不解气,非得多捅几刀多砸几下才能宣泄情绪。
在这个案子里,郭若岚死在了沙发上,手掌和前臂没有明显的防御伤,姿势和表情也并不显得痛苦,反而更像在半梦半醒的松弛状态中迎接的死亡——说明她死时基本上就没怎么挣扎过,凶手也就没必要拼命补刀了。
既然不是在杀人的过程中劈砍戳刺得过了火,那就只能是看到人死后仍然觉得不甘心,出于主观能动而把人家遗体毁成这样了。
“嗯,确实很有可能。”
柳弈很赞成沈青竹和江晓原的推理。
毕竟毒虫什么都干得出来。
别说是杀人抢货了,瘾头上来时更加匪夷所思、丧心病狂的事情都没少做。
加上郭若岚的样子很像是刚刚吸过毒,身边却少了针头和容器,说不准就是另一个瘾君子为了争夺毒品杀了郭若岚,还在毒瘾发作的非理性状态下用刀子在她的尸身上连砍带戳,最后卷走了剩余的毒品和工具,留下了这么个乍看之下很不合理的凶杀案现场的……
——本来他们都是这么想的。
然而随着现场勘察的深入,柳弈就察觉到了这个推理跟事实有着显而易见的出入。
两个小时后,柳弈站在玄关门口,难得地对他们找到的证据感到了迷惑。
他们在死者靠坐的沙发的靠背、茶几的侧边等容易被忽略的地方找到了几枚血指印,但却是戴着橡胶手套留下的印子,没有任何可供辨识身份的指纹。
这些指印除了能说明凶手行凶时戴了手套,大概率不是冲动行事而是有备而来,且损毁尸体时意识清醒之外,更令他们感到惊讶的地方,是这几枚指印都比较小,完全不像是成年男性留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