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崩!”
珠链一根根绷断,琉璃珠“叮哒哒哒”散落满地。
“不——不不不——”
百里燃脸色望着祠堂,嘴中挤出悲鸣。
“水流千年非无恨。”
“花开百里各自枯。”
云水神女唱出了最后两句。
祠堂内,两千不灭的灯火忽闪一下,彻底灭掉,只余一线烟气,很快也消散了。
云水神女看着灯光灭掉,眼中却未再掉一滴泪。
“百里郎君,跟我走吧,做流泪河内的水鬼。”
云水神女的身形消散在百里府内。
她对不坏尊王、百里朱、百里燃之间的事毫不敢兴趣,也不在乎河源郡的信仰归属。
她来这里,只是为了了结两千多年的等待,清算曾经流过的泪。
百里府外,河源郡的百姓们正持灯游行。
每个大集上,都有一盏主灯。
主灯内的灯火,便是从百里家内那盏珠链灯借的火。
一个四五岁的童子骑在自己爹结实的臂膀上,手里还举着一盏小小的灯。
他圆溜溜的大眼睛,兴奋地看着大集中心那盏巨大、明亮和温暖的灯。
“一下白,土上田。”
“灯灰冷,珠链断!”
童子伸手指着主灯,大声嚷嚷着。
旁边一位老者听了,脸上猛地难看起来,看向童子厉声道:“谁教你说这些的?”
他爹颠了颠童子,不解道:“王伯,这咋了?”
“有些话不能乱说。”王伯跺了跺拐杖。
“咋了,老伯?小孩子胡咧咧,有啥不妥?”
“是啊,咋回事?”
周围人纷纷问道。
“断!断!”童子觉得热闹,开心地又喊了两句。
王伯长叹一声,为了让童子他爹知道厉害,贴到他身边小声说:
“一下白,不就是百。”
“土上田,不就是里。”
“百里,再加上后面的话……”
童子的爹这下子明白了,赶忙把童子从肩上薅下来放怀里,捂住他的嘴。
“知道厉害了吧。”
王伯痛心疾首地道:“他从哪儿学的这些胡话,灯灰冷不就是说灯灭了?”
“灯怎么可能会灭。”
“几百上千年都没有过的事,瞎说什么!”
“灯灭了和天塌了有什么区别?”
“可……可……”高壮男人呐呐道,“可我们那片街坊的小孩,都在唱这段。”
王伯道:“唉,怕不是被什么脏东西魇着了,一会儿让娃赶紧拜拜灯,去去晦气。”
王伯话音刚落,远处就传来一阵喧闹声。
他一扭头,只见主灯居然灭了。
“灯灭了?”
“灯怎么会灭!”
“怎么回事?”
“有灾了,有大灾了!”
人群大哗,仿佛大祸临头。
不少人惊慌地推挤,想要跑回家去躲藏。
王伯不敢置信,他双目圆睁,一口气没提上来,身子直挺挺倒了下去。
这一刻,整个河源郡,凡是从珠帘灯内借火的灯全部熄灭。
所有人惊慌失措,却也有不少人狂喜。
砖瓦房内,不断咳嗽的妇人看到阿奴拿回来的那盏灯灭了,顿时狂喜地给神像叩头。
“不灭神尊大威大能,熄灭魔灯,救赎众人!”
灯,灭了?
百里燃望着祠堂,简直快要碎了。
他是不想被百里流火夺舍,可从未想过有一天珠帘灯会灭。
不仅是他,哪怕是百里朱,看着黑暗冰冷的祠堂,也怔了好久。
哪怕熄灭那盏灯,是他所期望的。
可真看到了这一幕,百里朱的心中涌起了复杂的滋味。
河源郡的任何一个人,都没想过珠帘灯会灭。
有句话说得好,凡我出生之前存在都是天经地义的。
况且凡人百年,面对着一盏长燃两千多年的灯,自然会认为它会一直燃下去。
在两人怔愣时,百里朱身边的三尊金身塑像化为金光飞走。
莲池水榭外。
原本围着何不见等人的金身塑像共六尊,随后持戟的塑像前去追杀百里府的众人,再然后持索的塑像也消失了。
莲池上只剩下四尊作慈悲相的金身塑像,与何不见四人对峙。
“我们之间无冤无仇,四位更不是修‘神道’的,不需要与本尊争夺河源郡的信仰,何必如此针锋相对?”持无忧树枝的金身塑像苦苦劝道,一副化干戈为玉帛的架势。
这么说的同时,四尊金身塑像上散发出的金光扩散开来,彼此相连到一起。
“咚!”
另一尊塑像摇响了宝铎,道:“四位难不成要保下百里家的人?”
“百里府的人依靠着那盏魔灯,霸占河源郡两千多年,盘剥百姓不说,还曾仗势虐民以为乐。”
“修士,奉劝你们莫要助纣为虐!”
张道一直接召出了金书玉录,冷声道:“你自信徒身上吸取生机,又比百里府的珠帘灯好到哪里去?”
“看样子, 并非是本尊不放过你们了,而是你们不肯放过本尊了。”
四尊金身塑像散发出的金光融合为一,彻底封死了水榭。
“敕令诛邪!”
张道一双手并指一点金书玉录, 一个“诛”字从玉页中升起,扩展到足有尺幅大小,向着金身塑像印去。
他果断先一步出手的同时,没忘对尤胜舟道:“无垢,护着水榭内的人。”
“好。”
尤胜舟放下捂住阿奴眼睛的手,他身上一黑一白两股灵气涌出,化为一阴一阳两尾游鱼。
阴阳游鱼在半空中交缠旋转,形成了一副阴阳鱼图。
阴阳鱼图散发出清气, 不仅挡住了水榭外的金光, 还让原本快要窒息的艾安、李通遇与阿奴精神一振、浑身舒泰。
张道一的“诛”字落在金光之上,虽未能当真诛杀,却以一字之力压住了手持宝珠与琉璃灯两尊塑像。
手持无忧树枝的金身塑像向着水榭的方向一抖,树枝上沾着的金光如雨水落向水榭,每滴都饱含着莫大的威能。
何不见召出了三颗宝珠,伸手一指赤红与紫烟两颗宝珠。
赤红宝珠绽放出赤芒, 应上了树枝洒出的金色水滴,将它们全部挡在水榭之外。
紫烟宝珠与赤红宝珠不同, 赤红宝珠的光芒是一束一束的, 而紫烟宝珠绽放出的光芒则如烟雾一般朦胧、缥缈,在空间中成片铺开。
被“诛”字压制住的两尊金身塑像正在聚集金光硬撼, 下一刻就陷入了紫烟中。
被紫色光幕包裹后,它们的神魂大受影响, 调动周身金光的速度被大大迟滞。
为了双方战斗不波及到水榭,也为了张道一、何不见、越荒州三人先后自水榭内飞身而出。
越荒州召出斩渊剑, 剑身分化出数十道剑光,与张道一的雷法符箓一道轰向金身塑像。
“轰!轰轰轰!”
一道道紫色天雷劈下,剑光穿梭于其间。
打得四尊神像不断倒退,周身的护体金光更是被一层层削弱,眼见就要被打散了。
一时间,何不见三人对四尊金身塑像,竟然是完全一边倒的境况。
何不见若有所觉:“金身塑像是你的化身,虽说是有相当于金丹期的力量,实际上不过是虚弱的下品金丹。”
“于凡人而言自然是神通广大、威法无边,在我们面前,呵……”
水榭内,目睹这一切的艾安与李通遇,皆是一脸震惊。
阿奴更是不肯放过这场面分毫,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前方。
“这……这是什么神通?”艾安不敢置信地道,“这是人可以拥有的力量吗?竟然能压着神明的化身打?”
不仅是压着打,还是以少打多依旧压着打。
李通遇激动地脸色胀红起来,连声道:“海可煮之沸,地可掀之翻,山可役之走……”
“不食可以无饥,不衣可以无寒,行路可缩万里成尺寸……”
“风霜水雪冰,日月星气云,金木水火土,雷电声光磁,皆可炼化,以攻以守。”[注]
“这就是修仙者,这就是修仙者!”
“修仙者?”艾安的心也不由得鼓荡起来。
风云书院内,哪怕是夫子也没有这样的威能,怕只有山长或随翁能与之一较高下。
风云书院之外,或许只有庙堂之上的宰相才能较量。
他这样的书生,没有进士功名,更没有一官半职,也就没有民心所向、国运加持,顶多能靠自身的浩然之气驱赶些孤魂野鬼。
哪怕是山上成了精的精怪,他遇见也是自身难保。
可眼前的修仙者,举手投足之间,雷电奔走、剑光闪过、紫气氤氲……莫说是山精野怪,连神祇化身也照打不误。
“若我也能修仙……”艾安不由得为之神往。
水榭之外。
前去追杀百里府众人的持戟塑像飞身前来,横戟一扫,划出一片光刃,割开了两尊塑像头顶的“诛”字。
四对三的局面,霎时变为了五对三。
也就在这时,云水神女现身在祠堂外。
金身塑像与云水神女都没有隔绝何不见四人的灵识的意思。
因此四人完全得知了将祠堂外发生的一切,也终于明白了前因后果。
“不妙啊。”何不见自语道。
虽然何不见也没想过要救百里家,但珠帘灯的力量拖住了三尊塑像。
如今云水神女带走了百里流火的魂魄,熄灭了珠帘灯,那三尊塑像……
“集火,先杀其一。”何不见心念电转之间,果断道。
三人默契地选了手持长戟、进攻最为猛烈的那尊塑像。
紫烟将它完全包裹着住,原本扬手挥戟的它立刻定在半空中。
与此同时,紫烟弥散间,剩下四尊塑像的动作也慢了下来。
这一刻,在何不见眼中,就如同电影的慢镜头一般。
赤红宝珠绽放出九道光芒,划出不同的轨迹,最终在长戟塑像身前会和为一,重击在它的胸前,破开了它的护体金光。
斩渊剑的剑气合而为一,化为长虹紧随赤芒之后,洞穿了塑像的胸口。
张道一的金书玉录中,浮现出一个“杀”字。
“轰!”
“杀”字裹挟着电光雷火,轰击在塑像的头上,将它的头炸得粉碎。
爆炸的威力还波及到其余四尊塑像上,将它们炸得倒飞而出。
一息之间,持戟塑像没了头,胸前还开了一个大洞,基本上只剩下了下半身。
紧接着,另外三尊持金刚杵、长索及金箭的塑像出现在何不见等人面前。
“修士,你们真以为能靠金丹期的修为杀死我吗?”
手持无忧树枝的塑像身上多了些坑洞和裂纹,它那张雕塑出来的慈悲面目,此刻被戾气笼罩着,更显邪性。
在它说话间,它身上的金漆裂开,一块块剥落,显出黑色的内里。
七尊塑像皆是如此,转眼间,原本的金身塑像就化为了七尊漆黑的塑像。
这一过程中,它们身上散发出了魔气,将护身的金光都染成了黑色。
“事已至此,你们就都留下吧。”七尊塑像挥手,封锁了百里府的空间。
它们周身的魔气如黑水般滚动着,无论怒目还是慈悲相,此刻都露出了邪狞之色。
张道一神情严峻,道:“不坏尊王,你修了魔道功法。”
神道修行之路到底有很多限制,且就算真是成神成圣了,也不及修行者强大。
但神道修士想转修正道修士,基本都要散功,从头再来。
转修魔道功法则没那么多麻烦,只要有机会寻到一门合适、能兼容的魔功,自然就能成魔修。
七尊漆黑塑像周身的魔气爆发,一同轰向了何不见三人。
翻滚的魔气间,浮现出了一幕幕凡人叩首跪求的幻象。
“不坏神尊长存永在!”
“多谢神尊让我久病的爹咽气。”
“神尊万能,我要更多的黄金,更多更多的黄金!”
“抱山颇有文名,他与我同时参加殿试,必在一甲之列。求神尊让他生病……不,让他死!”
或哀求、或恭敬、或狂喜、或偏执……众生不同的声音会和成了一曲扰动人心的曲子。
渐渐的,这些声音扭曲失真起来,演化成了一首美妙的、悦耳的天音。
何不见的神魂被天音勾得一荡,随即他立刻清醒过来,立刻用紫烟将自己与水榭包裹起来。
反向利用紫烟能影响神魂的力量,来稳定己方众人的神魂。
“天魔妙欲宫。”
何不见看出了漆黑塑像功法的法门。
这还多亏了他在幻境内,曾得到过一部分天魔妙欲宫的传承。
何不见、越荒州和张道一三人出手,挡住了汹涌袭来的魔气。
魔气的威力受阻,向着四周扩散开来,扫平了数栋建筑,硬生生以莲池为中心,在百里府内击出一大片空地。
横扫而来的余波,让祠堂外愣神的百里燃和百里朱回过神来。
百里朱立刻想要役使身上缠绕的金丝杀了百里燃。
这时他才发现,他身上金丝全部化为了黑色。
“你的……你的脸——”百里燃指着百里朱,眼神中满是惊恐之色。
“我的脸?”百里朱抬手想摸脸。
一抬手,他先看到的就是自己松弛、粗糙的手背皮肤。
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胡乱摸着自己的脸,摸到的是耷拉下来的皮肤和纵横的沟壑。
他的指尖清晰地告诉他,这就是衰老。
缠在他身上的黑色丝线反过来吞噬着他的生机,让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老。
短短几息之间,就从一个青年变成了老人。
“不……不不不……”百里朱崩溃了。
他看向惊恐的百里燃,忽然起身扑向他,双手死死卡住他的脖子。
可惜老迈衰弱无力的身体,根本用不出多大的力。
“滚!怪物,别碰我!”
百里燃比百里朱更恐惧,他怕死了自己会变成百里朱的样子。
他一个用力将百里朱掀到一边,不顾身上的疼痛向着远离百里朱的方向连滚带爬。
“我还没有做百里王!”
“百里王……”
滚在地上的百里朱身上最后一点生机被抽走,他整个人都“抽缩”成一团,变得像枯朽的树桩。
“百里……王——”他喉间挤出最后一声不甘的声音,连最后一口气都没有咽下。
“呼哧,呼哧,呼哧。”百里燃的胸膛风箱一样鼓动着。
看着自己的兄长在短时间内变成一个耄耋老人,这样的变化,甚至比灯灭了还要让他崩溃。
“不,不……”百里燃的声音里带上了哭腔。
他还年轻,他还有那么多美娇娘要去亲热,还有大把的时间精力没去挥霍。
他不能变老,更不能死!
年轻的人永远觉得衰老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看待那些老去的人就像看待另一种生物。
可当有一天,他们发现自己脸上出现了第一条细纹,或是长了第一个斑点,他们发现衰老降临在自己身上时,才能体会到那种……
恐惧和渴望。
恐惧衰老和死亡。
想要——长生不老。
魔气扫平了建筑,让百里燃能看到莲池的方向。
他崩溃地看向那边,看着紫色电光撕裂翻滚的黑气,看着一个个云篆挡住长戟、金刚杵,看着红芒紫烟……
不知不觉间,他的眼中流下泪来。
他想起了流泪河上,与何不见的对话。
“修仙…修仙……”
不再伪装的七尊塑像力量大增,也让何不见三人陷入了劣势之中。
不过,何不见也并非没有准备。
在水榭中,不坏尊王现身之前,他就在水榭周围布好了阵法。
不过时间太紧,他布下的不过是“伏魔阵”这样的小型阵法。
何不见一边分神役使赤红宝珠发出赤芒阻击魔气,一边传音给张道一和越荒州:“师弟,道一兄,我激活伏魔阵,你们注意将塑像引导至阵眼,配合大阵。”
“师弟,”何不见单独传音给越荒州,“我与道一兄给你争取机会,用‘破’字剑诀先杀几个。”
这时,越荒州突然道:“师兄,我有另一把剑,可以配合你的阵法。”
这把剑毕竟是魔剑,只是炼化钻研还好,若真的使用它, 万一……
“师兄放心,”越荒州召出了腥红的蚀心剑,蚀心剑的表面还有一层何不见设下的金纹封印,“只是将它当做布阵的阵眼,如师兄的赤红宝珠一样。”
越荒州在拿到这把蚀心剑后,就一直在思考该如何使用它。
若以一般方法炼化蚀心剑——
一来,他有本命法宝斩渊剑,释放剑诀根本用不上蚀心剑;
二来, 蚀心剑本身自带的魔性会腐蚀人的心性, 必要承受这样大的风险;
三来,若只在搏命时献祭心血或道心才使用它,又未免白白浪费这件灵器。
思来想去,越荒州决定初步炼化蚀心剑,未来将它作为何不见布阵的阵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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