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其内的符文是何不见自九节青玉竹上习来,从青玉竹内的记忆中,他也并未得知这符文原名叫什么,因而干脆以九节的谐音九劫名之。
九节青玉竹的九节,一指竹生有九个竹节,另一也指其内历经九劫亦不朽不竭的生机, 何不见取名自是取第二种意思。
这九劫之名, 九也虚指“多”,亦是暗示北山老人历经无数转世。
若北山老人能参悟九劫符书,自能从转世之劫中超脱出来,重登仙途,若是不能,便会如众生一般继续轮回。
何不见将九劫符书悬于北山老人面前, 负手而立,传音道:“今日予道长一符书, 若道长参悟符书之后, 见前方无路之时,可去钟山深处寻太无观。”
“另, 我想提醒道长,南秦有国师名为康兴运, 可为道长之戒,勿重蹈他之覆辙。”
“我们师兄弟二人将离此世, 就此别过。”
北山老人接下符书,不由得开口道:“等等!二位仙长将往何处去?”
何不见笑了笑,传音给北山老人,道:“灵天。若道长能有所得,或许他日能于灵天相见。”
传音完毕,何不见与越荒州化为薄雾和流光向着天际飞去。
北山老人手拿着那本符书,望着何不见与越荒州消失的方向,顿生一种怅然之感。
应圣院中,其余道士们惊疑不定地面面相觑。
之前第一个站出来跟何不见说话的老道率先反应过来,几步走到北山老人面前,道:
“北山,方才之事圣上必然很快知晓,刚刚那两位仙长是何来历,仙长跟你究竟说了什么,你可想好怎么和圣上交代了吗?”
“还有仙长所赐之书,想必不是单给你一人的。是两位仙长感应圣院众人的虔诚与圣上的圣明,方才降世赐书。”
“此书理应呈予圣上,由应圣院众人一同参研。”
小徒弟听过了,拧紧眉头,道:“这书分明就是给我师父一人的。”
其他道士闻言纷纷道:
“小子无知,胡言乱语。两位仙长分明就是赐书给应圣院与圣上的,北山难道你要私自扣下此书?”
“北山道友,符书既是仙家之物,一人如何参透。我等也是熟谙典籍、颇有见解之辈,何不让我们与你一同参悟?”
诸道人围了过来,小徒弟不由得攥紧了北山老人的衣襟。
北山老人手握符书,环视众人,竟有种被豺狼虎豹所围之感。
北山老人哪里听不出他们的意思,事已至此,他若不让这些人和圣上看此符书,恐怕立马就要被处死,符书也会被强夺而去。
这符书他刚刚看过一眼,其上的符文不是他所知的任何一种,何不见离去之前也说了符书需要“参悟”。
既然符书是给他的,北山老人就不信这些人能够比他更先参悟。
北山老人拍了拍小徒弟,道:“贫道岂是那等藏私之辈,只是这符书毕竟是仙人所赐,能不能参悟全看个人造化。仙人刚刚私语我,言天下间唯有我能有一丝希望有所得,诸位怕是要失望了。”
说着北山老人当着众人的面翻开符书。
围过来的诸人一看那书页,随即神色大变。
“这书页上分明什么都没写!”
“怎么会!刚刚我亲眼看到仙人挥手于纸上,怎么会没有?”
“难道只有北山一人能看见?”
“天书……这就是天书吗?”最开始开口那人捋了把胡子,长叹道,“唯有缘者得见,果然是仙家手段,我等无缘啊……”
说着他向北山执礼,道:“北山真人如有所得,愿受教诲。”
其余诸人也没了刚刚咄咄逼人之态,纷纷执礼道:“愿受真人教诲。”
北山老人手握符书,一时竟有天下俯首之感。
刚飞离皇宫时,越荒州传音给何不见,道:“师兄就这样将符书当众交给北山老人,他怕是拿不住符书,会给他招来祸事。”
何不见闻言回道:“我自然考虑过这点。”
“九劫符书我是以灵力书写,在书上还以灵力布了个阵法,使得那本书只有北山老人能读。旁人看去,只会看到一页页白纸。”
“师兄真以为,北山可以参悟符文,重返灵天修行吗?”
何不见听了越荒州的传音,暗暗叹息一声,道:“富贵、功名、权势,能勘破者有几人?”
说到这里,何不见话锋一转,问道:“今日所见,师弟不动心吗?太元世界只能容纳金丹以下修士,若以你我如今的修为,可享寿三百,于此世无人能敌。”
“只要不残害生灵,留在这里,想为帝可称帝,若不想被皇帝之名束缚,以当世真人之名行走于世间,便是皇帝也要对你跪拜行礼,享受天下倾力供奉。”
“回到灵天,我们也不过是长生路上的蝼蚁,是金丹修为都不到的小辈。”
越荒州听了却毫无所动,他的声音依旧平稳而淡漠,道:“天苍山下师父三问我心,我便已答复过他。”
“我之心在大道,不可转也。”
“筑基修士的寿数也只有三百载,三百年后一切都烟消云散。富贵功名权势,不过是过眼云烟,师兄不也亦未动摇吗?”
何不见听到越荒州的回答,倒是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曾经越荒州刚十三岁,还是个快要冻饿而死的孤儿,那时的他或许会把任何可以攥住的东西都牢牢攥住,因为他没有其他选择。
如今三年半后,他已快十七岁,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别无选择的孤儿。
时移世易,经历过不同的事、处于不同的情境,人的想法自然很可能发生变动。
也正如赤元子问完三问后对何不见说的,三问的答案既重要又不重要。
他们当时还未踏上修行之路,没有经历过磨难与劫数,不懂修行路上的痛苦,亦没有见识过红尘的繁华。
他们的想法是会变的。
现在,越荒州早已脱离了当年的境况,面对诸多选择和诱惑,他心中的想法亦未变。
或许这才是能修至大罗金仙的人所能有的心境与意志。
至于何不见自己,何不见刚刚问越荒州,又何尝不是在自问。
何不见比这世界的人不同的地方,就在于他多了前世的经历和见闻。
他自问自己做不到安心享受天下供奉,更不觉得统治天下人有何乐趣。
光是想一想自己若是当了皇帝会如何,何不见就觉得要窒息了。
他啊,还是只愿修仙,逍遥天地间,富贵功名权势非他所求、也入不得他的眼。
何不见看着与自己相携穿梭于天地间的另一道剑光,不由得心境更为开朗,连灵力的调用都更轻灵如意了许多。
既然已经踏上修仙之路,也知身边之人未来会成为大罗金仙,何不见不知自己能这样与越荒州并肩前行多远,但有多远就走多远吧。
或许他也能修成大罗金仙也说不定呢。
两人自长安向长江下游遁去,何不见的薄云化雾遁可以日行六千里,越荒州的剑遁速度甚至还在他之上。
来时越过长江自东至长安这段路程,两人并未施展遁术,而是以灵力赶路、走走停停,花了近两个月的时间。
如今同样的路程,回去施展遁术,却只花了四个时辰不到。
到达长江附近后,何不见才发现长江附近与他们一年半前所见的景象大不相同。
原先北唐与南秦隔江对峙,两岸虽然戒备森严,但态势尚且平稳。
如今的长江上却有数不尽的楼船、斗舰、艨艟,战火已经跨过长江蔓延至南秦的土地上。
曾经山清水秀的江南,如今却处处是军帐。
在两人飞至一处守卫森严的军营上方时,施展了个障眼法,随后落在无人注意处。
何不见望着眼前身飘扬的大纛旗上所书的“雍”字,道:“这次领兵的居然是雍王……北唐已越过长江天险,南秦国破之日不远了。”
何不见侧头看了一眼越荒州。
越荒州神色间虽然如常,但他却望着大纛看了许久,才道:“走吧。”
何不见与越荒州复又遁向钟山方向。
这次何不见得低了些,这让他捕捉到了兵卒、将官和百姓所说的一些话,大致拼凑出了他们进入幽冥地后发生了什么。
南秦所辖的越地大旱五年,早已使得越地赤地千里、饿殍盈野。加之南秦皇帝迷信佛道、世家勋贵弄权敛财、吏治腐败,南秦国力大大消耗。
本来北唐就有趁此机会兴兵南下之意,北唐只是在等南秦的形势进一步恶化。
谁曾想越地大旱五年后突然迎来了雨水。
雨水唤回了大地的生机,也让北唐知道,不能再等下去了。
南方气候本就适宜耕种,若再拖下去让南秦喘过气来、重新积聚粮草,那再南下攻秦,要付出十倍百倍的代价还不一定攻得下。
在何不见与越荒州进入幽冥地后不久,北唐就任命雍王为南下领兵总帅,水陆并进、大举南下,很快就越过了长江天险,一路势如破竹,如今已兵临南京城下。
何不见与越荒州越过长江后,很快就飞至了南京城。
何不见与越荒州并未入城,他们两人站在城墙上,望着城外、也回望城内。
城外重兵重围、村庄半已成废墟,城内亦是凄凄惶惶。
在一片嘈杂混乱之中,何不见听见风中飘来一阵断断续续又嘶哑的歌声:
“我生之初尚无为,我生之后国祚衰。天不仁兮降乱离,地不仁兮使我逢此时。干戈日寻兮道路危,民卒流亡兮共哀悲……”
“云山万重兮归路遐,疾风千里兮扬尘沙……日暮风悲兮边声四起,不知愁心兮说向谁是!”
“为天有眼兮何不见我独漂流?为神有灵兮何事处我天南海北头?我不负天兮天何配我殊匹?我不负神兮神何殛我越荒州?”
何不见听着这歌声,侧头看着越荒州,在心中默默接了下一句。
天无涯兮地无边,我心愁兮亦复然。
何不见陪着越荒州在城墙上站了一会儿,随后他对越荒州道:“我们走吧。”
“回山。”
越荒州最后向着越地的方向遥望一眼,随即决然转头随着何不见一起,飞向了钟山深处的太无观。
山外战事连绵,钟山之内,那些曾经有达官显贵出入的大观紧闭着门扉,再无昔日的风光。
钟山深处的太无观却还是那个破败老旧的样子,墙上的青苔未变、墙外的青松未变,连那摇摇欲坠的大门都未变。
何不见驻足观外,望着那块满是古奥气息的牌匾,若有所思。
那些大观声名在外,容易被盯上,卷入纷争战乱之中。
太无观不过是个无名无为的小观,自然也就远离了诸多纷扰。
“圣人之道,为而不争。”
何不见推开太无观的大门,与越荒州一同走进了观内。
太无观作为太无宗驻此世界的地点, 观内本身就布置有传送回灵天的传送阵。
这种提前布置好的传送阵可以精确定位传送到灵天玄都,并且让修为低微的弟子也可以使用,只要按照方位摆放灵石就好。
要是不返回太无观, 尽管《真经》内记载有传送阵的布置方法,何不见目前的修为也不够独自布置穿梭于两个世界之间的传送阵。
何不见将灵石按照方位摆好,与越荒州一同踏入传送阵内,随后以默念心决、激活阵法。
四周灵石内的灵力霎时被抽空,一阵空间波动后,何不见与越荒州出现在了玄都之内。
何不见望着自己已经熟悉的、浮于云海之上的玄都,不自觉地呼出一口气,顿觉神清气爽。
“师弟, 我们走吧, 去内门庶务堂复命。”
何不见通过玉佩先给内门庶务堂的执事发了传音,等他们联袂步入内门庶务堂时,妙正长老和萧淡水已经在堂内等着他们了。
两人站定后,何不见从容洒然道:“弟子们幸不辱命,康兴运作恶多端,伏诛于天劫之下。”
妙正长老暗暗点头, 随即感受到他们两人身上散发出的气息,原本平和的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 道:“此去不过短短一年半的时间, 你们怎么双双踏入筑基中期了。”
“尤其是定虚……”
妙正长老怎么也没想到,这师兄弟二人居然能这么快双双踏入筑基中期, 尤其是越荒州。
要知道一年半以前,越荒州的修为不过是炼气大圆满。
一年半的时间从炼气大圆满一跃而成筑基中期修士, 妙正长老可以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这都不能用天才来形容,这简直要让妙正长老怀疑何不见与越荒州是不是什么大妖的子嗣, 用秘法化为人形前来修炼了。
不过想也知道是不可能的,什么秘法能够瞒过紫虚云卷的测算和赤元子的眼呢?有这样的秘法和本事,也不必非要拜入太无宗。
在妙正长老尚沉浸在震惊中时,萧淡水深深注视着两人,开口道:“看来你们此行有所奇遇,将你们的经历讲讲。”
妙正长老也收敛了神色中的惊讶,补充道:“你们修为进展太快,了灭师兄是怕你们经验阅历不足,被引入旁门左道。”
何不见与越荒州对视一眼,觉得他们的经历到没什么不好告知宗门的。
何不见便将他们到天苍山与康兴运交手、康兴运引来天劫他们侥幸逃生、又从康兴运那里得来幽冥地的相关消息,到他们进入幽冥地,自幽冥地内得到九节青玉竹和万载血魄莲双双突破的事都讲了一遍。
同时,何不见还没忘记将王经业等外门弟子和筑基期的修士一同埋伏他们的事说出来,随即伸出手将从被诛的外面弟子那里得来的许多玉佩悬于身前。
“这些玉佩便是从那些外面弟子身上收回的。”
妙正长老挥袖施展了一招袖里乾坤,将玉佩收下,道:“那些外门弟子勾结外人袭击同门,根据门规,你为太无宗清理了门户,此事你做的好。”
说完妙正长老又皱了皱眉,神色中多出了些许严肃的意味,道:“宗门没有泄露你们的行踪,他们是怎么知道你们要前往太元世界的?”
“难道有人故意卜算你们的行踪,想趁你们还未成长起来之前,先一步截杀我太无宗的真传弟子吗?”
“可你们名入紫虚云卷,紫虚云卷会遮掩你们的命途,便是有人想要卜算你们的行踪,亦需要大修为者付出极大代价。”
“难道是河洛派或紫微派的修士吗?河洛派和紫微派素来与我们较好,不至于做这样的事。”
“而且,若是付出了这么大代价,为何只派了两个筑基修为的修士截杀你们?”
眼见着妙正长老要脑补出一场大阴谋了,何不见赶紧道:“对于到底是谁泄露了我们的行踪,我已有了大致的猜测,此事我们师兄弟二人可以解决。”
萧淡水平淡地道:“你们心中有数就好。”
妙正长老还想说什么,萧淡水伸手制止道:“修行之路上谁人不曾遇见明枪暗箭,谁不曾身临杀劫。太无宗不能事事为他们包办,那样一味护短溺爱,只会害了他们。”
“由他们自行解决吧。”
妙正长老闻言也只能作罢,转而对何不见与越荒州道:“你们这次做的很好,会有执事将十万善功计入你们的玉佩中。”
“至于有关幽冥地的消息,你们可以交易给宗门换取善功。关于其他世界内秘境的消息,你们也可通过善功兑换。宗门弟子便是通过这样互通消息,不断前往合适的世界磨炼自己。”
“但关于幽冥地的消息,我是不建议你们这么做的。太元世界作为太初之时便存在的世界,十分特殊,太元世界的天道也极其严苛。”
“若有宗门弟子得了幽冥地的消息,在太元世界惹出祸事来,太元世界的天道未尝不会记在你们头上。”
何不见也知道妙正长老所言极是,但幽冥地的消息是他和越荒州共有的,他还要问问越荒州的意思,便道:“我们会考虑的。”
妙正长老本想说他们可以离开了,又突然想到一件事:“一年半以后便是内门大比,本来依照你们的修为,是不必参加的,但既然你们突破到了筑基中期,有些事我还是要跟你们说。”
“你们知道为何宗门每十年便要举行一次大比吗?”
何不见回道:“弟子听说是为了让内门弟子一展所能,宗门内的金丹真人会依照大比中弟子的发挥,择有缘者收为真传弟子。”
像原时间线上的越荒州便是在内门大比上施展了荒寂剑意,才被萧淡水收为弟子的。
妙正长老点了点,道:“这只是其中一方面,另一个目的才是最主要的。”
“内门大比,实质上是争夺进入问心秘境的名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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