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鹄:“……”
就离谱,就说这小崽子从上到下,到底有哪点儿像个皇子了?
不过经李熙这么一闹,玄鹄倒也没有方才进门时那么紧张了,终于又慢半拍地想起正事来,出声问:
“也罢,先不说这些,安王殿下的消息一向灵通,小殿下如今既已下定决心,要在皇上面前旧事重提,那么此去安王府祝贺,可有什么收获么?”
问一遍,没动静,再问一遍,还是没动静。
玄鹄得不到回应,狐疑地低头,看见李熙此刻正若有所思地皱着眉,不知在想什么。
原来托玄鹄刚多那句嘴的福,李熙的心思,这时还挂在裴怀恩身上。
只可惜李熙现在不开口,玄鹄也猜不透他这回又在肚子里憋了什么坏水。
左等右等没答复,无法,玄鹄只好凑到李熙的耳朵旁边,扯开嗓门再问第三遍,把李熙震得当即就往后退,勉强回了神。
“……”
“啊,你问这个么。”少顷,李熙使劲晃了晃脑袋,掏着耳朵分神说:“有收获,但收获不多,目前就只探听到了齐王与寿王不和,暗地似有争斗。”
玄鹄闻言怔住一瞬,说:“安王殿下可信么?”
李熙就再摇头。
“这可说不好,大约能信,可又不能全信。”李熙说:“据我所知,我的那位大皇兄性情温润,脾气和善,确是无心争斗,但这个李恕却不好说。”
玄鹄往前走了一步。
李熙便转头看着他,继续说:“因为在我看来,真没所求的人,一定赚不来那样的泼天富贵。只是玄鹄,那李恕近来与我相善,消息又漏的及时,看样子似是无意与我为敌,所以……所以我便想着,就算旁的不可信,可唯独齐王与寿王不和这条,大约、可能、或许可以放心大胆的信。”
玄鹄这下听明白了,沉默片刻,才说:“……真行,还是那句话,我瞧这天下心眼共八斗,京都独占七斗,而在这京都之中——你们老李家又独占六斗半。”
李熙仰面笑出声来,笑得连眼泪也下来了,模样颇狼狈。
“好了,快去睡吧,别在这跟我逗闷子了。”
夜已深了,李熙一副任由玄鹄打趣的无谓态度,揩着眼角打哈欠,边打边朝玄鹄摆摆手说:“有什么可怕的?就算老五不可信,难道你玄鹄还不可信么?这么着,待我明日进宫后,你便抓紧时间去查,记住,务必要将有关寿王的一切信息收集来给我看,而且一定要快,要详细全面。”
玄鹄听了,立刻领命称是。
称完“是”又抬眼,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扬声问:“怎么回事,最近进宫的差事怎么这样多,饶是锦衣卫也不应该呀,别是被人发现了殿下的用心,在宫里给殿下设了套,专门等着殿下去钻。”
李熙就再摆手,困得眼睛都眯起来,漫不经心地说:
“不怕,我明天不是去办差,而是跟裴怀恩一起去宁贵妃,给宁贵妃添堵——毕竟老话说得好,有风直须上,择日不如撞日么。”
玄鹄:“……”
行,都可劲折腾去吧,什么时候折腾死了,什么时候才算完。瞧这小崽子借势借得这么手到擒来,方才苦口婆心劝的那些话,权当他白说。
预料中的山雨欲来并没有来, 玄鹄摸了摸自个下巴上的青胡茬,转身就要走。
临出门前,却被李熙喊住。
玄鹄回头, 听见李熙指着那大氅对他说:“好玄鹄, 别赌气, 再好的棉衣也抵不过皮货暖和, 你每日奔波在外, 不要冻着, 赶快拿它去改件方便活动的窄袖袍子穿。”
玄鹄愣了一下, 说:“嗯,知道。”
那大氅, 竟是李熙为了他讨的。
这一夜过得鸡飞狗跳,隔天天一亮,主仆两个凑在一块用过饭, 出门各做各事。
李熙身上背着禁令,出行不得骑马, 靠两条腿跑到地方时,裴怀恩已面色不愉地等了他许久。
昨夜寒冷, 裴怀恩仅着单衣从城西到城东,虽然让十七喊来马车,却还是不可避免的着了凉。
李熙能屈能伸, 见势不妙先低头,一溜小跑到裴怀恩身边,拱手说:“厂公,是我太贪睡。”
裴怀恩低头拨着玉扳指, 没看他,当先一步往前走, 李熙会意地跟上。
宫里各处都被打点好,李熙跟着裴怀恩慢悠悠地穿过宫墙宅道,听裴怀恩说:“得了新衣裳,怎么也不见小殿下穿。”
李熙就说:“差人去改窄袖了,宽袍大袖的,穿了不好戴刀。”
说完又想起玄鹄昨天夜里提醒他那些话,摸了摸鼻尖。
有些事,不说注意不到,一旦经人说出来,从前的种种细节就都能合上。
若是、若这裴怀恩如今当真对他有了一些……
那这可是天大的好事!
和那些打小就被养在宫里,读圣贤书,学礼义廉耻的皇子公主们不同,李熙在边关野蛮生长这些年,虽说有邵毅轩坐镇,该学的本事一样没落,可也实打实地跟那些兵痞子们混出了些没脸没皮,一点也不懂什么叫“士可杀,不可辱”。
就说被人打主意这事,若是换在他的哥哥姐姐们身上,一定就会认为这是奇耻大辱,但李熙不,李熙是个从烂泥地里摔打出来的小滑头,早在大沧便见识过这些。
还记得当年,大沧太后的侄子也相中了李熙的脸,想跟李熙好,却被李熙看出那就是个喜欢附庸风雅、凡事都要讲究个你情我愿的酸货,于是便一面从那边捞着好处,一面又把应承的时间往后一拖再拖,借口搪塞过去。
是以在裴怀恩这也一样,昨天夜里,李熙在听见玄鹄那么提醒他之后,第一反应不是恼怒,而是欢喜。
欢喜自己终于又有了些筹码。
这么想着,就见裴怀恩忽然在他前面停下来,转回身来看他,有些狭促地出声问:
“在想什么,问你话也不回。”
李熙应声抬头,脑子里还在乱七八糟的转,面上却说:“……没有想什么,只是头一次到后宫来,心里紧张。”
裴怀恩一言不发地垂眼看他,像在辨真假。
裴怀恩说:“紧张什么,宁贵妃与你的母妃姐妹情深,过会你们见了面,她一定不会亏待你的。”
话说到后面就带了笑,隐隐显出一丝带着疯劲的期待来。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于宁贵妃而言,李熙就是那个令她夜不能寐的变数,莫说亲眼见到,就是从旁人口中多听到一点儿有关他的消息,宁贵妃也会忧虑的睡不着觉。
李熙、李熙——这两个字便如跗骨之蛆,时刻都在提醒着宁贵妃,让她牢记自己当年是如何的胆大妄为,竟敢私下买通钦天监,犯下那样不可赦免的欺君大罪。
其实宁贵妃很早便想除掉李熙了,起初同裴怀恩说,裴怀恩也是默许了的,若非后来事情生变,以至于让裴怀恩对她的左右摇摆很不满,更怕她脑子一热,便点头答应齐王的建议,李熙这会就该是一捧灰。
不过事到如今,从前种种皆不重要,裴怀恩只要一想到宁贵妃过会看见李熙时的脸色,就已经忍不住想笑了。
福顺说得对,这李熙就是他的福星,有李熙在,不怕宁贵妃不听话。
因为在承乾帝驾崩前,只要宁贵妃妄图与他为敌,他便可用李熙做威胁,警告她小心当年的旧案,至于这驾崩后么……
届时他六部尽揽,又有戎西的兵权在手,对外还有什么可害怕。
再说李熙这个小团子本身,裴怀恩其实并没放在眼里过,甚至觉得如果没有他的指引,这团子肯定就什么都查不出来了。
况且这团子又软又乖,说话又好听,讨人喜欢的很,太早死了岂不可惜。
另外与宁贵妃的“情意”倒在其次,经此变故,往后估计也难续上,所以当务之急是借宁贵妃牢牢拿捏住她那个好儿子,毕竟晋王倒台后,齐王便是储君的最佳人选。
抱着这样的心思,裴怀恩对待李熙越发和善了。
说话间已到了辰时,天色阴沉沉的,头顶枯瘦的枝杈被风吹断,李熙看着裴怀恩往前迈步,伸手搭上他的肩,一字一顿地对他说:
“小殿下不要怕,莫怕,万事都有我在。”
晋王府的匾额已经被拆了。
日上三竿时,李长乐从轿里下来,守在晋王府门口的几个士兵见了她,匆忙向她行礼。
领头的说:“殿下恕罪,掌印今日进宫去了,我们都寻不到他。”
李长乐抬手,站在她身旁的大侍女春怜便笑吟吟上前来,从袖里摸出一包装了金豆的小布袋。
春怜把金豆儿分给看守,轿声笑道:“众位不必紧张,我家殿下是最懂规矩的,既然掌印不在,那便不见了,只是我家殿下前几日来,见里头那人的棉衣破了,便想送件新的给他穿,还望……还望你们能通融一二,替我家殿下把这衣裳送进去。”
送出去的豆儿都是纯金,一颗就有小指肚那么大,领头的拿人手短,一听只是送衣裳,也不好再拦,就点头说:“殿下客气了,这也不是什么大事,请殿下把衣裳放心交给我们吧。”
春怜松了口气,转头看向李长乐,见李长乐极不耐烦地再一抬手,喊人递来包裹。
棉衣易手,领头的要检查,作势就要把它抖落开,李长乐见状大怒,厉声斥道:“你们真是好大的胆子!乱摸什么!休要弄坏我的金丝棉衣!”
春怜在旁紧张地捏拳,一错不错盯着那棉衣衣领,闻言也连忙劝,“是、是啊,几位大哥当心些,莫用力抖,这棉衣可是由我家殿下亲手缝制,金贵得很,一针一线都损伤不得。”
领头的对此充耳不闻,手里动作没停,到底还是当着李长乐的面,把那棉衣抻开来,使劲抖了抖,抖得衣领都有些崩线。
李长乐急了,正欲再开口斥,却见他们已就此收手,重又小心翼翼地把衣裳包起来。
“上面的旨意,凡一切进出物品都要检查,并非我们故意为难您。”
裴怀恩不能得罪,昭平公主却也不好惹。半晌,那领头的见李长乐发怒,又忙不迭跑过来安慰她,拱手赔笑说:“殿下莫怪,知道殿下挂念弟弟,这就把衣裳送进去了。”
李长乐的脸色时青时白,勉强忍着才没有发作。
春怜见势不好,就开口帮她打圆场,说:“好了,好了,大伙儿都辛苦、都辛苦了。只是有一点,我家殿下可以体谅各位的辛苦,也请各位多多体谅我家殿下的关心则乱,还有惠妃娘娘的怜子之情。说到底,咱们今天为着这点事在门前争吵不光彩,也落了皇家颜面,所以……所以还请各位多帮帮忙,别把殿下方才拦着不许检查的事说给掌印听,使掌印徒增烦恼——毕竟也没真查出什么不是?”
春怜生得俏丽,姿态又放得低,看守们被她哄得连声笑,纷纷起哄说:“这有什么!怜妹子一句话的事儿,我们都听怜妹子的!再说我们哥儿几个也认为掌印管太宽,这大冬天的,哪有连衣裳都不许送的?”
春怜以袖掩唇低低地笑,李长乐性子傲,不爱听他们在这周璇,甩了袖子愤然离开,高声喊春怜跟上,春怜便追上去,装着没听见自己身后那两声哨。
软轿很快被抬起,春怜是近身侍女,可以同李长乐一块坐轿。
回府的路上,李长乐怒气未平,皱眉喊春怜把暖手的铜炉拿给她,咬牙切齿地说:“这个不男不女,卖主求荣的狗东西,怎么看得这样严。”
春怜就低眉顺眼地安慰她,说:“殿下莫要气坏了身子,消息能进去便好。再说眼下局势瞬息万变,咱就还是听娘娘的,凡事小心应对,别再跟他们硬碰硬。”
李长乐不服,杀气腾腾地半眯起眼,说:“对,你说得对,消息能送进去便好,就算被圈禁,也不好真放阿蛮对外面的事情一无所知,毫无准备……啧,待有朝一日,我定要将那不知好歹的狗奴才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顿了顿,又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般,转头问春怜,“对了,听闻李霁最近又从父皇那儿领了不少新差事,是也不是?”
春怜就点头。
“确有其事。”春怜说:“但殿下也不必对此太担忧,听闻皇上的身子,似乎一日比一日好了。”
李长乐冷哼一声,拢指抓紧怀里雕了仙鹤的小铜炉。
“你懂什么,如果真让李霁按部就班地把这些差都办完,到时就晚了!再说放眼整个宫城,就属那李霁与阿蛮积怨最深,旁人若得势,阿蛮尚且还有机会翻盘,可若让那李霁得了势,阿蛮不仅毫无机会,恐怕就连生路也没了!”
春怜闻言怔住一瞬,有点着急地凑到李长乐身旁,绕着手指问:“那、那要是这样的话,殿下,我的公主殿下!我们接下来可怎么办呐!莫说是对晋王殿下,依奴婢看来,就是对您,齐王殿下那边也未必肯手下留情呀!”
李长乐最终没有回府, 而是改道入宫,去见了她的生母惠妃。
熏香茶室内,衣着简单的惠妃对镜静坐, 沉默望着镜中那张日渐衰颓的脸。
惠妃老了, 不比刚入宫的年轻美人们娇艳, 也没有宁贵妃身上那种烂熟奢靡的风韵犹存——她就只是简单的老了, 老得格外快。
她的鬓角生出白发, 眼尾长出皱纹, 她入宫太多年, 把所有的青春烂漫都蹉跎在此,每日战战兢兢, 机关算尽,甚至都快记不起自己年轻时长什么样。
李长乐进门时,惠妃屏退身旁侍候奴婢, 正在专心致志地磨一盘香。
和在宫外的张扬跋扈不同,李长乐在惠妃这儿永远都是安静的、听话的, 是举止最得体的皇室公主。
室内寂静,惠妃稍抬抬手, 李长乐便上前来,恭谨地扶着她站起,转去塌上坐。
床头放着惠妃最爱的糕点, 惠妃捡起来吃了一块,开口说:“皇儿,本宫猜到你会回来,等了你许久。”
李长乐低下头, 斟酌着说:“母妃,我听您的话, 没有在王府门口与那些看守起冲突,我……我送了消息进去,但我这会依然很不安,我很害怕,请母妃教我。”
惠妃听了就笑,说:“好皇儿,你不要怕,就是起了冲突也没什么,本宫是你的母亲,难道还不清楚你的性子么?”
李长乐闻言错愕地抬眼,说:“母妃,我不明白,您一直都派人跟着我。”
惠妃毫不避讳地点头。
“皇儿莫怪,先前之所以会瞒着你,是想让你把这出戏做真。”
惠妃拍着李长乐的手背,耐心教导她,说:
“晋王府门口的看守都不是酒囊饭袋,事情远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那裴怀恩诡计多端,凭你的道行,又如何能斗得过他?是以本宫思来想去,觉得只有让你自己也相信你送进去的是真消息,才能让他也跟着相信。”
李长乐讷讷不言。
惠妃一见她这样,便知她没听懂,扭头颇唏嘘地叹了声气,继续解释说:
“一味盲目检查,像只无头苍蝇似的到处乱翻,可不能保证获取的情报无损。我的皇儿啊,你细细想,那些看守收你的钱,又当着你的面翻抖衣物,目的就是为了看你与春怜的反应,换句话说……若本宫没猜错,他们今晚就会拆掉那件金丝棉衣的衣领。”
李长乐恍然大悟,继而满脸惭愧地说:“母妃操劳了,孩儿不及母妃万一。”
话至此顿住,片刻后又轻声说:“母妃,我好像有些明白了,他们今日劫了我的消息,却又哄我会把衣物平安送入府中,是为了让我误以为消息已经送到,往后不要再做这样的事了。”
惠妃很欣慰,抬手替李长乐拢鬓角,说:“皇儿做得很好,有了今天这出闹剧在,那裴怀恩聪明反被聪明误,肯定就会认为自己已经掌握了我们的动向,并因此放松警惕,接下来,本宫会派人送真的消息进去,与李征联系上。”
言罢再看李长乐一眼,眉头紧皱,似是极惋惜。
“我的好皇儿,你杀伐果断,也有魄力,只是太过感情用事了些,竟敢瞒着我,与那野种私下筹谋如此大逆不道的祸事,使本宫如今不敢再不派人跟着你。”惠妃仰面叹道:“事已至此,只恨李征不能弃,本宫苦心经营一场,怎就把你生成这样一副娇滴滴的女儿身!”
李长乐咬紧嘴唇。
惠妃不忍心多说她,见状再叹气,沉默良久,方才开口转移话题道:“罢了,外面的动静如何?”
李长乐这才精神一些,抬头说:“一切如常,只是今早从小妹那儿听到,五皇弟开府设宴,席间与他们数次感叹老三与老四的私下争斗,说是又要做那个两头花钱的冤大头。”
惠妃捡糕点的动作一顿,转头说:“安王的消息灵通,手里又有钱,与你们兄弟姊妹几个都有交情,他说的话假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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