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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岁(池崖)


可恨,这老皇帝为了治他,居然还有后手!
不提旁的,就说被承乾帝点名的支蔺、邱靖心和尉迟崇,此三人性情执拗,是出了名的不撞南墙不回头,且都十分看不惯他裴怀恩在朝中的嚣张做派。
换句话言之,若叫这些人回了京,便是在他睡觉的床头悬了一把刀,使他往后无论做什么,都会束手束脚。
更恼人的是,这老皇帝竟然还想让他亲自派人去接,摆明了就是在警告他,不许他动手脚!
哼,说的倒好听,只是回来见皇帝最后一面。见了面之后呢?得了诏书,难道他们还愿意离京?
思及此,裴怀恩顿时更不耐烦,但他脸上没露分毫,只体贴地说:“什么见不见面的,说出来多晦气?皇上您是天子,有上天庇佑,往后可不能再说这么不吉利的话。”
说着就转头,遥遥望去城门的方向。
“皇上。”
“但凡是皇上交代的事,奴婢必定尽心竭力去办,只是眼下年关将近,人手不够,奴婢唯恐派出去几个不争气的,误了皇上的事。”
冰面上,两支冰球队伍一言不合,已经撸起袖子,奋力扭打在一起。
“是以……皇上要见人,且容奴婢先缓上一阵,待奴婢腾出人手来,一定……”
“……”
越说声音越小。
因为就在下一刻,城外忽有喊杀声震天,迅速盖过了他回答承乾帝的声音!
其实这也没什么,这是他和李熙早就算好了的兵变。裴怀恩想。
但……不对劲。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裴怀恩不由得怔住一下,继而目露惊讶。
时间不对,地点也不对。裴怀恩没忍住在心里问自己,说:晋王怎么来的这样快?
而且居然真的打过了第二道宫门,让他在这都能听见外面的厮杀声。
姚元里在哪里,早前经李熙谈好的神武营又在哪里,按照原本的计划,难道这时进来禀报的,不该是吴宸?
……所以这些人到底是干什么吃的,怎么就让晋王如此顺利地打了进来,俨然一副真要成事的姿态!
究竟是哪里出了错,晋王怎么还没有被拿下?晋王本该在第二道门前被拿下,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真大摇大摆地率兵攻进来!
电光火石间,裴怀恩倏地转身,直直望向李熙,却见李熙也是满眼茫然,似乎对这会正在发生的变故一无所知。
裴怀恩身后,承乾帝骤逢巨变,摇晃着起身,怒气冲冲就掀了桌子,再不提什么赦免诏书。
“是谁!是谁!”承乾帝此刻什么也顾不上,只怒声说:“是谁如此大胆,敢在这闹事!姚元里呢!姚元里在哪里!朕怎么没有看见他!”
裴怀恩连忙伸手扶住承乾帝,不甘心地把目光从李熙身上移开。
该死……
实在不该是这样!
都言树倒猢狲散,兵变逼宫不怜旧臣,他就算有再多爪牙也无用。今日之事,若真叫晋王做成了,那他几次三番算计旧主,可以作证的人有那么多……他又会是什么下场?
只怕、只怕会比十年前的遭遇更惨。
正慌着,最后一道宫门也被破开,顷刻之间,数不清的黑甲士兵鱼贯而入,手持长弓利箭,把愣在冰场上的人群团团包围。
晋王是最后一个进来的,骑着马,手里攥把比人还高的斩.马.刀,刀刃上沾着血。
一步、两步,裴怀恩看见晋王驱着马上前,居高临下地睨了他一眼,又在距离承乾帝不足一丈远的地方停下,下马行礼。
一片寂静中,裴怀恩沉着脸远望,却没能在人群里找着李熙。
这个泥鳅似的六皇子,成事不足,逃跑却快,眼见事情有变,一眨眼的功夫,就不知钻去了哪里。
出神的功夫,晋王放刀跪下,已经在向承乾帝叩首。
“父皇。”晋王目厉如虎狼,一字一顿地对承乾帝说:“父皇,儿臣听闻三弟要对父皇不利,特来救驾。

第026章 内应
晋王打进来, 一切都只发生在瞬息之间。出乎所有人的预料,面对晋王突如其来的进攻,姚元里一声令下, 大开城门, 连点像样的抵抗都没有。
也是直到这时, 众人才发觉, 原来姚元里这个出了名的“纨绔子弟”, 竟是扮猪吃虎, 实则早早便在暗地里投奔了晋王, 和晋王联手演了兵变这场戏。
除去姚元里之外,今天的变数还有李长乐。
昭平公主李长乐, 在成婚后便与晋王走动生疏,关系恶劣,两个人一年到头也见不着几回, 放眼全京都,任谁都说他俩不和。
可是现如今, 谁能想到就连李长乐也站在晋王那头,以生病做借口, 趁机扣住了前去探望她的女眷。
更不幸的是,吴宸的发妻也在这些被扣女眷之列,这是算不到的疏漏。这让吴宸不得不背弃承诺, 不敢再轻举妄动。
时近晌午,晋王打着平叛的旗号,率兵把皇宫围了个严严实实,誓要逼承乾帝退位。
大约是因为觉着自己必胜, 也是为施压,晋王并未对承乾帝隐瞒姚元里的背叛, 以及昭平公主府内的真实情况。
因为事发突然,裴怀恩原本正错愕,晋王的坦白,反倒使他醍醐灌顶,瞬间想通了吴宸为何没能及时出现。
追根究底,晋王这是瞎猫碰上死耗子,沾了凡事未雨绸缪的光,误打误撞吃掉吴宸这步棋,让他被迫落在了下风。
不过这都不重要,事已至此,该考虑的是脱身之法——就像李熙那条泥鳅一样。
提起李熙,也不知道这家伙到底是怎么逃出去的。
“你问我是怎么从冰场逃出来的?好问题,我钻了狗洞!”
耳旁风声凛冽,李熙被玄鹄半拖半拽,卯足了劲往前跑,跑得气喘吁吁。
李熙身后,有群身穿黄甲的神威营士兵在追他。
“他们都是朝廷命官,平时走惯了门,眼高于顶,看不见犄角旮旯里的生路。”李熙边跑边喊:“但我不管这些,我在大沧这么久,知道什么都没命重要!”
玄鹄也很急,薄唇紧抿成线,恨声说:“可恶!怎么就算漏了这个!姚元里究竟是什么时候投奔的晋王!连点风声都没有!”
前方就是岔路,身后追兵愈来愈近。
“现在怎么办?”玄鹄说:“难道就这样认了!”
李熙闻言回头看。
“去找吴宸,吴宸绝不是个背信弃义的小人,他肯定是遇着了事!”李熙说:“老二以救驾做借口,就是不想做那遗臭万年的贼,既然如此,我们就还有时间!”
玄鹄连忙点头,下一刻,却被李熙一掌推离身边。
“分开走,你走左边。”
“可……”
“别再可是了,来不及了!”李熙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是一片决然。
“老二今日举动,摆明了就是要名正言顺的上位,不欲屠戮父母兄弟——至少不是在今天、不是在这个时候屠。”李熙沉声说:“玄鹄,你轻功好,可以尽快摆脱他们,去搬救兵来。”
玄鹄喉头滚动,像是正欲开口说些什么,却见身后追兵涌来,有些已朝他搭起了弓。
“……也罢!六殿下保重!”危急关头,玄鹄重重砸一下墙,足底轻点,毅然滑进了左边的巷子,留李熙站在原地,独自面对那些追兵。
眨眼间,李熙连和玄鹄再多说几句的时间都没有,姚元里已从士兵队列里走出,抬手按住腰间刀柄。
“这里交给我。”
姚元里寸寸拔刀,轻蔑地看了李熙一眼,几乎没有多想,便朝身旁左右吩咐道:“你们都去追那个穿黑衣的,无论代价,记住将他就地格杀。”
说罢才正眼看向李熙,眼里噙笑。
与此同时,李熙也在看着姚元里。
李熙仿佛脚底生根,安静地定在原处,没有往右边的巷子里跑。
金黄的铠甲从身旁掠过,携带冰冷杀意。李熙眉头紧锁,目光扫着姚元里按住刀柄的那只手。
那是一只苍白干瘦的手,一眼望去,仿佛就和他的主人一样,已经被金钱美色彻底腐蚀,半点力气也没有。
只可惜……
这只手似乎还有些力气。
不肖片刻间,姚元里已利落拔出了刀,以刀尖遥遥指着李熙,笑声说:“刀剑无眼,还请六殿下跟我回去。今日只要有我在,别说六殿下你,就是一只苍蝇,也休想从这飞出去。”
闻言,李熙没有立刻回答姚元里,而是悄悄把手背在身后,指间夹着薄薄的刃,小步往后退,边退边在心里想:或许……眼下可以不必再装。
姚元里轻视他,下令让所有的人都去追玄鹄,自己则想挑他这个软柿子捏。少了外人在场,眼下只有他和姚元里两个人对阵,这对于他来说,可谓天赐良机。
得想个办法一击毙命,最好不要缠斗,因为姚元里握刀的姿势老练,看着并不是太草包。
与这样的人打,最怕闹出大动静来,让对方等来帮手。
思及此,李熙面上逐渐显出畏惧的神色来。
“你……你不是废物。”李熙一手扶墙,似是腿软了,“你和二皇兄是一伙的,你也要叛!”
姚元里听了又笑,却没放下手里的刀。
姚元里说:“六殿下说笑了,正所谓成者王侯败者贼,今日之后,我做这些便不是叛,而是实打实的平叛。”
李熙的声音有些颤,听起来极可怜,说:“你们……你们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这是株连九族的死罪!”
姚元里顿时笑的更开心了,甚至有些癫狂。
“为什么?你问我为什么要这样做?”姚元里按下刀,语气古怪地说:“那你该去问我的好大哥啊。”
“京都的酒真甜啊,同是姚家嫡子,怎么他就能做那威风凛凛的戍边大将,受皇恩浩荡,我却只能憋在这里做‘纨绔’,甚至、甚至每天还要被四大营、被锦衣卫、被裴怀恩那个不男不女的阉人瞧不起?我……我也是个有本事的七尺男儿,我究竟比我大哥差在哪?怎么全天下都在夸他,却都来埋怨我的不是,怪我丢了他的脸!”
李熙怔住一下,完全没料到姚元里竟会这么想。
姚元里却不管他,只顾自己往下说。
已经好些日子了,姚元里忍了太久,终于在今天得了发泄机会,难免无法自控。
“就为着我大哥在边境的荣光,我必须要在京中做这个窝囊废。”姚元里冷冷地眯眼,厉声说:“我早便和我娘说,若是没有我的牺牲,那老皇帝又怎么可能放权给我大哥?可是我娘不听,我娘就是偏心眼儿,什么都向着我大哥,认为我是得了大哥的庇护,才能在京中过得这样好。”
“……可这就叫过得好吗!这他妈就叫过得好!?被所有人瞧不起,叫过得好!?被个阉人骑在脖子上拉屎要孝敬,叫过得好!?”
说到此处,姚元里情绪激动,吓得李熙连忙打断他,不敢再听他喊。
“……所以你就投靠了二皇兄,指望二皇兄在事成后,能够重用你,是吗?”
李熙脑内飞速运转,语带怜悯地说:“可是姚元里,你怎么就不想想,如今你手里掌着的,可是能保京都平安的京军四大营之一!换言之——于二皇兄而言,你今日能为了权势背叛父皇,明日就也能为了更高的权势背叛他!轻易背叛旧主之人,新主又怎么敢重用!”
李熙把话说得重,姚元里听了,面上果然有了一瞬间的犹豫。
可这点犹豫很快就被更多的贪欲掩盖,在姚元里脸上消失的无影无踪。
“事已至此,六殿下不必再挖空心思劝我,因为这是我自己选的路,是福是祸,都由我自己担着。”姚元里步步紧逼,阴沉地说:“与其担心我的前途,六殿下还是多担心一下自己吧。”
李熙仰面问:“你要怎样?”
近了,越来越近了,只要再近一点……
李熙在极度的紧张中舔了舔唇,指间薄刃悄无声息地探出半寸。
李熙听见姚元里说:
“六殿下,劝你最好束手就擒,是,晋王殿下今天的确不想滥杀无辜,可是没说不许伤。”
“六殿下不比齐王殿下,只要配合些,往后还是有活路的。”
“六殿下……”
一……!
李熙霎时屏息向前,探指贴在姚元里颈侧,却又在刀刃真的将要割破姚元里喉咙前,倏地手腕一软,装着被姚元里轻而易举就缴了械。
该死……!有人过来了!只不知是敌是友,又为什么只是来了,却不肯立刻现身!
多半是在试探他。李熙垂着眼想:来人是想看他在性命垂危时,是否真的如传闻中那般,手无缚鸡之力。
埋在京中的眼线太多了,若是想活,此刻无论遇着哪方势力,都不能轻视,更不能露破绽。
李熙对面,姚元里正在猫捉耗子的兴头上,一时疏忽大意,没能察觉这会正有人藏在暗处,不错眼珠地盯着他们。
姚元里被李熙的忽然出手激怒了,皱眉摸了摸颈侧,满脸都是后怕。
“喊你一声六殿下,是给你脸。”说着话,姚元里一脚把李熙踹到雪里,又凶狠地弯下腰,话里带着明晃晃的威胁。
“李熙,你算个什么东西,居然也敢来凑今天这些热闹,你……莫非是想做那些叛贼的同党么?”
四目相对,李熙瞳孔骤缩。
却见姚元里已经朝他举起了刀,满含恶意地笑道:“李熙,既然你不想要这个脸,手里也不安分,倒不如让我替你的父兄管教你,先一刀斩断你的手,再带你回去复命。”

长刀带起风声, 就要落下。
李熙在雪堆上痛苦地蜷缩着,喘息急促,奋力往右边滚, 叫那刀刃堪堪割断衣袍。
从气息上判断, 来人大约是个女子, 她见李熙这会真的遇了险, 本想出手相救。
可是还没等她出来, 在场便又多了一位不速之客。
后来的这位李熙倒认识, 竟然是裴怀恩。
匆忙躲避间, 冰凉雪水化进颈里。顾不得思考那女子是谁,以及裴怀恩为什么会出现在这, 李熙眼疾手快,余光瞥见姚元里身后一闪而过的那抹绯红,倏地撑地跳起, 口中大声朝裴怀恩喊道:
“……厂公救我!!!”
“……”
话音未落,先前蹲守那女子已然消失, 裴怀恩骤然暴露,不好再看热闹, 只得被迫伸出援手,抽鞭狠劈向姚元里。
姚元里隐有所感,连忙回身格挡, 李熙则趁机逃跑,连滚带爬地躲到了裴怀恩身后。
“嗞啦——”
一阵兵器相碰的刺耳声音响起,李熙双手捂脸,从手指缝里看见裴怀恩对姚元里一击不成, 就好整以暇地收了兵器。
姚元里抬眼见到裴怀恩,也是一愣, 下意识就问:“……你要杀我,你是怎么从宫里出来的!?”
裴怀恩温和地笑了笑,态度友好,仿佛刚才搞偷袭的人不是他一样。
“姚统领说这话,可是冤枉奴婢了,奴婢是迫不得已才出的手。”裴怀恩一把将李熙扯到身前,缓声说:“奴婢要出宫,自然是坦坦荡荡地从大门走出来。奴婢是奉了晋王殿下的命令,赶来提醒姚统领,希望姚统领不要在今天伤人,以免陷殿下于不忠不义之地。”
姚元里迟疑地握紧刀柄,并不肯放松。
却听裴怀恩又说:“姚统领别忘了,当初是谁替你在皇上面前美言,捧你当上这份差,让你有这个机会助殿下成事。”
姚元里顿时气急,面热如炭。
“裴怀恩,你在这跟我放什么屁!打从一开始,你就不站我们这头!”姚元里恼怒地瞪眼,说:“你肯让我守城门,是因为早早便收了我的钱,绝非有意帮着殿下!”
顿了顿,黑着脸再看李熙一眼。
“你当殿下没有提防你?殿下早前便与我说,为免走漏风声,压根就没和你透露过今天这事,你……你连今天会发生什么都不知道,就敢拿有心帮忙做借口,明目张胆地欺瞒殿下。你以为殿下会信你?以为我会信你?”
裴怀恩闻言就扬眉,眼底一点邪气稍纵即逝。
“殿下当然不会信,但……姚统领也知道,奴婢是个软骨头,识时务者为俊杰么。”
裴怀恩笑吟吟地说:“眼下局势已明,奴婢从前为殿下办了那么多件事,就是看在从前的情分上,奴婢把台阶递出去,殿下那样骄傲的一个人,即使再多疑,疑的也是无法掌控之人,一但觉着能把奴婢彻底拿在手里了,就算知道奴婢在撒谎,也会原谅奴婢的。”
裴怀恩身前,李熙听得心里一沉,转头就想跑,却被裴怀恩提着衣领硬拎回来。
裴怀恩说:“姚统领,休要伤及无辜,还是快随奴婢回去吧。”
姚元里面色几变,许久未作声,像是正在思索裴怀恩话里的真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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