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殿下,求您大人不记小人小人过,饶了我这回。”姚元里边磕头边说:“我、我刚就是吓唬您,没真想伤您。您是天家贵人,您就是借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伤您分毫啊……!”
“……”
姚元里能屈能伸,把姿态放得低,闹得李熙一时无言,只好又求救似的看向裴怀恩。
“厂公,要么还是算了吧。”李熙说:“我……我没做过这种事,我实在害怕,再说他今天帮了二皇兄,就是死罪难逃。事已至此,我们只需押他回去,父皇自会处置他……”
裴怀恩挑起眉看李熙,说:“哦?是么?六殿下当初向我提起要借吴大统领的手,杀光整个神威营时,可是心意坚决得很。”
李熙攥紧刀柄,说:“至少不必亲手沾着血,我怕血,当年舅舅战败饮恨,到处都是血。”
裴怀恩闻言便迈步上前,一把攥着了李熙的手。
掌心的触感冰凉。裴怀恩偏过脸,贴在李熙的耳朵旁边说:“这不是什么大问题,六殿下闭眼,奴婢带你亲手开这个荤。”
说着就要举刀。
电光火石间,姚元里吓得眼珠翻白,一口气卡在嗓子眼里没喘匀,当场晕死过去。李熙则惊叫一声,挣扎着丢下刀,说什么也不肯再听裴怀恩的话了。
“不不、我不要砍他的手……!”
长刀咣当落地,李熙很委屈地抱头蹲了,在雪地里蜷成小小的一团,摇头说:“他是死是活,事后自有父皇去断,与我没半分干系,我不要做这种画蛇添足的事,我会睡不好。”
裴怀恩低头看他,一言不发地看了很久。
这期间李熙不敢抬眼,长而密的睫毛一颤一颤,感觉自己身上已经被裴怀恩看出来两个洞。
李熙想:裴怀恩要怀疑,像他现在这样有贼心没贼胆,大约能合格吧。
结果果然,裴怀恩这厮是个喜怒无常的主,明明前一刻还眉头紧锁,下一刻就笑了。
姚元里像滩烂泥似的晕在脚边,裴怀恩没管。
裴怀恩只管走过去揉李熙的脑袋。
“……嗤,废物。”裴怀恩笑着说,笑容宠溺,而后手里使力,亲自把李熙扶了起来。
裴怀恩伸手帮李熙掸净衣袍上的雪,说:“六殿下怎么是个银样镴枪头,当时与我筹谋除掉神威营时,是何等的好算计,怎么今天连挥刀都不敢。”
李熙只好装傻苦笑,心说还不是因为身在京都,凡事不敢太轻举妄动。
不然,姚元里的脖子早开口了。
想归这么想,但李熙嘴上说的却是,“厂公说笑了,我原本就胆小,最怕这些打打杀杀,先前之所以会有那样的心思,全是因为被仇恨蒙了眼,一时想漏了姚元靳。”
裴怀恩听罢就摇头,出言安慰他说:“姚元靳若真看重姚元里这个亲弟弟,就不会把他留在京都。”
然而还不等裴怀恩把话说完,李熙就也跟着摇头,直把头摇成拨浪鼓。
“小心驶得万年船,姚元里不能在我手里出事。”李熙说:“能亲手出气固然好,活命也很重要,厂公,我一点也不想冒这个险,更不想因为贪一时痛快,就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顿了顿。
“再说就算我不杀他,父皇也会杀他。我在大沧这么久,只是被人轻贱两句罢了,又不是什么忍不下的事。只要……只要不让我死,什么都能忍。”
裴怀恩心情颇好地歪了歪头,说:“六殿下真是可爱得紧,很讨人喜欢。”
李熙嘴角一抽,知道这是又蒙混过关了,借着抬手擦汗的空挡,长长的嘘了声,如释重负。
妈的。李熙在心里说:这狗屁日子真一天都过不下去,前后左右没一个省油的灯,一不小心就要完蛋,还不如在大沧。
京都真不是什么好地方,等把舅舅的仇报了,就想个法子离开这,到东边去找邵晏宁玩,再也不回来。
正暗自牢骚着,忽听身后传来一些熟悉的脚步声。
李熙哑然回头,见十七正带着一群死士往他和裴怀恩这边跑。
隔着大约三丈远,十七抬起右手,示意身后所有死士止步,然后独个跑到裴怀恩面前,抱剑单膝跪下。
“督主。”十七说:“您无碍吧。”
话是问句,语气却很平淡,仿佛料定了以裴怀恩的功夫不会出事。
裴怀恩摆手喊他起来,淡淡嗯了一声。
十七来得太及时了,裴怀恩从袖里摸出帕子,递给李熙擦脸上的泥,转头又对十七说:“事情办得很快,我该赏你。”
听见裴怀恩这话,十七面色古怪,抬头迅速看了李熙一眼,但没起身。
十七说:“督主,小的不敢贪功,人……不是小的救下的,半个时辰前,当小的带人赶到昭平公主府时,那些女眷便已平安,并且已经向吴大统领传了信,所以、所以神武营的动作才会这样快,一眨眼就打进来了。”
话说到这,单膝跪着改成双膝跪着。十七紧张地搓着手,向前叩首道:“小的无能,事后也没能查到她们是被谁救的。”
话落,李熙接帕子的动作一顿,裴怀恩亦十分惊讶。
裴怀恩也学十七转头看李熙,皱眉说:“……你身边那个死脑筋的蠢货,脚程这么快。”
李熙连忙摇头。
“怎么可能。”李熙睁大眼睛,同样很震惊地说:“玄鹄身边又没帮手,就算比十七先赶到,双拳难敌四手,也不可能打得过公主府内那些侍卫!”
裴怀恩依旧没把目光移开。
李熙被裴怀恩和十七看得浑身难受,就只好又硬着头皮解释说:“真的,我手里没人,更没有说假话,玄鹄身边真没帮手——我是戴罪之身,哪敢带那么多人进京?”
“再说——再说我跑得快,很早就从宫里逃出来,连昭平公主府内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又怎么提前安排?厂公您仔细想,我适才真的只是让玄鹄去问吴统领,天地良心,吴府离公主府那么远,玄鹄就算问清楚了事情原委,无论怎么算,都该比直接带人赶去公主府的十七更慢。”
裴怀恩:“……”
倒也是这个理。
李熙所言不错,一个随时都有可能被废掉的皇子,手里的确不可能有那么多人,况且时间也对不上。
只是那就怪了。
不是十七,不是玄鹄,也不是锦衣卫,还会有谁愿意帮他们。
莫非是齐王早早便埋好伏兵?
可是这么猜也不对。
齐王孝顺,打定主意要光明正大的争,一向不愿承乾帝涉险,宁贵妃为了成事,压根就没把今天的计划告诉齐王,唯恐齐王从中作梗,让晋王早早便心生警惕,不敢再动手。
可是看眼下这阵势,对方竟是早早便料到了一切,就算李熙没从宫里跑出来,就算他裴怀恩也没从宫里跑出来,被困在公主府内的那些女眷,也会被安全救出。
说白了,晋王今日似是必败,却不是败给他和李熙,而是败给一个不知姓甚名谁的幕后之人。
……但这就太可怕了。
筹谋多日的算计被一朝点破,任谁忽然得知自己身边还有这么一股看不见摸不着,却能左右全局,而且不知是敌是友的强大势力,都会感到毛骨悚然。
半晌,裴怀恩陷在胡乱猜测的迷雾中,还是李熙把他喊回了神。
裴怀恩应声转身,见李熙这会也是面上戚戚,大约因为和他想到了一处,心里正后怕。
李熙说:“……厂公,现在怎么办?”
裴怀恩沉默不语。
平叛要紧,现在不是想事情的好时候,理应先回宫。
也罢,不想了,一切都等尘埃落定后再说。
只是……
临走前,裴怀恩像是忽然记起了什么,低头异常嫌恶地看了晕在雪地里的姚元里一眼。
“十七,给你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
裴怀恩随手接过李熙还回来的帕子,指着姚元里对十七说:“想办法把他神不知鬼不觉地弄进我那宅子里,对外就说他被吴宸手底下的人杀了,他可是个顶有趣的人,值得我陪他好好玩一玩。”
语气风轻云淡的,甚至带点笑腔,却让在场之人个个都噤若寒蝉,连口大气也不敢喘了。
吴宸的动作很快。
晋王不愿背上弑父杀兄的骂名, 只带人将皇宫团团围住,然后断水断粮,打算慢慢耗。
在场的都是贵人, 平日锦衣玉食地过, 哪里受得住这些。
更何况脖子上还架着刀, 稍有不慎便会受伤。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谁能想到吴夫人这么快便被救了出来。
半个时辰后, 当裴怀恩带李熙回到宫里时, 晋王被吴宸率兵打了个措手不及, 自知拼死抵抗无用,唯有投降才是生路, 已束手就擒了。
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裴怀恩要功劳,没和承乾帝提起外面有帮手, 只说是自己带人把大伙的家眷救出来。
如同一场笑话。
承乾帝为此气得发疯,连话也说不出, 索性当在晋王面前,亲手烧掉了立储的诏书。
熊熊大火中, 晋王看得清楚,原来那诏书上写的,原本就是他的名字。
这世上总有那么些东西, 应承可以,但不能抢。
至此,晋王算是一败涂地,败给他曾经最看轻、也最亲近的一个奴婢。
怎么败的, 晋王想不通。
晋王其实很不能理解,裴怀恩为什么总要千方百计地爬到他头上, 为什么不肯站在他这边。
区区一个宦官而已,死后连尸首都不全,难道也想争皇位么?
再者说,凭着那样一张脸,让谁做皇帝不都一样?
可这话已再没机会问。
生死攸关之际,晋王总算还有些脑子,知道这时万不能辩解推卸。
承乾帝愈年迈,便愈看重血脉和睦。眼下李长乐只稍微沾过手,并不是主谋,该借承乾帝的恻隐之心保她。
保李长乐,就是保他自己。
一则可以让承乾帝看到他的担当与悔愧,二则,就算往后在承乾帝这里走不通,只要李长乐尊贵如初,他便还有机会东山再起。
否则才是真的完了。
思及此,晋王当机立断,毅然决然地将所有过错揽在自身,只说李长乐是因为不想公然对抗神机营,方才被迫答应。
结果这招以退为进确实很好用,毕竟是先前最心爱的孩子,承乾帝听他这样说,心先软了大半。
加之李长乐的生母惠妃出身尊贵,驸马又是郜国公嫡子,承乾帝自知年老体衰,即便心里再想处置李长乐,也不得不考虑到前朝,唯恐把一些人逼得狗急跳墙。
还有就是尽管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此次兵变,晋王与昭平公主乃是沆瀣一气、同流合污,但晋王在被擒后,仍然愿意独自承担一切的行为,让承乾帝觉得他还算有些良心,是个敢作敢当的男儿。
于是闹剧就这样落幕了,晋王被押下去候审,昭平公主被禁足,一切相关人等皆要查办,冰戏不得已提前结束。
须臾又落了雪,百官在冰场上哗啦啦跪了满地。承乾帝在裴怀恩的搀扶下往前走,身形摇晃,险些蹬不上马车,看着似是比晨时更加苍老了。
与此同时,城郊一处木屋内。
竹影重叠,有道窈窕身影莲步轻移,素手拨开珠帘,娇娇弱弱地在门口跪下。
这身影垂首说:“主人。”
声音妩媚,竟是黄小嘉的外甥女——锦玉。
正在屋里等她的男人头戴斗笠,脸被白纱遮住大半,叫人看不真切。
男人见她回来,就搁了盏,转身问她说:“怎么样,事情办得如何了?”
锦玉不敢起身,只驯服地点了点头,柔声说:“办妥了,一刻也没耽误。”
救那些女眷得趁早,越晚越生变故。换句话说,要是真等裴怀恩带人杀过去,恐怕就得打到明天早上了。
到时冰天雪地的,一天一夜无水无粮,又是在那样惊惧交加的情况下,也不知贵人们是否还坚持得住。
尤其是承乾帝,风吹得太久,到时只怕又卧床不起。
锦玉办事漂亮,男人站起身,任锦玉看到他微微勾起的唇。
男人说:“好姑娘,当初小皇爷想用你,我还不愿意,如今再看,确是小皇爷高瞻远睹。”
锦玉连忙叩首,说:“主人明鉴,我这条命全是主人和小皇爷给的,生是主人和小皇爷的人,死是主人和小皇爷的鬼。”
男人满意地点头,几步踱到锦玉面前,垂着眼看她。
男人说:“是了,听你这样一说,我倒想起来,三年前,黄小嘉因为想要霸占你家的田地,设计毒死你父,可真半点活路也没给你留。”
锦玉闻言恨得咬牙,冷声说:“弃时不闻不问,用时百般讨好,我没有他那样的舅舅。再说当初落难时,原本也是小皇爷救的我,命人将我从河里捞出来,否则……我哪里还有机会入得晋王府,恐怕早已成了一缕冤魂。”
男人像是颇唏嘘,说:“晋王对枕边人查的严,我和小皇爷试过几次,始终都无法在他府中插进眼线。是以……当初让你假意与黄小嘉求和,借他做梯入府,也是小皇爷的无奈之举,你切莫记恨。”
锦玉忙摇了摇头,低声说:“主人多虑了,只可惜小皇爷此时不便露面,白白让那姓裴的抢功劳。”
男人就笑,随手从袖里摸出钱袋来,丢在锦玉身前。
男人说:“嗤,妇人之见,这算什么功劳,这是横在脖子上的一把刀,锦玉你记着,此刻还不到我们得意的时候,姑且就先让他们互相攀咬吧。”
四处与人结仇可不是什么好主意,活人不可靠,在承乾帝还没真的被埋进土里之前,晋王只要一天不死,便要小心提防,尤其不能被他记恨上。
都言锦上添花易,雪里送炭难,永远不在别人遇难时落井下石,方为长久之道。
至少别明着落。
身前,锦玉还在那小心翼翼地跪着,男人见她不伸手捡钱袋,就说:“拿着吧,这是你应得的,昭平公主几次去到晋王府,似乎正与晋王合谋逼宫的消息,不正是你带给我的么?”
锦玉这才收了赏赐。
但光收钱还不够,锦玉犹豫半晌,终是没忍住,抬头轻声细语地问:“主人,此次冰戏之后,晋王殿下就算不死,晋王府也要被抄了,我……我怎么办?我不想被充为官妓。”
锦玉把话说得认真,眉间全是愁思,男人却听得哈哈笑,安抚似的拍了拍锦玉的肩。
“好姑娘,你不必怕,我与小皇爷都不是过河拆桥的人。”男人这样说着,就蹲下来,“你放心,该走的程序还是要走,为防被人看出你背后有靠山,教坊司一定要去。”
顿了顿,眼看锦玉有些急,方才慢悠悠地说出下半句来:
“但我已派人替你打点好,你进去后,不出三个月,便会有位程姓客商与你一见如故,助你脱籍,这事不会经我和小皇爷的手,也好从此断掉你与京都这边的关系。”
再顿了顿。
“这之后,你若想自己过,那人会给你很多的钱,你若还想嫁人,就认那人做义兄,让他帮你改名换姓,然后光明正大地去给你自己寻个好人家。”
锦玉没想到男人会为她考虑得这么周全,感动地落泪。
“谢主人垂怜,谢小皇爷垂怜。”锦玉泣声再拜,说:“从今往后,就算锦玉不在京都,只要主人还用得上,只要一道令牌,锦玉愿为主人赴汤蹈火。”
锦玉身形单薄,又生得楚楚可怜,男人看着她哭了一会,不仅目露怜惜,亲自把她从地上扶起来。
男人说:“这是什么话,你已经为我们吃了很多苦,从今往后,你就是自由身了,我与小皇爷都知道你的忠心,绝不会动你。”
锦玉轻轻点头,阖眼嗯了声,眼圈已然红透了,也是亏得男人还愿意好声好气地安慰她。
就这么着,锦玉泪涟涟地哭了很久,被男人扶到桌前坐下。
男人似乎很耐心,一直等她情绪好些了,才又问她:“锦玉,你与我实话说,除了昭平公主之外,六殿下那边跟的如何?”
锦玉嗓子有些哑,说:“主人放心,今日姚元里发难,我站在远处悄悄地看,发现六殿下确实是个不懂武艺,性情懦弱的人,应当很好拿捏。”
男人闻言沉默一瞬,又说:“会不会是他的功夫比你还高,已经发现了你,所以故意做戏给你看?”
锦玉斟酌着摇头。
“应该不会,练武之人走路与常人不同,我是因为半路出家,又为了方便伪装,没修内劲,才能勉强瞒过晋王殿下的眼睛,可六殿下脚步虚浮,看着委实不像是高手,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六殿下正用药压着内劲,可用药伤身,若是用的多了,还有可能伤及根本,十分痛苦,我想六殿下不会用,也没理由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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