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大娘见陈庆不说话,只能自己说,又专门说了一下今天的香火都是陈庆买的,希望他在天上也好好保佑陈庆。
陈庆只能扯着嘴笑笑,说都是自己应该做的。
上山祭祀烧纸的人不少,村长早在几天前就叮嘱过一定要看着火灭了才能离开,陈庆也就在一边等着,等到火完全灭掉,才跟孙大娘一起下山。
原先说要来祭拜的人,孙大娘也没等着,他们都知道孟涛的坟在哪里,不需要他们在场。
这个时候每个人的情绪都不是太高,在路上遇见也都只是匆匆打个招呼,随后才都回了家。
孙大娘看着被扣里的那只肥鸡,她笑着说:“托他们爷俩福,咱们也能吃顿好的。”
陈庆也抿着嘴笑起来。
只是他们两人的笑还没落下唇边,门就被人推开,孙大娘脸上的笑瞬间就僵住,变得很难看。
“你来做什么?”
第14章
陈庆来家里五年,从来没有见过家里的亲戚,这个家里,一直就他跟孙大娘两个人,贸然出来一个人,看起来像是孙大娘的亲戚,陈庆也愣住了。
“今天上门有什么事?”孙大娘没有激动,把陈庆叫到身边,“这是我娘家的大哥,阿庆就叫舅舅吧。”
陈庆看着面前的人,穿着一身靛蓝色的衣裳,中等身高,瞧着有些尖嘴猴腮的,一眼能看出他的脾气不好,陈庆看了一眼孙大娘,觉得他们兄妹并不相似。
看出孙大娘的不喜,陈庆也只是朝孙康点了点头:“舅舅。”
“这就是你花三两银子给孟涛买的夫郎?”孙康打量陈庆的眼神并不和善,陈庆在五年前经常经历这样的眼神,把当他商品一样看。
“是,他叫陈庆。”孙大娘挡住孙康看陈庆的目光,“你上门来有什么事?”
孙康一梗:“没事就不能来看看你吗?”
孙大娘觉得好笑:“我记得当年我要给孟大力守孝,你跟大嫂还有娘说,若我要是执意戴孝,就跟我断绝关系,这事你们没忘吧?”
“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你怎么这么记仇。”孙康面上有些挂不住,“出嫁的女人,不都是要靠着娘家过活吗?”
孙大娘挺直了腰板:“孟大力死了二十多年了,这二十多年里我一个人带大孟涛,我没借过娘家的一份力,我不知道你说出这句话的依据是什么。 ”
孙康理亏,便对着陈庆撒气:“你是怎么做夫郎的,长辈上门来,连杯水也不知道倒吗?”
陈庆睁大眼睛,孙大娘把他往后拉:“也不必对着小辈摆谱,你只说今天上门来干什么?”
“是这样。”孙康本来是想跟孙大娘打一打亲情牌,但孙大娘这个态度摆明了就是不会好好说话,他也就直说了,“我听说,孟涛战死,朝廷给了十两抚恤金。”
孙大娘丝毫没有觉得意外,她这娘家的一家人,本来就是无利不起早唯利是图的人,但她没想到的是他们能无耻到这种程度,连孟涛的抚恤金都要想着。
“是,怎么了?”
孙康这才暴露了自己的目的:“你也知道,你的侄儿孙伟今年也到了适婚的年纪,也已经看好了人家,只是要十两的彩礼银子,你也知道家里困难……”
“拿死人的钱去办喜事,你说孙伟新婚夜里会不会梦见我儿在战场上的死状,而后这辈子都不能人道!”
陈庆听见孙大娘说的这些话字字锥心,他扯了扯孙大娘的袖子:“娘,别生气。”
“你!你说话怎么这么难听!”孙康指着孙大娘的鼻子,“有你这么咒自己侄儿的吗?”
“你做事难看别怪别人说话难听!”孙大娘气得全身都在发抖,“滚,滚出我家去。”
“孙翠!你别忘了,打断骨头连着筋!我们始终是一家人。”
“去你的一家人,滚出去,我家不欢迎你。”孙大娘抄起放在一边的扫帚,做势就要往孙康身上抽。
陈庆赶紧拦住孙大娘,怕两个人动手伤到孙大娘,于是孙康赶紧跳开。
只是陈庆没想到的是,孙康的无耻竟然到了这个份上,他没有立刻离开他们家,而是走到他们刚刚背下山来的背篓,提起那只鸡:“你这么多年没给娘尽过孝道,这只鸡就当是你给她老人家的补偿。”
说完提着鸡就要跑,陈庆想也没想就追出去,他跟娘一两年都舍不得杀个鸡吃,怎么能让娘不喜欢的人拿走。
孙康没想到这个被买来的夫郎还敢追出来,孙康虽然身量不算特别高,但也是常年干农活的人,陈庆个子又小,他很轻松地就把陈庆甩开。
陈庆就又追上去,拉拉扯扯地一直到了周远家门口。
孙康被陈庆拉扯得实在有些烦了,又想着他不过是个买来的夫郎,不过一个鸡而已,小家子气地成什么样子,他站定,想一巴掌抽在陈庆脸上。
只是扬起的手还没落下,就被人死死地钳制住,来人身形比他高大很多,那双手像是铁钳,他完全挣扎不动。
陈庆顺势从他手上拿回自己家的鸡,随后跑到周远的身后,他还有些喘,脸因为剧烈的动作红了一大半,陈庆的脸不算白,应该是前段时间在外面疯跑晒黑的,相比起来他的脖颈就白了很多,这会儿能看见一些青筋,周远移开目光,问他:“没事吧?”
陈庆摇头:“我没事。”
周远又看向他手里提着的中年男人:“大白天上你家偷东西的?”
“放你娘的屁,我从我自家妹子家里拿只鸡怎么了?你谁啊,赶紧给我放开!”孙康挣扎却发现怎么也挣扎不动,这人手劲儿跟牛劲一样。
孙康觉得自己颜面扫地,嘴里不干不净地骂了很多,周远听得烦,直接从地上抓了一把土塞进他嘴里。
陈庆:……
孙大娘也顺好气,从自家院子里追出来:“我告诉你孙康,你休想从我家里拿一丝一毫东西出去!”
她一棍子打在孙康的身上:“滚!”
周远顺手把人扔下来,孙康看着他人高马大的样子,没吐干净嘴里的土,就跑远了。
陈庆扶住孙大娘:“娘,你还好吧?”
孙大娘点了点头,她拍了拍陈庆的手:“我没事。”
周远顺手扶住孙大娘的另一侧手臂,把她扶回了院子里,陈庆的手里还提着那只鸡,他赶紧把鸡放下,又去给孙大娘到了一杯水,看着她喝下,才松了一口气。
“娘没事。”孙大娘深吸了一口气。
她跟娘家的事没什么可说的,当年为了孙康娶媳妇,家里没给她什么嫁妆就收了孟大力的二两银子,把她嫁来洛河村,其实不是嫁,她更倾向于娘家把她卖了二两银子。
好在孟大力人憨厚,公婆也都和善,只是公婆两人走得太早,在她怀上孟涛那年,公婆就相继去世了,只剩他们一家三口了。
孟涛五岁的时候,孟大力出了意外,她一个寡妇,还带着个五岁的孩子,日子就快要过不下去了,这时候她娘家人来了,不由分说地就说要让她离开洛河村,说已经替她看好了人家,那家能给她二两银子。
孙大娘没有同意,她执意给孟大力戴了孝,娘家的人就说,那就断绝关系好了。
那几年,再苦再累,她都咬牙挺了过来,但在孟涛十岁那年,他突发急症,治病掏空了家里所有的积蓄,还是不够,孟涛人躺在医馆里等着钱救命,她想着已经过去了五年,娘家人应该消了气,于是想去借点钱给孟涛买药。
她永远都记得那天下着大雨,娘家人嘲讽她,奚落她,在大雨天把她赶出孙家。
再多再苦的日子,她都坚持过来了,这剩下的十多年,她跟孙家没有一丝一毫的往来,今天他孙康竟然还能腆着脸上门来,开口就要孟涛的抚恤金!
“娘,他们会不会还来找麻烦啊?”陈庆忧心忡忡地看着孙康离去的路上,想到平静的生活要被打破,他就有些忧心。
“怕什么?他们还能上门来杀人不成?”孙大娘站起身来,“多谢你啊周远,今晚在家里吃饭?”
周远摇头:“没事就行,饭就不吃了,我怕有人要收我的钱。”
“啊?”孙大娘还有些在状况外,他看向陈庆。
陈庆赶紧摆手:“我没有啊。”
周远这会儿才慢吞吞地说:“先前我顺路带他回来,他给钱;前儿不小心吃了他的窝头还他包子他给钱,我想可能他是个什么都要算清楚的人,我也不好占您的便宜吃碗饭,您说是吧?”
孙大娘:“啊?”
陈庆:……
最终周远也没在家里吃饭,而是陈庆做好饭之后孙大娘给他送过去的。
那只整鸡被陈庆分成了四份,剩下的用盐腌上了,现在天气太热,只能用盐来减缓一下坏掉的时间,但还是要尽快吃完。
今晚这四分之一的鸡肉外加一只大鸡腿被陈庆剁开,用这只鸡的炼出的鸡油把鸡细细地煸了一遍,随后放上家家户户都有的大酱,还有一点香料,加上水慢慢地炖熬,陈庆在这个时间里又去洗了几个土豆,在菜地里摘了一把豆角,然后一股脑下锅炖上。
土豆软烂,豆角清香,散养的鸡筋道,连汤都是黏黏糊糊的极为下饭。
孙大娘掰了新玉米回来,碾碎的玉米加上杂面做成面糊,一个个地贴在大锅的边上。
陈庆的肚子咕咕叫,今晚这一顿,比他们过年的时候吃得都要丰盛。
孙大娘端着一碗鸡肉去周远家,大大的一个盆,几块饼也没遮住上面那个大鸡腿。
周远出来接她,孙大娘便说:“阿庆的性格,说差吧也很好,说好吧,有时候又很轴,你别介意。”
周远端着碗,还是以前那个,他记得这已经是孙大娘第二次跟他说这些了。
“我只是觉得,我在村里定居下来了,咱们两家又是邻居,俗话都说远亲不如近邻,所以我觉得没必要这样事事都算得清清楚楚的。”
孙大娘笑着说:“是这个道理,只是阿庆,性子闷,心思自然就重,他总是避着嫌,你也知道,寡妇门前是非多,我们家还俩。”
说到这里孙大娘又有些伤怀:“等一年孝期过了,我还是想把阿庆嫁出去,到时候,你记得帮我也掌个眼,选个好人家给阿庆。”
周远:……
第15章
孙康在洛河村碰了一鼻子灰,嘴里现在还有一股土腥味,他呸了半天,那股味道还是萦绕不去。
孙家在离洛河村不算太远的南庄村,南庄村不如洛河村富庶,孙家更是一大家子人,日子过得也是紧紧巴巴。
那日在镇上,他们才听说先前被征兵的人都回来了,虽然这么多年他们都没再跟嫁出去的孙翠有联系,但怕她再上门来借钱,孙康也是关注过洛河村发生的事情的。
所以他们知道了征兵的人回来,也知道了孟涛战死,得了十两银子的抚恤金。
孙家如今说话说一不二的是孙家的老太太,孙老太太娘家从前也是富户,所以家中所有人都敬着她。
“老大回来了?”孙老太太如今已经五十七岁,虽然生活穷苦,但她精神矍铄,一点看不出老态。
孙老太太生了四个孩子,孙大娘孙翠排老三,其余三个都是汉子,除了嫁出去的孙翠,其余三兄弟都没分家,一家好多口人,还是住在一起。
孙康一脸愤恨:“娘,那孙翠简直太可恶了!”他看着一屋子的围着他的大大小小,还有满是期盼的自家儿子,低下了头。
他把今天在洛河村发生的事情全说了一遍,只是没说自己被周远提起来还喂了土的事情:“她话说得难听,想来是还在生气当年的事情。”
孙老太太精神很好,但面上沟壑纵横,一脸的凶相:“她当真这么做了?”
孙康点头:“娘,她言语间都是怨怼,想来轻易是不肯把钱拿出来了。”
“这个孽障!当年她要是听我们的话,何至于落得这个下场!她还敢对我有怨怼!老大老二,明天你们跟我一起去,我还不信了!”
老二孙奇说:“明日开始就要农忙了,她要是要咱们帮忙干农活,咱们为了钱就得帮她干,不如再过几天去,反正大伟的婚事,不是定在九月份,还有点时间。”
孙康看着家里最小的那个哥儿,计上心头来:“娘,您还记得先前孙翠买了个哥儿,给那孟涛当夫郎的事吧?”
孙老太太点头。
“我看那个哥儿,长得也还行。”说完这话,孙康被自己的夫郎瞪了一眼。
“我是说,既然他是孙翠买来的,而且买他回来的当天,孟涛就走了,那就是说,他还没被人碰过,要是再卖出去的话,一定能卖个好价钱……”
孙老太太点了点头:“你这个想法不错,只是那哥儿,当真长得很好?”
孙康赶紧点头:“个子很小,该有肉的地方却一点都不少。”
这下孙康的夫郎是真的没忍住,一下揪住他的耳朵:“孙康!”
“好了,当着孩子的面,闹成什么样子!”孙老太太皱着眉头,“我记着府城有一户人家叫罗家,那位罗老爷最爱的就是个子小的哥儿,要是那哥儿真像你说的那样的话,倒是能卖个好价钱,只是你确定还是个雏儿?”
“应该是的。”
雏儿和经过人事的夫郎还是不太一样的,孙康确实没有在那个哥儿的身上看出来。
“那咱们就这么说定,下次去他家,一边拿钱,一边把那哥儿绑了,记得找到他的身契。”孙老太太皱眉想,“老四跟阿伟也一起去。”
在洛河村里的陈庆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他跟孙大娘去自家的玉米地里转了一圈,决定从明天开始就收玉米,他们家的山地比较多,往山下运才是最难的。
“明天一早咱们就开始吧。”孙大娘说,“早点去,日头毒了干活就太难受了。”
陈庆点头,这几年来他们都是这么干活的,今年应该也没什么不一样的。
第二天寅时初,陈庆跟孙大娘就都起床了,也没有做早饭,他们在背篓和箩筐里带着水囊和昨晚蒸的饼,村里的鸡都还没开始叫,他们就已经出了门。
玉米的叶子边缘锋利,皮肤擦过之后就是又痛又痒,别的活陈庆都干得很快,就是收玉米让他觉得很困难。
天都还没亮,上山的路不太好走,陈庆趔趄了好几次,终于到了他们山上的地。
两个人坐下吃了饼,只是因为起得太早,都不太有胃口,所以只是草草地吃了两口就开始干活,陈庆腰上别着一把刀,掰下玉米之后再把玉米杆砍断,玉米杆晒干之后就能做柴火。
他跟孙大娘一人收一行,他干活的速度比孙大娘慢了一些,没一会儿就落在她的后面。
直到日头渐渐升起,山林里的鸟儿也开始叫,陈庆的脖子和脸蛋上都被玉米叶划了,有些痒,他用手抓了抓。
山上这块地并不是太大,陈庆计划着他来挑三四次应该就能全部挑回家。
“娘,你一会儿就背一背篓就行,剩下的我过来挑几趟就好。”陈庆坐在地上喝水,他没什么吃东西的胃口,只想喝水。
“好。”孙大娘也不逞强,前一阵腰疾犯了,不敢再贸然用力,若是再伤了瘫在床上,那才是害人,“你多跑几趟,一趟少装点。”
“嗯。”
“村里的好行走的地,我去问周远借一下牛车,一两趟就能拉完。”孙大娘顾自说。
这一块地在日出时分就收完了,孙大娘捡了一背篓玉米,又帮陈庆把玉米往箩筐里装,不过每个箩筐都没装满,怕陈庆挑起来太吃力。
准备下山的时候,孙大娘又把手绢叠好,垫在陈庆的肩上。
每年这个季节,陈庆的肩膀都受难。
孙大娘背着背篓往山下去,陈庆深吸一口气,用扁担挑起两筐玉米。
比他想象得要重一些,但也不是挑不起。
“阿庆,慢慢走,累了就歇会儿。”
“诶,知道。”
陈庆的脸都被憋红,下山的路也不好走,每一步都要踏得结实才行。
两筐玉米的重量对陈庆来说还是太沉了一些,回家的一段路上他歇了好几次。
回到家的时候陈庆都快累瘫了,但这才是第一趟而已。
孙大娘还是想着为他分担一点,所以还是背着背篓跟他一起上山,能帮点儿是点儿。
等他们第二轮回来,李欣已经坐在他们院子里帮着撕开玉米皮,玉米皮也不扔,晒干之后用来引火很是方便。
桌上是晾着的水,李欣已经撕出了很多的玉米了。
“李欣?你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陈庆扑到桌边喝水,喝完才跟李欣说话。
“我在家没事嘛,来帮你。”李欣还带来了自己六岁的弟弟李景同,小家伙在玉米皮里打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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