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没一会儿李欣就到了他们门口,跟孙大娘打完招呼之后就带着陈庆往河边走。
他一路上都在说话:“我看到那房子了,青砖房,还不错。”
陈庆哦了一声。
李欣又说:“中午远远地看了一眼,长得也太壮了,我听村里人说他还杀过人嘞。”
陈庆觉得在别人背后说这些有些不太合适,他拉了拉李欣的手:“别说了。”
“哎呀,就我们两个人。”李欣吐了吐舌头,看到陈庆严肃的样子,他又说,“好,我不说了。”
他们来到河边,地泡儿苗多数生长在近水的田埂上,这会儿差不多要过季了,叶子已经不是一水翠绿,在烈日暴晒之下有些叶子已经枯黄。
陈庆和李欣两人趴在田埂上,一寸一寸地摸索过去,终于找到了第一个,都说万事开头难,第一个找到之后,剩下的就扎堆出现,他们几乎绕了河边一圈,找了一筐,当然他们两个还是边找边吃的。
地泡儿个头只有指头大小,口感绵软,但果实里又有些细小的籽,又丰富了一些口感,酸酸甜甜的,陈庆很喜欢,他的老家就没有这样的果子。
“你捡这么多?”他们走到一棵大树下,准备休息一会儿,这会儿两人的脑门儿上都是汗,陈庆扯着袖子擦了擦。
远处是洛河最浅的地方,夏天了总有些村里的小孩儿贪凉,脱了光屁股就往水里跑 ,往年洛河村也发生过小孩儿溺水的事情,所以李欣赶紧大喊了几声,让那几个小孩儿回了家。
陈庆抓了一把地泡儿给李欣:“吃点儿。”
李欣接过来,也不管脏不脏,一把喂进嘴里:“这些小兔崽子,真溺水了可怎么办。”
说到孩子,李欣又愁眉苦脸:“好烦啊,我爹今天就去找花媒婆了!”
陈庆吃着吃着呛了一下:“花婶子上门去说亲了吗?”
“怎么能是花媒婆上门去啊!那不是显得我们家上赶着的?我爹说就是请她去探一下口风。”李欣面上没有什么娇羞和欣喜,他就纯粹是烦,“这几个月我不在村里,你能跟我说说呗?”
“啊?我怎么说啊?”陈庆的心口堵堵的,像是被塞了一团棉花。
“我不喜欢那个类型的。”李欣说,“又高又壮,像小山一样,还杀过人。”
李欣是真不喜欢这样的,他更喜欢文弱纤细一点的汉子,是因为他爹是个铁匠,整日里就光着膀子打铁,他看得太多了,还是觉得纤细些的男人更得他的心。
陈庆撇了撇嘴:“可是他也不是滥杀无辜的啊,那在战场上,不是他杀人,就是人杀他嘛。”
“说得也是没错,但我就是不喜欢这种类型的啊。”李欣挠了挠头。
“可以跟伯父好好说说嘛。”陈庆说,“我相信他们会跟你好好商量的。”他知道李欣的爹对他很好,不会强迫他做他不喜欢的事情。
“我爹可把他当香饽饽呢。”李欣叹气,“我爹说好多人家都想把闺女和哥儿嫁给他呢,我一点都不想凑这个热闹。”
这件事陈庆没有办法发表什么意见,他只能听着李欣发牢骚。
直到日头西斜,他们才慢慢往回走,陈庆把自己筐里的地泡儿分了一半给李欣,李欣家里还有个弟弟,正是嘴馋的时候。
李欣也没跟他客气,拿了一些就离开,又约他明天去镇上逛逛。
回到家里,孙大娘正在准备做晚饭,看到陈庆拿的地泡儿回来:“这么多呢?”
“感觉今年没人摘。”陈庆用水把筐里的地泡儿都洗了,把小的,不红的蔫的都选了出来,又抓了一把好的给孙大娘,随后才把筐子递给孙大娘。
孙大娘就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了,她吃完之后就提着筐子:“看着锅里的火啊。”
陈庆点头,眼巴巴地看着孙大娘离开,直到看不见人影了,才转到灶房里,接过孙大娘的手开始做饭。
收到这一筐野果的周远盯着这个竹筐看了很久,随后才尝了一个,酸酸甜甜,跟上次他从山里带回来的果子差不多的味道。
从前他家穷,他们家那边没有洛河村这样富饶的山和河,穷困极了祖母只能带他去一望无际的荒地里刨草根充饥。
他知道朝廷征兵,为了那时征兵的一两银子,为了能有一口饭吃,他毅然决然地去了,后来还能给祖母寄点银钱回家。
只是祖母终究没能等到他回家,他回去的时候,祖母已经变成了一抔黄土,他这才知道,自己寄回来的钱和信,都被早已跟他们家断绝关系的叔父一家拿走,祖母到死,都没拿到过一分钱,便可知祖母生前有多苦,连那一处孤坟,都是草草挖好的。
祖母不在,那里便不再是他的家,想起祖母生前说,想去一处有山有水的地方生活,他带着祖母坟前的一捧黄土和祖母的牌位,来到了洛河村。
周远收回思绪,看这样一个个红彤彤很是喜庆的小果子,想着陈庆能下水了,还能在这么热的天在外面找一下午的野果,身体应该是好全了。
周远把这果子收好,准备做点什么对付吃了,他这个人没有厨艺,先前的那段时间都是跟着孙大娘他们家吃,现在就自己一个人,吃东西都是胡乱一锅煮了,能饱腹就行。
他把一个南瓜一股脑切了扔进锅里,门外就传来一阵声音,周远走出门,就看见他之前载过的花婶子,穿着一身红,喜气洋洋地站在他家门前。
周远已经料到了她的来意,有些不想开门,但人都已经到家门前了,只能把人迎了进来。
周远扯了扯嘴角,装傻充愣:“婶子这会儿来是有什么事吗?”
“好事啊,周远。”花媒婆没在意他的轻慢,“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啊。”
她看着这个青砖房,不断地赞叹:“瞧这房子,可真是气派,要是能再多个主人家,岂不是更美?”
周远一脸在状况外的表情:“我自己修的房子,为什么要多个不相干的人来当主人?”
花婶子面上的笑僵住了,但她是干这活儿的,很快地调整过来:“你跟婶子开玩笑呢吧,你这人,还挺有趣。”
周远一脸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的样子:“婶子,没什么事的话,我就不留你吃饭了。”
看着周远放在院子里的那碗不知道是什么大杂烩的饭,花婶子又有了由头:“瞧你,房里没个人,吃饭都只能是对付,这样,婶子给你介绍一个,你先听听情况。”
“那村西头,也有一家青砖房的人家,李家。李家老爹有一门祖传的打铁手艺,他家的日子在村里也很是好过,李家那位哥儿,人生得好看,性子也是极好的,我看呀,与你很是相配。你要是觉得可以啊,婶子明天就去帮你提亲。”
周远摇头:“婶子,多谢好意,我现在还没有成亲的想法。”
花婶子认为他就是例行公事地推拒一下,赶紧说:“胡说呢,你现在正是适合的年纪,又有这么好的条件,哥儿姐儿都任你选的。”
周远很真诚地说:“婶子,我要是真想成亲,一定请婶子帮忙,但现在真的不必。”
花婶子又说了很久,只是周远油盐不进的,花婶子信心满满地上门,又垂头丧气地离开。
陈庆去村里挑水,经过周远家门口的时候,正好碰见花婶子从他家里出来,花婶子见到陈庆,对他笑了笑:“挑水去啊?”
陈庆点了点头,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像是有什么在后面追一般。
周远看着陈庆那小小的个子,因为花婶子上门,所以他吃饭的时间晚于平常,本来应该是他去帮他们家挑水的,变成了陈庆自己去。
周远皱了皱眉,身体刚刚好,就去挑水。
天气燥热,周远胡乱地吃了一餐不知道是菜还是饭的大杂烩,有些气闷地躺在床上休息。
虽然是几间青砖房,但屋里除了一张床,光秃秃的也不像是一个家,想起那天夜里看到的陈庆的房间,有竹编的帘子,有柜子,有妆奁,还有樟木箱子,虽然小,但那才像个家。
在战场上磨炼过的人,耳力也是极佳,他躺在床上,听着外面小径上的动静。
“我都说了我能自己挑回来的。”是陈庆的声音。
周远听陈庆说话的次数并不是太多,陈庆多数时间都是安静的,没什么存在感的,陈庆的口音不是洛河村的口音,要真说起来,他的口音跟周远的故乡那边更加相近一些。
“你不是身体才刚好,两桶水可沉呢。”这是另一个声音,他从来没听过。
“可是这样我们还要多跑一趟。”陈庆的声音里有些无奈,“我自己挑的话,一趟就够了。”
“就当遛弯了啊。”那个声音说,“陪我遛弯不行吗?”
陈庆只好叹口气:“可以。”
周远坐起身,从窗户中去看外面,一高一矮的两道身影以一个非常别扭的姿势提着一桶水往隔壁行去。
周远想了一会儿,从床上起来,找到自己刚刚做好的桶,挑着去了水井边上。
在他经过的时候,正看到陈庆和另一个哥儿,两个人抬着水往前行。
陈庆看到他,朝他点了点头,那点头的弧度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周远动作很利落地打完水,挑着往回走。
他的步幅很大,没一会儿就赶上了陈庆和李欣两人,看着他们别扭的姿势,那个比陈庆高的哥儿没一会儿就说累,这会儿两人正坐在一边歇气。
陈庆想说什么,但李欣又是真的在帮他,所以他只好什么都不说,好在这会儿也不忙,休息一下的时间还是有的。
“中元节那天我也去给孟涛烧个纸吧。”李欣说,“虽然我们不熟,但总归是一个村里的。”
先前孟涛下葬,他也不在家,没能陪着陈庆。
陈庆点头:“谢谢你。”
“这有什么,咱们不是好朋友嘛。”李欣毫不在意,“过几天是不是收玉米了,我到时候来给你帮忙。”
李欣家里没有种地,他爹忙,他娘身体也不好,他家的地都赁了出去,所以农忙的时候他也挺闲。
陈庆有些不好意思,李欣自己在家都不用干活的,还说来替他干活,他推辞说:“我家今年没种多少,不用麻烦的。”
李欣刚想说话,就听见身侧的动静,挑着一担水的周远在经过他们的桶的时候,顺手把桶提起来,招呼也不打一声就离开了。
“哎,你……”
陈庆赶紧拉住想要把桶要回来的李欣,生怕他声音大了引起别人的注意。
李欣看着他一手挑水一手提桶还能稳稳地走路,又看向陈庆:“他帮你挑水啊?”
陈庆点头:“先前我生病,娘腰又不好,他就帮忙挑一下水。”
今天孙大娘看到花婶子去了周远家,知道他可能一时半会儿没空,陈庆就说自己来挑,反正他现在也都好了,大不了就少装一点。
在井边碰到李欣,李欣说什么也要帮他,陈庆不太会拒绝人,所以就跟他抬水回家,没想到会遇到周远。
陈庆看着他的背影,已经跟花婶子说好了吗?是要去李欣家提亲吗?
李欣是个很好的人,长得又好看,家境也好,挺配的。
“你想什么呢?”看陈庆蹲下去捡扁担,好一会儿都没捡起来。
陈庆有些尴尬地把扁担捡起来:“没想什么,你要回家了吗?”
李欣点头,天色渐渐暗了,他该回去帮他娘做饭了,他娘舟车劳顿,这会儿还在家歇着呢。
李欣看了一眼陈庆,又看了一眼走得很远了的周远。
这两个人不对劲,非常不对劲!
他们在路口分了手,陈庆拿着根光扁担往家走,在路上碰到刚从他家出来的周远。
两家房子隔得不远,门口那条路却是小径,村里的路都不宽,这也是陈庆不愿意出门的原因,走到哪里遇到人,距离都会很近。
陈庆站在小路上,没再往前,想等周远走过这条路之后自己再走,又看着他肩上的水桶,估计他自己挑的水也倒进了自家的水缸了。
陈庆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扁担上摩挲,想着自己应该跟周远道声谢,但是周远都快走到他面前了,他的话还在肚子里,怎么也没跑到嘴边。
周远一早就看见站在路边的陈庆,看他整个人纠结的样子,周远走到他身边,说:“多谢你今天的野果,很好吃,我从前从来没吃过。”
“啊,哦,那个,那个是很普通的东西。”陈庆赶紧开口,但他一眼也不敢看周远,耳根慢慢爬上红晕,“娘说让我谢谢你。”
周远心想,谢什么也不说全。
“刚才婶子已经谢过了。”周远说。
“啊,这样,我不知道。”陈庆只觉得自己的手都麻了,娘自己道了谢的话,周远该不会以为他是故意找话说吧,但他真的没有这个意思。
周远站在原地没有动,陈庆也没动,两个人就这么僵在原地,直到周远低头,看到陈庆整个人都在小幅度地颤抖。
他让开了一点位置:“不好意思,没发现挡了你的路。”
陈庆很小声地说了声没事,然后头也不回地跑回家了,生怕慢一秒周远再找他说两句什么。
周远看着他落荒而逃的样子,没能控制住自己,笑了笑。
回到家里,陈庆灌了一瓢水,才发现自己家的水缸已经满了,孙大娘说:“周远刚刚过来,把水缸灌满了。”
陈庆点头。
“你刚刚跟人道谢没有啊?”
陈庆声音很小:“道过谢了。”
孙大娘摇了摇头:“阿庆,以后都是邻居,要打很多交道的,咱们不能这样。以后有什么事,你得自己出面去,万一以后娘不在了,你要一辈子躲在屋子里吗?”
陈庆傻愣愣地抬起头:“娘,不要说这种不吉利的话,我以后一定学着跟别人交流。”
孙大娘这才摸了摸他的头发:“准备吃饭了,我多做了些,你给周远送些去。”
陈庆到灶屋里一看,果然已经用盆装好了一盆菜,今天他们家做的是用猪棒骨熬的汤,汤底很浓郁,又在里面煮了点冬瓜红薯还有擀的面片,热乎乎的一大碗汤。
陈庆有些不确定:“我去送吗?”
孙大娘说:“你刚刚不是才答应娘,以后有什么事情你自己去做吗?”
陈庆只好端着小盆,慢吞吞地朝周远家走,他走到周远家门口,周远不在院子里,陈庆想喊人,但声音就是发不出来。
周远早已经发现陈庆在他家门口,但他打定了主意,要等陈庆叫他他才会出去。
“那个……”
“哎……”
屋里还是一片安静,陈庆深吸了一口气,声音比刚才稍微大了一点,但声音里还是有些颤抖:“周远。”
那个远字,像是拐了九曲十八弯,最后绕到他的心坎上,他更加确定陈庆不是洛河村的人,他的口音,比自己的老家还要靠北一些。
周远从床上坐起来,走到门口,垂下眼睛看陈庆:“有事?”
陈庆把碗递给他:“娘做的,让你吃。”
周远顺着他的手,看到了他被烫红的指尖,从他手里接过碗来。
陈庆松了一口气,就听见周远说:“可是我已经吃过饭了。”
“啊?那怎么办?”陈庆手足无措。
看他的样子,周远久违地感受到了逗小孩儿的快乐:“我明天再吃吧,明天再把碗给你送回去?”
陈庆点头如小鸡啄米:“好,好,那没什么事我就回去了。”
“等一下。”
陈庆硬生生地停下了想要拔腿就跑的脚步,还是没去看周远:“怎么了?”
“再过几日中元节,我想去给你丈……孟涛上一炷香。”
陈庆眨了眨眼睛:“好好。”
“没事了,你回去吧。”
陈庆松了一口气,立刻跑回了家里,站在自家院子里的周远,摇头失笑。
第12章
自从李欣回来,陈庆出门的时间就变得多了起来,他们不是一起上山摘野果,就是下河去摸鱼,跟李欣一起,才能在陈庆的身上看出些少年气,他今年二十一岁了,长得显小,但整日又老气横秋的,倒是让人看不出真实年龄。
“说好了啊,明天一早上镇上去,等过两天就农忙了。”李欣跟陈庆在路口分开,叮嘱他明天要早起。
陈庆一向不会拒绝他,在回家的时候就跟孙大娘说了明天要去镇上的事情。
“嗯,正好呢,我还说明天要去买些祭祀要用的东西,你跟李欣去的话你就都买一下吧。”
过两天就是七月半了。
孙大娘从屋里拿出银子:“给,买东西的钱。”
陈庆没收,他身上还有钱,是上次卖帕子的钱,他一直都在村子里,没出过门,也没什么花钱的机会,所以他绣帕子的钱都自己存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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