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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寡夫(Seelight)


“你绣帕子的钱自己存着,家用都从我这里出。”孙大娘不顾他的推辞,把荷包给他。
想了想又说:“如今家里也没什么钱了,涛子的十两抚恤金给他办丧事就花了八两,家里先前还有三两银子的积蓄,给周远做饭给了一两的报酬,如今总共剩下六两。”
陈庆听得心里发苦,村里别的人家可能还能有些别的收入,比如青壮年在农闲的时候出去找点零活干。
而他们家,就只能依赖家里的几分地,全靠老天爷,庆幸这些年都是风调雨顺,他们能勉强糊口。
只是以后,也要这样吗?
绣帕子一张五文钱,他一个月能绣四张,二十文钱,二十文钱也就能买十个肉包子。
“想什么呢?”孙大娘看陈庆入定,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陈庆摇了摇头:“没事,娘,我真的还有钱。”
他这五年攒了一点私房钱,孙大娘也知道,但她从不干涉,偶尔还会给陈庆拿点零花钱,陈庆现在也有了差不多一两银子的积蓄。
“你这孩子,当时给你钱,是让你自己花的,你总是存起来做什么。”孙大娘有些不赞同,“听话,你自己的钱自己留着。”
陈庆好一会儿才说:“娘,给孟涛办丧事,是花的他的抚恤金,这次七月半,我也想为他做点什么……”
孙大娘愣住,眼睛有些红:“那好吧,就用你的钱吧。”
他们说着话,门被敲响,隔着栅栏,陈庆看到了周远,手里还提着个兔子。
周远这些天在学着打猎,一开始总是空手回来,偶尔摘点野果,也能捡点蘑菇回来,但孙大娘看过,他捡回来的蘑菇都是有毒的,不能吃。
慢慢地,他也能从山里捉只野鸡,抓点野兔回来。
只是他自己不会做饭,带回来的猎物又少到不能带上镇上去换钱,所以只能把带回来的猎物拿到他们家来,让他们帮忙煮了。
帮了忙,周远就会让他们也留上一份,怎么也不肯全部带回家自己去吃,孙大娘没有办法,只能硬着头皮留下。
所以后来在陈庆和李欣去河里捉鱼的时候,也会把熬好的鱼汤送去给周远一份。
一来一回之间,两家人的关系倒是又好了不少,至少现在陈庆看到周远,不会再连话都说不出来。
“哎呀,好肥的兔子。”孙大娘看着这灰兔子,“今天上山收获还行?”
周远点头,他自己也摸索出了些打猎的精髓和乐趣,这些天总往山上跑。
“这两天收获还不错。”周远把兔子提到孙大娘的面前,“有三只野鸡,两个野兔。”
孙大娘合掌:“这些已经够拿去镇上卖了。”
周远点头:“打算明日去镇上,看能卖出个什么价钱。”他把兔子递给孙大娘,“这只伤了腿,可能卖不了价钱,做来吃了吧?”
陈庆撇了撇嘴,觉得他太馋,但他不敢说出来。
还是孙大娘开口:“一看你就不常做生意,伤了脚的兔子能做添头啊,这样人家念你的好,听话,拿回去吧。”
陈庆在一边点头。
周远也就不再坚持:“那行,我就拿回去。”
孙大娘叫住周远:“你明天是要去镇上吗?阿庆和他的朋友明天也要去镇上,不如你带他们一程?”
周远点头:“当然可以。”
陈庆本来想说不用,但周远走得很快,他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
孙大娘笑他:“从前你总念着要避嫌,不肯跟周远走近一点,明天李欣也在一起,就不用担心别人说闲话了,还有啊,我都听说了,李欣他爹有心把李欣嫁给周远,你在当中,给他们撮合一下。”
“啊?”陈庆呆滞,手足无措。
“啊什么?李欣也到了适婚的年纪了,他要是嫁给周远了,就跟咱们是邻居了,你不是更应该高兴吗?”孙大娘以为陈庆还在状况外,“听娘的,你不觉得他们很配吗?”
陈庆傻愣愣地点头:“嗯嗯,我知道了。”
第二天一早,陈庆就起了床,孙大娘给他蒸了昨晚剩下的窝头,他拿了两个,打算一会儿跟李欣分享。
李欣家更靠近去镇上的大路,所以陈庆背着背篓,跟孙大娘打过招呼之后,就往村口去。
经过周远家的时候,发现周远已经在套车了,陈庆做好了周远没看见他的打算,甚至想翻下田埂,走地里,这样周远就看不见他了。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跳下田埂,周远就叫住了他:“来了?稍等一下。”
陈庆收回试探的脚,停在他家门口:“哦。”
没等多久,周远就套好了牛车,走到陈庆的边上:“走吧。”
“哦。”陈庆跟在他的后面。
周远回头看他一眼:“坐上来啊。”
陈庆这才爬上牛车,手里握着两个窝头,周远看了一眼他手里的东西:“给我的?”
他实在说不出这是我娘给我和我的小伙伴准备的没有你的份这种话,于是苦着脸,把其中一个窝头递给他。
周远接过来,两口就吃完了,陈庆移开眼睛,望着已经有一线白的天空。
李欣早就等在村口,看到过来的牛车还愣了一下,随后不用说,就爬上了牛车,他坐好之后才说:“我还以为今天要走路呢,有车坐真好。”
陈庆很佩服他这种随遇而安的性格,要是自己,还会想很多很多事情。
李欣扒拉陈庆的手,看到还剩下的一个玉米窝头,从他手里接过来:“是婶子让你给我带的吧?我最喜欢婶子做的玉米窝头了,尤其是用新鲜玉米做的。”
这个窝头是孙大娘昨晚做的,她去看玉米收成,顺便掰了两个玉米回来,把新鲜玉米碾碎,加上家里的杂面一起蒸熟,窝头就带着玉米的香气,很是爽口。
陈庆看着他吃得很香的样子,叹了口气,希望自己的肚子一会儿不会叫出声来。
有了牛车,去镇上的速度虽然快不了很多,但好处就是不会那么累,路上有些无聊,李欣就跟周远聊了起来。
“你不是我们府城的人吧?”李欣问。
“我祖籍宜州。”
陈庆竖起耳朵听,宜州,好像离他的老家也不远,怪不得听周远说话口音有些熟悉。
“那怎么会来我们这里?”
“家里没人了,想换个环境生活。”周远好像特别有耐心,李欣问的问题他都回答了。
“啊?都没了?”李欣惊讶,看周远岁数也不算太大的样子,怎么会爹娘都没了。
“嗯。在我去兵营前我祖母还在世,等我回家的时候祖母就不在了,祖母生前最大的愿望就是去一个有山有水的地方生活,洛河村很好。”
陈庆默默地听着,心里对李欣的羡慕又多了一些,他能跟第一次见面的人就聊得这么好,不像自己,根本开不了口。
听他们聊得这么热情的样子,聊的话题好像也都是新人之间互相了解才会谈的话题,娘多虑了,根本就不需要他来从中调节。
他只好靠在李欣的身上,装作睡着了。
看到陈庆合上眼,周远也不说话了,李欣问他问题,他也只是敷衍地嗯嗯啊啊两句,态度变得像老天爷变脸一样快。
李欣看了一眼他肩头的陈庆,又看了一眼赶车的周远,就知道他先前觉得两个人不对劲的事情不是他想多了。
陈庆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醒来的时候他们已经到了镇上,李欣揉了揉自己的肩膀,看向周远放在板车后面的野鸡和兔子。
“你是这会儿就要去卖掉吗?知道去哪里卖吗?”李欣问了一句。
周远摇头:“左不过就是集市里吧。”
“集市里都是压价的,我带你去个地方吧。”李欣看出了他跟陈庆之间的端倪,也想尽自己所能帮一帮他,毕竟陈庆是自己的好朋友。
陈庆清了清嗓子,小声地说:“那我先去买我的东西,一会儿我们再汇合。”
他记着娘亲的话,要给他们制造机会。
说完也不等他们的回答,像是有什么在追似的赶紧跑了。
“阿庆。哎……”李欣见叫不回来陈庆,只好做罢,“我带你去卖野味去。”
他抬起头,就看见周远仍然盯着陈庆的背影:“别盯着了!赶紧去赚钱,不赚钱怎么娶夫郎!”

第13章
陈庆走出这条街的时候,找了一会儿才找到自己的路,他要去专门卖香蜡纸钱的地方,这些店不会在繁华的街市上,所以陈庆低着头,往城边走去。
只是他刚走到一条快接近偏僻小路的时候,衣袖被拉住,陈庆在一瞬间心都跳到嗓子眼上,他还没反应过来,手上就被覆上一层温热。
陈庆低下头一看,是用油纸包着的两个热气腾腾的大包子,他有些愣神,又抬起头就看见在路的尽头是一个很高大的影子。
是周远。
陈庆看着自己手上的两个大肉包,不知道自己是该吃还是不该吃,周远给他买包子,李欣知道吗?
两个包子要四文钱,这个钱一会儿要当着李欣的面给他吗?
陈庆纠结了一会儿,还是低头开始吃包子,镇上的肉包两文钱一个,个头简直要比陈庆的脸还大,那面发得特别好,整个包子蓬松暄软,但每一丝缝隙里都浸了油香,包子的肉馅里加了些竹笋,吃起来更有了些嚼劲,怪不得能卖两文钱一个呢。
陈庆只吃了一个,剩下的那个他细心地放进了怀里,打算带回去给娘亲分一个。
没一会儿陈庆就找到了卖香蜡纸钱的店铺,但因为过两天就是七月半,买东西的人很多,陈庆看着那挤成一堆的人群就头皮发麻,在旁边等了好一会儿,看人少了一点他才凑上去买。
花费的时间就长了些,陈庆背着东西走到主街上,有些不知道该干什么,他站在街上愣神的时候,李欣从背后吓他。
“你怎么买东西买了这么久?”李欣看了一眼他买的东西,“就买这些啊?”
陈庆点头:“这不是过两天就要七月半了,我给他买点。”
“你这么念着孟涛啊?”李欣的面色有些奇怪。
陈庆理所应当:“这不是应该的吗?你买完东西了吗?”
李欣本来上镇上就只是为了给他娘拿药,他早就拿好了,一直在这里等陈庆。
陈庆想问问包子的事情,但还是忍住了。
“那我们就回去了?”陈庆说。
“好啊。”他们结伴走到镇上停牛车的地方,就看见周远坐在牛车边等他们。
陈庆以为自己磨蹭那一会儿的时间周远应该早走了,没想到他愿意等李欣等这么久。
回程的路上,还是他们三个一起,陈庆手里握着四个铜板,不知道该什么时候给周远,不知道周远给他买包子李欣知不知道,要是李欣不知道,陈庆再贸然给钱,怕影响他们之间的关系。
李欣看着陈庆,捏住了他的手,掰开他的手掌,看到他手心里的四个铜板:“你捏着铜板干什么?”
周远闻言也转过头看他。
陈庆的头埋得得很低,声音更是很小:“没,没什么。”
周远哦了一声:“这是要给我牛车的钱,从前每次坐车都给钱的。”
陈庆转头看他,他莫名地听出了周远话里的阴阳怪气:“不是,我没有。”
李欣在他们两个人的身上逡巡一圈,随后才跟陈庆说:“那你把钱收起来。”
“哦。”
回去一路上三个人都没说话,等到了村口,李欣跳下牛车:“阿庆,我下午再来找你玩。”
李欣走后,车上就只剩了陈庆和周远两个人。
陈庆伸出手,四个铜板一直握在他的手心:“这是你帮我买包子的钱,刚才李欣在车上,我怕……”
“你怕什么?”周远没接他的钱,倒是接了他的话。
“啊?那个,李欣,你们,就是……”陈庆支支吾吾了半天,还是没说出个所以然,他第一次那么大胆,拉过周远的手把铜板给他,随后跳下牛车,背着自己的背篓跑得很快。
周远看着自己手心里的铜板,快气笑了。
陈庆回到家里,孙大娘就拉着陈庆问今天的情况,陈庆脑子里一片空白,只说:“他们一起去卖猎物了……”
孙大娘笑起来:“那挺好的。”
陈庆想起自己怀里的包子,赶紧拿给孙大娘:“娘,吃肉包。”
“哎呀,你还给我买这个,你自己吃过了吗?你的钱都花完了吧?娘一会儿给你点零花钱。”孙大娘也很少吃镇上的大肉包,毕竟谁家有闲钱也不是这么花的。
“我还有钱,没花完。”陈庆深吸了一口气,“我回房间休息一会儿吧。”
“好。”
只是陈庆刚回房间躺下,周远就来了,孙大娘笑着打趣他:“哎呀,过来有什么事?看这精神的,果然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啊。”
周远皱了皱眉:“什么喜事。”
“你什么喜事你还问我啊?”孙大娘笑着,“来什么事啊?”
“过几日就是七月半,今日去镇上想去买些香蜡纸钱却发现卖完了。”
孙大娘看着陈庆买回来的这些:“来,你拿些去,阿庆买得多,我们也用不了这些。”
“那就谢谢婶子了。”
孙大娘又说:“都是阿庆花的自己的零花钱,说想为涛子做些什么。”
周远:……
周远面色不改,从怀里掏出四文钱:“今天早上吃了他的窝头,才知道他没吃早饭,给他买了两个肉包,却非要给我钱,婶子还给他吧。”
孙大娘一愣,回头看了一眼房间里,才有些不好意思:“窝头不如肉包值钱……”
“那婶子以后做窝头的时候记着想着我点儿。”周远把铜板递给孙大娘,又从陈庆的小背篓里拿出香蜡纸钱,又给了孙大娘些钱,不等她拒绝就离开了。
孙大娘知道陈庆面皮浅,也就不在跟他说这事,专心地准备着七月半的祭祀。
七月半,中元节,在洛河村的风俗里是祭祀的日子,很重要。
这天早上孙大娘早早地就起来杀鸡了,陈庆在一边烧水,他看着孙大娘手里的那个公鸡,被孙大娘一剪刀扎了脖子,鲜血汩汩地流。
陈庆缩了缩脖子,拿了个碗接着鸡血。
锅里是早已经烧开的开水,陈庆用瓢把水舀进桶里,孙大娘接着就把鸡也放进桶里,经过滚水一烫,鸡毛就能很顺利地拔下来。
拔下来的鸡毛也没扔,陈庆把鸡毛捡了,打算去河边洗干净,然后在竹编的篦子上晒着,现在是夏天,应该很快就能晒干。
他们家杀鸡的次数不多,五年来也就两三次,所以陈庆收鸡毛的袋子也只是很小一个。
在把鸡拔完毛之后,孙大娘把整鸡开膛破肚,掏出里面的内脏,陈庆也用碗装了,把鸡肠和鸡胗鸡心鸡肝洗干净,用酸菜炒了,能做一碗很香的鸡杂面。
孙大娘煮鸡,陈庆就蹲在一边收拾鸡杂,鸡肠细小,用一根竹片从里到外整个翻过来,再用清水冲洗干净;鸡胗外面那层壳细细地撕下来,放在一边晾晒干,就是一味中药材。
等陈庆收拾完,孙大娘这边鸡也已经煮好了。
原本软趴趴的整鸡在沸水煮过之后就支棱了起来,孙大娘把鸡头支了起来,放在盘子里的时候也能看出这鸡生前雄赳赳气昂昂的样子。
这只鸡要带到山上,摆在孟涛的坟前,当做最重要的祭品。
等祭祀完之后,他们就能吃这只鸡了。
先前孟涛没回来的时候,他们祭祀孟家爹爹,都不杀鸡,只是去屠户那里买一块刀头肉,也是那么个意思了,今年要祭拜的人多了个孟涛,孙大娘还是心疼儿子的。
他们收拾好了东西,就往山上走。今天上山的人家很多,甚至还能够结伴而行。
“你们先去老孟那里还是孟涛那里啊?”刘婶子问,她家要祭拜的是家中已经逝去的老人。
“当然是先去老孟那里,他是爹,哪有不管爹先看儿子的。”孙大娘回答。
陈庆就背着背篓跟在他们的后面,不快不慢。
等到了孟家爹爹的坟前,坟上已经长满了杂草,陈庆没有动手,只是看着孙大娘红着眼睛拿着柴刀,一点一点地清理坟周的杂草。
她边清理边说话,陈庆听着,心里酸酸的。
孙大娘絮絮叨叨说了很多话,说从前,说现在,说将来,陈庆在一边陪着她,帮她烧香,烧纸。
孙大娘看着最后一丝火星熄灭,她才擦了擦眼睛,往孟涛的坟上去。
孟涛的坟是新坟,不需要除杂草,陈庆把鸡端端地放在他的坟前,随后又跟孙大娘一点点燃香蜡。
陈庆本来应该像孙大娘一样也跟孟涛说说话,但他们两个人实在是不熟,陈庆又嘴笨,根本不知道要说什么,于是只能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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