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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物(指犹凉)


“起来,搓背。”唐琛的声音沉而有力,依然令人不可抗拒。
顾西元坐起身,因为吊着一只胳膊,只能侧着身,半垂着头,夹紧的两腿在瘦长的浴缸里只能屈起来,后背传来压迫式的冲力,一下一下,令斥粿光洁的肌肉本能地产生一股力量,与之对抗,紧缚的雪球在温暖的水里也随之一荡一荡的,不经意地擦过浴缸的底部。
唐琛压下的身躯近在咫尺,裹在掌中的毛巾辗转在背,也辗转于心,麦色的肌理渐渐泛出一片粉红……搓完背部又去搓两端的肩,唐琛专注而细微,似乎在打磨着一件昂贵的璞玉,湿气夹杂着热气,还有因为用力而微微吐出的气息,若即若离地擦过西元的脸颊、耳畔,唇边……缠绕成网,越裹越紧,将蒸腾的浴室,狭窄的浴缸,方寸天地,挤压得不剩一点自由呼吸的空间。
起初,那一点难堪,注定是逃不过唐琛的视线,想要遮挡一下的意念也随着由头灌下的一瓢一瓢热水冲刷得烟消云散了,顾西元甚至大大方方地伸直了两腿,任凭那里嚣张着,在水中傲然伫立,白色的,半透明,衣物相贴,轮廓分明,全部落入唐琛的眼里。
水静无言,烟息火灭,几片烟灰飞进了浴缸里,带着烟草迷人的味道,顾西元不禁睁开了眼,满室的氤氲朦胧,唐琛的眼底泛着一丝血红,说不清道不明,饥饿的猎豹却还窥伺着自己的猎物,维持着猎杀前最后的高贵姿态,冰冷也从容。
唐琛依然叼着早已炙冷的半截雪茄,脸上也湿漉漉的,不知是汗还是水,像荷叶上滚动的露珠,顺着额头滑落,浓密的睫毛上也挂着晶莹,那半敞的衬衫,也隐隐露出赤色的胸膛,水光一片。
顾西元的目光迅速扫过他,熨得笔直的西裤除了水迹斑斑,唐琛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醒目的皮带扣发出刺目的光芒,相比之下,自己的丑态,狼狈不堪。
顾西元微微失落着,沙哑的声音掩饰不住自己的烦躁:“澡也洗完了,唐先生还不出去吗?”
话说得再明白不过,顾西元的脸涨得有些发紫。
唐琛转身刷第一下拉开帷幔,外边橘色的暖光驱散了浴室的朦胧,带来恍如隔世的另一个真实世界,唐琛头也不回地走向门口:“洗完就下来,这里阿香会收拾,我等你用饭。”
解下系在金属架上的手臂,微微转动了下,一抬手,拽上了帷幔,所有的光都消失了,只剩下沸腾的血液在幽暗里咆哮,仰躺在尚有余温的水里,顾西元大口地呼吸着,空气中残留着挥之不去的雪茄味,仿佛那个人根本就不曾离开过。
顾西元没有下楼去用晚饭,也没有人来唤他。
朦胧地睡去,又朦胧地醒来。
鸡蛋壳不知什么时候破了口,一点一点往外渗着,晶亮地拉着丝,折磨着人,折磨着难以入深的睡意,只把手摸到它去熟了地方,握在手里像打盹的鸟,有它自己微微跳动的脉搏,啄着他的手,映帮帮的,却又是湿软的,湿软的是他自己的掌心。
天色将明,树上的雀鸟开始啾啾鸣叫。

第18章 忍不住
第二日,阴着天,顾西元起的比较晚,四下里乌沉沉的,墨绿色的丝绒窗帘直垂到地,掩合得一丝光亮都投不进来,眯着眼,看了半天才看清对面五斗柜上座钟,快十点了,这一觉睡的其实不过才三四个小时而已。
断了的手臂隔着石膏越发的沉重,疼得清醒恼人,披着丝滑的睡衣,吊着手,勉强洗漱完毕,镜子里的面容犹自带着几分疲累,下巴的青渣也冒了出来,找出刮脸刀,抹上古龙味的剃须膏,一下一下细细刮着,脑子里却铺满了一双把玩这刀子的手,灵活刮搔,脸上、身上瞬间又热了热,空气里也浸润着初夏时雨季即将来临的潮湿闷热,好像个闷罐子,直教人蠢蠢欲动又空虚烦躁。
顾西元一头扎进盥洗盆里,沁凉的水里憋着气,人家唐琛能做到的,他顾西元怎么就做不到?一个声音反复警告着,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先前的言语举动未免轻浮,误了事也糟践人,都是罪过。
拉开窗帘,屋里依旧暗沉沉的,这才发现外面下起了雨,丝丝缕缕,缠缠绵绵,窗外连这个小阳台,对着一座山,葱葱茏茏的,好似半浮在云霭里的仙境,拉开门,吹进来的风也有些微微的青草香,院子里的花草树木也都被雨水滋润着,只是过于的繁茂,看上去有种要把整座宅子都包围的气势,像极了昨晚唐琛那充斥着血丝的眼底,岿然不动,却又杀气腾腾。
衣柜里的衣服都是簇新的,连内衣都齐全,也不知是原先就有的,还是阿香后来收拾房间补进去的,自己和唐琛身量大致差不多,西装都是定制的,吊着胳膊也没必要穿的那么齐整,顾西元随便捡了身短衫长裤换上了。
出了客房,走廊里寂寂无人,尽头的一间房门开着,潮腻腻的空气里有股淡幽幽的檀香气。
顾西元走过去,宛若走进了一座宫殿。
“顾先生,你醒了?”
“叫我西元,你在做什么?”
“这里水汽大,每逢雨季都要熏一熏的,唐先生喜欢。”
屋里只有阿香一个人,一手提着鎏金的香薰笼子,一手举着把蒲扇,边转悠边呼扇着,尽可能的让袅袅的烟霭弥散在房间的每一处。
这应该就是唐琛的卧室了,一水的象牙白的西式家具,镶金嵌银的,紫红的落地帷幔,云霞似的乔其纱帘,超大的床上悬着浅驼色的床幔,沉甸甸地坠着挽花流苏,随处可见的壁画、古董、小摆设,依然是中西兼容,外面也有个阳台,窗外便是顾西元在客房里看到的那座山,角度不同,视野却更开阔,可以直接看到山脚下那条蜿蜒的山路,整间房虽大却透着拥满,浓墨重彩,没有留白,隐隐地一股奢靡气息。
顾西元笑了下,却被阿香捕捉到:“顾…西元,你笑什么?”
顾西元没有回答,只问她:“唐先生呢?”
“一早就出去了,叫我们谁都不要打扰你。”
“去哪了?”
“不知道,你一定饿了吧,我去叫吴妈备饭。”阿香熏完香,颠颠地跑了出去。
衣架上搭着一套宝蓝色丝绸底的睡衣,顾西元走过去,指尖触了触,终究还是忍不住摸了摸,丝丝凉凉的,低下头,嗅了嗅,茉莉清香,遂又忙放开手,懊恼自己的举止暗龊,总是忍不住,忍不住……
偌大的宅邸,只剩下吴妈、阿香和顾西元三个人。
窗外的雨越发的紧密,餐厅外的梧桐全身都湿了,青色的外皮变成了深棕绿,唐琛的私宅到处都透着清虚寂寥,就像一座被冷落的宫殿。
吴妈将早餐摆上桌,牛奶、鸡蛋,小笼包……连带着四五样小菜,都很精细,顾西元跟她说了几次不要喊顾先生,可她依然改不了口,也不似阿香那般随意,职守着本分,将几份报纸放在桌角,这才退下了。
顾西元一边吃着早餐一边翻阅着报纸,鸡蛋堵在嘴里,渐渐停止了咀嚼。
《三藩日报》上一则关于日趋紧张的治安问题的社会新闻下端,附载着另一条刑事命案的报道,昨天在唐人街一家屠宰场的污水池里,发现了两具高度腐烂的尸体,接到报案后,唐人街警署的乔伊警长及时赶到现场,并对报案人和相关人员进行了调查,从尸身上残留的衣物特征来看,他们很有可能与不久前鸿联社白桦(白老大)在戏园子被杀一案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基于案件保密条例,乔伊警长不方便透露更多,但是信心满满地表示,会加速破案的进程,为保一方安宁他将不惜余力地打击这样的犯罪行为。
报道记者:苏姗妮。
顾西元想起白老大出殡那日,勇闯游龙旗队伍的那名西人女记者,曾经大声指责唐琛就是杀害华人记者陈浩林的凶手。
饭后,顾西元唤来了阿香,打听着下山的捷径,阿香啊了一声,指了指外面:“下着雨你胳膊又有伤,怎么还往外跑,要是先生回来问起你,会怪我没有照顾好你。”
“那他什么时候回来?”
“不好说的,先生不是每天都回这里来,总要陪在白小姐那里,之前回来会叫阿宝打电话,现在阿宝不在了,就更不好说了。”
“你们为什么都叫她白小姐而不是唐太太呢。”
阿香樱唇微抿,轻声说:“唐先生算是入赘白家,白老大不许别人喊白小姐为太太,日子久了,大家也都习惯了,不过……我看唐先生自己也并不怎么介意,对外介绍的时候,也都是我太太白茹玉白小姐,这样子。”
顾西元出了会神,阿香怕他出去,又补了一句:“这里没车下山很难的,走出去的话要好久,平日里买菜都是阿宝开车带我们去的,西元,唐先生走的时候嘱咐吴妈晚上做条鱼,怕是不会回来的太晚,你还是安心在家养伤的好。”
窗外呜隆隆地一阵雷声似乎也在预告着今日不宜出行,顾西元只好点点头:“好,就听阿香的。”
阿香松了口气,吴妈出来喊她:“阿香,先生衣柜里的香囊都换过没有?这样的天气要勤换着点,免得失了味。”
“好,我这就去。”
许是怕客人无聊,阿香很晓事地打开书房,让顾西元随意挑选几本爱看的书,唐琛的书房很大,装饰的倒比卧房简单古朴了许多,书架上中西文的都有,琳琅满目的,随意挑了几本,回到客房,慢慢看起来,一夜未眠的人,听着绵绵不绝的雨声,嗅着字里行间的墨香,渐渐合拢了双眼。
厚厚的地毯上擦过几不可闻的脚步声,客房的门轻轻开了,锃亮的鞋面上带着刚刚从外面溅到的几滴雨珠,在房间里停了停,然后缓缓地移到床边,停驻了许久,捡起熟睡之人手里松松握住的书。
正看的那页,偏是一句读熟了的:我只求你做一件事,就是要你做一个忠诚的情人……
合上书,赤色的字体映入眼帘《夜莺与玫瑰》。
又将书打到那一页,轻轻地塞回熟睡人的手里,驻足了片刻,脚步回转,房门掩合,擦过地毯,渐渐远去。
顾西元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晚餐果然有鱼,川味烹饪,还有他最爱的麻婆豆腐,只是餐厅里只有他一个人用餐,吴妈阿香都在厨房里用过晚餐了,他现在还不是唐先生的司机,在她们眼里,他是唐先生请来的客人,很重要的客人,谁都不会轻易打扰他。
唐琛也没有回来,窗外的雨淅淅沥沥地没完没了,顾西元在这座空寂的宛如宫殿般的大宅子里,一待就是三天。
只能从每天送来的报纸上,知晓一些外面的事情,他在这里离群索居,外面的世界已经闹翻了天。
白虎堂的几个赌档先后被西人警署抄了窝,赌不赌的,只要人在场,一概被抓上了警车,藩市几个警署的监狱里,塞满了人,大多都是华人。
雨终于停了,天空放了晴,碧蓝清透,叫人看了再也熬忍不住,顾西元用客厅的电话给张庭威打了个电话,知他家有辆老爷车,游说了半天,张庭威说这不是借车,而是偷车,家里人向来不许他乱碰他爷爷的这辆车。
等了许久,张庭威才按着顾西元所描绘的找到了唐琛的房子,翡翠绿的琉璃瓦,只此一家。
催促着张庭威快开,老爷车不是老牛车,张庭威早就不瘸了,可手脚配合的生涩,又担心碰坏他爷爷的车,开的慢吞吞,顾西元要不是吊着手臂,真想夺过方向盘自己来开。
一路上先打听着白虎堂赌档被抄的事,张庭威所知甚少,只说他家有个伙计那天被抓了,到现在也没有放出来,谢宝华几个帮主首当其冲,也都被关押着,白虎堂的丁义天天跑西人警署跟他们交涉要人。
“那唐琛呢?”顾西元迫不及待地问。
“唐琛?不知道,不过他们鸿联社虽有内斗,但遇到事了,向来齐心对外的,尤其是不能让西人占了上风,这次的事件,可不光是白虎堂一家的事,那是整个鸿联社的利益,几个赌档一年下来,可以养活半个唐人街,估计唐琛也在为这件事奔波吧。”
顾西元忽然冷笑:“养活半个唐人街?我看是养活半个鸿联社还差不多,十赌九败,沾了赌的到最后哪个不是家破人亡?”
张庭威瞟了眼顾西元,一时没应声,过了会才问:“你这是要去哪啊?不回家看看你妈啊?”
“先不了,找个公共电话亭把我放下,我先打个电话。”
“刚才为什么不打?”
“你就别问了。”
“总是这么神秘兮兮的,那会上学的时候就早出晚归的,害得我以为你在外边交了男朋友。”
“别废话了我的大少爷,回头唐琛要问起你,你就都按我教的说,懂了吗?”
张庭威似懂非懂,点头就是了,沉吟半晌,小心翼翼却又含着笑问:“你这就算…跟着他了?”
顾西元扭脸瞪着开着牛车的张司机:“我欠他钱,住这养伤也要从薪水里扣的。”
张庭威白讨了个没趣,嘟囔着:“这唐琛看着挺气派的一个人,想不到这么抠,你还救过他呢。”
“老板不都这样?”
“哦……”张庭威还是皱了皱眉:“我怎么觉得,他把你养在这,跟他妈弄了个小公馆似的……唉哟西元,我错了,真的错了,你放手,当心胳膊,当心我爷爷的车。”
进了西藩,车辆多起来,老爷车靠路边停了,顾西元跟揉着红耳朵的张庭威要了几个硬币,走入街边的电话亭。
“喂,请帮我接《三藩日报》……”
“你好,这里是《三藩日报》总机。”
“你好,请问苏姗妮小姐在吗?。”
“请问你是哪里?”
“你跟她说,我是她的线民,有重要线索向她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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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手不易,只要点留评,不算奢求吧

“我不认识你,顾先生。”
面对眼前这个年轻俊朗的东方男人,苏姗妮湛蓝的眼睛看上去有些冰冷。
“是,我们……”
不等顾西元说完,苏姗妮又道:“但我知道你。”
这是一家位于西区的图书馆,此时正是午饭时间,图书馆里人迹寥寥,空荡的长形桌只有他们两人独占一隅。
“哦?”顾西元一时没接话。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就是御膳坊被袭那天跟唐琛一起跳进鱼缸里的人。”
这位西人女记者的快人快语以及职业上的特殊记忆有点出乎顾西元的意料。
“说吧,你找我为了什么事?”苏姗妮将怀里又大又沉的公文包随手放到了一旁的座椅上,一瞬不瞬地望着顾西元。
顾西元沉吟片刻,指了指那个包:“如果里边有录音,你不如拿出来,这样录的会更清楚些。”
苏姗妮的面容微微一僵,却也很镇定,果然从包里掏出一个小型的录音机来,放到桌面,按下了停止键。
“好了,现在你可以放心大胆地说了。”
顾西元也选择了直言不讳:“我想知道陈浩林的死是怎么回事?”
苏姗妮的神情颇为严肃:“顾先生,你约我来是因为你说要给我提供线索,而不是从我这里打听什么,再说,陈浩林的死跟你又有什么关系,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顾西元往前探了探身:“苏姗妮小姐,我希望能跟你合作,一起调查陈浩林的死。”
苏姗妮的眼里充满了警觉和质疑。
顾西元从面前摞着的几本书里,打开最上面的一本,取出一张名片,递给了苏姗妮。
苏姗妮看了半晌,又将名片毫不客气地丟还给顾西元:“顾先生,看来我们这次见面,彼此都缺乏一些诚意,想必也没有再谈下去的必要了。”说完,起身将录音机重新放回包里,准备离开。
“稍等。”顾西元唤住了她,不知哪里出了纰漏。
苏姗妮转过身来,有些不屑地打量了一眼顾西元:“私家侦探?顾先生,你当我喝浆糊长大的?我当记者这么多年,跟不少私家侦探都有过合作,虽说人有各异,但他们的行为做派却也都有着同一个味道,可我从你身上却完全嗅不到这样的味道。”
又指了下桌上的名片,苏姗妮的笑里充满了讥讽:“这家图书馆楼下就有家图片社,印这样的廉价名片用不了你半个小时吧?油印还没干呢,顾先生。”
想不到这个女记者不仅果敢,还有着极其敏锐的洞察力,抑住心中的一丝诧异,顾西元不禁笑道:“哦?苏姗妮小姐,私家侦探身上应该是什么味道?”
苏姗妮冷冷道:“狐狸的味道,狡猾多变,善于伪装,虽然同样都是在探寻真相,他们没有警察官方的强硬,也没有我们记者的勇往直前,他们更多是为钱做事,眼里充满了急于获取真相的欲望,而你顾先生,虽然看上去很沉稳,但是目光太明亮,甚至还带着一点为什么而战的使命感,倒更像是一名年轻的猎手,只是我不知道你的猎物是谁,我?陈浩林?还是……那个和你一起跳鱼缸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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