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物们的男妈妈(林追鱼)

姜盐被许琳带到研究所，他们在走廊里最深的一个房间里找到了孟塘。孟塘身上人工制造的皮囊已经被拔干净了，现在浑身只剩下了铁皮，连头发也没有，脑袋是光秃秃的十分圆滑的，在灯光下还亮着光。
“孟……”
姜盐下意识地喊。
正在接收更新的机器人本来应该在沉睡中的，此刻不知为什么浑身触电似的抖动了一下，原本平躺在实验床上的上身一下子立了起来，把一旁的工作人员都吓了一大跳，活一副看见诈尸的表情。
“你……为什么、在这里？”机器人用古怪的音调问，他的语言系统刚被卸下，现在只能凭借本能，原始地组词发声。
姜盐刚张了张嘴，就见面前的机器人一下子翻身下床，将自己藏在床边的阴影下，带着哭腔地说：“不可以、不可以看我……我现在好丑……好丑的，会被讨厌的……”
哒——哒——
“我没有讨厌你。”姜盐一步一步朝机器人走去。
机器人浑身发抖，“不，你说过讨厌怪物的，我是怪物。”
“——没有人会喜欢一个怪物的，没有人。”
滋啦——滋啦——
突然间，机器人爆炸了。
姜盐：“？？？”
许琳愣了愣，“别怕，别怕，负荷超载，这具身体报废了而已。”
姜盐露出一脸惶恐的表情，“那他会怎么样？”
“他的芯片还在，他只是会陷入很长的沉睡而已，不过——”许琳顿了顿，“至于醒来后，还是不是原来那个他，就不一定了。”
姜盐有点不明白，许琳看着实验室中央的一块巨大的屏幕，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代码，她说：“他在做梦。”
“做梦？”
许琳点头，“是，他觉得现实里的他让你讨厌了，所以他不愿意再醒来，他正在梦里构建一个能拥有你的乌托邦世界。所以最后程序启动时，他会把有你记忆的那个自己，或者说数据，继续留在梦里。”
姜盐问：“那我应该怎么办？”
许琳看着姜盐，认真地问：“你知道他喜欢你吗？”
姜盐一怔。
“看样子是不知道了。”许琳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封闭的盒子，里面装了很多资料，“一开始得知这件事情，我也很惊讶，即便我们很努力地培养他们有关于人类感情的东西，但很多机器人只知道表面的，孟塘是第一个拥有自我意识的。”
“我们既惊讶又害怕，害怕他有朝一日会反操作过了控制人类，所以上级颁布命令要对他进行销毁，但他在销毁日逃走了。我们跟踪了一路，发现他是去找你了。”
许琳忽然用诙谐的语气说，“他好像只是觉醒了恋爱脑。”
姜盐呢喃着，“我不知道他喜欢我。”
“那你喜欢他吗？”许琳问。
姜盐毫不犹豫地说：“喜欢，我喜欢的一直是他。”那个给他糖的小孩是这个机器人。
“可是他以为你喜欢的是另一个人。”许琳笑了笑，“他之前对我说，他只是一个披着他爱人皮囊的怪物，他并不是真正的他。”
姜盐否决道，“不是这样的。”
“那你想找回他吗？”许琳进入话题，问。
姜盐点头，“我不想失去他。”
明明好不容易找回真相。
“那你需要配合我们做一个实验。”
一个男人突然走了进来，他温和地对姜盐说：“你好，我是孟塘整个项目的负责人，我叫徐千。”
姜盐问：“什么实验？”
“我们会打开他封闭的幻想世界。”徐千说，“你要进入他的意识里，把他带回来。”
“可我怎么样才能找到他？”
“放心，他会主动来找你的。”
“啊？”
“不过，由于你是闯入者，为了让你顺利进去，我们需要把你的记忆消除。”
“这是什么意思？”
“也就是说，我们需要让他误认为，你本来就是在他的梦里的人。他会主动来接近你，并想办法让梦里的你，喜欢上他。”
“……行。”
姜盐很快签了合同，他躺在了实验床上，旁边是属于孟塘的一块电子数据板。
徐千在他的大脑边插了很多数据，“这是连接孟塘主机的，你等会儿会进入孟塘构造的世界里。记住，你没有记忆，所以我们会在指定时间里把你拉回来。”
“你的任务是，想办法向他传递，你并不讨厌怪物。”

“——所以，你现在记起来了吗？”
明晃晃的灯光下，姜盐朝徐千点了点头, 接着视线朝孟塘看去，“孟塘, 我……”
面前的机器人摇了摇头，表情仓皇，“不，我不是孟塘, 我不是。”
“是，你不是孟塘，你是我喜欢的人。”
姜盐下床，径直朝孟塘走去，然后抱住了他, 抱住了那个冰冷僵硬的身躯。
徐千开始收拾自己的实验工具, 一边整理一边对姜盐说：“等会儿你签个字吧。”
“什么字？”
徐千温和地笑了笑, “签孟塘的专属权, 上级已经同意放他走了, 过来签完字后, 他就是你的了。”
“诶？”
把孟塘带回家后，小机器人有些别扭地坐在沙发上，他的模拟外貌还是孟塘的形状, 因为院方暂时还没有多余钱给他买别的皮肤, 只能先用着原来的。
“唔，我爸妈去旅游了, 看样子还没有回来。”姜盐在房间里走了一圈，回来后坐到孟塘身边, “要喝水吗？”
姜盐伸手去桌上拿水杯，然而手刚伸到一半，就被孟塘抓住了手腕，杯子猛地摇晃了一下，水杯洒出来一大半。姜盐一惊，回头问，“怎么了？”
孟塘眼睛发红，有些慌慌张张地说：“姜盐，可不可以不喜欢他啊。”
“他不是，他不是……”
姜盐抬眼，问：“他不是什么？”
孟塘微垂着眼睛，“我是……我才是那个喜欢你的孟塘。”
“嗯，我知道，你才是那个喂我糖吃的孟塘。”
姜盐眼睛亮了亮，微笑着看着面前的人，“我都知道了，我也知道我一直喜欢的人是你。”
孟塘歪了歪脑袋，露出疑惑的表情，“我现在还在做梦吗？”
“不，不管是在梦里，还是在现实里，我喜欢的人一直是你。”
“可是，你说过不喜欢怪物的，我是怪物。”孟塘低着头，喃喃道。
姜盐倾身给了他一个拥抱，“我也是怪物，我们天生绝配，不是吗？”
孟塘听着，眼睛里顿时有了光。
“啊，对了，礼物。”孟塘突然慌慌忙忙地说，然后开始在自己的衣服里摸索着什么。
姜盐看着他的举动，问：“怎么了？”
孟塘说：“要给喜欢的人送礼物。”
姜盐问：“你是想说定情信物吗？”
话音刚落，姜盐就看见孟塘捧了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到眼前，他疑惑着接过来，放到手心里仔细查看，发现是一堆破损的零件、烧毁的电线、以及一些有点像心脏轮廓的碎片。
“这些是从你原来那具身体上留下来的？”
孟塘重重地点了点头，然后又有些小心翼翼地试探问：“嗯嗯……所以你，会喜欢吗？”
“当然了，不过我好像没什么礼物能给你。”姜盐撑着脑袋想了下，突然茅塞顿开，“对了，你靠过来一点。”
孟塘懵懵懂懂地朝姜盐靠过去，下一秒，他的机械脸上突然传来一抹热温。他偏头，发现是姜盐亲了他一口。
蓦地，姜盐感受到面前这个机器人突然“发烧”起来，浑身都变得滚烫，隐隐约约还有点冒蒸汽的感觉。
“呜呜，主机又超负荷了。”
机器人的语言中枢系统也有些被烧卡顿了，他小跑着去了洗手间，然后打开水龙头对着自己一阵哗啦啦地灌下来。
“这样不会短路吗？”
姜盐靠在门板上，有些疑惑地问。
机器人却把自己缩在了墙角，像只害羞的小仓鼠一样，一动不动的。
夜晚，两人一起躺在床上。
姜盐盯着天花板，有些出神地问：“为什么在你梦里，你总是想和我生崽啊？真的，好几次都快要把我吓死。”
机器人转动着自己的眼珠子，“如果我们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我们就算是正常人了。我的资料显示，一个正常家庭都是一家三口，爸爸的角色、妈妈的角色，还有孩子的角色。”
“……”姜盐沉默住了，“那你说，我们是谁爸爸，谁是妈妈？”
“唔……”机器人有些复杂地思考了一下，半晌，小声地喊了句，“……老婆？”
姜盐被这声猝不及防的称呼震惊了一下，“怎么就叫上了？”
机器人捂住眼睛，有叫了好几声，“老婆老婆。”
姜盐有点无奈，“行了。”
翌日，姜盐和机器人早起出门买早餐，然后顺便到公园里散步，今天天气不错，天边云彩涌动，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花香。
“姜盐，牛奶。”
孟塘买完牛奶，回来递给姜盐时，发现姜盐盯着不远处一对母子发呆。
孟塘迅速搜索着自己的信息库，大胆地猜想道：“姜盐，你是想要一个属于我们的孩子了吗？”
姜盐听到这句话，一下子惊醒，“啊，不是。”
他只是想起了那天桥上的那对母子而已。
孟塘却已经在心里暗自筹划了。
几天后，公司。
姜盐本科毕业后留在了一家设计院工作，主要负责一些微型AI方面。
“嗨，姜盐，楼下有个挺好看的男生找你。”
“好。”
趁着中午休息的间隙，姜盐去到楼下，发现孟塘正蹲在草丛边。
“喵呜。”
姜盐走过去，发现有只小奶猫在里面，这时一个同事路过，好心提醒了句：“昨天这只猫的妈妈去世了，其他猫崽都被领走了，这只小猫的腿有点问题，所以没人要。”
孟塘摸摸小猫的头，转头看着姜盐，眼睛里带着一些期望，“姜盐，我们收留他吧。”
姜盐弯了弯眼睛，“可以啊。”
下班后，姜盐发现孟塘抱着猫在公司门口等他，路灯的光拉长他的影子。
“你不会一直在这里吧？”
孟塘诚实地点了点头，“我好像没有别的事情可以做。”
姜盐看着孟塘怀里的猫，“你现在有能做的事情了。”
回家的路上，孟塘忽然说：“不行，我还是要找个工作，可是我能做什么呢。”
“啊，楼下的烧烤店在招人，上次我给你买蛋糕的钱就是在那里兼职赚来的。他们还夸我的速度很快呢，就像机器人一样迅速又准确，肉质烤得恰到好处，还舍不得我走呢。”
姜盐认真听着，夸赞道：“嗯，你很棒。”
“这是必须的。”孟塘说着，突然开始念起自己的机器条款了，“机器人准则：一、不能当没用的机器人。二、不能伤害人类。三、要好好爱老婆！”
“这个三不会是你刚刚加的吧？”
孟塘摇头，“是我很久就加上了的。”
姜盐微微惊讶。
难道孟塘喜欢他的时间比想象中还要早吗。
回到家，孟塘临时去取了个快递。
姜盐把猫安顿后，出房间看着正在拆快递的孟塘，问：“买的什么啊？”
“我们的孩子。”
“啊？！！”姜盐瞳孔骤然放大，眼睁睁看着孟塘取出了一个超大的快递盒，“你认真的？”
不是这机器人不会不知道这是犯法的吧？
还有用铁盒子装着，这未免也……
姜盐的脑海里顿时浮现出刑法的条例，等等，这些法令都是针对人的。
好啊，这个机器人还是个漏网之鱼啊。
不过下一秒，姜盐很快松了一口气，因为机器人手里拿着的并不是什么孩子，而是一个模样神似他俩的结合体。
“我用我上一个身体剩余完好的零件，让徐千他们给我做了个孩子。”
孟塘把小机器人举到姜盐面前，只听耳边传来，“叮”的一声，“——开机！”
“妈咪！”
小机器人一睁眼就对着姜盐喊妈咪。
姜盐：“？？？”
他有点哭笑不得了。
一家三口外加一只猫咪躺在一张床上，这画面看起来有些滑稽，不过对于他们而言，是很温馨有爱的。
姜盐抱着床上的草莓熊，这是妈妈买的，他温柔地想：妈妈此刻一定也很幸福的吧。
“妈咪，困困了。”
小机器人凑过来想要姜盐抱抱，姜盐揉了揉面前的铁皮娃娃，还有点不利索地说：“乖，快睡觉觉吧。”
身边的大号机器人看着面前这一幕，勾了勾嘴角。片刻，他把手放在自己胸膛边，感受着里面跳动的电子心脏，那里变得温热又滚烫。一是他学会了爱，二是他在心里藏了个重要的人。
——他在心脏处刻了一个名字，姜盐。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