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物们的男妈妈(林追鱼)

“妈咪…和我们玩…”
噢，忘了还有这些小纸人了。
姜盐抬眼，看着面前四个欢快的不明生物，忽然间觉得它们四个的存在或许不是一件坏事。
比起电视机里那些丧失人性的怪物们，眼前的四个小家伙显得可爱多了。
姜盐眼睫抖了几下，鬼使神差地伸出一根手指，有些亲昵地碰了碰其中一个小纸人扁扁的脑袋，“那……玩什么呢？”
伸出去的小手指很快被小纸人握住，只是这个小纸人还没握紧，另一个小纸人又扑了上来。
四个小纸人竟离奇地开始争夺起姜盐伸出去的一根手指了。
“我也要…妈咪…摸摸…”
“要…要公平！”
“抓手手…”

“妈咪…真好…我们也是…好宝宝…”
姜盐的四根手指都被小纸人抱住，他看见小纸人把自己的脑袋往他指腹上贴, 嘴巴里还发出细碎的声音，仔细一听, 似乎是“吸溜”的声音。
竟然在嗦他的手指。
“……”
得亏这四个小纸人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嘴巴，否则得溅他一手的口水。
“话说你们的正脸我应该怎么区分？”
小纸人两面都长得一模一样，姜盐都不知道它们什么时候面对自己什么时候背对自己。
小纸人很乐意解答妈咪的疑惑，说话最流利的瘦子纸人抢先回答：“妈咪你摸摸, 这个凸一点的地方是我们后脑勺，凹下去的地方就是我们的脸了。”
瘦子带着姜盐的手指摸向自己的脸部和后脑勺，姜盐确实感受出来了，可是……
如果他把小纸人折起来会怎么样？
少年时期的好奇心总是很强盛的，姜盐边想着, 边曲起一根手指戳了戳小纸人凹下去的脸。
小纸人连连往后退, 并捂住自己的脑袋, “妈咪痛痛…戳到眼睛惹。”
姜盐在小纸人尖叫的同时收回了手, 他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把戳的动作改成了安抚, “我只是好奇，抱歉。”
小纸人听后晃了晃脑袋，又上前抓住姜盐的手指, “妈咪随便戳戳…我们开心…”
“妈咪…我们玩球可以吗…”
高个子纸人拿了一团废纸放到姜盐脚边, 他在四个小纸人的期待下，迟疑了一下, 然后捡起地上的纸团轻轻往外面一抛。
“球球…”
四个小纸人叫喊着乱七八糟地跑开，追逐着纸团的影子。
这一幕让姜盐想起了一条逝去的小狗, 是很多年前在小区里遇见的一条流浪小狗。
那时姜盐才被亲戚认领回去不久，因为太孤单了所以和流浪小狗当了朋友。
小狗很乖的，不会咬人，会自己找水池子把自己洗干净。
有次小姜盐把小狗偷偷带回了家里，结果被表弟撞见了还举报了，他因此被叔叔阿姨大骂了一顿，还连续两天得不到饭吃。
那之后小狗知道了小姜盐家里人不喜欢自己，所以很听话地再也没跟着小姜盐进过居民楼。
可是后来，小姜盐在小区里被表弟用玩具砸时，小狗还是顶撞了表弟，表弟又和爸爸妈妈举报姜盐，然后姜盐又受到了惩罚。
这也是表弟在学校里叫人欺负姜盐的原因之一，表弟很记仇的，讨厌那条狗也讨厌姜盐。
后来小狗就失踪了。
表弟嘲笑他说那条狗终于死了，之所以尸体也不见了肯定是被人随便丢进了垃圾桶里，毕竟那条狗和他一样都是没有人要的垃圾。
但姜盐坚信小狗只是去其他地方流浪了，因为知道自己留在小区里总会让小主人受伤，所以就自己走了。
那是一条很乖的小狗。
思绪回归，纸团已经被一个小纸人找了回来，坐在长椅上的姜盐却没有第一时间接过纸团重新丢出去，而是盯着小纸人发呆。
他从小纸人身上看见了那条小狗的影子，很久以前他和小狗也是这样玩丢球游戏的。
直到一个小纸人捏了捏发呆妈咪的手指，用小奶音说：“妈咪…怎么啦…”
姜盐回过神，摇了摇头，“没什么，我们继续玩吧。”
时间过得很快，公园里的人来来往往，换了一批又一批，路灯把园里人的影子拉得越来越长，隐匿在草丛里的蝉也开始叫起来了。
姜盐看了眼手机，可以回家了。
这个时间段表弟应该在房间里打游戏，叔叔阿姨在客厅关了灯看电视。但今天他们去旅游了，也许会早点休息。
姜盐刚从长椅上站起来，眼皮就跳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有什么人在看自己。
其实从很久以前开始，姜盐就觉得有什么东西总是盯着自己，无论是在孤儿院还是亲戚家或者学校，无论是吃饭睡觉上厕所或者洗澡。他总觉得后背上始终停留着一个目光。
可每次回头，身后都是空空如也。
姜盐觉得自己的幻觉是越来越严重了，说不定眼前这四个小纸人也是他臆想出来的结果。
不过这样没关系，他是不是神经病已经不重要了，也没有人会关心，反正他只需要让自己快乐就好了。
现在这四个小纸人的存在让他还是蛮快乐的，至少不孤单了。
姜盐蹲下身，将四个小纸人重新置在掌心里，“又要…回帽子里了吗…”
“如果你们想待在我掌心里也可以，我会摊平的，前提是你们要小心不要掉下去。”
“好诶…那就待在这里…不回帽子里了…”
“妈咪的掌心…好温暖…”
“有点困困的了…可是还不想睡觉…想再多陪陪妈咪…”
“咕噜噜…又饿饿惹…”
姜盐轻轻勾了下唇，嘴角绽放出连自己都毫无察觉的笑容。随后，他保持着手掌摊平的姿势，然后转身朝居民楼走去。
身旁的路灯将他的影子拉长又拉短，在他把注意力放在手掌和前面的路上时，他的影子又诡异地自由活动了起来。
影子似乎是保持一个姿势累了，开始伸了伸胳膊，活动了活动四肢，总之十分灵活，就像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被封印进了地里。
就在姜盐即将走出路灯照射的范围时，影子忽然延展出了用物理知识来讲不可能的长度，它摸上了路灯的影子，接着又“嗷呜”一口，把路灯的影子给吃、掉、了！
几乎是一瞬间的事情，紧接着影子又弹簧绳般迅速缩回了姜盐那里，微风一吹卷起地上的尘埃，四周又恢复了该有的模样。
刮风了。
一滴雨落在了姜盐鼻尖，有点发痒。他用另一只空闲的手挠了挠鼻子，又抬头看了眼天空。
今晚要下雨啊。
姜盐心想。与此同时，他掌心里的四个小纸人见了鬼似的嚎叫起来，“啊啊…湿湿…痛痛…”
纸人是很脆弱的东西，水量太多很容易让它们报废，对于它们而言，水和火都是致命的武器。
姜盐见状，连忙用另一只手遮挡在四个小纸人的脑袋上，同时加快了脚上的速度。
在小雨变成倾盆大雨之前，姜盐已经赶回了单元门。
隔着门，里面传来电视机里演员念台词的声音，以及表弟打游戏输了后破口大骂的声音，都清晰地进入姜盐的耳朵里。
姜盐在楼道里深吸了一口气，接着才用钥匙打开了门，然后动作很轻地关上，最后在蹑手蹑脚地从客厅走回自己的小房间。
叔叔阿姨看电视都十分专注，屏幕上的亮光映照出沙发上两人的脸，他们目不转睛地盯着，压根都没注意到有人进了房子。
路过表弟的房间时，里面传来砸东西的声音，姜盐连停顿都没停顿一秒，很明显他已经习惯了这幅场面。
终于回到房间，姜盐关了房门并上了锁。
掌心里的小纸人还是被飘雨打湿了一些，于是在经过床时它们就迫不及待地跳了下去。
有三个小纸人滚进了被子里试图把自己弄干，因为湿乎乎的真的很难受，还有个小纸人是太困了，几乎沾床就睡。
姜盐没关它们，而是去关了窗户。
大雨噼里啪啦地砸在窗户上，声音愈发响亮，几乎快要掩盖住外边的电视音和表弟的声音。不过比起房间外的声音，姜盐还是更乐意听雨声。
“妈咪…想听睡前故事…”
姜盐又出去洗漱，回来后看见床上的小纸人还没睡觉，正眼巴巴地望着自己。
睡前故事？
姜盐想说他自己长那么大都没有听过，竟然有朝一日还会给别人讲。
“妈咪…”
似乎是害怕姜盐不讲，还清醒着的三个小纸人又委屈巴巴地喊了句。
姜盐眉眼突突跳了几下，在一番心理挣扎后，他艰难地开口道：“……行吧。”
其实可以的话…也不必叫他妈咪的。
“不过我有个前提。”姜盐想了想，哪怕这四个小纸人只是他臆想的一个梦，他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纠正一下常理知识，“我是个男的，你们叫我妈咪会很奇怪，实在想叫的话，叫我爸都可以。”
“可是…已经有爹地了呀…”
姜盐掀开眼皮，“有了？那你们倒是让他出来啊？”
在他说完这句话时，窗户上有块黑色的区域动了一下。
除开那个已经呼呼大睡的，剩下三个小纸人你看我我看你，似乎很纠结，最后三个小纸人都统一动作地摇了摇头，“你就是妈咪…”
姜盐笑了一下，“那你们倒是说说，我哪里像你们妈咪了？”
“因为…你有…neinei…”
“……”不如不回答。
“算了，随便你们了。”
姜盐不想说话了。明天还要上课，他要睡了，否则就起不来了。
“睡觉觉…不对…先讲故事…”
姜盐刚躺进床，三个小纸人又跑到枕头边，在他耳边小声说。
“不讲，你们都有事情瞒着我，我才不讲。”
“哭哭…”
“哭哭也没用。”
很明显，他是一个无情的“母亲”。
眼不见心不烦，姜盐闭上了眼睛，假装自己已经睡着了。
昏暗的房间里只有一丝月光透着朦胧雨雾倾泻而进，窗外暴雨如注，湿冷的空气淹没整个房间。
姜盐也感受到了冷意，身体抖了两下，他睁开眼想把衣柜里的毯子拿出来时，视线却猛地对上了前方墙壁上的一抹巨大黑色阴影。
如果是普通影子姜盐还会误认为可能是家具或者树影被光投射在他墙壁上的，但关键就是，前面墙壁上的影子——
有眼睛！

和墙壁上的黑影对上视线时, 姜盐差点晕了过去。
那是一双黄绿色的、莹莹发光的眼睛，却又透着一点病态的白，像鬼魅无声无息地钻进墙面, 暗中窥探着墙前的猎物。
一定是我睁眼的方式不对劲。
姜盐倒头又睡了过去，他本来想眯一会儿缓缓神再睁开的, 结果不小心睡了过去，一连又睡了两三个小时。
已经是凌晨三点，枕边的小纸人呼呼大睡，姜盐顶着惺忪的眼睛起来, 他把眼睛睁开一条缝，前方的墙壁一点影子也不剩了。
姜盐：“……”
“我又眼花了吗？”姜盐歪歪脑袋，看了眼倾泻而下的月光，光落在电脑桌上，附近却没有一点影子, “又见了鬼了。”
似乎是意识到自己“吃”多了影子, 影子怪物又慢慢地“吐”出误吃的电脑桌的影子, 将它一点点还原回墙壁上。
就在姜盐的眼皮子下, 惊人的一幕出现了——
墙壁上的影子出现了, 仿佛是有人在刻意操纵, 把影子收回又放出，还捏黏土一样拼凑出来桌子电脑的形状。
“你是……孩子他爸？”
姜盐忽然说。
看不见的影子怪物顿住了，它是藏在床底下的, 他以为自己藏的很好, 结果没想到还是被发现了。
不愧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人，真聪明, 这都能发现。
影子怪物感到一点骄傲，和很多愉悦, 因为刚才姜盐说的是“孩子他爸”，这让他们的关系更近了一步。
“嘶嘶……”
黑暗里传来一道嘶哑的声音。
姜盐拧了下眉，这是什么语言？
“你们究竟是什么东西？”
这里的“你们”包括了四个小纸人。
“嘶嘶……”
回应姜盐的依旧是听不懂的言语。
“呃，我是说你们是什么东西？不…什么物种。嘶嘶？”
“…嘶……我就是你……是你孕育了我……”
姜盐脸上挂着问号，“？？？”
他有不是地球或者大地之母，怎么这些东西都喜欢搞些奇怪发言。
“行吧，不管你们是不是我幻想出来的东西，你们都别瞎捣乱就行。”
他可以是个有臆想症的神经病，但他必须是个低调的神经病。
讨厌太多目光聚集在身上。
直播除外，这是为了赚钱。
困意再次涌上脑袋，姜盐眼睛一闭，立即又睡了过去。
“叮铃铃——”
教室里喧闹的人声一下子安静了，姜盐坐在最后一排无聊地转笔，偶尔转头看看窗外。
走神一节课，很快下课铃打响了。
姜盐闷头就睡，死鱼般枕在课桌上一动不动。但四周实在是太吵了，他刚要睡着就被不知道是谁弄出来的巨响惊扰了。
“你们知道世界上有种会吃掉别人影子的怪物吗？”
几道女声传进耳朵。
“哦，我之前在一本怪谈书上看到了，据说这个怪物浑身漆黑，很像那种瘦长鬼影，它以各种影子为食，一旦自己的影子被这个怪物吃掉，怪物就会把这个人取代了。”
吃影子的怪物？
姜盐暗中听着，他想到了昨晚在屋子里看见的那个东西，粗略的听起来描述还是很像的。
“听起来好可怕。”
“哈哈哈小葵你不会真的信了吧？阳子很明显是在编故事啊。”
“不一定是编的哦，有可能你身边那个人就是影子怪物假扮的呢。”
“讨厌，你们不要再吓人了。”
姜盐皱了皱眉，将脑袋转了个方向，他面朝着窗户缓缓睁开眼睛，几束温和的光落在他的脸上。
“话说孟塘都好久没来上课了，他的病还没有好吗？”
“不知道吧，不过他就算生病了也肯定会在家继续学习的吧，反正下次模拟考他一定会到场吧，那可是关乎着保送名额的。”
“好想孟塘啊，学习又好颜值又高，我这枯燥的学习可不能没有他啊。”
孟塘是走廊尽头那个最好班级里的学生，人帅温柔成绩好，常年霸占成绩帮第一，是学校家喻户晓的存在，被学校里很多女生喜欢着，和姜盐这种班级透明人是天差地别的存在。
啧，这时姜盐想起来自己在梦里对象的名字也叫孟塘，想起来还有些羞耻，不过他们在学校并不熟络。
于是他只当是个巧合。
“孟塘不在，隔壁班路辉又开始耀武扬威了，还有那个姜闹，这几个人真是臭味相投，老是把学校搞得天翻地覆。”
“就是说啊，几个混混而已，还觉得自己叼烟的动作帅，啧啧，这是能和孟塘比的吗？”
路辉、姜闹……
听到这几个名字姜盐开始头痛，他和学校里最优秀的孟塘是路人关系，但和陆辉还有姜闹，可就不能再“熟”了。
校服衣袖随着姜盐抬手的动作往臂弯滑了一下，他白皙的皮肤上现出了几道痕迹，是疤痕，交错纵横的，全是这几个人留下的。
同时也是把他无人问津的校园生活变得更加黑暗的罪魁祸首。
姜盐闭了闭眼，接着又猛地睁开。但就在这一瞬间，他的影子以无法捕捉的速度沿着窗户溜走了。
时间过得很快，中午很快就到了。
“中午吃什么啊？”
“茄子炒肉吧……”
班里的同学几乎是在老师喊下课的同时就走完了，姜盐留到了最后，因为今天是他的值日生。
然而，姜盐黑板刚擦到一半，几个不善之客就从前门走了进来。
“表哥，昨晚睡得怎么样啊？”
姜闹后面跟着路辉，几人嘴角都挂着痞气的笑容。
姜盐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
姜闹也不恼，耸耸肩，“哎因为你不帮我写作业，害得我又被老师批评了，表哥你说我应该怎么惩罚你？”
姜闹刚说完，路辉就接了话，“姜盐，看来之前的教训还是不够让你刻骨铭心啊？”
路辉走上去，用脚踢了踢姜盐的小腿，嘴角带着恶劣的笑容，“怎么又哑巴了？又要我们教你说话？”
姜盐只看着他，还是一言不吭。
路辉明白了，挽起衣袖，向身后两个跟班做了个嘴型，跟班们一下子就领会了，立即把门关上。
只是，这门刚关一半，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了进来，手指抓住门边缘，又将门往前推开。
“谁啊？没看见我们在教训人吗？”姜闹皱了皱眉，语气很不善。
谁料门外站着的竟然孟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