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是是……没睡好,你天天都没睡好,一有心事就这么说,耳朵都快听起茧子了。”
宋时眠,“……”
何灿伸出脚踢了陆林一下,“赶紧给你学姐剥两个板栗。”
陆林前段时间跟着导师去国外跑了趟,回来整个人更黑了,在火光的映衬下,那张脸看起来又黑又红。
他搬着椅子远离何灿,但碍于她的淫威,只能把刚剥好的栗子贡献给她。
“说好的一起来围炉煮茶,合着只有我一个人辛辛苦苦的围着炉子转,你俩舒舒服服的喝茶呗?”
何灿手里拿着贡品,脸上一点不好意思的神色都没有,“我刚做的新美甲,怎么可能会拿来剥栗子?”
她往嘴里丢了个栗子,再次看向宋时眠,“倒是你宋小狗,你这段时间怎么了?我看你老公天天去上班红光满面的,也不像是吵架的样子。”
“没吵架,也没发生矛盾。”宋时眠低着头道,“反正跟你们说了你们也不懂。”
何灿撇了撇嘴,“你都不说就说我们不懂,我看你压根就是不想说吧。”
宋时眠没吭声,好一会,他才缓缓道,“其实是关于厉潮的病。”
说起这个,何灿顿时就精神了,她抱着毯子从躺椅上坐起来,“他怎么了?”
火星在宋时眠眼底跳动着,他脸上的神色看起来有些忧郁。
他把前段时间发生的事跟他们简略地说了一遍,“自从我跟他表白后,这么多天过去了,那个人格既没有说什么,也没有消失,你们说,是不是我这个方法不管用啊?”
何灿摸了摸下巴,“按照你的说法,那个人格的执念是没有在高中跟你谈场恋爱,你那天那么做就等于是满足了他的执念,按道理不应该还这样,是不是你漏掉了什么?”
宋时眠捧茶喝了口,缓缓摇头,“不清楚,正是因为想不明白,所以我才感到忧虑。之前跟医生讨论,我们一致认为这个方法是可行的,可现在距离上次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天,厉潮还是一点改变也没有,我现在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陆林安慰他,“别多想了,说不定是他还没谈够呢?想跟你再多谈两天。”
三人围着火炉探讨了半天,也没探讨出什么来。
到下午到时候,消磨了半天时光的三人准备打道回府。
宋时眠没跟厉潮说自己什么时候回去,但一下楼就看见了他的车。
天空还在飘着小雨,落在脸上又冰又凉,厉潮从车里拿出一件风衣披在宋时眠身上,扭头问何灿和陆林,“天还在下雨,要不我一道送你们回去?”
三人住的地方并不顺路,何灿和陆林自然不好意思麻烦厉潮。
“不用了,我们不顺路,打个车比你送我们方便多了。”
厉潮知道他们大概率会拒绝,所以早就叫了车等着他们,直到将何灿和陆林送走后,厉潮和宋时眠才上了车。
空气里弥漫着一层薄薄的雾气,街上行人很少,显露出几分冬天即将来临的寂静。
厉潮给宋时眠扣上安全带,闻着他身上栗子和奶茶的味道,问他,“好玩吗?”
“还行……”宋时眠将打包的栗子翻了个出来,剥了壳塞厉潮嘴里,“就是围在一起吃吃喝喝,谁叫你临时加班去不了。怎么样,好吃吗?”
厉潮咽下嘴里的栗子,启动车子,“还行,喜欢的话下次我们俩去。”
“那还是算了吧。”宋时眠瘫倒在椅子上,“那么贵,结果什么都得自己动手,还不如直接去街上买包炒好的栗子。”
汽车安静地从路上驶过,原本变小的雨又开始变大,砸在车窗上,将干净的玻璃溅出朵朵水花。
厉潮歪头往宋时眠那边看了眼,状似无意地开口,“哥哥,我明天不用加班。”
宋时眠靠在椅子上有些昏昏欲睡,闻言也只是掀了掀眼皮,“是吗……那可以睡个懒觉了。”
厉潮顿了顿,“我准备了个惊喜,需要哥哥配合我,你会配合我吗?”
街边店铺亮起的灯经过玻璃上的水珠折射进到宋时眠眼底,五光十色的,虚幻又迷离。
看着看着,他的眼皮有些下沉,连厉潮说了什么都没听清,随意地敷衍道,“嗯,都按你说的做。”
厉潮往旁边一看,发现人已经睡了过去。
他轻声道,“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
他说完后,回答他的只有青年绵长的呼吸声。
于是厉潮满意地勾了勾嘴角。
下着雨的秋季太适合睡觉了,宋时眠连自己是怎么回的家、怎么到的床上都不知道,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床头的夜灯散发着温馨的光芒。
他推开门出了房间,厉潮正好把最后一道菜端上桌。
见他醒了,对方伸手解下围裙,“我刚想去叫哥哥,没想到你就醒了,快去洗把脸清醒一下开饭了。”
宋时眠伸手摸了摸脑袋,去了洗手间。
他总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事,但看厉潮神色如常的样子,估计是他想多了。
两人跟往常一样吃了晚饭,然后陆续去洗澡。
先洗完澡的宋时眠正躺在床上玩手机,由于他睡了一下午的原因,此刻精神得不像话,一点睡意都没有。
他边玩手机边等厉潮,结果对方不知道在干什么,好半天都不见出来。
于是他闲不住的开了一把游戏,这一打就打上头了,连自己身边什么时候多了个人他都不知道。
直到男人将头搭在他的肩上,埋着脸在他的脖子上轻轻咬了一口宋时眠才回过神来。
他侧过头往他那边匆匆瞥了一眼,“再等等,等我打完这把游戏。”
按照以往,他说完这话后厉潮就要开始闹他了。结果今天男人却乖得不行,说等他就真的安安静静地垂着眼坐在他旁边等他打完游戏。
他这么安静,宋时眠反而有点愧疚,于是他匆匆结束这把游戏,把手机往旁边一丢。
“不打了,不好玩。”
厉潮看着他,忽然露出一个笑来,“哥哥,你还记得下午答应我的事吗?”
宋时眠愣了愣,“我下午有答应你什么吗?我怎么不记得。”
男人无辜地开口,“下午你睡着的时候,我说你不说话就当是默认了,结果你一整路都没说话,那我就当你答应了。”
宋时眠,“……”
很显然,宋时眠无语的表情并不能让厉潮取消这场单方面的交易。
“其实我想让哥哥做的很简单,我找了套衣服,哥哥可以穿一次给我看吗?”
宋时眠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会是这个要求。
随即,他眼里闪过一丝了然的神色。
厉潮这般处心积虑的样子,看来要让他穿的衣服也不是什么正经衣服。
就在他脑海里闪过无数女仆装、猫耳、兔耳之类的衣服时,却看见旁边的男人弯下腰,打开床头柜的抽屉,从里面拿出来一套衣服。
当看清那套衣服时,宋时眠彻底怔住了。
房间的光线很明亮,所以也衬得那套衣服的蓝色格外亮眼。
那是一套校服。
不是A市一中的黑白色调,而是独属于江城一中的蓝白色——
那是真正属于他的校服。
“你……”宋时眠盯着那套校服,感觉像是忽然失了声,“这校服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我自己的。”厉潮盯着他,“我想看你穿这个可以吗?”
他攥紧手里的校服,神色里带着紧张,“我想看你穿着它,把之前跟我说的话再说一遍。”
灯光如水在头顶倾泻,窗外雨声渐歇,偶尔传来几声青蛙的鸣叫,夜色静默。
同样静默的还有宋时眠。
他的视线落到那套校服上,哪怕被主人保护得很好,可随着时间的流逝,校服依旧能看出些陈旧的痕迹。
他伸手摸了摸那套校服。在那一瞬间,他感觉想回到过去的不是厉潮,而是他自己。
校服很宽松,穿在他身上很明显大了一个号。可宋时眠还是对着镜子认真地整理了一下衣襟,他把拉链拉上,转身进了卧室。
在此刻,他们没有和煦的阳光,没有盛开的木芙蓉。一个穿着宽大笨拙的校服,另一个穿着一身睡衣。
好像时间地点都不对。
又好像这样才是对的,这才是独属于他们的时间和地点。
宋时眠往前走了两步,仰着头安静地看着厉潮。在男人略显紧张的神色里,他很忽然地笑了一下。
“如果按照之前的流程,那么我现在应该跟你表白,跟你说十七岁的宋时眠很喜欢十八岁的厉潮。”
“可直到刚刚,我看到了这身衣服,我忽然不想那么说了。”
灯光照进他眼底,暖融融的一片。
“我想说的是,十七岁的宋时眠其实很差劲。他明明知道他的朋友可能发生了意外,但却因为某一次的失约,于是他赌气般的离开了生活的城市。”
“他差劲到什么都不知道,全让你一个人默默承受了这么多。”
“在你最困难、最无助的时候,他没有出现。比起帮助,他给予你的全是伤害。”
“如今我站在你面前,其实更想问你:十七岁的我那么糟糕,那十八岁的你还会喜欢我吗?”
他说完后,房间里久久没有声音。
宋时眠如同那天傍晚一样,在厉潮跟前伸出手,然后摊开手掌。
“所以,哪怕我都这么糟糕了,那么厉潮同学,你还愿意当我男朋友吗?”
那一瞬间,厉潮仿佛真的看见了那个曾经抛下他的少年,他就这么站在他面前,如同记忆里的那般,在他深陷泥沼的时候朝他伸出了手。
那不是手,那是他的救赎。
历朝缓缓伸出手,抓住了摊在他跟前的手。
他缓缓笑了起来。
“我愿意。”
说完后,他弯下腰,缓缓抱住宋时眠。
“谢谢你,哥哥。”
谢谢你愿意拯救我那么糟糕的十八岁。
他往后退了两步,像是要把他此刻的样子刻在脑海里。
“我很开心。”
宋时眠垂在身侧的手颤了颤,别过脸没说话。
脚步声在他耳边响起,然后温热的气息落在脸测,宋时眠扭过头,干燥的吻就落在了他的眼皮上。
很轻的一个吻,像秋天离别的羽毛轻轻刮过。
“我爱你。”
第139章
霜降一过,气温就开始骤降,西伯利亚的冷空气逐渐南移,A市的上空笼罩着一层惨淡的薄雾,就连阳光也像是被隔绝了一般。
不过,这忽如其来的冷空气并没有影响到宋时眠的好心情。
他和厉潮坐在医生的办公室里,在医生出来的瞬间就站起身迎了过去。
看见他,医生没有卖关子,朝他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
“恭喜你们,成功了。”
不得不说,这是他接手厉潮以来第一次取得突破性的进展,而这一切都得归功于宋时眠。
“这么看来,你说的方法是非常有用的。那么接下来,就请放心大胆的去做吧。”
出了心理诊疗室,宋时眠看着雾蒙蒙的天还有些没反应过来,直到厉潮伸手握住了他的手。
男人的语调很平淡,就像生病的那个人不是他,被治愈的也不是他。
“眠眠很棒,如果没有你,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宋时眠想回他:如果没有他,他也不会患病。
可倘若真的没了他,他都不敢想象,厉潮一个人该怎么度过那些暗无天日的时光?
有些事本就是无解的难题,好像无论怎么选都会有遗憾。
好在他们有足够的时间可以去弥补这些遗憾。
明明距离十一月份还有几天,可A市却忽然袭来了一波小小的寒潮。
街边烤红薯的香味变得更加诱人,原本浓郁的桂花香气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冷空气。
万圣夜在不知不觉间来临。
这边没有过万圣夜的习俗,但陆林说他们学院组织了一场小型的蒙面舞会,为了贴合万圣夜的主题,提供选择的面具都是些造型夸张奇特的幽灵。
这还是宋时眠恢复眼睛以来第一次回到母校。
曾经那些在他记忆里模糊的景色像是被水洗过一般,在他眼里顿时变得清晰起来。他走过的路,看过的风景,在他眼里变得鲜活生动。
厉潮今天穿了件黑色的长款风衣,脸上戴了副没什么度数的银边眼镜,比起穿着随意的宋时眠,他看起来更像是那位优雅风趣的学长。
此时正值中午,周围来来往往的学生很多,他们融入人群,跟着大部队去了学校食堂。
宋时眠站在食堂楼下,他把手揣进兜里,眯着眼睛抬头往上面看,然后伸出手朝着一个方向点了点,“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做鸡公煲的窗口是不是在那里?”
厉潮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然后轻笑了一声,“学长真是好记性,这么多年过去了还记得。”
宋时眠也笑了,“没办法,这么多年了,只有他家的鸡公煲让我念念不忘,哪怕毕业了都还想着。”
他们跟着人群上了楼,来到卖鸡公煲的窗口,点了一个双人份的鸡公煲。
卖鸡公煲的小哥在他们面前支起砂锅,浓郁的香气伴随着烧开的汤底蔓延开来,宋时眠嗅了嗅鼻子。
“我还以为我们以后都没有机会像普通的学长学弟一样聚在一块吃东西,没想到兜兜转转,这个看似难以实现的愿望,竟然在今天实现了。”
厉潮站在他身后微微侧着脸,眼神落在他身上,“其实我们在一块吃过的,只不过……”
他往后撤了一步,转过身,对着身后的座椅,“只不过那时候你坐在前面,而我坐在你后面。”
那时候,他卑劣的庆幸青年的眼睛看不清,所以他才敢肆无忌惮地打量着他。
小哥把煮好的鸡公煲放在面前的托盘里,宋时眠端起托盘正对着厉潮,“那现在……我可以有幸邀请你和我一块儿共度午餐吗?”
站在他对面的男人缓缓笑了,眼底的温柔仿佛将外界的冷空气都隔绝了。
“那是我的荣幸。”
吃完后,宋时眠拽着厉潮去了教学楼。
当看见他拽着自己进了间大教室的时候,厉潮的脸上露出几分诧异的神情,他在门口停住脚步,连带着走在前面的宋时眠身形被他拽住停滞不前。
他回头向厉潮投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而对方则微微抿着唇,“带我来这里干什么?”
宋时眠忽然一个用力拽了他一把,对方一时不察,被他拽得猛地向前趔趄一步。
“来教室还能干什么?当然是上课了。”
“可是我们没有……”
“没有可是。”
不等他说完,宋时眠就将他一把拉了进去。
这是一节公共大课,阶梯教室里坐满了学生,每个专业的人都有,大家谁也不认识谁。
他们来的时候并不算太晚,靠后几排还有几个空位,但宋时眠没去。
他抓着厉潮的手,带着他直奔第一排。
就跟他之前上课时每次坐的位置一样。
只不过不同的是,他们的位置由两端变成了紧靠在一起,横贯在两人中间的银河顿时消失不见,两颗彼此遥望的星终于靠在了一起。
老师站在讲台上调试麦克风的声音,底下的同学叽叽喳喳吵成一片。前排除了他俩没什么人,他们周围空荡荡的,无形的空气将他俩单独隔成了一个世界。
公共课都没什么学生认真听讲,快要退休的老教师站在上面慢吞吞地念着PPT,拖长的音调,再配着外面雾蒙蒙的阴冷天气,催得人昏昏欲睡。
脱离校园生活好几年的宋时眠听了一会,没忍住把脑袋枕在手臂上眯了过去。
他的本意是想跟厉潮上一堂课,弥补一下他们大学生活没有说过话的遗憾。没想到二十分钟过去,遗憾有没有弥补不知道,他自己倒是睡得格外香甜。
等到被厉潮叫醒的时候,宋时眠整个人都是蒙的,瞧着跟前的黑板,甚至分不清今夕是何夕。
这时候已经下课了,教室里的学生走了大半,偌大的教室显得空荡荡的。
宋时眠揉了揉发麻的手臂,难得的有些愧疚,“我其实就是想眯一会儿来着,没想到睡过头了。”
厉潮在旁边没有动,黑色的风衣在冷白的灯光下显出一种冰冷的色泽,但他侧过来的脸却是温柔的。
“不用感到抱歉,其实这样我很高兴。”
他看着他,像是透过这张脸看见了几年前那张更为青涩的脸庞。
可能别人都不知道,在大家眼里厉家那位金贵无比的太子爷,其实习惯了仰望。
他的前半生都用来仰望和追逐另一个人的存在。
在他眼里,他就像是一座高不可攀的山,他需要很努力、很认真才能够勉强追上他的脚步。
可今天一起坐在这里时,他才知道,原来那座高不可攀的山,那抹他触不到的月光,其实也跟寻常人没什么区别。他也会犯错,也会在课堂上偷偷打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