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肝(一枝发发)

“高二在楼上。”张瑜往上指了指，“你问高二的干嘛？”
“找个人。”
“噢。”张瑜没问他找谁，一个年级几百上千个人，何况不是同一个年级，说了他也不一定认识。
不过他很八卦：“男生女生啊？”
陆予心绷着脸：“男的。”
张瑜脸上的坏笑一下子被打回了原型。
第四节课课间，陆予心趁着下课时间去找李澈。
高二一班的位置很好找，就在上楼第一间。
一中的班级是按成绩分的，前六个班是重点班，其中前三个又是重点中的重点，所以毫不夸张地说，这个班里坐着全年级的尖子生。
这点从课间氛围就能看出来，一班门口的回廊里居然没有一！个！人！
陆予心站在后门往里望了眼，每个人的桌脚边都摞着半个桌子高的书，少数几个学生趴在桌上休息，大部分都在低头看书。
学渣陆予心表示有被震惊到，接着他巡视一圈，找到了挨着窗户坐在最后一排的李澈。
不巧，李澈是少数几个趴着睡觉的之一。
这一班是混进去的吧？
正当他想着怎么把这人叫醒时，回来个女生，问他：“同学你找谁？”
陆予心说：“麻烦帮我叫下李澈。”
女生走过去，手指敲了敲李澈的桌面，跟他说了句有人找。
接着陆予心看见李澈眯了眯眼，用极其不悦的目光向他看过来。要是视线能变成子弹，此时他已经被他扫射成煤蜂球了。
李澈走到后门，语气带着不耐烦：“有事？”
陆予心可是牺牲了课间睡觉的十分钟来找他的，见他这幅态度也摆着脸：“中午陆天华让我叫你去吃饭。”
没想到李澈第一反应跟他一样，也是直接拒绝：“不去。”
陆予心倒是无所谓，不过陆天华特意叮嘱了他。他只好说：“今天他生日。”
李澈没说话，像是在考虑。
过了片刻，陆予心听见他说：“知道了。”
上午最后一堂课是物理，下课铃响时这位年过半百的老师正在讲一道力学题，题目讲了大半，所以他拖堂了三分钟，坚持在一片抱怨声中讲完了题。
陆予心的物理相当一般，听得云里雾里的，那位自称班草的杜子卓抱怨：“拖堂两分钟，食堂的队都排到门口了！”
张瑜接话：“可不是嘛，我的红烧肉呜呜。”
杜子卓拿好饭卡，拽着他就走：“别呜了，再呜连菜叶都没了。”
张瑜：“呜。”
听起来很惨，不过更惨的是，等会儿他要跟李澈一起吃饭。
哦，不止，以后他每天都要跟李澈一起吃饭。
没两分钟教室里就空空荡荡，只有陆予心在磨蹭，慢慢悠悠最后一个走出教室。
然后就看见李澈靠在楼梯扶手边等他。
李澈身上的外套已经脱了下来，只穿着里面蓝白相间的夏季校服，略长的头发微微挡在前额，这么一看才有几分好学生的样子。
大概是物理课把陆予心的脑子听懵了，有那么一刻他才会觉得这样的李澈有点温柔。
不过他立刻清醒过来。温柔，就跟“哥”这个称呼一样，属于谁都不可能属于李澈。
他周身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那种冷意不是佯装出来的，陆予心发现了，李澈的冷漠并不是针对他，而是对所有人。
甚至包括李素萍。
不过尽管态度很冷，但他似乎很听李素萍的话。
李澈看见他走过来，动了动嘴唇想说什么，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只说：“走吧。”
已经放学十分钟，整个回廊里都没有人影了，陆予心很有自知之明：“嫌我磨蹭？”
“你知道就好。”
陆予心在后面做了个打他的动作。
他们先去蛋糕店取了蛋糕，因为定得晚了，又等了十几分钟，中途陆天华打了电话来催，陆予心说在路上。
“你知道这个饭店怎么走吗？”陆予心一手提着蛋糕，一手挡着正午晃眼的太阳。
李澈：“不知道。”
陆予心还要空出手看导航，陆天华订的饭店离学校很近，地图上显示只有七百多米，在某个路口转弯再走一段路就能到。
可是，他分不清方向。
“感觉应该往那边。”陆予心很随意地指了个方向，
“你的感觉最好准一点。”
李澈拿过来他的手机，辨识了一下方向之后，转身往反方向走去。
陆予心跟上来：“你确定是这边吗？”
李澈瞥了他一眼：“比你确定。”
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往路口走，陆予心倒是想很拽地走在前面，可惜他路痴，路痴就只能一声不吭跟在别人身后。
最近升温，正午的太阳热得仿佛到了夏天，陆予心身上穿着件长袖卫衣，脱又脱不了，只能把袖口往上撸起来一点。
蛋糕随着他走路的动作轻轻摇晃着，大斌问他暑假回不回苏城，他腾出来一只手回消息，走了几步猛地撞到了李澈的后背上。
“你干嘛忽然停下？”陆予心不爽地皱起眉，“我蛋糕差点掉地上。”
李澈侧了下头，说：“看不见红灯么？”
原来走到路口了，陆予心光顾着回消息，还真没注意看，干干地回道：“哦，我没注意看。”
作者有话说：
陆予心：这人好凶呜呜。

过了红路灯，再走两百米就到了饭店。
很中式的风格，服务员把他们带到包厢，陆天华和李素萍早已到了，陆予心推门进去的时候两个人正在说话。
见他进来，两人立刻停了，这让陆予心有种错觉，觉得刚才两个人是在讨论他。
他把蛋糕放到桌上，挨着陆天华坐下。
李素萍站起身拆蛋糕盒，边拆边说：“予心多懂事呀，刚才你爸爸还在夸你呢。”
陆天华嘴上不说，脸上却挂着喜悦，他确实很久没这么过过生日了，一家人坐在一起和和睦睦吃顿饭，在他看来是再幸福不过。
虽然他们还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一家人。
上了菜，又把蛋糕分了，陆天华关心道：“学校怎么样？”
“就那样。”陆予心很客观地评价，“校规挺严的，不穿校服还要扣分。”
陆天华说：“那是你之前自由惯了。上课呢？能跟得上吗？”
“跟不上。”陆予心承认之前低估了一中的教学节奏，实话实说，“课本跟之前的不一样，进度也快很多。”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一中的教学进度向来领先，何况还有教材版本上的差别。
陆天华已经预想到这一点：“哪科差得多？回头给你找个家教，趁着打基础的时候赶紧补补。”
一听要给他找家教，陆予心就不开心了。
按照一中的作息，七点早自习，晚上九点四十才下最后一堂晚自习，周六还要上一整天课，晚自习是免了，那一沓作业试卷就能把人压死。
上班最惨也不过996，上学倒好，朝七晚十。
就这还不算在路上的时间。这么紧凑的学习安排，陆天华还要给他塞几节家教课进来。
果真是亲爸。
“才上了几节课，老师的脸还没认全呢。”陆予心找理由推托，“先上一段时间课看看。”
“那好，家教的事过段时间再说，等下次月考成绩出来，我先跟你班主任聊聊。”陆天华想到什么，“小澈的成绩很好，这段时间学习上有不会的可以问小澈。”
陆予心立刻被蛋糕噎住了。
李素萍也抬起头跟着说：“对呀，有什么不懂的尽管问，不用怕麻烦的，有问题正好你们可以探讨探讨。是吧，小澈？”
陆予心抬头看了眼圆桌对面，李澈的表情也像被噎住了。
“我们都不是同一个年级。”陆予心小声嘟囔，“还探讨探讨……”
陆天华坐他旁边，把他的碎碎念听得清楚：“不是同年级也不妨碍，高二也要复习高一的知识，就是别耽误了小澈的学习。”
李澈还没说话，李素萍就客气地替他回答了：“不耽误的。”
李澈也抬了下头往他这边看，两个人隔着桌子，目光猛地撞在了一起。
并不是随意瞥一眼，而是故意看过来的，眼神也并非平常那样平静冷漠，而是带着一种……审视。
陆予心以为自己偷看被发现了，低头假装吃蛋糕。奶油很腻，他用叉子刮下来抹在盘子边，把下面带着果酱的一块蛋糕坯送进嘴里。
陆天华和李素萍还在说些什么，不过话题已经从他和李澈身上转移到别处。
不知怎么，陆予心的心脏忽然跳得很快，像刚跑完一千米，火热地在他的胸腔里鼓动。
他说不清缘由，可能是刚才李澈投来的那一眼，让他仿佛偷窥被发现，不免心虚。
“我去个洗手间。”他听见李澈说。
陆予心觉得包厢里面很热，脸都烧得慌，他想去洗把脸。
等李澈出去，他站起来跟着说：“我也去。”
李素萍颇为意外，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对陆天华说：“可能我们过于担心了，予心和小澈，看起来相处得挺好。”
“同龄人话题多，时间长了自然就玩到一起了。”
李素萍说：“我还担心小澈的性格……”
“陆予心也好不到哪儿去。”陆天华评价自己的儿子，“人不大脾气不小，毛病一堆，我倒是觉得小澈内敛懂事，更叫人省心。”
李素萍笑了笑，没再说话。
陆予心出了包厢，跟着指示牌找到了洗手间的位置。
果然是天气太热，镜子里他的脸热得发红，鼻尖上还渗出了一点薄汗。
他挽起袖口正要洗脸，就听见里面传来了李澈打电话的声音。
李澈说话声音不大，还是那么没有感情，不过刚好听得清。
“这周吗？”
“不能再加了，我没那么多时间。”
“……还是周六吧，我放学过去。”
周六，放学过去。陆予心捕捉到两个关键词。
他记得自己刚来那天也是个周六，那天李澈就回来得很晚，身上还满是烟味。
正想着，李澈就从卫生间里出来了。
陆予心回过神来，开了水龙头假装洗手，李澈站到他旁边：“有点教养，别乱听别人打电话。”
这话怎么听着这么耳熟？他好像也说过来着。
“我在洗手，又不是故意要听。”陆予心说。
李澈不置可否。
陆予心是有点没理，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跟着出来，只是感觉包厢很热，头脑也很热，就跟着出来了，没想过会听见李澈打电话。
“上次你也听见我打电话，扯平了。”陆予心问，“你周六要去哪儿？”
李澈抽了两张纸擦干手上的水：“跟你有关？”
“好奇，问问。”
李澈的视线穿过镜子盯着他：“那你最好别好奇，也别问。”
“……”
拽什么拽！
等他回去了好一会儿，陆予心才慢悠悠晃回包厢里。
见他去的时间有些长，李素萍关心地问：“予心没事吧？是不是不舒服呀？”
陆予心摇摇头，难得给她好脸色。
“今天出来吃饭还有件事。”陆天华放下筷子对陆予心说，“我要去外地出差，下午就走，这段时间你要跟李阿姨还有小澈好好相处，别闹小脾气，有事就给我打电话，好吗？”
这才是这顿饭的真实目的吧，陆予心想。
“去多久？”
陆天华说：“半个月吧。”
他都做到这份上了，陆予心还能说什么呢。
可能在陆天华眼里，他是这个家的不定时炸弹，随时都可能因为一点小事引爆。
但其实陆予心还没那么无聊，他虽然不喜欢李素萍母子，可也没有到会主动找事的地步。
他没吭声，就当是答应了。
陆天华出差以后，陆予心就觉得这栋房子更不像他的
他像个外人，寄宿在别人的家庭里。
李素萍对他很好，但陆予心偶尔也能看出她是在刻意讨好自己，总觉得那份关心里带着几分虚情假意。
李澈更不会主动跟他搭话，整个家里只有白姨偶尔能跟他说说话。
好在平日里大部分时间都在学校，连他这个讨厌上学的人，这两天都觉得学校分外可亲了，尤其是跟他成为好朋友的张瑜。
“别趴着了，下节是体育课，体育课诶！”一下课，张瑜就把想睡觉的陆予心拉起来。
陆予心打着哈欠：“你怎么一副没上过体育课的样子？”
张瑜说：“体育课每周只有两节，老韩已经连续占了三节了。上次是病假，上上次是事假，再这么下去，下次该放产假了。”
听起来好惨。
陆予心跟着他下楼，走到操场时刚好响了上课铃。
一中的操场前两年重建过，又在旁边新修了体育馆，设备看起来都很新。陆予心还没弄清楚这学校的体育课该怎么上，就先跟在队伍后边跑了圈八百米。
长时间没这么运动，加上天气热，陆予心气喘吁吁，抻着校服不停来回扇风。
“我们得去器材室拿篮球。”不等他歇会儿，张瑜就把他拽起来，“等会儿高二的拿完了咱们就没得玩了。”
体育课是不同年级好几个班同时上，陆予心远远看见操场上还有其他三四个班，也都刚跑完圈散作一团。
边走，陆予心边问：“你们体育课怎么上的？不用选课吗？”
“选课？”张瑜不太理解。
陆予心说：“选自己想上的课，游泳课，篮球课，网球课什么的，我以前选的是游泳课。”
游泳课，好陌生好小众的词汇。
简直前所未闻。
张瑜羡慕哭了：“你以前上的什么贵族学校！”
游泳课是没有的，不仅没有游泳课，就连体育课也只是个形式，五节里面有三节是数学。
还没走到器材室，张瑜就被体育老师喊过去帮忙搬东西了。
陆予心只好自己过去拿篮球，器材室在体育馆内，他找了一会儿才找到，门是开着的，里面有几个高二的学生在拿球。
“诶，你们知道吗？今天我看见一个女生跟一班的李澈表白了。”
陆予心顿时停住了脚步。
正在拿球的那个男生问：“在哪在哪？”
“就早上，在教学楼后面。”个子挺高的男生说，“我亲耳听见那女生说喜欢他很久了，还给他递了封情书。”
“然后呢？”
“被拒绝喽，李澈说了声什么就走了。”高个子男生说，“那女生还挺漂亮的，好像是高一的。”
“他啊，正常，谁让他学习好长得又帅。”男生把球递给高个子，“不过居然还有女生喜欢他，你没听说那件事吗……”
正说着，外面又走过来一个男生，催促道：“你俩好了没，都等着打球呢。”
“来了来了，帮忙拿一下。”
三个人拿着篮球走出器材室，徒留陆予心站在原地回味刚才的对话。
信息量有点大，他得消化消化。
那件事，是什么事？

“怎么了？”
陆予心被刚才那两个人的对话弄得心烦，那种听秘密听到一半被打断的感觉，简直像浑身有蚂蚁在爬，爬得他心痒。
更何况是李澈的秘密。
张瑜：“不打会儿吗？凑个人数。”
陆予心跟着张瑜上场打了会儿，出了汗又嫌热，就换人不打了，去找小超市买水喝。
一中占地面积很大，他记得张瑜提过小超市在学校北门那边，但北门在哪儿，他毫无概念。
上课时间，校园里不见半个人影，陆予心想找个人问路也没找到。
经过高中楼时，他看见李澈趴在二楼连廊栏杆上吹风，手里还拿着个本子，看得认真。
“喂。”陆予心喊了声。
李澈往下看了眼。
“你不上课吗？”陆予心压低了点声音，“你不会逃课了吧？”
“体育课。”李澈又把目光移回手里的本子上。
体育课不在操场，躲在这里吹风，跟逃课有什么区别？
不过陆予心不关心这个，他问：“你知道小超市在哪儿吗？”
李澈淡淡说：“体育馆东边。”
“我刚从那边过来，没看见啊。”陆予心刚从体育馆那边过来。他渴得厉害，说话嗓音都发干，“你能不能带我去一下？”
“别吵。”李澈语气里带着点不耐烦，“半分钟。”
陆予心就真不说话了，站在阴凉处等他。不远处传来某个班老师激情满满的讲课声，还有风吹动树叶的沙沙声。
吹过树叶的那阵风又吹动了李澈的头发，在风中微微张扬。过了几秒，陆予心看见他合上本子，从楼梯走了下来。
“你刚才在看什么？”
李澈说：“有没有人说过你事很多？”
陆予心认真回忆了下：“从来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