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肝(一枝发发)

陆天华：“随他去，就是图个新鲜。”
陆予心走得急没关紧门，留了条半人多宽的缝，李素萍视线还停留在那里，直到李澈下楼挡住了她的目光。
李澈同样弯腰在玄关换了鞋，推开那条缝隙走了出去。
只是这次门关得很紧，自动落了锁，从细缝里漏进来的日光也被隔绝在了门外。
“怎么了？”陆天华问。
李素萍回过神来，摇摇头：“没什么。”
以为她还在担心陆予心，陆天华说：“放心吧，他要是连地铁都不会乘，那真成废物了。”
废物陆予心刚出门就看见门口停着的那辆黑色的车，还有站在车门边的司机。
司机姓冯，跟陆天华岁数差不多大，见他出来毕恭毕敬地说：“小心吧？快上车吧。”
陆予心一怔：“我坐地铁，陆天华没跟你说吗？”
冯叔也愣了下，还真没跟他说。
“不用送我，你送那家伙吧。”
那家伙？这称呼太新奇，以至于冯叔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他指的是谁。
“你说小澈呀？他一直都坐地铁的。”
陆予心问：“他坐地铁？”
“是啊，我来的第一天他就说不用麻烦我接送，其实我一直都是给陆总开车的。”冯叔说，“要是坐地铁，就等小澈一会儿，你们一起走呗。”
陆予心想了想那画面。
“还是送我吧。”
冯叔笑了笑，给他开了车门。
陆予心把书包扔到另一边座位，人也随即跟着钻了进去。后座宽敞，他一人独占，惬意得很。
惬意了还没半分钟，李澈走过来了。
冯叔刚系好安全带，车子还没启动，落下一点车窗跟他打招呼：“小澈，今天出来晚了？”
是有点晚了，上去拿试卷时最后一道大题忽然有了思路，他就坐下来顺手把式子写上了。
李澈望了眼前方，没看到陆予心的身影，应该是走远了。
看了下时间，第一趟地铁很勉强能赶上，何况，他不太想在地铁站碰见陆予心。
“冯叔，今天麻烦您送我一趟。”
后座上的陆予心把脑袋摇成了拨浪鼓。
可惜冯叔没看见他的拨浪鼓表演：“别客气，这不是正好吗？”
李澈开了后车门，才参悟出他这句“正好”是什么意思。
毫无防备的，陆予心正用一副比便秘还难看的表情看着他。
李澈也怔了下，随即说：“麻烦让个位置。”
陆予心极不情愿地往里挪了挪，抱起书包坐到了另一边。
冯叔开动了车子，对车内尴尬又诡异的气氛毫无察觉：“其实接送你们两个上下学一点都不麻烦，陆总给我另外开工资的，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无人回应，他又接着说：“诶？小心读几年级了呀？”
陆予心有种上课被老师点名的错觉：“高一。”
“那比小澈低一年级。”冯叔问，“年龄也小一岁吧？”
“不知道。”
陆予心以为他还会问自己几岁，不过没有。
李澈塞着耳机装死，对他们的对话充耳不闻。车里安静了下来，陆予心也学聪明了，把头侧到一边开始睡觉。
七点还没到，盛海一中前面的街上就有点堵车。
这是老校区，当初路修得很窄，双向只有四个车道，前街两旁载着两排法国梧桐，绿荫下是满是烟火气的商铺和餐饮店，还有正冒着热气的早餐摊。
送学生的家长很多，上下学高峰期堵上几分钟是常态。
冯叔把车停在路边，见后座上两个人都闭着眼，提醒道：“到学校了。”
李澈根本没睡，摘下耳机收进口袋。而陆予心是睡死了，冯叔喊了好几声才把他叫醒。
眼是睁开了，人还是蒙的。
李澈没有等他清醒的意思，开门下车，陆予心也拿着书包迷迷糊糊跟着下车。
风一吹，他脑子才清醒了点，瞧见马路对面刻在石墙上的“盛海一中”四个大字。
他的悲惨生活要就此开启了。
路口都是一中的学生，等同学的、刚买完早餐的、三五结伴的，有急匆匆的也有慢悠悠的。
陆予心跟着人流过马路，总觉得自己跟别人哪里不一样，但又说不上来。
可能是气质吧，他想。
李澈凭着腿比他长几公分倒是走得挺快，陆予心那该死的胜负欲又冒出头，小跑几步追了上去。
“你走那么快干嘛？”
李澈没停下，也没理他。
陆予心自讨没趣，也不说话了，跟在几个学生后面走进校门。
“诶，你！”
校门口站着的中年男人拦住了他。
陆予心看了他一眼，心说，不是吧，一眼都能看出来他是新来的？
果然是气质不一样。
他觉得这个秃头大叔还蛮有眼光的，冲他笑了笑。
“笑什么笑！”秃头大叔严肃地盯着他，“你哪个班的？校服呢？”
校，服。
陆予心终于知道自己跟别人哪里不一样了，不是气质，是校服。
他没穿校服。
他立刻去看走在前面的李澈，可能是那件黑色外套沾了烟味，今天李澈穿了件运动风的深灰卫衣外套。
陆予心指了指：“他也没穿啊。”
秃头大叔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还真是，立刻把他叫住：“你！没穿校服的那个，回来！”
这下陆予心浑身舒服多了。
“你俩哪个班的？周一都不穿校服，成心想扣分呢？”
李澈远远看了他一眼，然后缓缓拉开了外套拉链。正当陆予心以为他要表演个当众脱衣时，便听见他说：“穿了夏季校服。”
晚春气温腾升，近几天最高气温直逼二十七八度，秃头大叔若无其事地用手扇了扇风：“这几天是挺热，行，你快去教室吧。”
接着他转身看向陆予心。
“……”陆予心解释，“我新转来的，第一天上学，还没领校服。”
“这理由不错，不过我听过很多遍了。”秃头大叔递给他一根笔，“班级，名字，自己写上。”
“我真是新转来的。”
大叔：“那给你班主任打电话，让他跟我说。”
“……”
他没班主任电话。
反正是怎么都解释不清了，陆予心干脆破罐破摔地在本上签上了自己的大名。
于是，他还没进校门，就给班里光荣地扣了两分。
等记录完，李澈的身影已经走远了。
陆予心追上去兴师问罪：“你怎么不告诉我要穿校服？”
李澈：“你有吗？”
陆予心不假思索地说：“我能借。”
“借我的吗？”李澈放慢了脚步，“抱歉，不借。”
“……”
这人怎么这么坏。

第5章 成绩
盛海一中从师资设备到升学率都算得上市里顶尖，让其他普通中学望尘莫及。不过再好的学校，学生资质各异，成绩也分上中下游，陆予心的成绩就是中等偏下游。
陆天华对他期望不大，并没指望着他能考个多好的大学，但本科必须要保住。他怕陆予心底子差，去重点班跟不上，反而自暴自弃从此厌学了，就让他进了个好点的普通班。
陆予心不知道他的良苦用心，对他来说在哪个班里都一样，反正没一个认识的。
他在二楼正找着陆天华说的“第三办公室”，一个寸头男生从他身边路过，手里还晃悠着一份煎饼果子：“你找哪个班？”
陆予心说：“第三办公室。”
“三办啊，在那头。”男生指了指走廊尽头，“不对啊，三办都是教我们这几个班的老师，你找谁？”
陆予心隐约记得是个姓韩的男老师：“好像是韩老师。”
整个年级就一个姓韩的，男生“噗嗤”笑出声：“你找我们班主任啊，早说啊，我带你去。”
清晨校园的第一声铃声响起，走廊里的学生纷纷跑回教室，还有几个差点迟到的，踏着铃声的尾音坐在了座位上。
“我叫张瑜，九班的。”张瑜啃着煎饼问，“你哪个班的？以前没见过。”
“巧了，我也九班的。”陆予心说，“转校生。”
张瑜猛地停下，问：“你成绩好吗？”
陆予心如实回答：“不是很好。”
张瑜松了口气，然后遇见知己般地握住他的手，狠狠晃了两下：“那太好了，成绩不好咱们就是好朋友。”
“……”
陆予心已经看出来了，这家伙在学习上跟他半斤八两。
“他们都叫我章鱼，哦，就是章鱼哥的那个章鱼，虽然听起来都一样。”张瑜边走边说，“咱们班挺和谐的，没那么多破事。班主任是老韩，老韩这个人吧……”
正说着，走廊尽头传来一道很具有穿透力的男声。
“张你啃着煎饼满走廊晃悠什么呢？来上学来逛街啊？打铃了没听见啊？！赶紧给我回教室去！”
张瑜耸耸肩，意思是你自己看到了吧。
“我给新同学带路，他找不着你办公室。”
韩志彦端着茶叶水：“用得着你带吗？赶紧回教室看书去！”
张瑜趁再次挨骂之前一溜烟跑了。
韩志彦就在这儿等陆予心呢，他还不知道这个转校生已经在校门口扣了两分，这个月的文明班集体又没他的事了，所以说话还很和颜悦色。
“你是从苏城转来的？”
陆予心点了下头。
“之前读的国际高中？”
老韩手里捏着一张薄薄A4纸，上面印着他的资料和成绩，这张纸他已经看了好几遍，看一遍眉头皱一遍。
成绩这么棘手的学生，怎么扔到他班上了。
倒不是说陆予心总分太低，而是：“你怎么偏科这么严重？”
陆予心扫了眼他手里的分数，是上期末的考试成绩。他要是知道原因，还偏什么科。
外语135，语文87，数学29，化学32，其他几科也都在四五十分徘徊。
好消息是没有个位数，坏消息是只有外语及格。
真是化学老师看了头大，数学老师看了想自杀。
不巧，老韩就是那个想自杀的。
他让自己冷静了片刻，从抽屉里拿出一张成绩单：“这是上次月考的成绩，我们班的数学平均分是86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陆予心说不知道。
韩志彦往下扫了几行，找到了全班最低成绩，不自觉提高了声音：“意味着你这个分数在班里是倒数第一！”
那听起来是挺差的。
“不过，”老韩目光移到外语那列，“英语应该是正数第一。”
陆予心说：“正好把数学的分数填上了。”
“你在这儿玩俄罗斯方块呢？还填空，二十九分怎么填都填不上！”老韩头疼，扶着脑袋，“我要求不高，下次考试，你数学不能是倒数第一。”
“为什么？”陆予心脱口而出，“总要有人是倒数第一。”
那个人为什么不能是他？
老韩指着他：“你还问为什么？！”
陆予心很识相地闭上了嘴。
一中的高中教学楼整体是“回”型字结构，陆予心跟着老韩往教室走，长廊里回荡着此起彼伏的早读声，英语和文言文交替传进他耳朵里，跟念紧箍咒似的，听着头疼。
韩志彦走进教室，后排偷着说闲话的几个学生立刻回过头，拿起书埋头进去假装认真。
平时韩志彦肯定逮他们几个罚站，不过今天就算了。他大声咳了两下：“早读停一下，咱们班转来一位新同学。”
估计是刚才张瑜提前走漏风声，大家早就扒着头等着这位转校生了，一张张脸上都写满了期待。
老韩扭头对身后的陆予心说：“还是你自己做个自我介绍吧。”
陆予心根本没准备这个环节，就站到讲台上简单地说了一句：“我叫陆予心，苏城转来的。”
底下好几个女生嘴角都快压不住了，其中一个扎高马尾的说：“咱们班总算有个帅哥了！”
她后桌的男生立即接上：“难道我不够帅吗？我一直以为我是班草呢。”
张瑜不服：“班草不是我吗？”
韩志彦：“一个个都这么闲？要不要来我办公室做数学卷啊？！”
教室里顿时安静了下来。
他指了指张瑜旁边的位置，那边正好放着一张空桌椅：“你先去坐那，要是看不清黑板再给你调。”
最后一排，还是靠窗的位置，陆予心很满意。
韩志彦看教室里躁动，一直盯到早自习上完才离开。
他一走，教室里顿时沸腾起来，陆予心像一滴水花落到了水面上，给原本平静无趣的班级溅起了一圈小小的涟漪。
此时，涟漪们正一圈圈围着他，至少有十几个人
有人问：“你学习好吗？”
还有人问：“有女朋友吗？”
只有自称“班草”的那个在担忧：“你不会抢走我班草的，对吧？”
陆予心感觉自己像动物园里的猴，被人围观了。
他一个个回答道：“学习不好，没有女朋友，不打算谈恋爱，不会抢班草位置。”
刚才起哄的那个女生说：“谁是班草又不是你们自己定的。”
陆予心对“班草”这点事没有一丁点兴趣，就由着他们说，自己根本不搭理。这下围着他的人自讨没趣，散了大半。
可能是为了防早恋，教室里都是单人单桌，这点陆予心很喜欢，他不用跟任何人做同桌。
课间他去领了新课本和校服，教材和他之前用的差别挺大，陆天华的担心成了真，他可能连课都跟不上。
领完课本回到座位，手机上多出来一条消息，是陆天华的。
【中午出来吃饭，帮我叫上小澈。】
陆予心回了个“不去”，把手机扔回了书包里。

第6章 知道就好
数学课上，老韩在讲台上激情飞扬，陆予心眼睛圆溜溜地盯着黑板，看起来特别认真，其实人已经走了有一会儿了。
他觉得人类再这么进化下去，以后就能跟鱼一样睁着眼睡觉了。
好不容易熬到了下课铃响，陆予心趴到桌上刚准备眯一会儿，就见张瑜凑过来。
“小心心，你中午回家还是在学校吃？要不要跟我们一起？”
提到吃饭，他想起来陆天华发的消息，怎么大中午的要他叫上李澈一起吃饭？
他又掏出手机，看见上课时陆天华发来的消息。
【今天爸爸生日，咱们一起吃个饭，就当给我过生日了，好吗？】
今天是他爸生日？
陆予心已经有好些年没给他过生日了，几乎每年生日陆天华都在外地，后来他跟柳韵离婚，每年生日陆予心也只是给他打一通电话。
他假装勉强地回了个“好”，然后对张瑜说：“不去了，中午要跟我爸吃。”
张瑜有点遗憾：“那好吧，还想带你去尝尝食堂呢。”
“章鱼，你知道附近哪有蛋糕店吗？”
“出了校门往左走就有一”张瑜说，“上次在他家买过，味道还不错。”
陆予心低头在手机地图上找到那家店，加上了店家的微信。陆天华又给他发了一条：记得叫上小澈。
张瑜见他在低头打字，提醒道：“诶，你玩手机注意点，前边有摄像头，特高清。”
陆予心打完字把手机扔进桌兜，下意识看了眼教室左前方。
“老韩收了还好，要是被教导主任没收了，那不到毕业就别想要回来了。”张瑜分享血泪教训，“我就被收过，里边还存着我初恋的照片呢，哎！”
陆予心睁大眼睛问：“你还有过初恋？”
张瑜比他更惊讶：“你没有啊？”
真是个好问题，他没有。
从他的表情里已经得到了答案，张瑜真挺意外的：“你没谈过恋爱啊？”
陆予心很诚实地摇了下头。
在感情这方面，他似乎要比同龄人晚熟一些。
读初中时，也有过几个追他的女生，但是陆予心始终认为，谈恋爱是件很郑重的事，要谈就要跟自己喜欢的人谈。
他喜欢那种受人追捧欢迎的感觉，但他并不喜欢她们。
在这方面，他受到了父母很大的影响。
也许当年陆天华真的很喜欢柳韵，所以才会给他取名“予心”。予心予心，一定是很爱才会把整颗心都给了出去。
以前陆予心真的很喜欢这个名字，因为他的存在就是陆天华爱柳韵的证据。
现在变成了爱过的证据。
原来无论什么都会有保质期，就连名字也是。
有时陆予心就在想，人真的不能一直喜欢另一个人吗？如果爱的保质期很短，当初两个人又为什么要结婚呢？
“没事，虽然你没谈过恋爱，但是你成绩也不好啊。”张瑜开着玩笑，开始反向安慰，“这就是所谓考场失意，情场一直失意，正常的啦。”
“……”
陆天华让他叫上李澈，可陆予心根本没有李澈的任何联系方式，只好问张瑜：“对了，你知道高二在哪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