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闭星球(十一月十四)

在陶西读初中二年级那年，陶西开始跟外婆一同生活。
在外婆的印象里，这个外孙一直是那种很乖的小孩，以前跟着爸爸妈妈回去看她的时候，乖乖跟她打完招呼，会去窗台看小鸟，很安静，从来不捣乱，很讨人喜欢。
但直到亲自带陶西，外婆才发现陶西乖得过分了。
小孩不爱讲话，拒绝沟通，内向到令人担忧，而且很固执，在学校读书也一个朋友都交不到。
后来在整理陶西爸妈的遗物时，她发现了陶西的病例，她打听过，那好像是个精神疾病方面的医院。
上了年纪的老人对“孤独症”充满误解，狭义的理解为精神病的一种。
外婆不承认自己家的小孩有“精神病”，认为陶西只是难以接受爸妈的过世，再加上本来的性格就很内向，所以才显得孤僻和不合群。
她想让陶西尽快好起来，开始鼓励陶西交友，带陶西去参加一些免费的活动，希望陶西能够变得开朗、活泼一些，但都没有起到任何效果，陶西还因此大哭大闹过几次，外婆就只好放弃了。
其实让陶西住校这件事情，外婆也是希望陶西多跟同龄人相处，在集体生活中变得开朗一些。
只可惜事情一直都不朝着她希望的方向发展。
在安安稳稳度过了三个月之后的一个晚上，宿舍里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陶西带去宿舍的毛绒玩具被扔在地上，弄得非常脏，一向很乖的陶西发了脾气打了人，被叫了家长。
外婆匆匆忙忙赶到学校，班主任看在陶西父母亡故的份上没有过分追究，帮忙安抚了被打的孩子的家长，还给陶西换了寝室。
好在三个月后就是中考，陶西考入了育明高中，不用再和那几个人做同学了。
在陶西告诉外婆他交到朋友的时候，外婆并不是很相信，直到见到姜序，发现他好像真的和陶西很要好。
因此外婆将姜序看得很重要，做完了午饭之后，还又多准备了一些点心，让陶西在家等姜序，自己下楼去多买一些水果和零食，用来招待陶西带回家的第一个朋友。
外婆显得极其重视，陶西本人却反倒没有太多特别反应，吃过午饭，又挪回客厅去玩拼图了，没有显露出一点对姜序的期盼。
不过到两点钟的时候，陶西从地毯上爬了起来，走到家门口，打开了家门。
过了两三分钟，姜序出现在了他家门口。
陶西把外婆提前准备好的拖鞋放在玄关地板上，等姜序走近，就冷酷地对姜序说：“你迟到了3分钟。”
外婆坐在客厅沙发上，听完之后变得很紧张，陶西这个3分钟的迟到控诉太过分了，也很没礼貌，外婆很怕这个好不容易能愿意跟陶西交朋友的男同学生气离开。
但姜序并没有生气的意思，拉着陶西的手让陶西给自己让开一点位置，换了鞋，解释说：“我记错门牌号码了，走去了你楼下。”
陶西看上去对这个解释比较满意，戳了一下姜序很好戳的胳膊，汇报一样，对姜序说：“我在拼图。”
姜序跟着陶西进了门，看到客厅的外婆，打了招呼。
陶西心系拼图，迫不及待回到客厅想要继续，但往地毯上坐的动作只做到一半，又爬起来，对姜序说：“我去给你倒水喝。”
姜序说不用，陶西也还是去倒了。
外婆对陶西表现出来的待客之道有一些欣慰，站起来说自己回卧室休息，将客厅让给了陶西和姜序。
等陶西外婆走了，姜序就蹲下来，看了看陶西的拼图。
那个拼图很大，碎片摆了整整一地毯那么多，陶西只拼出来了一个角，这个角里面还缺了一块，看起来整个五一假期陶西都不一定可以搞定。
姜序在那一堆拼图碎块里面找了一会儿，帮陶西找到了那个角缺少的拼图碎片。
这个时候陶西倒了水回来了，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像在玩什么游戏一样站在姜序的背后，戳了戳姜序的头，等姜序回头看他，陶西就晃了晃手里的杯子，冲姜序笑。
姜序将水杯接了过来，让出陶西方便坐下的位置，问陶西：“让我来，是不是就是想让我帮你拼拼图？”
陶西又在研读他用手机搜到的拼图攻略了，看了一会儿，又去拼图碎片堆里翻找他需要的碎片。
将碎片放在正确的位置以后，陶西才又用那种天真而无辜的眼神看向姜序，对姜序说：“我想让你来。”
说完，身体倾斜，靠在了姜序的肩膀上。
陶西的头发很软，脸也很软，压住姜序的肩膀，也好像没有多少重量，温热的肤感贴着姜序的脖颈，让姜序只能无限对陶西妥协，拿过陶西的手机看了一会儿拼图说明，没什么办法地开始帮助陶西拼图了。
作者有话说
就是可以不可以给我一点海星！
陶西宝宝伸手：我想要。

第16章
天黑得太快——这是陶西的评价——因为他的拼图还没有完成多少，客厅的光线就暗下来了，让他看不清楚拼图。
姜序立起来去打开了客厅的顶灯，外婆就从卧室走了出来。
“桃酥，饿不饿？”外婆喊了陶西一声，不过陶西沉迷拼图，似乎都没注意到外婆喊他，姜序就碰了碰陶西的肩膀，提醒他。
陶西的注意力被打乱，抬起头来，茫然地看着他，姜序就说：“外婆叫你。”
“喔。”陶西说，又拧着身子去看外婆的方向，喊了一声，“外婆。”
陶西偶尔会这样，注意不到别人喊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外婆已经习以为常了，又问了一次陶西饿不饿，而后征询陶西的意见：“要不要留你的朋友在家吃饭？”
大概从养父养母过世那一年开始，姜序就再也没有去别人家做客的经历了，甚至与其他人一起吃饭的时候都很少，下意识想要拒绝，但陶西从地毯上爬起来，用一种很理所当然地语气说：“要的。”
他的肢体总是不很协调，让他看上去有一些笨拙。
不过陶西自己是意识不到的，他站在姜序身侧，用有些轻的音调喊“姜序”，对姜序发出陶西独家方式的邀约。
外婆也很热情地邀请他：“留下吧，我来给你家长打电话。陶西从来没有约过朋友来家里，肯定也想多跟你玩一会儿，我去厨房做饭，不打扰你们。”
根本就没有家长在意姜序人在哪里，不过还没等姜序解释不需要打电话，陶西抢先开口说话了。
做饭这个事情提醒了陶西，他提出了前一天曾经对姜序强调过很多次的要求：“我要吃茄子。”
“——和西红柿。”外婆有点无奈地接上话茬，但对陶西很是纵容，说，“知道，晚上做西红柿炖牛腩，你的那份多放一点西红柿。”
说完，外婆冲姜序笑了笑，用姜序也经常用所以很熟悉的那种，对陶西没什么办法地语气说：“桃酥太挑食，只喜欢几样吃的，姜序喜欢吃什么？我给你做。”
被人询问喜欢吃什么已经是很久远的记忆了，姜序沉默了一会儿，感觉陶西在拽他的手指了，才说：“我不挑食的，什么都行。”
外婆就没再多问，冲他们俩摆摆手，说：“那行吧，你们俩玩，我出去一趟，买点菜。”
姜序很紧张，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哪里不得体，毕竟他一直不受欢迎，待人接物方面没有什么经验，在外婆要出门的时候提出自己想要帮忙。
不过外婆没让，提着自己的布兜子出门了。
姜序很紧张，外婆好像也生怕不周到，只有陶西很迟钝，姜序怀疑他一直都在想拼图的事情。
因为等外婆出门了，陶西就又坐回去，继续他的拼图了。
姜序立着，看陶西柔软蓬松的发顶，还有他拿着手机和寻找拼图碎片的干净的手指。
不过没一会儿，陶西的手指就拽住了他的手腕，对姜序的心情毫无所察，求助地说：“姜序，我找不到。”
姜序有时候觉得陶西这样也很好，因为看不懂，所以不被影响。
被陶西抓着手指求助地看了几秒后，姜序坐回了自己刚刚坐着的地方，帮陶西翻找拼图碎片，只不过这一次速度不太快，找了几分钟才找到。
他将从角落里面翻出来的碎片拿给陶西，喊了陶西一声，声音不是很清晰，带着一点他自己不知道的羡慕，说：“外婆真好。”
陶西没给出什么反应，指着另外一块拼图碎片给姜序看，想要姜序帮忙找。
姜序猜测是自己刚刚声音太小了，而陶西专注拼图，所以没有听到他的话，但是也没有再说什么，又去帮陶西找拼图了。
不过这一次是陶西自己找到了正确的碎片，放到了对应的位置上。
放好之后，陶西微微侧过头看着姜序，声音有一种特属于陶西的轻细，对姜序说：“姜序，你也很好。”
——他是听到了的。
陶西有时候反应很慢，让人误会他没听见很多话，有些时候他确实是没有听到，但也有一些时候，他在努力想要给出正确的反馈。
这件事情是很难的，陶西知道自己有点特殊。
有时候他会想要躲起来，因为有些人因为他的神情和举止嘲笑他，陶西就故意装作没有听见，但陶西不会这样对待姜序，所以陶西知道，姜序也是特殊的。
不过姜序的特殊和陶西的特殊不一样，陶西就不是很能弄明白了。
五一的七天假期，姜序度过了他来到这里之后，目前为止最好的一个假期。
陶西对他说了很多次“我想你来”和“要留下的”，姜序都没有拒绝，也没有再迟到过，每次都会按照与陶西在微信中约定好的时间，准时敲陶西家的门。
假期最后一天，姜淮山和周行雪旅游回来了。
周行雪抱着孩子，心情似乎好了一些，回到家的时候在客厅撞到了正准备要出门去陶西家和陶西一起上学的姜序，脸色也没有变差。
只不过也依旧冷淡，没有跟姜序说话的意思。
在与姜序擦肩而过的时候，还下意识地抱紧了怀里的孩子。
姜淮山跟在周行雪身后，一手推着婴儿车，一手拎着周行雪的包，看上去和每一个新手爸爸一样手忙脚乱。
姜序和他正面撞上了，觉得一言不发显得太过目中无人，但他也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最后只在与姜淮山擦肩而过的时候，说了一声：“我去学校了。”
姜淮山大概是被周行雪的脾气弄怕了，眼神一直看着周行雪，似乎是生怕她忽然发作起来，对姜序显得敷衍，说了一声“去吧”，就没有多的话了。
姜序走出门，没等太久，电梯来了。
但电梯才往下走了一层，忽然停住不动了，隔了几秒，还往下掉了一下。
电梯里顿时出现了一些恐慌，有人摁了呼救铃，在等待物业人员来营救的时间里，姜序看了两次时间。
有惊无险的是电梯虽然故障，但电梯门很快被物业从外面打开了。
电梯里面的人被解救出来，都有些后怕地长出一口气，有个没几岁的小孩吓坏了，“哇哇”地哭闹声让大家情绪更不稳定，一些人围住物业询问原因，让物业证明电梯年检合格，也有人在拨打电话，吐槽自己惊险的经历。
姜序也是怕的，但在被解救出来的瞬间，他很坚定地朝着安全通道的楼梯跑过去，毫不犹豫地选择了从楼梯跑下去。

第17章
五月份，天气已经很暖和了，姜序出了一身汗，站定在陶西家门口的时候，跑得气喘吁吁。
陶西打开门，自然地把属于姜序的那双客用拖鞋从鞋柜里拿出来。
他还没有换校服，穿着一身布料看起来很柔软的睡衣睡裤，显得人也很无害，站在姜序面前，踮起脚来，碰了姜序的脑袋一下：“你出汗了，姜序。”
陶西说完，自顾自转身走开了。
姜序被他弄得僵在原地，不过看陶西走开的样子，感觉陶西碰他的那一下更像是小机器人在进行触感确认，就继续换完了拖鞋，走进房间。
外婆今天不在，姜序自己走到客厅，看陶西堆在地板上的拼图，已经完成一半多了。
在姜序思考“怎么将完成了一半的拼图挪个地方，好方便陶西一个月以后再回家继续拼”这个问题的时候，陶西拿着一条毛巾走了出来。
毛巾半干不湿的，陶西的柔软的睡衣衣袖也沾湿了。
可能因为沾湿以后不太舒服，陶西皱着眉扯了扯，才把毛巾拿给姜序。
睡衣袖子被陶西扯开了一点，露出看着有些细瘦的胳膊，姜序觉得是因为陶西太挑食，只喜欢茄子和西红柿，营养不良才长得这么小。
他对陶西说了“谢谢”，拿了毛巾擦跑出来的汗，不过擦完了也没有再还给陶西，打算自己拿去卫生间洗干净。
而陶西皱着的眉头一直没有舒展开，表情也很忧愁，还有模有样地叹了一口气，情绪表达丰满得让姜序都觉得很诧异，就问了陶西一句：“怎么了？”
“外面是不是很热。”陶西又踮起脚碰了一下姜序的脑袋，最后说，“夏天好讨厌。”
“外面不热。”姜序终于弄懂了陶西在想什么，有点好笑地捏了一下陶西的脸，提醒陶西，“而且夏天你就能吃冰淇淋了。”
陶西不想要姜序捏他脸，虽然他没有觉得讨厌，但今天他要拒绝，就推了一下姜序的手，对姜序宣布：“姜序，以后我们告诉外婆，是你想吃冰淇淋。”
姜序觉得陶西简直学坏一出溜，想不通自己做过什么，让陶西都学会骗外婆了。
更不幸的是，他没办法拒绝，成为了陶西“冰淇淋暗度陈仓”计划的头号帮凶。
陶西对出门有自己的时间规划，姜序就又陪他在家里待了一会儿。
三点半的时候，陶西跳下沙发，回卧室换了校服，与他的毛绒玩具球进行了正式告别，背着书包走出来，又去厨房里拿出来了两个餐盒，把其中一个递给姜序，告诉姜序：“外婆让我拿给你。”
餐盒不算很新，里面装着外婆自己做的小点心，姜序从半透明的餐盒盖子里面看到陶西那一盒装的是豆沙饼和栗子糕，而他自己这一盒则全都是蝴蝶酥。
在陶西家度过这个五一假期，外婆做过很多次点心，姜序最喜欢蝴蝶酥，不过他没有说过，没有想到外婆会留意到他喜欢。
姜序很珍惜地将盒子塞进自己的旧书包里，对陶西说“帮我谢谢外婆”，又自然地把陶西的书包拿到自己手里，说：“我们走吧。”
4:11的8路公交车准时抵达公交站，没有太多的人，车上还空着不少位子，陶西本来想要乘坐对着车门的单人车座，不过最后还是跟着姜序坐到了后排的双人座位。
乘坐公交车的时候陶西又在发呆，眼睛看着右前方的玻璃，不知道在想什么。
姜序不受控制地想起来了陶西上一次发表的“消化不良”理论，明明他一开始觉得这个形容很奇怪，现在想起来，还是忍不住笑。
公交车匀速地行驶在路上，夕阳透过玻璃窗，照在陶西的脸上。
姜序才发现陶西的睫毛很长，被光照镀上一层透明的光晕，看上去安静、纯粹，在略显嘈杂的公交车里面，好像陶西的四周是被隔离出来真空带的。
姜序不知道自己是在真空带的里面，还是在真空带的外面。
不知道出于一种什么样的想法，姜序抬起手，触碰了陶西的胳膊。
安静看着窗外的陶西被打扰，扭过头来看向姜序，眼神里全都是迷茫，也不聚焦，等了姜序一会儿，没等到姜序说话，又将头转回看向了窗外。
他们不像其他好朋友，坐在一起时叽叽喳喳，像现在，他们一起在公交车上坐了二十几分钟，一句话也没有交流。
但姜序感觉到心安，而陶西感觉到安全。
下车以后，陶西仍旧要去买糖炒栗子，姜序提着两个人的书包，跟在陶西身后。
大概是因为陶西每一次返校日都要来买糖炒栗子，而且很准时，卖糖炒栗子的大叔都记得陶西了，一边给陶西装袋一边笑着跟他聊天：“又来啦？我看这个点的8路车来了，就知道你快来买栗子了。这一次的栗子特别好吃，我多给你称一点。”
陶西抓着他皱巴巴的十块钱纸币，艰难地应付对方：“一份十块钱。”
“不多要钱。”大叔笑呵呵的，还给陶西塞了两个山楂球，“这个也是送你尝尝的，好吃的话多推荐你同学来买啊？”
陶西不是很想要山楂球，拒绝对方：“不要那个。”
“送你的。”大叔说，麻利地给陶西装了袋子，“不喜欢就分给你同学，算帮我打广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