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闭星球(十一月十四)

这时候，姜序才意识到陶西是在说“宝宝”这个称呼，侧头看了陶西一眼，问他：“你喜欢这个称呼，是吗？”
陶西静默了一会儿，没有回答姜序的问题，继续自顾自地说：“不知道妈妈为什么要走，可能是因为我很麻烦。”
他的语气非常平静，好像没有太多的情绪，只是在对姜序陈述一个过去存在的事实，甚至因为缺乏语气而显得有些呆，但姜序忽然很难过。
按照外婆无意间提起的，陶西的父母应该是在他读初中的时候车祸离世，距离现在也有五六年时间了，可能外婆以为陶西已经接受了现状，或者以为陶西根本就不懂这些，陶西也没有对外婆提及过。
但他记得妈妈叫自己“宝宝”，对自己说这样的话，应该是想念自己的爸爸妈妈了，还想着“去了很远的地方的妈妈”会再出现，喊他“宝宝”，只是他不知道该怎么说。
简单地表述“想念”，对陶西来说都太难了。
“不是这样的。”姜序说告诉陶西。
“你不麻烦，你的爸爸妈妈都很爱你，不是因为这个才走的。”姜序又说，担心陶西不相信，又捏了捏陶西的手指，重复道，“宝宝，你一点也不麻烦。”
陶西平静地挨着他的肩膀躺着，像是接受了这个说法，也像是其实根本没有听明白。
隔了一会儿，陶西坐直了身体，转过头看着姜序，很忽然地问：“姜序，你知道他们去哪里了吗？”
他的眼神中充满了信任，好像是姜序可以为陶西解决所有生活难题。
“知道。”姜序说，但他很难对陶西解释“死亡”这件事情，想了一会儿，想到上一次他们回守林小屋时陶西说的话，和他在养父母墓前的胡思乱想，就告诉陶西：“控制爸爸妈妈账号的游戏玩家忘记登录了，可能去玩别的游戏了，所以爸爸妈妈不在你身边。”
使用“陶西语”时，与陶西的交流会比较顺畅，这一次，陶西很轻易就接受了姜序的解释，“哦”了一声。
这时列车经过了一段山区，两侧的树木规律地随着列车的驶过从窗外闪过，陶西的眼神落在列车的车窗上，没有再问姜序问题。
姜序安静地陪着陶西，没有去打扰。
列车上的售货员推着零食小推车经过他们时，姜序用较平时便利店贵5块钱的价格给陶西买了一支冰淇淋，拍了拍陶西的肩膀，问陶西“吃不吃”，陶西说“吃的”，接过了冰淇淋，拆掉了包装，开始小口小口吃起来。
吃了几口以后，陶西对姜序汇报：“是香草味。”又显得高兴了起来。
陶西很容易被骗，情绪也很容易被安抚，姜序觉得这也是一件好事。
坐了几个小时的火车，又转乘了出租车，他们终于又一次到达了前一年来过的守林小屋。
与坐火车时一样，陶西到达守林小屋时，也显得轻车熟路起来。在姜序从柜子里拿被褥铺炕的时候，他与自己很感兴趣的炉坑打了一个招呼，然后就端着洗脸盆到院子里，准备打洗脸水。
这也是陶西较为感兴趣的事情之一。
在去年住在这里时，陶西曾经仔细观察过4次姜序打水的步骤，认为自己已经掌握此项技能，但纸上谈兵容易，实际操作艰巨，他尝试了两次，还被水井磕了一下，也没能成功打到水。
陶西绕着水井走了一圈，对水井进行了观察，准备开始自己今天的第三次尝试时，姜序铺完床走了出来，看到陶西的样子，问陶西：“在做什么？”
“我想要打水。”陶西说着，又学着之前姜序的样子，倒了一些引水进去水井里，姜序就笑着走过来接过了他的工作，告诉陶西：“压的时候要很快，你力气不够，我来吧。”
陶西只好让开了自己的位置，说“好吧”，记住了“用力”这个关键词，准备再次更新到自己的出行攻略中，供明年及以后再来时使用。
姜序很快地压了一水缸的水，和之前一次来时一样，拎来水壶烧水，对陶西说：“我们冲一下，就睡觉吧。”
作者有话说
(宝宝)

到这时，发生了一些与陶西记忆中他们上一次来时不相同的事情。
姜序弄好了洗澡水之后，没有再拒绝对陶西提供帮助，拿了一个陶西没有见过的被姜序叫做“瓢”的东西，从盆里舀水往陶西身上倒，顶着一双通红的耳朵，尽心竭力地假装自己是一个临时淋浴装置。
陶西把自己脱得精光，站在院子里给自己搓沐浴乳。
可能是太缺乏运动，陶西浑身上下没什么肌肉，有些瘦弱，背上的蝴蝶骨突兀地支棱着。
姜序脑子里乱糟糟的，一面在想得给陶西补充营养，一面在想陶西怎么这么白。
等陶西转过身来，姜序就没敢再看了，眼神飘到了远处模糊的树林上去。
陶西对此毫不知情，专注而又仔细地将沐浴乳涂了满身。
虽然还是没办法和家里设施完全的淋浴间相媲美，但是比起上一次他独自胡乱搓洗已经好了很多，陶西感到自己被洗得很干净，身上的汗渍和倒车时沾到的不好闻的味道都没有了，比较满意地拿毛巾擦干了身体，换上睡衣。
远处的山里有蝉鸣在响，夜风吹过，暑气就散了很多。
陶西习惯良好地收拾了自己的脏衣服，眼尖地发现姜序的T恤被打湿了，就伸出手戳了一下姜序T恤湿掉的位置，告诉姜序：“你的衣服湿了。”
姜序立即伸手捉住了陶西戳自己的手指，身体也有些别扭地转过去一些，说：“我一会儿就换，你去睡吧。”
陶西的手被姜序捉住，就不动了，老实地说：“我还不困。”
“那也回屋子里。”姜序说，推了陶西一下，又颠三倒四地说，“蚊子很多，屋子里蚊子少，你点蚊香。”
陶西听得稀里糊涂，被姜序推回了屋子里。
屋子里面，姜序已经把上一次来时买的蚊帐也挂上了，陶西很喜欢蚊帐，立即钻到了里面，感觉自己进入了安全屋一样。
他四下看了看，感到开心。
他在炕上待了一会儿，想起来自己今天还没有登陆过游戏，就立即拿出手机，开始做起任务来。
姜序的澡洗了很久，陶西把日常任务都做了一遍，剩下那些需要看广告的，发现时间已经过去了32分钟，有一些疑惑，想要去看看姜序在干什么。
不过他刚要钻出蚊帐，姜序就出现在了门口。
“你好久啊。”陶西半个身子在蚊帐外面，有一些抱怨一样对姜序说。
姜序刚刚才冷静下来，听到陶西的“胡言乱语”，立即感觉自己刚刚的思想建设都付诸东流了，掩饰地收拾了一下烧水壶和洗脸盆，将毛巾洗浴用品都摆好，才爬上炕，钻到蚊帐里面，没有跟陶西解释什么。
陶西精力很是旺盛，仍旧没有睡觉的意思，又趴在床上做了一会儿游戏任务。
“别看手机了，对眼睛不好。”姜序躺了几分钟，才意识到屋子里没开灯，于是出声制止了陶西，“睡觉吧。”
陶西又固执而坚持地摆弄了8分钟手机，将金币奖励额度最高的几个任务做完，才收起手机，躺到了姜序身侧。
但躺下以后，陶西仍旧没有准备睡觉，手指在姜序身上戳了戳，就在他刚刚戳过的姜序T恤湿掉的位置，一模一样，戳了几下以后，姜序又一次伸出手捉住了他的手指，陶西就靠近姜序，语气神秘地喊他：“姜序。”
姜序握着他柔软、温热的指尖，心猿意马地“嗯”了一声，想要让陶西别说话了，快点睡觉。
但陶西非常不体贴，根本不懂他忍的痛苦，悄声对他说：“你刚刚**了。”
姜序刚刚洗的冷水澡，看的政治新闻还有数学教案全都失效，刚刚在小院儿里，月光下陶西洗澡时的模样立即又闯入了他的脑海中。
他当时觉得自己非礼勿视，实际上什么都看了个完全。
“陶西。”姜序勉强克制住自己的冲动，抓着陶西的手指微微用力，问他，“你怎么知道这些？”
可能觉得他这个问题很奇怪，很无知，陶西用可以成为莫名其妙的眼神看了姜序一眼，才说：“生物课本上讲过，“人的生殖”这一章内容。”
“不过老师一带而过，没有仔细讲，所以我自己到网上搜索了一下。”陶西又说，声音细声细气，告诉姜序，“一开始搜到的网页是文字的，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出现了视频，我就看到了。”
姜序一时语塞，不知道是不是应该要对陶西的求知欲和学习能力进行表扬。
但陶西还在说：“我有时也会这样，没有你的那么大。”
他说得语气诚恳，态度端正，只是在描述一个事实，但是姜序忍不住开始怀疑陶西到底是不是故意的。
其实他也知道，陶西不可能是故意，但姜序忍无可忍，翻身将陶西压在身下，用嘴巴堵住了陶西的嘴巴。
陶西很轻地发出一点声音，手指轻轻抓住了姜序腰际的睡衣布料，回抱了姜序。
作者有话说
好学宝宝一枚呀

前一天晚上陶西不肯睡，第二天一早又根本起不来，一直睡到了十点钟。
姜序把带来的牛奶热了，泡了燕麦片，喊陶西起床的时候，陶西正掀着自己睡衣的下摆看。
他腰侧的位置有一点淤青，显露在白皙的皮肤上，明显到有些扎眼。
看到姜序进来，陶西就喊姜序，对他说：“这里青了，可能是我昨天想要打水，磕在了水井上。”
姜序想说应该不是水井的问题，不过最后只是抿了一下嘴唇，没有替水井澄清。
“疼吗？”他问，拽了陶西的手，让陶西别再掀着自己的衣服看了，把牛奶麦片拿给陶西，说：“先吃点东西，家里的药可能已经过期了，一会儿我去村子里买东西，顺便给你带一瓶药，涂一涂。”
“哦。”姜序的话太长了，陶西的思路被他拽着走，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两只手接过麦片，拿着勺子吃起来。
吃了两口，他又抬起头来，对姜序说：“我的嘴角也有点痛。”
姜序凑过去看了一下，发现陶西的嘴角有一个很细小的伤，微微有一点红肿，不过不仔细看的话是看不到的。
他垂下眼，沉默了一小会儿，对陶西说：“你昨天喝水太少了，嘴角有一点干裂，所以痛。”
陶西很好骗，所以不疑有他，拿过放在炕沿上前一天没有喝完的矿泉水，仰起头全都喝完了。
吃完了麦片，陶西拿过自己的手机，开始做游戏任务。
他前一天的游戏任务没有做完，浪费了很多获得金币的机会。
登录游戏以后，陶西先把日常任务做完了，然后进入商城准备购物，就发现他之前计划好想要购买的一组装饰画显示售罄，顿时痛心疾首，立志今天一定要将全部金币任务都做完，埋头认真地工作起来。
姜序把碗拿去洗，回来时陶西已经沉迷在游戏中了，他坐在陶西身侧，看陶西玩了一会儿游戏。
陶西玩游戏非常专注，半点都没有因为姜序坐在他的身边而分神，好像前一天晚上主动、直白、大胆的人根本不是他。
游戏内有时会跳出来一些升级简介和玩法说明，陶西阅读速度很慢，一个字一个字地看，但非常认真。
看了十几分钟，姜序就忍不住了，想要给陶西捣乱。
“陶西。”他说，摸了一下陶西的头发，用来吸引陶西的注意力，等陶西转过头来，模模糊糊地发出表示疑问的“啊”，他就又说，“一会儿给你做烤茄子吧，吃不吃？”
陶西的手指还停留在手机屏幕上，很呆地看着姜序，像是在思考，过了一会儿，他的手指从手机屏幕挪到了姜序的胳膊上，很轻地抓着，动作缓慢地往房间里四下看了一圈，告诉姜序：“这里没有烤箱。”
“不用烤箱。”姜序说，“是秋游那次你没吃到的那种，用烧烤架和木炭烤的。烤架是我爸爸以前的时候自己做的，我早上的时候去看了看，应该还可以用，我们还可以烤一些肉、玉米和土豆。”
他顿了顿，看陶西的眼神，又很懂陶西地补充：“不过不可以烤西红柿，给你做一个凉拌的。”
“啊。”陶西说，抓着姜序的胳膊，“刚刚我不应该吃那么多麦片，现在非常撑，可能会吃不下。”
说着，他从炕沿跳了下去，因为平衡感不好，也低估了炕沿的高度，所以落地的时候趔趄了一下，不过立即就被姜序扶住了。
刚刚站稳，陶西就要往外走，姜序便拉着他，问：“去哪啊？”
“我要去院子里运动。”陶西用他总是习惯用的那种一板一眼的语气说，“促进消化。”
“不用。”姜序笑了一下，拽着陶西的手不让他走，对他解释，“不是马上就做，下午的时候，等你饿了，我们就吃东西。”
陶西被姜序抓着手，没有挣扎，贴着姜序的小腿站在了他身边。
他的手机自动黑屏了，陶西就输入密码，又打开游戏玩了一小会儿，抬起头来对姜序说：“我想要现在就吃，烤茄子非常好吃。”
陶西对茄子的执念其实并不大，有时外婆为了营养均衡，故意不给陶西做茄子而是做其他别的菜，陶西也会老老实实吃饭，但他好像对烤茄子这一做法格外钟爱。
姜序被他贴着，很快就妥协了，说：“那好吧，我去收拾一下烧烤架，然后去村里买些菜，你就在屋子里面溜达溜达吧，外面实在太热了，怕你中暑。”
陶西转过头去，看了看窗外炽热的阳光，也妥协下来，说：“好吧。”
守林小屋里的烧烤架还是姜序养父在的时候半自制的，那时候姜序放了暑假，养父会给他弄烤玉米、烤鱼、烤鸽子之类的吃食，配上西瓜和供销社里最常见的玻璃瓶装汽水，度过一个极其快乐的暑假。
姜序一边短暂地回忆了一下自己快乐无忧的童年时光，一边从屋子后面的杂物间翻找到搁置多年的烧烤架，从院子的井里打了水，开始洗洗刷刷，准备将架子再搭起来试试。
陶西很听话的在屋子里面遛弯消食，但他还记挂自己的游戏金币，就一边捧着手机做任务一边在屋子里走路，步速时快时慢，姿势也晃晃悠悠，姜序搬着东西路过窗口时看了一眼，提醒他：“你小心一点，不要撞到墙上。”
不过陶西好像压根没听见，仍旧在一边走路一边看手机屏幕，像个在执行固定程序的小机器人，拒绝其他干扰指令。
姜序拿他也没什么办法，只好把烧烤架放到院子里，回屋里清了个场，把桌子和凳子都堆到了墙角，确保陶西就算撞一下也不会出什么大问题，才又回到了院子里搭烤架。
太多年没用了，烧烤架的部分铁片都锈蚀了，姜序很花费了一些功夫来收拾，好在装上以后，还凑合可以用。
安装完，时间已经快到中午了，姜序准备去村里买东西。
不过他一抬头，发现机器人陶西已经执行完了“在屋子里走来走去”的程序命令，此时正趴在窗口，探头探脑地看他。
见到姜序看过来，陶西便举起手来，冲着姜序挥了挥。
姜序回应了陶西的打招呼，也对着陶西挥了一下手，站起身来走回屋子，对陶西说：“怎么站在这里？”
“我绕着房间走了3144步，有点晕。”陶西晃晃悠悠地尾随姜序走到洗脸盆边，又说，“我已经可以吃得下烤茄子了，你的烧烤架安装好了吗？”
姜序意识到，守林小屋房间不大，陶西在屋子里沿着一个房间绕圈走，可能是把自己绕晕了。
不过看样子陶西并不清楚其中缘由，很呆地看着他，对烤茄子十分期盼的样子，姜序忍不住捏了一下陶西的脸，告诉他：“好了，我现在去村子里买茄子和其他菜，回来我们就开饭。”
陶西没有躲避姜序捏他脸颊肉的动作，微微仰着头，伸出手戳了一下姜序的胳膊，有一些开心地说：“真是太好了。”
作者有话说
努力进入完结倒计时ヾ(°°)

姜序去了一趟村子里，买了陶西心心念念的茄子，又买了一些鱼和肉，还有几根玉米。
想要买炭的时候多耗费了一些时间，村子里的人都迷信，对他存在很大的偏见，姜序因此没人可问，走了很多冤枉路，才买到了烧烤用的炭。
回到守林小屋时，之前坐在屋子里摆弄手机的陶西蹲在了院子里，面前是姜序之前搭好的烧烤架，不过此时烧烤架散了一地。
陶西的脸被太阳晒得红红的，正在仔细研究面前坍塌的架子，没有听到姜序回来的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