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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尾(Fine不Fine)


“哎呀,你生啥气呢?你就说暴揍王小宇爽不爽吧?”
“你那叫暴揍?那他妈叫挨揍!人家七八个人,你也敢上。”
孟归南闲得无聊,收起手机,支着耳朵听两个年轻气盛的中二大学生叙述案发经过。
叫庄昭炀的那个“嘿嘿”笑,可能是扯到了脸上的伤口,他嘶了一声,冲坐在另一侧脸上花花绿绿的几个人抬了抬下巴:“李硕,等会儿我哥来了,你一定要说是他们先动的手。”
“我他妈不说!”
“你咋这样呢?刚才我让你跑你都没跑,好兄弟都做到这份上了,还差帮我撒个小谎吗?”
孟归南听墙角听得得正起劲,低垂的视线里突然出现了一双做工考究的黑色皮鞋。
“哥,你来了。”
“雁鸣哥。”
孟归南的视线缓缓上移,从裤脚到大衣衣摆,再到铅灰色印着精致暗纹的领带,最后落在庄雁鸣干净利落,棱角分明的下颌线上。
庄雁鸣皱着眉看了他一两秒,然后脚步一转走到和孟归南一人之隔的另一个男生面前。
庄雁鸣装不认识他,孟归南也没打算自找没趣,身体放松向后靠在椅背上,等着看戏。
“怎么回事?”
“我跟李硕俩人打球打得好好的,这帮人过来非说让我们把球场让给他们,我们不让,他们就动手了。”庄昭炀指着自己的脸,又一把拉过身旁的李硕,“你看看给我俩打的,破相了都。”
孟归南对庄昭炀睁眼说瞎话的水平叹为观止,他侧过头看了一眼两人脸上的伤,一个颧骨处肿了点,一个嘴角青紫,还没他受伤严重,连血都没见。
庄雁鸣丢下一句“在这儿等着”后就带着身后的两人离开了,不多会儿,他独自返回来:“庄昭炀,这是这个学期第三次了。”
“啊哈哈……”庄昭炀抓了抓后脑勺,小声说,“我也没办法啊,又不是我主动挑事儿的。”
看不出来庄雁鸣信没信,他伸手在庄昭炀脑袋上撸了一把,把他额前翘起的头发给捋直了:“回去吧。”就这?
不是,哪有这么惯小孩儿的?
“哥,蹭个车呗。”
“我还有事。”
“哦。”
庄昭炀应了一声,拖着李硕走了,临走前还不忘嚣张地往对面挑了挑眉。
两人的背影逐渐消失在玻璃门后,庄雁鸣却没有要离开的打算,他站在孟归南面前,居高临下地打量着他。
“你又是怎么回事?”
孟归南抬起头,突然反应过来他脸上青青紫紫的,精彩得很,又低下了头。
“打架。”
“为什么?”
孟归南觉得有点丢脸,三十岁的人了还因为打架这种事情进局子,所以压根不想和庄雁鸣多说。正打算随便用个理由糊弄一下,庄雁鸣突然抬手用手背在他嘴角轻轻蹭了一下。
孟归南条件反射猛地拍开他的手。
庄雁鸣也没生气,转头看了一眼和孟归南穿着同款西装套装的李闯,再次离开。
庄雁鸣走到与他同来的像是律师的中年男人前,伸手往孟归南的方向指了指,片刻后,他回到孟归南面前:“走吧,去医院。”
孟归南有些迟疑地问:“我能走了?”
“嗯。”
“哦。”
孟归南刚抬脚跟着庄雁鸣走出去两步,一直关注着两人的李闯就站了起来拦住两人的去路。
“凭什么他能走?”
庄雁鸣背对着孟归南,孟归南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但看李闯有些畏惧地往后退了一步,想也知道不是什么好脸。
“如果你想追究,那就试试看。”
别说李闯了,就连孟归南都被庄雁鸣这句话里浓重的威胁意味给震得愣了一瞬。
李闯被庄雁鸣这么一吓唬,咬着腮帮子往右挪了一步让开了路。
出了派出所的大门,庄雁鸣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来打了个电话:“老陈,把车开过来。”
等车的时间里,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凝滞,孟归南不太自在地搓了搓手指:“谢了,庄总,那个,医院就不去了,我没事。”
庄雁鸣用一种不赞同和略带批评的眼神看着他:“你受伤了。”
孟归南的肋骨还在隐隐作痛,但凭他的经验,骨头肯定是没事,皮外伤养一养就好了,实在没必要去医院跑一趟。
“我又不是站着不动挨打,不严重。”
说话间,红旗车停在了两人面前,老陈下来替他们拉开了车门,庄雁鸣看上去不太信任他说的话,语气强硬道:“上车。”
在派出所门口撕吧太难看,孟归南犹豫了几秒还是上了车。
SUV内部宽敞,孟归南不动声色地往车门处挪了挪,和庄雁鸣拉开了距离。
“庄总,去哪个医院,离这儿最近的就是N大附属医院了,咱去那儿?”
庄雁鸣还没说什么,孟归南立刻拒绝道:“不去。”
庄雁鸣转过头深深看了他一眼,说:“去三院吧。”
“不去。”孟归南再次拒绝道。
“孟归南。”
庄雁鸣低沉的声音回荡在车厢内,空气沉寂了片刻,他像是妥协了,语气略有些无奈地对老陈说道:“去万园春。”
万园春声名在外,环境与口味都是一绝,价格自然也让孟归南这样的普通人望而却步。
孟归南还想说“不去”,但瞥了眼庄雁鸣的神色,把那两个字又给囫囵咽回去了。
尽管并非出自孟归南的本意,庄雁鸣今天确实是帮了他,加上上一次替他解围,请人吃顿饭还人情也是应该的。
孟归南拿出手机,偷摸查了下万园春的人均消费,只觉被一只无形的手掐住喉咙,难以呼吸。
他试着建议道:“庄总,我知道一家特好吃的店,请你吃个饭?”
二十分钟后,庄雁鸣穿着一身手工定制,剪裁合体的西装大衣和孟归南坐在了露天大排档的塑料凳子上。
天气很冷,桌桌都摆着冒着热气的长形铁盘,烤鱼滋滋啦啦的响声和人们喝酒聊天的声音混成一片。
两人坐的位置靠近马路,一辆劳斯莱斯古斯特从他们身旁飞速掠过,孟归南吹了个口哨:“真帅!”
古斯特的背影消失很久,他才收回视线,拿起桌面上的菜单。
庄雁鸣拆开一次性餐具,又看了一眼对面坐着的孟归南。
他脸上带着伤,头发横七竖八胡乱支棱着,身上裹着的那件黑色羽绒服胸口的印花都掉了色,里面白色衬衣的领口粘上了星点的血渍,整个人看起来颓丧又可怜。
但他讲话时语气依旧轻快:“我跟你说,这家做的烤鱼特好吃,保管你吃一回就忘不掉。什么百园春万园春的,压根比不了。”
庄雁鸣盯着他额角的青紫看了两秒,突然说道:“孟归南,你可以选择过更轻松一点的生活。”
“你跟我,三年,我给你五百万。”
孟归南握着半截铅笔正在菜单上划拉着,听见庄雁鸣的话动作顿了顿,头也没抬地回道:“我这么值钱啊?”
孟归南觉得自己再次看走了眼,庄雁鸣和付枫晚一样,摆出一副用钱买下他好像是什么了不起的施舍的样子来,连同他的身体打包卖出的尊严,付枫晚不在意,庄雁鸣也不在意。
“庄总,我这人,虽然穷吧,志气还是有一点的,这种话,以后别再说了。”
点完菜,孟归南叫来服务员,把菜单递给了她。
“烤鱼多来点香菜啊姐。”
“好嘞。”
围着花围裙的大姐拿着菜单走远,孟归南才重新看向庄雁鸣。
“什么叫更轻松的生活啊?比我过得难的多了去了,我这才哪儿到哪儿。”孟归南抽了张粗糙的纸巾去擦桌面上残留的油污,“这不就是普通人的生活吗?”
“普通人身上不会背着四百六十万的外债。”庄雁鸣微微凑近了孟归南,声音很轻,“孟归南,你看得见你未来十年的人生吗?”
庄雁鸣调查他。
孟归南缓慢地抬起头,脸色比夜色沉,半晌,他突然笑了:“你跟我谈人生?大好人,你要救我啊?”
说完,他抓起桌面上丢着的烟盒,磕出一支咬在齿间。粗糙辛辣的烟气从口腔一路灌进身体里,有些东西还是没能压住。
“干你屁事。”
孟归南的反应在庄雁鸣的预料之中。
可拿捏人心有什么难?无非是让他直面他最害怕的,或是给他他最想要的。
做生意,底牌要慢慢亮。
“五百万买不来你的尊严。”庄雁鸣姿态放松,脸上笑意浅淡,“但如果我能让你们一家人早日团聚呢?这个你也不在乎吗?”
【作者有话说】
庄1日记:今天非常忙碌,从局子里捞了庄2,庄3老婆还有我自己的老婆,一家子没一个让我省心的……

嘈杂的声音像潮水般褪去,变成遥远的嗡鸣。
孟归南喉咙发紧,他想说点什么以示他在这场金钱与尊严的交锋中丝毫不落下风,但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过了很久,热闹的笑闹声又像涨潮般涌了回来,孟归南手肘拄着膝盖,嘴角带着显而易见的讥讽。
“即便我什么都不做,我爸三年后也会出狱。”
“是。”庄雁鸣点了点头,“我能做到的极限也就是让你父亲提前出来几个月而已,这确实不算是个让你无法拒绝的筹码。”
“但是……”
“我对你,乃至你家人的了解程度超乎你的想象。比如……”
庄雁鸣顿了顿,脸上似乎出现了一种类似同情的神情:“你父亲应该还不知道你从医院辞职,几年来一直在弥补他的错误这件事吧?”
“庄雁鸣!”孟归南猛地站起身,眼底因为极度的愤怒生出些细密的红色血丝。
两人隔着冰冷的空气无声对视。
一个眼神有如实质,化作尖刀往对面人身上戳,一个不动如山,气度从始至终都很从容。
“烤鱼来喽!小心烫!”
服务员端着盘滋啦冒油的烤鱼走过来,戳破了他们之间微妙的,剑拔弩张的氛围。
孟归南又坐了回去,倒了半杯温水一饮而尽,他哑着声音问道:“我这样的人,哪里值得庄总耗费这么多力气?”
言辞不再像之前那样激烈传达出来的信息两人心里都很清楚。
庄雁鸣沉默片刻,从铁盘里夹起片翠绿的莴笋放进嘴里,意有所指:“没吃过,想尝尝。”又夹了块鱼肚子上的肉放进孟归南的碗里,礼貌地询问:“你愿意吗?”
仿佛是真的尊重孟归南,在征求他的意见,“不愿意也没关系,决定权在你手里。”
孟归南气得笑了出来:“我有别的选择?”
从庄雁鸣和他谈起这个话题开始,仿佛就对他志在必得,且带着一种一定会得偿所愿的自信。
庄雁鸣的傲慢在于先是冷眼看了一出“我有志气,钱算狗屁”的可笑戏码,然后用事实告诉孟归南他所谓的志气才是狗屁。
“少他妈惺惺作态,恶不恶心?”
孟归南盯着那块泛着油光的鱼肉,胃部痉挛,险些要吐出来。
庄雁鸣轻笑出声,说话的语气依旧柔和:“孟归南,做这个决定或许不容易,但还是希望你不要让我等太久。”
孟归南撕开筷子上的塑料薄膜,将那块鱼肉送进嘴里。
已经凝固的红油好像堵住了他的喉咙,他呛咳起来。庄雁鸣倒了杯温水放在他的手边,孟归南端起杯子时没拿稳,桌面溅出了一大片水迹,沿着一次性餐布的褶皱洇开,又从桌边淌了下去。
等他把剩下的半杯水都灌进去,好像才把糊在嗓子眼里的油块给冲散了。
孟归南抽了张纸巾擦掉脸上的泪水,说道:“有一件事我想提前说清楚。”
“你说。”
“我不是同性恋。”
庄雁鸣的目光里带着审视,把孟归南从上到下扫描了个遍,仿佛在看陷阱里猎物最后的垂死挣扎。
“你喜不喜欢男人对我来说并不重要。”
是了,对庄雁鸣来说,这有什么所谓?孟归南喜欢什么,讨厌什么,性格如何通通不重要,重要的是得庄雁鸣青眼的这身皮肉而已。
孟归南丢掉餐巾纸,冷笑道:“庄总的心上人呢?”凑近了,盯着庄雁鸣的眼睛,存心恶心他,“不会说的是我吧?”
庄雁鸣专注地看着他,眼睛很慢很慢才眨一下,过了许久,他说:“场面话而已,别想太多。”-
回家的路上,孟归南一直都很安静,他靠着因为起雾而模糊的车窗,眼神涣散,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庄雁鸣用余光看了他一眼又一眼,最终还是没有开口说任何话。
“庄总,孟先生,我们到了。”
孟归南仿佛才从某种情绪中抽离出来,他搓了把脸,拉开车门就要下车。
“孟归南。”
庄雁鸣开口叫住他,孟归南转过头,眉毛立刻拧成一团:“干什么?”
庄雁鸣伸手握住他的小臂,往自己身前一带,捏着他的下颌,在他嘴角轻轻亲了一下,又把一个印着药店名字的塑料袋塞进他的手里。
“回去吧。”
孟归南阴着脸,看也没看庄雁鸣一眼,推开车门下了车。
孟归南快步向小区门口走去,小区里几乎家家户户都亮着灯,他抬头看了一眼,他和王百琴住的那套小房子同样亮着昏黄微弱的灯光。
王百琴这会儿可能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又或者在厨房里,随便做些什么打发时间,直到深夜,小区里灯光渐息,孟归南踏进家门,她的一天才会结束。
孟归南盯着那扇窗户看了许久,回过神来,把手里的白色塑料袋丢进楼前的大垃圾桶,转过身,又朝小区外走去。
在门口的超市里买了一打啤酒,他单手拎着穿过小区,从后门出来,又大概步行了七八分钟,到了城南河的河边。
随便找了块草地一屁股坐下,孟归南扣开易拉罐的拉环,往嘴里猛灌了一口。
冰凉的酒液从喉咙滑进胃里,孟归南把羽绒服的帽子戴上,盯着河面上粼粼的波光发了会儿呆。
“明明我什么坏事都没做过……”
孟归南的自言自语很快就散进风里。
每当孟归南觉得生活不会更糟糕了的时候,生活就会给他一记迎头痛击。他想像从前一样,再次心平气和地接受这些突降的灾祸,可当他把一整打啤酒都喝完之后,整个人仍然被无助和痛苦围绕着。
在河边坐了好几个小时,孟归南决定不再虐待自己,回家洗个热水澡,躺进温暖的被窝,再继续思考关于人生这个宏大的哲学问题。
轻手轻脚进了家门,家里还亮着一盏小灯,王百琴正坐在沙发上给孟归南的西装缝扣子。
“妈,这么晚了你还不睡啊?”
王百琴听见动静,朝他看了过来。
孟归南看见她嘴巴张了张,开口时声音都在抖:“小南,你这是怎么了?”
“嗐……”孟归南直接走进了卫生间,镜子里映出他惨不忍睹的一张脸,他伸手在嘴角处用力擦了擦,说,“这可是英雄的勋章,揍了个人渣,爽爆了。”
在这种事情上,王百琴向来都分不清孟归南说得是真是假,但不论她心里怎么想,每次总是会像孟归南希望的那样,表现出一副深信不疑的样子来。
“爽归爽,不还是疼吗?”王百琴走过来站在门边,一脸担忧:“我们去医院处理一下伤口吧?好不好?”
孟归南安抚地拍了拍王百琴的肩膀:“这点小伤还去医院,你当我那八年天天都在磨洋工啊?我自己来就行。”
王百琴转身往卧室走去,不多会儿,拿了瓶碘酒,棉签和纱布出来:“我帮你处理一下。”
孟归南乖顺地把脸送到王百琴面前,笑着说:“心疼你儿子啦?”
王百琴用棉签轻柔地滚过他脸上的伤口,两人凑得近了,她闻见了孟归南身上的酒味,但她什么都没问,处理好伤口后,走进厨房,把煨了一整晚的鸡汤盛了出来。
“小南,把汤喝了吧,碗丢到水池里就行,明天我来洗,我先睡了。”
孟归南应了一声,转过头,看见王百琴匆匆地躲进了房间里。
“这小老太太,是不是躲房间里哭呢?”
王百琴一直都小心翼翼地照顾着他的自尊心,孟归南心里很清楚。同样的,他也要照顾王百琴的心情,所以尽管知道她也许在暗自伤心,也只能当做什么不知道。
洗完澡又重新给伤口消了毒,孟归南回到房间,钻进了被子里。
王百琴提前开了电热毯,被窝里暖烘烘的,孟归南想要继续思考他突遇转折的人生,可没想几分钟,困意就涌了上来。
眼皮越来越沉,在意识即将陷入黑暗的前一秒,孟归南觉得自己在做人的境界上又有了巨大的突破——多大点事儿啊?还能不活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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