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旷野的鸟(Brokkoli)


金大勇完全不听他的话,看见谢濮打算上前,他立刻关上卫生间的门,然后整个人都压了上去。
他力气太大,谢濮怎么使劲也推不开。
争执间,门外突兀地插进一道声音:“这么热闹?”
金大勇猛地转过头,看见靳隼言正站在门口,他本能地瑟缩了一下。
趁着金大勇泄力,谢濮用力顶开门,然后想也没想地跑向靳隼言。
靳隼言把他拽到自己身后,视线还放在屋内的金大勇身上,“我看看,是有人发病了吗?”
他轻笑两声,声音里带着森然的寒意。
金大勇被他看着,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
兽类一向敏锐,尤其在面对比自己更可怕的野兽时。
谢濮无暇询问靳隼言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看着陡然安静下来的金大勇,冷静道:“水龙头关了就不会再吵,如果你还是头疼,我可以现在去给你拿药。”
金大勇低下头,额头涌出冷汗,哆嗦着说:“我头不疼了,你们都走!我要睡觉了!”
病房门被砰的一声关上,在寂静的夜里有些震耳。
走廊里的声控灯也跟着闪了闪,谢濮的手还被握着,“你怎么会……”
“嘘。”靳隼言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我偷跑下来的,阿濮送我回去吧,不然被发现我该不好解释了。”
谢濮又一次被动地跟上了靳隼言的步伐。
转过弯就该上楼,靳隼言却没继续步子,反而用手扭过谢濮的脸,让他看向自己,“一脸的欲言又止,阿濮想问什么?”
谢濮下意识摸了摸脸,他想象不出自己此刻的表情,“我……只是想不通,你变了好多。”
明明还是原来的那张脸,却时常带给他一种怪异的感觉,名为疑惑怀疑的感觉转瞬即逝,他总是抓不住。
“人总是会变的。”带着一点笑意的声音似乎是诱哄,“阿濮觉得现在的我属于好的变化吗?”
他生了双狭长凌厉的眼,专注时却很温柔。
谢濮迎着这样一双眸子,不受控制地点头,“是好的。”
树影在月光下晃动,一切都宁静祥和,靳隼言再次亲吻了他的断指。

度过繁忙的工作日,周末如期而至。
周日中午,趁着几个人都空闲,罗阳组了个火锅局,说是局,但人没几个,除了他自己,再算上谢濮和秦长安,也只多加了关咏荷一个人。
林医生人到中年,爱上书法绘画,和同好约着团建去了,别的熟人也都有事的有事,加班的加班,到最后也就只有他们四个人坐在桌旁。
“其实王志有空,但我没叫他。”罗阳耸了耸鼻子,开了罐可乐递给关咏荷。
关咏荷拢起长发,对罗阳会意地笑了笑,一边招呼谢濮和秦长安夹菜。
他们吃得没那么讲究,备菜都扔在桌上,谁爱吃什么就往锅里扔。
酱料是罗阳特调的,说是独家秘方,味道不错,就是辣,几口进嘴,几人都嘶嘶哈哈,谢濮还算能吃辣的,没一会脸上也浮气红晕。
罗阳又开了个玻璃罐,从里面挖出半勺辣椒油,“再加一勺这个,长安妈妈寄过来的,特香,这顿饭一过,哥你的感冒肯定好一半。”
一旁埋头认真吃饭的秦长安听到自己的名字,朝谢濮腼腆地一笑,“哥你吃,好吃的。”
辣椒油融进酱料,闻起来又香又辣,关咏荷问:“怎么回事,小谢感冒了?”
谢濮鼻子闷,说话也有些哑:“嗯,可能是前天下雨着凉了。”
“前天……哦,你值班那天吧,确实雨下得挺大的,是不是没带伞,淋雨搞得呀?”关咏荷多问了一句。
“那倒不是,我给谢哥送了伞,可能是雨气吧,太潮了。”罗阳接话道。
“也有可能。”关咏荷没再问,转头又拆了瓶可乐。
罗阳又回想起周五那晚的场景,他晚班结束后就拿着伞去住院部,没在值班室找到人,他又往楼上走了走,然后就看见谢濮、靳隼言和蒋雪青站在一起,三人都没说话,气氛有些古怪。
他是个好奇心旺盛的人,这两天忍不住想了几次,都想不明白这三个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关姐,你朋友圈发的是结婚纪念日的视频吗?”秦长安问,他一手拿着手机,没等关咏荷说话就顺着链接点了进去。
几分钟后,秦长安呆了呆,“原来是财神爷啊。”
关咏荷噗嗤一声,然后笑就收不住了,一旁的可乐差点被打翻,多亏了谢濮手疾眼快地扶住。
罗阳一头雾水,“什么纪念视频财神爷的,我怎么听不懂。”
关咏荷笑够了,解释说:“我在朋友圈转了条视频,标题是此生挚爱,点进去就是财神爷的图片,哈哈哈哈,小秦你实在太可爱了。”
秦长安闹了个大红脸,讷讷说不出话。
几天前确实是关咏荷的结婚纪念日,她还发了和爱人拍的写真,秦长安会误会其实很正常。
弄清楚缘由,罗阳忍着笑拍了拍秦长安的肩膀,“看吧,早就和你说过了,吃饭不要玩手机,叫你不听。”
谢濮也跟着弯了唇角。
这一刻的感觉太好,氤氲带着热气的食物,来之不易的、可以称为朋友的人,让简陋狭窄的宿舍也变得温馨起来。
小风扇尽职尽责,卷着火锅气味转来转去,罗阳四仰八叉地瘫在椅子上,关咏荷拽着秦长安在窗口散热,谢濮吃的不多,还有精力起身收拾碗筷,罗阳也跟着站起来,“一起一起,收拾残局人人有责嘛。”
四个人一起收拾,很快就把桌面收拾干净,秦长安拎着锅去水房清洗,他没走一会儿,外面就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走廊空旷,再加上这时候宿舍没什么人,动静就更大了。
关咏荷奇怪道:“是小秦吗?这么快……”
她的话没说完,宿舍门被人大力推开,一个护士气喘吁吁地说:“打起来了!”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叫人听不明白。
“怎么回事,谁和谁打起来了?你说清楚些。”罗阳问,他不笑的时候,两颗小虎牙就会被藏起来,看起来很严肃。
小护士气喘匀了,这才说明白:“有病人在小操场打起来了,情况挺严重的,可能得送去市医院缝针。”
“这么严重?”关咏荷诧异开口,“是哪个病人?”
罗阳已经穿好衣服,领着小护士往出走,小护士闻言说:“是少爷、不对,靳隼言和金大勇。”
金大勇这三个字一出罗阳就感觉到头疼,这个月开始真是事事不顺,偏偏还都有金大勇参与,不过这件事还和靳隼言有些关系……他顿了顿,回头问:“谢哥,你也跟我过去帮个忙吧。”
谢濮正打算跟上去,听到他这话自然点头。
三个人匆匆来到小操场,现场情况已经稳定下来,两个值班医生正组织护士和保安把病人送回病房,只留下当事人靳隼言和金大勇在值班室。
金大勇额头破了个大口子,需要缝合,救护车还没来,他只被做了简单的止血处理,肥硕的身体倒在角落,不时哼唧两声。
至于靳隼言,谢濮的视线落在他身上,他侧身现在桌旁,身长玉立,仿佛置身事外,他身上没伤,唯独右手有一条血痕。
很明显,相对于打架,用靳隼言单方面殴打金大勇来形容这场事故更为贴切。
“到底是怎么打起来的?”
“谁知道,看监控这两个人也没吵架,突然就动起手来了。”
“金大勇呢,他怎么说的?”
“不说话,一个劲地喊疼……”
议论声隐隐约约传进来,罗阳出去说了句什么,周围终于安静了下来。
救护车来了之后,金大勇被抬走,靳隼言也被送回病房。
他手上的伤不算什么,也没几个人注意到。
只有谢濮拿了药去找靳隼言。
靳隼言的病房门没关,里面的窗帘半遮半掩,阳光透过玻璃,只能投进一小束阳光。
谢濮循着阳光,看见了靳隼言。
他闭着眼,阳光打在他修理得很短的头发上、鼻尖和睫毛上,落下一小片虚晃晃的光影,虔诚又美好,透出惊心动魄的美丽。
谢濮时常被这样的美丽蛊惑。
无论是在杂草中找到的那朵野花,还是后来他偷偷豢养的流浪猫,都拥有和靳隼言相似的美丽,却无一例外的都离他而去。
靳隼言也会离开他吗?
谢濮不想做这样的假设。
手指微微收紧,握紧手中的药,他叫了声靳隼言的名字,温热的手很快被人捉住,靳隼言的吻落在他手指上。
像是突然长出的藤蔓,咻的一下钻进了他心里,很痒却被填满了。
“阿濮,你喜欢我吗?”
很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潮热的呼吸喷在掌心,谢濮听见靳隼言发闷的声音。
迟钝的大脑开始运转,片刻后,谢濮终于想起来了,靳隼言问过他同样的问题,就在一个月前。
喜欢和爱之间的界限太模糊,谢濮不知道他对靳隼言的感情是喜欢还是爱,他只知道自己的心脏在为靳隼言跳动。
他于是轻声应答:“喜欢的。”
靳隼言忽地抬起头,眼睛一转不转地盯着他看,深色的瞳孔叫人琢磨不透,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他不说话了。
把药放在桌子上,谢濮拉起他的右手,“我看看伤口。”
靳隼言突然动作,手臂一伸就扣住了谢濮的后脑勺,距离越来越近,他把谢濮摁在自己手背上。
“药没用,阿濮亲一下吧。”
靳隼言撒娇般说着甜蜜暧昧的话语。
谢濮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道理,他的吻难道比得上药吗?
可他却听话地亲了亲靳隼言的伤口,细长的伤口,从上到下,都得到了温柔唇瓣的抚慰。
“阿濮真是喜欢我呢。”靳隼言轻柔地抚摸谢濮细软的头发,脸上却没什么表情,他命令一般的说:“用舌头舔一舔。”
谢濮乖巧地照做,他不敢太用力,怕戳破刚刚结痂的伤口,很快就尝到了一股血腥味。
伤口最后得到了妥帖的处理,当然,在这些之前还被唇瓣和软舌好好照顾了一番。
“为什么要打架?”他最后问。
靳隼言抱着他说:“我发病了,阿濮,你会害怕我吗?”
“不会的。”
靳隼言盯着他的发旋无声地笑,真是个小傻子,好骗得可以,既然他那这么喜欢靳隼言,自己就为他准备一份大礼吧。
一定要挑个好日子把礼物送出去,到时候就可以欣赏兔子惊慌又可怜的模样了,光是想想他就浑身颤栗。
他托着谢濮的下巴迫使他仰头,那双琉璃珠子一样的眼睛里装满了他,他低头衔住柔软的唇瓣。
另一只手顺着谢濮的衣摆钻进去,从前胸划过,落到光滑的背脊上。
他只是抚摸,像在探寻一个精致的雕塑,没再有其他实质性的动作。
谢濮水蒙蒙的眼睛看不大真切靳隼言的脸,他只会顺从。
靳隼言盯着他,说:“我也喜欢阿濮,好喜欢。”
很喜欢,很感兴趣,很想欺负,很想弄坏,在他看起来是一个意思。

蒋雪青不住宿舍,尽快他收到消息后就赶了回来,但事情都已经被解决得差不多了。
今天的冲突被归咎于靳隼言的发病,因而最近他不能到外面活动,连吃饭也要在病房内,直到他病情稳定为止。
从靳隼言的病房出来,谢濮碰上迎面而来的蒋雪青,两人在长廊中交错,蒋雪青停下步子,“谢医生,我不喜欢别的医生插手我病人的治疗。”
他的话太过直白,令谢濮愣住。
“我知道你和靳隼言是熟人,但如果耽误他的治疗,让他病情加重,你也不想的,对吧?”
他说得滴水不漏,话里话外都是为靳隼言着想的意思,仿佛谢濮不应下就是最大的罪过。
谢濮没有回答,他想,蒋雪青可能是猜到了他和靳隼言的关系,值班的那晚,他和靳隼言牵着手撞上了长廊中的蒋雪青,尽管他很快就把手收回去了,但蒋雪青应该看见了。
“蒋医生,我见不见人,见哪个人应该和病情没什么关系吧?”
一贯懒散的声音多了些冷意,压迫意味十足,靳隼言不知何时出来的。
蒋雪青背脊微僵,转瞬恢复正常,“靳隼言,我需要和你谈一谈。”
靳隼言让开位置,“欢迎。”
等一切都安静下去,谢濮才继续迈开步子。
房间里还残留着火锅的味道,罗阳伏在窗户旁的桌子上看书,一盏小台灯发出暖色调的光。
谢濮放轻脚步,洗漱后钻进被子。
头发还带着半干的水汽,摸着很是潮湿,月亮投影在薄薄一层的窗帘上,他伸出自己的左手。
不管看多少次,还是觉得丑陋。
为了钱,他用假身份成为靳隼言的助理,一切容易得不可置信,他有机会出入靳隼言的办公室和住处,于是轻松地找到了靳隼言患病的视频和诊疗单。
在他把这些发出去的当晚,他接到靳隼言发来的消息,他让谢濮马上过去接他,已经晚上八点多了,谢濮到了以后却发现靳隼言居住的别墅大门开着,一楼也没开灯。
谢濮察觉出一丝不对劲来,他一手拿出手机拨通靳隼言的号码,一手扶着墙慢慢往里走,但电话始终无人接听。
指尖刚碰到楼梯扶手,却突然被人从身后捂住了嘴巴,挣扎间,手机从手中脱落,卡在楼梯和地毯的缝隙中,散发出一抹幽深的光芒。
“陈渡?”
熟悉的声音在耳旁响起,却如同常年没说过话的人一般沙哑干涩,不过谢濮没心思考虑这个了,鼻尖萦绕着一股血腥味,他急忙转头去看,借着月光看清了靳隼言的模样,浑身是血,脸上还有几道明晃晃的伤口,像是刚刚与人殊死搏斗了一顿,谢濮拽住他的手臂,“发生什么事了?”
靳隼言看着他慌乱的模样却扯出一个笑,他说:“陈渡,有人在追我,能让我去你家待一晚吗?”
谢濮想问为什么会有人在追他,靳隼言却虚弱地踉跄了一下,他只能先放弃了这个问题,搂住斳隼言的腰,带他往别墅外走。
停在别墅门口的车旁蹲守着一堆人,看到他们两个的身影,无一例外地都举起了手中的长棍和砍刀。
靳隼言好像招惹到了什么人,谢濮的大脑飞速运转,思考该如何带着斳隼言从这里安全逃离。
“你走吧,别管我,他们要捉的是我。”
靳隼言趴在他耳边低声说,温热的唇偶尔会与冰凉的耳垂相碰。
谢濮想也没想地拒绝,“不行,我们一起离开。”
靳隼言的动作一顿,几秒后又恢复正常,“好,我相信你。”
那群人并没有给谢濮思索对策的时间,当即就挥舞着砍刀冲了过来,动作间毫无章法,却刀刀冲着致命部位而去,谢濮本就不敌,更何况还要带着一个靳隼言。
很快谢濮就筋疲力尽,体力不支地喘着粗气,即使如此,他仍旧把靳隼言紧紧护在身后。
在那把刀挥向靳隼言的时候,谢濮的大脑一片空白,身体比大脑更先做出决定,他用手挡住那了把砍刀,疼痛顺着手指一路窜进心头,谢濮脸上瞬间起了一层汗,钻心的疼使他不由自主地蜷缩起身体,浑身止不住的哆嗦。
眼前一阵阵发黑,腰身被揽住,随着车门砰的一声关上,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喧嚣。
谢濮靠在椅背上,紧咬住嘴唇,力度过大已经有鲜血顺着他的嘴角淌下来,他终于忍受不住,疼昏了过去。
再次醒过来是在医院里,迷迷蒙蒙之间,好像听到有人在他耳边低语,谢濮睁开被泪水糊住的眼睛,在灯光下,格外清晰地看见了靳隼言。
“靳隼言……”
没叫靳总,谢濮也不知道为什么。
也许是脑子发昏,也许是疼痛作祟,谢濮竟然有些贪恋此时此刻,贪恋这种一醒来就有个人等着他的感觉,他甚至有点感谢身体上的疼痛。
“陈渡,还疼吗?”
靳隼言问,突然低头亲了亲他,一个浅尝辄止的吻。
谢濮突然就呆住了,直勾勾的盯着斳隼言,此时他才发现,自己一直躺在斳隼言怀里。
半晌,谢濮轻轻摇头,“不疼。”
他低头去看自己的手,小手指被层层纱布包裹,他慢慢动了动,没什么知觉。
靳隼言说:“打了麻药,还上了止痛药……”
“断了吗?”谢濮问。
“嗯,一截关节。”靳隼言说,紧紧地把他抱在怀里。
断掉的指头丢失在打斗中,兴许他注定要失去些什么。
几个月前的过往被谢濮从脑子里翻出来,断掉的小指长出了新肉,似乎象征着他和靳隼言的相逢会是新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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