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弟弟们总被撺掇着,想要孤送了这条命。若都能安宁些,孤哪里会容不下他们。”
就这一瞬间,李瑾乔忽然很想抱抱太子爷。
因为他看起来好像很累,很孤单。
于是,没等她反应过来,身体已经率先奔出去,十足热情坦诚地张开双臂,环住了胤礽。他们共同立在穿堂下,被金光包裹着,奇异地渡上一层暖色。
看着仍旧没回神的太子爷,李瑾乔弯眸,拽着胤礽低下头来,踮起脚在额间落下一吻。
无论如何,她总会陪在身边的。
淅淅沥沥的太阳雨中,车马停在了八贝子府侧门里头。
良妃今日只穿了一身低调朴素的旗装,被大宫女搀扶着落了地,顾不得欣赏儿子的府邸,便急匆匆直奔胤禩起居的正殿内。
胤禩已经病的起不来床了。
去年底,老四、老五才刚迎了福晋进门,还没轮到他这个八爷,就被降罪圈禁了。如今,府中只有先前赐下来的两三个格格,出身皆是普通。可即便如此,若没有她们补贴接济,胤禩只怕都等不到今日。
太医刚诊断完退出去,胤礽索性就在外头过问起了医药的事宜,叫他们母子好好聊聊。
良妃看到儿子这副模样,满腔的抱怨再说不出口,扑在床边痛哭起来。
八贝子只能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背:“额娘,儿子没事。”
他的嗓子哑着,声音又细微,一个恍惚,外头的雨声都能盖过去。良妃恨恨道:“都这样了,还能叫没事!这帮狗奴才,竟也全然不知护着主子吗?”
“不能怪他们。”八贝子咳了好一会儿,才道,:“额娘,这都是汗阿玛的旨意,儿子得受着。”
良妃默然片刻,又落起眼泪来:“都怪额娘没用。这种时候,额娘不仅救不了你,还得靠着太子才能前来见你一面……是额娘出身太卑微了……”
她又开始念叨着这些话。
八贝子却已经习惯了,听了一会儿,才问:“是二哥求情,阿玛才允许额娘来探望儿子的?这些太医也是二哥的意思?”
良妃点点头。
八贝子闭目,缓缓出了一口气:“……是我小人之心了,我终究不如他。”
事到如今,良妃哪里能听得这样的话。
她的眼神骤然间锐利起来,压低声音道:“你哪里不如他!额娘对你用心教养,掏心掏肺,不过就是差在了出身上头!可你有你汗阿玛的宠爱,未尝没有登顶的那一天啊。”
“额娘知道,此番你都是被太子算计的。你好好养病,等着额娘替你出了这口恶气,迎你回宫。”
八贝子心中一急,拽着良妃的袖子要坐起身,竟然喷出一口血。
殿内顿时响起了良妃的惊叫声。
很快,胤礽带着太医从外头奔进来。太医们重新把脉,开方,不明白方才还心平气和的八贝子,怎么转眼之间就成了这服气血凝滞上涌的样子。
方子改了,药只得重新煎。
太医给胤禩扎了两针,勉强稳住心神,壮着胆子叮咛:“万万不可再刺激八贝子了。”
胤礽颔首,将良妃差人撵了出去。
殿内安静下来,太子爷拉着绣凳,坐在了胤禩床边。
胤禩平躺在床上,在脑中替他额娘筹谋许久,终于还是选择了唯一的一条路:“是我输了。”
“太子爷,请放过我额娘。”
胤礽垂眸,自嘲笑了笑:“孤还以为,八弟会明白孤今日为何前来。”
胤禩隐隐约约猜到了,却不敢确信。
毕竟,如果易地而处,换作他是太子,绝不会给自己分毫喘息的机会,更别提放过了。
胤礽无声叹息,一字一句的,要将他的话落入胤禩耳中。
“孤只是想叫你看清楚一件事:汗阿玛给你的权,本就不属于你。你自己费力争取的,也完全留不住。”
“八弟,你将自己困在死局里,究竟想要斗赢什么?”
恍惚间,胤禩想起了那个童年的午后。
——额娘被乌拉那拉氏逼迫着,捡起掉在地上的饭菜吃。
他以为,他心甘情愿做了帝王的棋子、马前卒、杀人的刀,就能挺直腰杆儿,获得无上权力,带给额娘和自己人上人的日子。
回过头想想,他竟还是跪着的。
真是可笑。
这场雨一直到太阳快要落山,也没有停下。
雨越下越大,连宫人们都不愿出门的日子,就是十四阿哥偷偷去见额娘的最好时机。
他撑着一柄伞,也不叫太监跟着,独个跑在去往景祺阁北荒院的路上。没一会儿,他被浇了个半湿,终于绕过坍塌的西大墙,进到了北荒院内。
下这样大的雨,乌雅氏见了十四,自然只有心疼的份儿。
她见儿子红着眼,似有满腔委屈,便挥挥手叫两个宫女都退下去,亲自拿着帕子帮十四绞头发,缓缓问:“可是被人欺负了?”
十四阿哥抹了抹脸:“没有。儿子才不会被人平白欺负,就算一时看走了眼,也是要报复回去的。”
乌雅氏笑了笑:“是八阿哥吧?”
“额娘怎么知道了!”
“你放心,没有人跟额娘告密,是额娘自己猜的。”乌雅氏拍拍儿子的肩膀,“八阿哥自小什么性情,额娘到底还是知道一些的。你为人仗义直爽,最看重情谊,会被他欺瞒一时也不打紧,如今看清了便好。”
十四阿哥沉默许久,才低声道:“可他病的很重。”
“我虽然恨他利用我们几个兄弟,还叫我跟九哥、十哥他们都离了心,却也……没想要他性命。”
乌雅氏眸光一闪,笑着安抚:“那是他自己想不通,不能怪你。”
十四阿哥忍着哭腔:“可儿子在外头再也没有可以信赖的兄弟了。四哥……四哥虽然是儿子的亲生哥哥,却从来不看额娘,儿子不过说他几句,就连着一起不闻不问了,只知道护着太子。”
宫里的孩子们即便再早熟,他此时到底也只有十一岁。
乌雅氏心疼地将人拉进怀中,拍抚着跟他温柔讲:“胤禵啊,是他们辜负了你,你不能拿别人的错惩罚自己。八阿哥若倒了,良妃多半也会落下去。你可希望,额娘出去日日陪着你?”
十四阿哥微怔,眼泪都吓回去了。
半晌,他拉着乌雅氏的手,满怀希望问:“额娘真的能出去陪着儿子吗?一直都陪着?”
乌雅氏笑道:“这是自然的,只要……你按额娘说的办。”
近日,十四阿哥经常来永和宫寻十五阿哥玩儿。
两位阿哥着实差了不小的岁数,时常大眼瞪小眼。但因为十五阿哥也没有旁的兄弟能玩儿,密嫔反倒每日盼着胤禵过来。
她要照顾刚出生没多久的十六阿哥胤禄,实在分不出心神陪着胤禑玩。
胤禵陪着弟弟一连玩了数日,直到他快要失去耐心,终于等来了良妃。
正如额娘所言,良妃果然是想要害密嫔娘娘刚出生的孩子。虽然额娘没有告诉他原因,他自个儿也分析出来了——
无非就是嫁祸给太子,好趁机说八哥从前是被冤枉的,救人出来呗。
而他今日要做的,就是救下十六弟。
胤禵自小没怎么见识过宫斗,脑子里暂且还装不下那么多弯弯绕绕。因而,他想不明白乌雅氏安排这些事,跟挪出北荒院有什么干系。
但他还是照办了。
良妃的手法并不高明,很轻易就被十四当场戳破了。宫妃意图谋害皇嗣,还被抓了个现行,永和宫内登时乱成一团。
胤禵见密嫔身子抖得说不出话来,便做主请了康熙过来。
寅时二刻,御驾转道永和宫。
这一回,康熙再也不能忍受良妃母子的胡作非为,才一进门,就命梁九功将人绑了,一句分辩的机会也不给留。
密嫔准备好的眼泪都没有用武之地了。
康熙先看过熟睡的十六阿哥,确认他一切安好,怒气才暂且压下去。
他斥道:“辛者库贱婢与其所生之子,早就该赐下鸩酒一杯,也好理清皇室血统,免得一而再、再而三的扰了宫中安宁!”
十四阿哥还是头一次见到帝王如此冷酷无情的一面。
他怔了怔,连忙跪倒在地,求情道:“汗阿玛,八哥病重昏迷,此事定然是不知情的。良妃怕也是担忧过度,才像是失心疯了……”
康熙看他半晌,气不打一处来:“胤禩那般利用你们兄弟,老九与他反目,老十也撤了,你这个实心眼的,竟还要为他说话。”
胤禵道:“儿子只是说实话。”
康熙沉着脸没吭声。
显然也是知晓,此事怕是良妃背着八贝子在发疯。
这一刻,胤禵也说不清自己究竟怀着几分真心,恭敬磕了个头:“儿子已经尝过了没有额娘的滋味,还请阿玛垂怜,别叫八哥再来一次了。”
帝王定定看着这个儿子,忽然发觉十四也长大了,成了个文武双全,有担当,有忠义之心的好儿郎。
他免不得有了扶持新人的想法。
殿中静默许久,康熙开了口:“良妃妄图戕害皇子,实属大罪,按律当赐死。朕念在你有一番体恤兄弟的情谊上,愿意给胤禩个机会。只要他革去黄带子,愿意做个闲散宗室,朕就留觉禅氏一条性命,只发配出关去。到时候,胤禩自然可以在盛京修建府邸,为他额娘养老送终。”
这是帝王对没用棋子的最后一次试探。
顿了顿,他看向眼前的冉冉新星,笑道:“你救了弟弟,又有仁爱之心,是个难得的好孩子。朕知道,你们母子多年分离,互相思念,今日,朕便赐你一份恩典。”
“叫乌雅氏复位德嫔,从北荒院出来吧。”
这件事除了十四阿哥,满宫上下就没有一个人欢喜的。
从前,乌雅氏做过多少损人不利己的糊涂事,皇上能为了十四阿哥选择遗忘,后宫的女人却不敢忘。
宜妃为此特意叮咛两个儿子:“德嫔复位,你们都离老十四远着些,免得被那女人算计干净了还给人家数银子。尤其是你,小九,聪明人反倒容易栽跟头。”
九阿哥无言:“……额娘,我比十四弟年长!别再小九、小九地叫了。”
让人怪不好意思的。
宜妃一笑之间万种风情,抬手弹了儿子的脑壳一下:“就是七老八十了,额娘也得管你叫小九。”
九阿哥捂着头,看他五哥在边上笑得像个淳朴的黑熊精。
相比之下,景仁宫这头就淡然多了。
赫舍里听夏槐禀告完,依然靠在榻边闭目养神。小半晌之后,才睁开眼缓缓坐直身子,要小厨房弄一份冰好的酸梅汤。
“给敏嫔送去吧。她一向苦夏,最是喜欢用这酸梅汤。”
从前,乌雅氏想要害了章佳氏腹中的八公主,便曾用过夹竹桃和酸梅汤。自那以后,皇上不许夹竹桃种在皇城内了,只有酸梅汤,才能叫章佳氏记着这份恩怨,不敢轻信于人。
夏槐转瞬就明白了娘娘的意思,应一声亲自去送。
章佳氏封嫔之后,便从永和宫搬出去,如今已经是延禧宫的主位。她几乎是一瞧见那盛着酸梅汤的罐子,就明白了皇后娘娘的提点之意。
章佳氏对着西边的景仁宫遥遥行了个抚鬓礼:“娘娘的好意,嫔妾记着了,还劳烦姑姑这大热的天儿亲跑一趟。”
逢春走后,夏槐早已自梳。
她半福身子笑了:“敏嫔娘娘知晓咱们娘娘一番苦心,奴婢这差事也算办成了。酸梅汤都是冰过的,取的是太子爷送来的乌梅、桑葚、桂花,娘娘请放心用。”
她又道:“对了,娘娘还说,北荒院这几日许是要热闹些。敏嫔娘娘是自个儿看也好,请十四阿哥去看也罢,总归是个乐子,打发打发时间也不错呢。”
景祺阁北荒院。
玉烟和画扇才送走前来传旨的老太监,又伺候着主子午睡小憩片刻,这才有工夫相携回到东边的小屋,关起门来说说闲话。
玉烟坐在炕边,欢喜之色溢于言表:“咱们为娘娘做了那么多事,总算是要苦尽甘来了。”
画扇低声提醒:“嘘。这话跟我说说也就罢了,可别在娘娘跟前提。咱们是做奴才的,为主子分忧都是应当的,哪儿能将这些挂在嘴上。”
她话没说透。
玉烟帮着乌雅氏做过的事,没有几件能上得了台面。若总是嘴上没个把门的,保不齐要招来杀身之祸。
玉烟约莫也是反应过来了,吐吐舌头,却也没当回事,依旧笑的开怀:“你还别说,这地方住了快十年,还真有些不舍得。”
画扇便笑着打趣儿:“这个也别多说。小心主子当了真,过几日出北荒院不带着你走了。”
玉烟便也笑起来,丢了个绣到一半的帕子与画扇打闹起来。
这回,康熙为了给十四阿哥脸上贴金,说乌雅氏这些年是在宫外立了佛阁,为太皇太后、诸皇子与大清祈福诵经。如今十年将满,也是时候回归宫中,做好她的一宫主位了。
唯一可惜的是,太皇太后曾经下过懿旨,不许乌雅氏再复位德妃之位。
嫔位已经是她能去的极限了。
康熙寻钦天监算好了日子,打算到时叫御前的人带着乌雅氏的车驾再走一遍内廷后门,即可入主永寿宫。
永寿宫曾经是钮祜禄姐妹的住处,如今又距离帝王的住所——养心殿最近,极尽尊荣。
康熙想,如此大张旗鼓,十四背后总该有人追随了。
吉日定在了下月初三。
距离搬出北荒院还有七、八天,乌雅氏却先打发了画扇回赫舍里身边去。
她一向会寻理由,这回也用话堵了画扇的嘴:“当初本宫被送来这北荒院,你原本不用受罪,只是皇后娘娘心善,放心不下本宫,这才叫你受累了。如今本宫既然复了嫔位,又要搬去永寿宫,便不要你操劳了,回去景仁宫跟娘娘复命吧。”
画扇没有留下的理由,心中也挂念着逢春走后景仁宫的状况,索性离去。
乌雅氏却是有意支开画扇的。
那日玉烟跟画扇说的话,叫她心中有些不舒坦。
玉烟跟了她许多年,见过她所有……不好的心思,也帮她做了不少腌臜事。可这些事情,她一丝一毫也不想要十四知晓。
留着玉烟在身边,难保没有说漏嘴,或是被威胁的一天。
她也想过就这样将玉烟留在北荒院,但这丫头不是个能甘心待在此地的。最好的办法,还是……叫她永远闭嘴。
乌雅氏也是头一次亲自动手害近前人,颤抖着手,在饭里头下了迷药,几乎能撒一半出去。等玉烟取了新碗新碟回来,乌雅氏就连忙将手上撒了药粉的粥给她。
玉烟那点感动还没落到心底,人就已经握不住木箸了。
她察觉不对,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腿脚酸软无力,扑倒在地上。
乌雅氏蹙眉,低声喃喃:“药还是下轻了。”
待会儿,她恐怕要疼得很。
玉烟仰头望去,主子不知何时沉下面孔,用一副看死人的表情也在看着她。然后站起身,拖着她的双臂,她的头发,她的腿脚,凡是所有能用上劲儿的地方,往殿外去。
外头是个长草的破败小院。
这会儿,西大墙已经塌得所剩无几,靠着四五块粗壮的木材,或横或斜,堵住了进路,也勉强能够掩人耳目。
玉烟感受着头皮摩擦过凹凸不平的地面,意识到了主子这是要做什么。
院子东边有一口枯井。
前两年的一个雨夜,她曾经亲手跟主子将活着的乌拉那拉氏抛入其中。
如今,她也要被丢下去了吗?
玉烟只觉着自己浑身发抖,使不上力气,连大声叫嚷求救都做不到。主子甚至都不需要堵上她的嘴,就能悄无声息要了她性命。
她只能竭尽全力,低声道:“主子,饶了我吧,我能帮……主子做任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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