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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太子有额娘后(鸦瞳)


“本宫好着呢。”赫舍里被满屋子的严肃表情逗笑了,爱怜地掐了掐儿子的脸蛋儿,“只不过……还想问问出痘防治的事儿罢了。”
夏槐有些糊涂了:“御医们都说只有避痘一条,再不济便是祭坛祈福,求痘神娘娘护佑。下头那些医士还年轻,能有什么高招?”
逢春点她:“御医毕竟不是痘疹科的,心思不在这上头。”
“是啊,先前是本宫想岔了。况且满人原居塞外寒冷之地,不怎么出天花,自然比不得汉人在这方面有经验。”赫舍里越想越觉得可行,语调都忍不住扬起来,“你去了太医院,不止要寻汉人医士,尤其得要南边热一些的地方出任过才好,兴许能有什么不一样的说法。”
夏槐向来最听娘娘的,虽不懂为何要执着于出痘之事,还是欢快应一声跑出去了。
这一寻一问,耽搁了不少时间。
等到午后归来,还果真有些收获。
医士里头有个刚从江西调任回京的,叫做傅为格,他向赫舍里提出一种旱苗种痘术。
这种种人痘的法子,起源于明朝隆庆年间的宁国府太平县。
只需挑选出痘顺畅者的痘痂,碾成粉末,再用银管吹入种痘者的鼻孔内,便能在三日左右开始发热,轻症出痘后痊愈。
赫舍里听着有些担忧,蹙眉问:“江南百姓多用此术防治天花?”
“这是湖州派秘术,民间寻常用不起,便只捡几件出痘顺畅者的贴身内衣。”傅为格顿了顿,躬身又道,“娘娘,其实江西一带还有个松江派,听闻发痘时,轻者不过数颗,重者也只有二三百,从未有过痘浆合眼的苦痛。”
这番话倒是叫赫舍里高看此人一眼。
松江派的法子听着似乎更为稳妥。但不论哪一个,要用在皇子身上,都必须慎之又慎,有很长的流程要走。
时间仓促,赫舍里不敢耽误,隔日就将此事说给了康熙。
宫中苦天花久矣。
康熙十五个孩子余下七个,未尝没有天花的原因在。否则,也不会将大阿哥、三阿哥相继都送出宫去养。
然而,帝王在听到这个好消息时,却露出一丝犹疑。
赫舍便明白了——
玄烨两岁曾经出天花,被送出宫避痘,唯有奶嬷嬷前后跟着,昼夜不歇的照看,好容易捡回一条命,先皇却染上天花撒手人寰了。
皇上对天花有厌恶,亦有恐惧。
他是害怕失去保成。
“‘神圣岂能在,调方最近情,存诚慎药性,仁术尽平生。’这是皇上当年赐给黄运院判的诗,还亲自题了一块‘永济群生’的匾额,挂在太医院景慧殿。”赫舍里温柔望向帝王,覆上他冰凉的手,“如今有这样一条济苍生的路在眼前,即便难行,也有臣妾陪着呢。”
康熙眷恋地看向赫舍里。
这是随他从少年一路走来的妻子,便是日后宫中有再多的女人,也无法与那些日夜陪伴相提并论。
他回握住赫舍里的手,点头道:“朕与舒舒走过多少凶险路,自然不惧再多走一条。明日一早,朕就派内务府广储司去江西寻痘医。太医院这头,也会提拔傅为格入痘疹科,先行拿宫女儿太监试验。”
赫舍里怔了怔。种痘有凶险,这于奴才们亦是无妄之灾。
但她还是咬牙点了头。
相较于正殿内的沉重,前院就欢快多了。
伊哈娜坐在廊子底下打秋千,胤礽则带着小甜瓜打起了雪仗。
前儿个夜里一场大雪,赫舍里特意叮嘱宫人们不必清扫干净,又将屋顶上的也铲下来给孩子们玩儿。蓬松洁白的雪堆没进去,小甜瓜瞬间就不见了。
胤礽哈哈笑着,跪在雪坑前头,改用双手去挖小甜瓜。伊哈娜瞧着有趣,也跑过去一起挖。
等康熙出来的时候,三小只已经整整齐齐蹲在雪坑里头了。他们都穿得厚实,倒是不怕冻着,只是白雪堆里露出三只小脑瓜,还清脆喊着“汗阿玛”,到底叫康熙忍不住笑出声来。
他大步上前,一手一个将猴儿崽子们拎出来。梁九功便赶忙跟去,将小甜瓜也捞上来。这家伙今冬吃得越发圆润,着实称不上“小”,害得梁九功差点闪了腰。
康熙作势捏着两个孩子的耳朵:“玩归玩,不能失了分寸。若是受凉了不止奴才们遭罪,你们自个儿也得喝苦药。”
胤礽先前玩得太高兴,都忘了其他。这时候瞥见廊下和雪地里跪着的嬷嬷们,难免有些愧疚。
雪团子晃了晃康熙的手,撒娇道:“阿玛,是保成不好,不该带着二姐姐胡闹,饶了他们吧。”
康熙知道景仁宫的处事风格,奴才们都是善待换来的衷心耿耿。
便应道:“下不为例。”
两小只开心叫唤着“阿玛最好啦”,几句吹捧崇拜,又将人哄得乐呵起来。
伊哈娜瞧着康熙心情不错,起了点小心思。她鼓起勇气上前拉拉康熙的手指,道:“汗阿玛,钟粹宫今年种了两株梅树,开着红花,可漂亮啦。”
康熙好笑地瞄一眼女儿,对她的想法心知肚明,却不点破:“好,朕改日就去瞧瞧。”
伊哈娜却抱着他的腿不放了,学着胤礽撒娇道:“阿玛,去看看我额娘吧,你都好久没看额娘了。”
说到最后,竟是带上了哭腔。
深宫中没有恩宠,儿子又被送出宫去,荣嫔即便能守着伊哈娜鼓励自个儿打起精神来,终究也还是难过。
康熙默然片刻,大手放在伊哈娜头顶,轻轻抚了抚:“汗阿玛这便过去瞧瞧。定然叫钟粹宫的红梅,开得更艳一些。”
白雪地里,“咯吱咯吱”作响的脚步渐远。
伊哈娜看着康熙走远了,这才面向胤礽,坦诚又羞愧:“对不起。”
胤礽吓了一跳,抱着甜瓜满头雾水,问道:“二姐姐怎么了?好好的道歉做什么。”
伊哈娜白着小脸,抿了抿唇:“我求着汗阿玛去钟粹宫看额娘,他便不能留下,陪皇额娘用膳了。你不怪我吗?”
胤礽用力摇了摇头;
小甜瓜也凑热闹,跟着甩了一身毛。
汗阿玛几乎每日晚膳都要来景仁宫,嘴上说着不吃,拿筷子却比谁都积极。有好几次,胤礽都没吃够爱吃的,碟子里就空了!
二姐姐把阿玛支走,他高兴还来不及呢。
小家伙当然不会将这些说出来,只故作正经道:“额娘从不为这些生气,所以,保成也不会气的。二姐姐别怕。”
“况且,荣娘娘是个很好的人,阿玛去看她,保成也高兴。”
只要不是去宜娘娘和惠娘娘那儿,惹得额娘总是皱眉头,才不管臭阿玛呢。
翊坤宫内。
被胤礽惦记的宜嫔正在发邪火。
她如今是一宫主位,后头配殿里除过姐姐布音珠,再无其他人。于是,这翊坤宫关起门来,便如同在郭络罗家一般。
宜嫔长得好,性子养的骄纵,砸碎几个碗碟不算稀奇事。奴才们默着声将一地碎片扫干净了,忙又退下去。
宜嫔憋不住气,骂道:“马佳氏算个什么东西,在内务府里头给郭络罗家提鞋都不配。不过是仗着入宫早,有个争气的肚子罢了。如今翊坤宫受了冷落,她都敢来截胡踩一脚!”
比起明艳张扬的宜嫔,郭络罗贵人却生得清冷出尘些。
她淡声劝和:“福财不是说了吗,皇上出了景仁宫就往北走的,可见早就打算往钟粹宫去。咱们没请动人来,证明万岁爷对阿玛的气还没消,且再缓缓吧。”
宜嫔侧过身翻个白眼:“你也不争气,侍寝多次也不见有动静。”
又小声嘟囔:“真不知道阿玛将孀妇送进宫做什么。”
郭络罗贵人端茶的手一顿,垂落眸子,掩住目中一片冰冷。
她差人打探过,佟贵妃那头已经训好了新人来分宠,而她的好妹妹却还日日守在翊坤宫内,冲她抱怨、发泄、内讧。
过去这么多年了。
纳兰珠还是那么惹人生厌啊。

雪后难得有个晴天,夏槐从外头回来却挂着脸。
“娘娘,翊坤宫里头碎了几个青花,承乾宫那儿又打量扶持新人,这些事都在六宫主位之间传开了。您再不管管,她们怕是越发得寸进尺。”
她在外行走的时候多,消息也灵通。这般气不过的跑回来,可见是听到什么难听话。
赫舍里却只笑笑:“几个青花碗碟,至多教训警醒几句罢了,不疼不痒的。由她去吧。”
中宫该宽严并济。
她对这些小打小闹睁只眼闭只眼,乐得轻松。若真有人得寸进尺,犯下大错,再严惩便好。
赫舍里接过逢春递来的枝剪,仔细将荣嫔送来的红梅修剪好,插在白瓷瓶里,倒是十分雅致。
她笑问:“二阿哥起了吗?”
逢春忙道:“刚拾掇好,从小侧门那边去懋勤殿了。阿哥带着早膳过去,还叫小厨房给娘娘用砂锅炖了虾仁豆腐煲,里头加了咸蛋黄,奴婢闻着香得很呢。”
赫舍里今晨起来没什么胃口,早膳便搁置了。
如今听逢春这么说,也就无奈笑着:“这孩子……那便传膳吧。”
逢春喜笑颜开,忙应一声下去了。
等到胤礽练满两个时辰的字回来,正巧听到殿内那位傅太医在回话。
“回娘娘,湖州派种痘一向有时间限制,起于秋分之后,终于小满之前。除此之外的时段,时苗便很难得成啊。”
赫舍里沉声:“即便如今正是种痘时机,出宫避痘的奴才竟一下子就死了四人!”
傅为格跪在地上,没敢说三十人只死了四个,已经算是走运了。
赫舍里自然不会让胤礽种这样凶险的痘。
死了的四个宫人都是先接触过出痘人,才被康熙选来种痘的。即便如此,赫舍里还是掩面,命人厚赏他们的家人。
胤礽站着听了一会儿,似懂非懂。
他是皇室,懵懂的知道这宫里的奴才也分三六九等,那些辛者库出身的几乎从不被当人看待。
只有额娘不一样。
她会怜悯。
胤礽不忍赫舍里伤心伤身,忙奔进明间,开口道:“额凉,为什么不用牛的痘痘?人出的痘痘太凶了,小动物的才温和呢。”
赫舍里和傅为格俱是一怔。
随即,傅为格擦了擦额头的汗,惶恐道:“二阿哥说笑了,动物与人终究不同,此举怕是太冒险了些。”
若是因此治死了人,摘顶戴事小,他良心恐再难安。
赫舍里也被这番童言弄得哭笑不得,解释道:“保成向来天马行空,是个顽皮的,傅太医不必当真。”
她又叮嘱了傅为格几句,听他说江西督粮道参政已经应诏,向内务府举荐了松江派的痘医,这才安心下来,叫逢春送傅太医出去。
谁也没拿胤礽孩子气的话当真。
毕竟一个人痘,一个牛痘,差的十万八千里呢。
胤礽沮丧的挠挠头,倒是不生气。他自己都说不上来为什么牛痘就可以,也不会强求别人相信。
小家伙扑到赫舍里腿边,兴奋道:“额凉,今日阿玛夸我的字了!”
赫舍里惊奇:“才练了不到半月,就能得你汗阿玛夸赞?”要知道,皇上在书艺一道可是极为挑剔的。
胤礽挺直身板,扬起下巴,满脸都是小得意:“阿玛说,如今保成的字横平竖直、撇捺飞扬,是个能认得的好字啦!”
赫舍里掩唇笑得不行:“你汗阿玛就宠着你吧。此时不严厉些,若叫张英大人瞧见你的字,还不知要怎么苦心规劝呢。”
张英刚入南书房几个月,皇上已经属意叫他做胤礽的师傅。
最迟明年,旨意就会颁下去。
胤礽在懋勤殿见过好几次张英,还一道喝过奶茶。便摇头打包票:“才不会呢,张大人可好啦,还把糖让给保成吃。”
赫舍里笑而不语——
等你日后去了尚书房便知晓了。
十一月底,督粮道参政李月桂推举的痘医朱纯暇入京。
这是个在野的能人异士,走遍南北只专心钻研痘疹一项。他年纪还不大,却已经着手撰写《痘疹定论》一册医书,以期大清四海之内不再有天花肆虐。
康熙亲自召见过此人,又瞧了他还未写完的底稿,便拍定了种痘一事由朱纯暇全权负责,傅为格改为协助。
没几日,松江派的种痘法实践下去便有显著成效。
与先前不同,这次宫人们出痘的数量极少,症状也轻,发痘之后三五日便能退热,初结痘痂。
康熙听到这个好消息十分惊喜,批完折子,就寻赫舍里去。
景仁宫今儿个的晚膳新鲜,二阿哥叫人用花生榨出了油,专程用来炒菜。
钱公公先摘了霜打菜,跟米饭混着翻炒了,配上阿哥点名的辣椒炒肉、干煸豆角、炒茄盒跟番茄土豆肥牛,再煲一盅上汤金银蛋菠菜,直叫人咽口水。
康熙原本急着分享喜事,闻见香味儿反倒忘了:“今日怎么入乡随俗,学起汉人用起炒菜了。”
赫舍里笑道:“还不都是这个小馋嘴的。拿着皇上赏赐的花生榨了油,非要炒菜吃。已经叫奴才们先试过一次,味道确实出乎意料的好呢。”
康熙满面惊讶,叫梁九功布了菜,试探着尝一口,看向胤礽的眼神越发宠溺骄傲。
——不愧是朕的儿子,连吃都能一鸣惊人。
“今日是好事成双啊。外头种痘的宫人都见效显著,无一重症,好得快的已经结痘痂了。”康熙笑道,“如今又榨出这花生油,真是天佑我大清!”
他接着看向埋头狂吃的胤礽:“保成,汗阿玛给你的花生总共榨出多少油?”
胤礽抬起小脑袋,嘴边还挂着油,迷茫答话:“布吉岛啊。不过,明德公公跟着榨过几次,说晒干的花生榨油更多一些。”
登时,屋内所有人都看向季明德。
季明德慌忙跪地道:“回万岁爷,阿哥说的没错,一斤干花生差不多能出油六两。”
康熙没想到竟有这么高的出油率,心情越发畅快。便对儿子格外开恩:“保成小小年纪,已经能帮汗阿玛分忧了。说吧,有什么想要的,阿玛今日都赏了你!”
康熙本是蠢蠢欲动,想借机重提立储。
谁知,胤礽那双眼登时亮的惊人,可怜巴巴道:“真的吗?那汗阿玛能叫造办处给保成打几个琉璃珠子玩吗?”

康熙哪想到儿子会要这个。
再追问几句,才知道胤礽要琉璃珠子,只是为了跟伊哈娜、乌尔衮和保清他们玩弹珠,顿时哭笑不得。
赫舍里瞧出皇上立储的心思,放下汤匙,用帕子沾了嘴道:“宫中子嗣不多,这几个孩子又正是贪玩的年纪,皇上就允了吧。”
皇后有提醒之意,康熙怎么会听不出。他再瞥一眼满脸都是期待的胤礽,念头一转也便作罢。
“先前,钦天监南怀仁几个传教士曾写信回欧罗巴洲,这才有冯兰前来传授珐琅技艺。一同入京的还有个德意志传教士,叫——”康熙似乎想不太起来,看向身侧。
顾问行便接话:“万岁,是纪理安。此人精于玻璃制造技艺,再加上随行的数名法兰西玻璃工匠,着实有些本事。”
康熙点头,继续道:“入夏之前,内务府就在西安门蚕池口西营造玻璃厂,数月过去也该运作起来了。几个琉璃珠子,朕命梁九功寻来便是,算不得什么赏赐,倒是那些精巧的玻璃器可以叫保成挑一挑。”
赫舍里终于笑了,打趣道:“这样的好东西,臣妾可要借着保成的光瞧一瞧了。”
康熙说话算话。
次日一早,胤礽才进懋勤殿准备练字,便有内务府的太监们捧着各式玻璃器来,供阿哥爷挑选。
有纪理安坐镇,玻璃厂内本土的北匠南匠都学会了抛光、着色、雕刻等技法,便是熔炉操作这样的本事,竟也不会藏私。
因而,不过数月,大清制造的玻璃就完全克服了不耐高温和易碎的缺点。
胤礽睁圆了眼,挨个儿瞧过去,不时发出“呜哇——”的感叹声,叫他阿玛很是得意了一把。
康熙大方道:“瞧瞧喜欢什么,朕多赏你几个。”
胤礽也真不客气:“保成全都喜欢!”
康熙忍不住乐了,揉揉儿子的脑袋:“贪多无益,朕就是都赏给你,你那后殿也摆不开。”
胤礽歪着头想了想,觉得这话说得有几分道理。便挠挠头试探着问:“保成要什么都可以吗?若是没有的,叫玻璃厂做也行?”
小家伙这会儿任由康熙揉捏,十分乖巧,帝王心一软答应了。
——左右不过是些玻璃器,他还能翻出什么花儿来。
于是,好好的恩赏,就变成内务府和玻璃厂头疼了。
噶禄袖着手,亲自走了趟西安门,对纪理安无奈笑道:“咱们二阿哥是个妙人,器物全然不要,只要几扇窗玻璃,尺寸就按着景仁宫的东墙楹走。除此之外,还得弄一副玻璃镜,镜片要中间厚边缘薄的,图纸我也带来了,你给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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