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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太子有额娘后(鸦瞳)


康熙便又得意脸炫儿子:“这都是保成鼓捣的,朕尝着不错,你们也试试。”
张英浅尝之后,又是一番极有文学素养的夸赞,夸得康熙舒坦了,张廷玉做胤礽伴读的事儿便算是定下来。
窗外阳光晴好。
用过点心之后,胤礽擦擦嘴巴,嚷着要到外头去玩儿。康熙还有事要谈,点了门外当值的纳兰容若跟着阿哥。
能结识新朋友一起玩,小家伙总是高兴的。
他滑下座椅行了礼,拽着张廷玉的胳膊就往外乾清门外头走。还小声解释:“你没法进后宫,自然也不能去御花园,只好去造办处啦。我叫他们新做了东西,一起去瞧瞧。”
二阿哥要的东西,造办处前两日就做好了。
见他来取,管事太监忙奉上金玉打造的棋盘棋子,笑道:“哎哟,阿哥爷怎么亲跑一趟,吩咐一声,奴才送去景仁宫便是。”
胤礽瞧见那明晃晃的金色,嫌弃道:“下次别用金啊玉的,只要普通的木头就好了。”
额娘说了,小事见品性。
一个玩具棋就用金子打造,叫抠抠搜搜的汗阿玛瞧见,定要收拾他。
小家伙为自己的机智暗自欢喜,带着张廷玉和纳兰容若寻了乾清门内的廊子,坐下玩起来。
这里头一盒是斗兽棋,一盒是军棋,都采用了阶级吃子的规则。
胤礽口齿清晰地讲了玩法,听得张廷玉和纳兰容若都是眼前一亮,一副跃跃欲试的表情。
胤礽没再拖拉,先跟张廷玉开了一局,没一会儿,三个人便都沉迷其中了。
等到康熙和张英谈完了话,还没见两个孩子回来,不由挑了眉。
他招呼梁九功:“阿哥呢?”
梁公公瞧一眼张英,讪讪笑道:“带着张大人家的次子,还有纳兰容若,在乾清门边廊子上下棋呢。”
这倒是叫康熙颇为意外。
先前,也没见保成对六博、围棋、双陆之流感兴趣啊。
他便问:“玩的什么棋?”
“听说,叫……斗兽棋,还有一个太复杂,奴才就更不懂了。”
康熙听这棋的名字,便知道是儿子叫造办处新鼓捣的,起身道:“朕去瞧瞧。”
张英连忙也跟上去。
连廊下,两个小的玩得不亦乐乎,纳兰容若这个大人倒是勉强还能保持几分职责上的戒备。余光瞧见皇上过来,连忙要行礼,被康熙制止了。
帝王静悄悄立在身后,看他们玩了一局斗兽棋,一局军棋后,忽而开口道:“保成啊。”
胤礽吓得脊背一僵,正想跟汗阿玛告饶。
康熙却笑道:“你起开,叫朕跟敦复也下一局。”

春日午后,歇晌醒来最为舒畅。
赫舍里靠在南窗下眯了一小会儿,就听到胤礽哭唧唧地喊着“额娘”,从外头跑回来。显然是在懋勤殿受了委屈。
赫舍里弯起眉眼,只当是张英帮着皇上过问功课,反叫孩子落了脸面。
胤礽跑得满头是汗,此刻却全然顾不得了,趴在炕边告起状来:“额凉,汗阿玛和张大人抢了保成的玩具,不还给我了!”
没头没尾这么一句话,赫舍里都听糊涂了。索性看向后头追来的人,笑问:“顾太监,这是怎么了?”
以顾问行的学识,自然将此事看得明白。
说白了,还是胤礽做的军棋太出彩,无论是明棋、暗棋或翻棋的玩法,都有很强的作战模拟性。而它的四国棋盘正如今日的大清与三藩,皇上瞧着眼发直,便将东西留下,打算在军中推用。
听过缘由,赫舍里与胤礽商议:“既然是正经事,那只好先委屈你了。回头额娘叫内务府再做了送来,今日就准你多用一小碗冰沙,如何?”
胤礽听过顾太监的解释,早就不生气了。只是觉得阿玛都不跟他商量一声,也太强势了些。
讨厌这样的阿玛,哼。
赫舍里好言送走了顾问行,这才拉着儿子坐下,摸摸他的脑壳:“是气你阿玛不与你好商好量的?”
胤礽连忙点点头。
赫舍里便不免想到了前世。
——保成被控制、被误解、被幽禁的那些日子。
半晌,她攥着儿子的小手叮咛:“你阿玛日后若再不问自取,你也该有自个儿的脾气,撒泼耍赖也好,打滚逗乐也罢,不能什么都依了他。你如今还小,与你阿玛先是父子,才有机会叫他对你松松手。若是日后做了君臣,可就难掰过来了。”
胤礽向来最听额娘的话。今日即便听不全明白,也还是记住了一件要紧事——
阿玛太横的时候,他就得不要脸。
又到一年五月初三。
许是康熙这个当阿玛的心中有愧,便要内务府精心操办了胤礽的五岁生辰宴。
孩子年岁尚小,当不起太隆重的宴会,康熙便只叫了在京的亲王贝勒入宫,全当家宴那般热闹地聚一聚。
胤礽一早就被两个嬷嬷叫醒了,穿好吉服,戴上红绒结顶的常冠,便跟着赫舍里去了乾清宫。
乾清宫家宴的规格不算低,只以“正大光明”匾额为中心,上首先摆放康熙的金龙大宴桌,左侧挨着皇后的陪宴高桌,东西两侧则按位分等级,分别安置妃嫔皇子和亲王福晋。
这事儿一向都由顾问行掌管的敬事房操办,从来妥帖。
今儿个却有些不同——
胤礽的皇子座,竟然被安排在了皇上的右手侧。
赫舍里免不得蹙了眉头。虽说保成是今日的主角小寿星,可这位置实在扎眼了些。
果不其然,一顿热闹的喜宴,除过康熙和胤礽,各方人马都有些食不知味。他们猜测着万岁爷莫非有意立储了,看向胤礽的眼神也多了几分探究。
为这事儿,赫舍里心中有些恼火。
一回景仁宫,她就吩咐逢春带话给索额图:“本宫的话原封不动转告叔父,要他警醒着些,别外头讹传两句立储之事,便飘上天了。若他再不约束法保和心裕,拖累了阿哥,本宫绝不手软。”
逢春才应一声退下去,康熙便来了。
赫舍里这时候本不想见他。奈何胤礽跟他阿玛赌气好几天,今个儿生辰宴玩得开心,父子俩反倒和好了。
康熙陪胤礽下了两局斗兽棋,有意放着水,把人哄的开心了,赫舍里的面色便也柔和许多。
帝王这才开口:“今日宴席的位次,朕确实是有意的,舒舒莫要为此生气。先前就说过,储君之位只会给保成,你要留他自在两年,朕没有意见,可也总得警醒着旁人,莫要生出痴心越了界。”
他这般说辞,赫舍里便不好再置气了,只得故作娇嗔:“那皇上也该提早跟臣妾知会一声,人多眼杂的,还不知要传出什么疯话呢。”
康熙揽着她的肩头轻拍两下,笑道:“那倒正好,叫朕瞧清楚了这群豺狼。”
当夜,康熙还是留宿景仁宫了。
因着胤礽是今日的小寿星,又吵着嚷着要与额娘阿玛同睡,赫舍里便叫逢春在里侧加了一条小卧被,挨着康熙睡。
小家伙今日玩累了,一沾床就打个哈欠昏睡过去,连睡姿都没变过。
朦胧中,胤礽好似又坠入了那个无边静谧的深海。
众多模糊的光影在水中起起伏伏,明灭闪烁,其中,有两个亮堂堂的光团一下子吸引了他,伸手之间便触碰进去——
寒冬腊月。
畅春园清溪书屋。
年迈的帝王躺在暖阁榻上,视线已然浑浊模糊,他对着槅扇门仔细瞧了半晌,忽然低声笑道:“你来了。是来接朕走的吗?”
旗装女子飘在榻边,只幽怨地望着他,却不得触碰分毫。
帝王苦闷又自嘲地笑了笑,一阵咳喘之后,自言自语叹道:“……终究是朕辜负了你的托付。若你还在、若你还在身边,朕愿分以半数寿命,不再叫父子之间落得这步田地!”
“朕,悔了啊——”
这番痛彻心扉的悔悟,终于感通天地,换得一声神灵的回应。
“玄烨,那便以你十年寿数,换她重回人世守护吧。”
旗装女子蓦然回首,叫胤礽不由瞪圆了双眸。
那竟然是额娘。
不及他反应过来,便从光团中弹出,又进入了另一处——
天色幽暗,狂风怒号。
咸安宫内只燃着两只寻常宫人才用的黄蜡,这会儿全都点上,也是为了接驾。
万岁爷梦见已故的太皇太后和仁孝皇后,便过来瞧瞧废太子。
凄凉的主殿内,已过而立之年的胤礽跪在地上,发辫散乱,满目通红,却闷头只向帝王叩首陈情:“皇父,儿臣所言句句属实,难道您宁可信他们,也不愿信儿子吗?”
康熙背身不去看他,抬步向外走去:“你若真的好,难道旁人还会一齐污蔑你吗?不知悔改,朕看你还是继续在此住着吧。”
胤礽不可置信地摇头,爬上去想要扯住康熙的衣角,却扑了个空。
须臾,咸安宫大门重新紧闭。
风将蜡烛熄灭,独留胤礽孤零零坐在地上。
他喃喃道:“阿玛,别留下儿子一个人……”

“阿玛……阿玛别走……”
五岁的团子才发出惊恐又微弱的梦呓,赫舍里便兀得清醒过来,转头看向身边。
康熙已经先起了,正半侧着身子,轻轻拍抚着胤礽唤道:“保成,保成快醒醒,阿玛在这儿呢。”
赫舍里也忙起身,召了上夜的宫人进来,将地台边的两盏壁灯点亮。
柔和的微光穿过月洞门的透棂,洋洋撒在床角。胤礽好似有了气力,叫嚷一声“额凉”,终于挣脱梦境醒来。
映入眼帘的,先是一张康熙近在咫尺的脸,面上还挂着几分担忧。
胤礽显然还沉浸在方才的梦中,皱了皱眉头,小手下意识摸上他阿玛的鼻梁,使劲捏了两下。
康熙哭笑不得,抓住儿子作乱的手:“这是梦里头吓坏了。阿玛在身边呢,没走。”
胤礽张了张口,还是怔怔瞧着他不说话。
赫舍里睡在最外侧。
此刻瞧见胤礽眼尾红红的,枕头也洇湿了,似是梦中大哭过一场,不免心疼又好笑:“梦到什么了,竟这般伤心。”
胤礽这才越过阿玛瞧见了额娘,一汪眼泪登时就憋不住了。委屈巴巴道:“额凉,额凉,皇父坏,不要保成了。”
“额凉会不会也离开保成?”
想到梦中的“十年寿命”之说,小团子头一次表现出这般害怕惊恐的情绪。
赫舍里僵了笑容,微微仰起头,忍过这阵儿鼻酸。这才红着眼伸开双臂唤他:“傻孩子,来额娘这儿,额娘一直都在你身边啊。”
从未离开过。
胤礽再也忍不住了,跌跌撞撞爬起来,踩着他阿玛蜷起的大腿和肚子,飞扑到赫舍里怀中。
小家伙过年之后涨了重,康熙被踩的龇牙咧嘴,却也不生气,只满腹酸劲儿道:“兔崽子,朕何时不要你了,又何时叫你唤过皇父……”
怎么一下子,如此生分了?
胤礽将头埋在额娘怀中,才敢开口:“梦里,是汗阿玛要求的。”
“梦里的事也能赖朕。”康熙被逗乐了,揉揉儿子的脑袋,“阿玛绝不会如此待你,你愿意多喊几声阿玛,阿玛听了才心生欢喜。”
赫舍里却知道并非如此。
“皇父”这样强调君臣关系的称呼,玄烨怎么会放弃。
康熙似乎被皇后瞧得有些不好意思,轻咳一声又补了句:“还小呢,等日后参政,再喊也不迟。”
赫舍里便只浅笑点头,心思全然不在应付帝王上。
她拉着胤礽从怀中探出脑袋透气,才发觉他脸蛋红得蹊跷,人也不时抽噎着,连忙一手覆上额头试了试,焦急道:“皇上,保成又发热了!”
须臾,夤夜中的景仁宫彻底被灯火点亮。
梁九功带着口谕,亲自跑了一趟乾清宫东围房下的太医值房。幸运的是,今日正是擅长小方脉的祁太医当值。他也算是诊治过阿哥的老人了,带上药箱就往景仁宫赶去。
这一诊治,叫祁太医心惊。
“阿哥身上一时发热一时寒颤,伴随惊厥症状,现下又在小臂出了红疹呕吐不止,微臣疑心……”祁太医闭目将心一横,重重叩首在地,“是染上了天花。”
天花初期表现为高体温、冷热交替的病症,小孩子若是患了,还容易有惊风呕吐的表现;最为重要的便是这片斑疹,若放任下去,只怕就是脓疱疹了。
祁太医到底不是痘疹科的医士,也只敢依据病症表现,做个初判。
康熙却由此想到更多。
他与舒舒一向将保成看得紧,能接触的奴才也少,如何会平白无故染上天花?
帝王疑窦丛生,攥紧了拳心。半晌才沉声道:“梁九功,火速诏朱纯暇、傅为格入宫为二阿哥诊治,一经确诊,即刻给阿哥种痘。”
梁九功忙应下,领旨出去。
“顾太监,若阿哥当真出痘,景仁宫上下避痘宫中,须得一一仔细严查。”康熙握住赫舍里的手,安抚地拍了拍,随后眯着眼锐利扫视过跪地的奴才们。
“朕倒要瞧瞧,何人敢背主做窃,戕害皇子——”
胤礽终究确诊了天花初期。
几个太医暂且先给阿哥施针,叫御药房煎了退热的汤药,便得忙着准备种痘事宜。
原本这事儿还得再试行几个月,等彻底安全了,入秋之后才会统一给皇子皇女们种痘。如今却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冒险了。
胤礽喝过药,已经暂且退了热,只是虚弱地躺在榻上,便叫赫舍里心痛不已。
她原以为来得及,避得开。
却没想到,前世分明是十一月才会发生的事情,竟会提前这么早!
想到昨日家宴的特殊位次,以及皇上方才的话,赫舍里眼中也带上几分狠戾:她未想过害别人的孩子,她们反倒还要来害保成吗?
胤礽侧着脑袋,看额娘似乎因为担心自己钻了牛角尖,便伸出手道:“额凉。”
赫舍里忙伸手握住他:“额娘在呢,保成不怕啊。”
胤礽摇摇头,强忍着露出个笑脸:“有额凉在,保成不怕。额凉也不要怕,保成这次一定会保护你!”
赫舍里心头一震,分不清是保成知道了什么,还是童言无忌,恰巧正中她的心坎。
她想起无数个前世的日夜,便红着眼眶,摸了摸儿子的小脑壳。
胤礽也亲昵地蹭了蹭。
时间在这份无声的陪伴中一点点溜走。
康熙那头不知在忙什么,等到天光大亮,才忽然派了顾问行过来,要接胤礽去养心殿避痘,亲自照看。
赫舍里下意识将人护在身后:“万岁爷原话怎么说?”
顾问行弓身:“万岁说,娘娘还得着手料理景仁宫内的人事,怕是分身乏术,反而不利病情恢复。所幸万岁已经出过痘了,亲自照看二阿哥倒也合宜,还请娘娘放下心来。”
赫舍里听到这话,手便松了。
——是啊,若真有人害保成,她这里怕是不如皇上身边安全。
她思虑再三,将儿子抱起来,亲手交到顾问行怀中。
胤礽分明舍不得离开,但顾忌额娘体弱,还安慰道:“额凉,阿玛会照顾好保成的,额凉要保重身子好好的。”
顾问行候着这对母子道别完,才又恭敬道:“还有件事,奴才须得禀告娘娘。”
赫舍里笑着:“顾太监请讲。”
“今日朝会,御史们为着阿哥去养心殿避痘的事儿吵得不可开交。万岁爷不堪其扰,已经下旨,等二阿哥出痘痊愈后,便要正式册立为皇太子。”

梁九功正立在养心殿抱厦前张望。
年头,万岁爷便有意从乾清宫搬来这处起居,只是温昭皇贵妃骤然崩逝,紧跟着又有谒孝陵、郑军侵扰福建等要务处置,迁宫的事儿便拖下来‌。
好在他留个心眼,提早打点‌着。
这不‌,昨儿个夜半,皇上忽然吩咐二阿哥前往养心殿避痘,可不‌就免了手‌忙脚乱的折腾。
远远瞧见顾问行回来‌,梁九功赶忙迎上去:“可算来‌了,万岁爷在里‌头发着火呢。二阿哥如何了?”
怀中裹得严严实实的胤礽探出个脑袋,蔫嗒嗒回他:“保成……好好的呢。”
梁九功瞧着心疼,使唤两‌个小太监归置阿哥的用‌物,自‌个儿先跟着顾问行将人迎进去。
康熙安寝皆在西次间。
暖阁内靠着南窗是通炕,旁边多宝阁上摆着一些玛瑙、白玉之类的珍宝珠玩,再往北就是龙床。
顾问行原本打算将人放上床休息,胤礽却揪着他的衣服,看向南窗下炕桌边的康熙。
好难受啊,想‌要挨着阿玛睡。
康熙正一一驳回御史们的折子,余光瞥见儿子可怜巴巴的小模样,眼‌神软了大‌半。连忙搁笔伸手‌道:“来‌,将保成抱来‌,朕陪着他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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