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话,一字不差地落进了闻映潮的耳朵里。
知道这么多,他不会被灭口吧。
闻映潮站在福利机构中央的花坛边上,也是意识网络之前与宴馨乔见面的位置,一栋栋楼蹿起火花,以燎原之势狂扑,将罪恶之源焚灼。
“真呛人。”闻映潮说。
“你不怕月蚀吗?”
徐殊头顶罩着闻映潮的黑色外套,蜷坐在花坛上,火舌舔舐天空,金芒触碰她的脚尖。
她小声地问。
闻映潮没正面回答,只说:“月蚀的力量在消散了。”
只持续了短暂的前半夜,就足以天翻地覆。
“可你之前接触过它吧?”徐殊上下打量闻映潮,“看起来一点事都没有。”
“你不也一样吗?”闻映潮说,“只要还看得见自己,哪怕再微弱,也处于光下。”
顾云疆闻言:“你偷我台词?”
闻映潮假装自己屏蔽了顾云疆。
他没得到徐殊的回应。
风拂过万物,树荫下空空荡荡,哪里还有少女的影子。
顾云疆:“不理我是吧,等会就把你一起抓回去。”
他迫着宴楠,把人偶压在镜子前面,权限刷开,顾云疆在镜中看见自己,以及占卜牌的牌面。
很暗,却刺得他眼睛疼。
宴楠抵在镜面上,抹掉泪水,努力认真地辨认。
“迷宫旅者,多重假面,生死囚徒。”
命运灾眼将最后一张占卜牌扔进火里。
这是芙夏做出的最后一次占卜。
“生死囚徒”。
她还不会说话,怀里抱着芙夏失去温度的躯体,私心以为,火烤一烤,就会暖了。
在她身后,零件堆积成山,烧焦的材料难闻至极,令人作呕。
那都是欺辱过芙夏的人,让芙夏提心吊胆的人,戴着笑靥假面包藏祸心的人。
以及一位身着红衣的少女。
随着月蚀的消去,她的身体正逐渐变得透明。宴馨乔眼神无波,在所有的死者里,她没有再听到徐殊的声音。
宴楠的意识,也被闻映潮带出去了。
“芙夏,”她这么说,“投身冥渊,就是你想做的吗?”
“每一次,都是你毁掉了这里。”
“每一次,最憎恨冥渊的人都是你。”
命运灾眼回看她。
她还不太能了解人的情绪,但也大体知道,宴馨乔想表达的意思。
她摇头。
芙夏并不恨宴馨乔。
“我知道了,”宴馨乔笑笑,“这是我和你第一次交流。”
“也是最后一次。”
呼啸的冷风骤起,穿过宽阔的机构广场,她的长裙猎猎作响,所经之处,草木如荒。
命运灾眼怀中的芙夏,被诡风吹散,先前坚硬的实体转瞬成灰,重量一空,她下意识收了手,呆呆地、茫然地站在原地。
圆月被乌云遮掩。
这个世界,就只剩下她孤零零地在此生长,连宴馨乔也消失不见,被嘈杂的风声浇灌,淹没在火海之中。
像座坟墓。
月蚀,结束了。
命运灾眼坐在地上,透过残留的一小块镜子碎片,瞧清了自己的容貌。
和芙夏一样,甜美可人。若说她就是芙夏,想来也无人会对此怀疑。
闻映潮扔掉手里的黑伞。
宴馨乔没有再开启轮回,凛风吹去此处掩埋的所有枯骨。这个游戏里的所有随风而逝,广袤而空无一物的世界里,站着他和命运灾眼。
命运灾眼与闻映潮对上视线。
“这是我和占卜师的交易,”闻映潮率先开口,“和所有人偶的交易。”
他向着命运灾眼摊开掌:“把你的意识交给我吧,我带你出去。”
命运灾眼低下头。
她终于说出了自己诞生以来的第一句话:“我不是芙夏,我不是她。”
“好不公平。”她说。
这是冰海福利机构的结局,一个简单的、不尽人意的故事。
没有跌宕与波澜,故事里甚至没有英雄,只有欺骗与勾心斗角。无辜的生命在此消逝,桩桩件件,化作火海里一捧灰烬。
它应该得到这样的结局。
我改变它了吗?闻映潮无端地想。
好像没什么区别。
宴馨乔的意识掺在风里,带给闻映潮最后的留言。
“结局?它已经被改变了。”
“所以,你找到你的答案了吗,冥渊之主?”
闻映潮:“没有。”
谜团太多,仍有部分未能解开。
“那正好,”他感知到宴馨乔在笑,满怀期待,“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故事远没有结束。”
什么意思?
闻映潮来不及问,眼前猝然一暗,脚下那点余地刹那断裂。
这熟悉的感觉,与两个月前,他在意识囚牢经历过的如出一辙。
人偶游戏结束。
闻映潮从镜中钻出来,还抱着那只连通游戏的黑匣子。宴馨乔的兔子从口袋里消失不见,想来它无法从游戏中跟到现实。
时终立刻站起来。
“出来了?”
他神色焦急,必定等待已久,两只眼下挂了一圈青黑,面目憔悴。
“别急。”
闻映潮指指自己的额头,意识权限全部收拢,他微笑道:“一物换一物,我要的东西呢?”
时终显然没有对此做准备,他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转移向占卜师,似责怪。张了好几次嘴,也没有说出“把照片拿出来”之类的话。
占卜师往后仰头,眼神漠然,碰了碰唇。
意识的网轻轻收束,捕捉到占卜师微弱的波动。
闻映潮:?
占卜师说给顾云疆了?
他要的东西,给顾云疆了?
闻映潮无语:“见不到照片,那咱们都别拿到想要的,交易讲究的是一个诚信。你说对吧?”
时终生怕闻映潮把东西毁了,后退一步,打算好好沟通:“我们真的很需要,这样,给我一点时间,我保证弄来。”
“需要这点意识,让你们成为真正的人吗?”闻映潮讽刺道,“我已经给你们很多时间了吧?”
他的声音很沉:“不完整的复制品。”
二重世界的产物。
“别带上我,”占卜师摆出漠不关己的表情,懒洋洋道,“看来,人偶游戏确实告诉你不少东西呢。”
“但我是活人,可不是虚假世界的衍生物。”
“是啊,你是活人。”
闻映潮笑意不减:“那宴楠呢?”
占卜师竟然认真地思考了片刻。
“你指带你进来的那个吗?他是个不完美的人偶,次品。但在这帮衍生品的眼里,他又是最完美的那个——”
占卜师顿了顿,才道:“人。”
“他沉睡了很久,近期才苏醒,为了维护他身体的基础能力,比如行走,我给他加上了人偶标记。”
占卜师说:“我没有控制他,人偶标记到时间就会消失。”
闻映潮不信:“这么仁慈?”
占卜师指指时终:“你也说了,交易嘛,各取所需。”
时终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占卜师告诉他的有点多了,她以前从不这样。
“宴楠知道吗?”
闻映潮仿佛没注意到般,继续与占卜师周旋。
“好笑,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占卜师不嫌事大,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兴奋道:“但我不妨说,是他们杀死了宴楠。”
“为了强迫宴馨乔——”
“不该说的别说!”
时终一拍桌子,不复先前的稳重,沉着脸打断占卜师。
“你还有什么要求,可以提,我们都可以去做,只要你那张照片,给他。”
“你好心急。”
占卜师不紧不慢,朝他摊手,接着把食指支到唇前,做了个安静的动作。
“什么照片呀,我不知道。”
时终捏紧拳头:“你骗人,你以为我们毫无办法吗?”
闻映潮支着个手臂,靠在书柜边上。
狗咬狗,爱看。
“你不让我说,我偏要说,早就看你们这堆自以为是的赝品不爽了。”
占卜师站起来,撑着桌子,微笑地盯着他。
“赝品就是赝品。”
“我讨厌蠢货,长得一样,就以为自己是本尊了?”她说,“没有我,你们连天网的人到门口了都不知道。”
“什么?!”
时终猛地回头。
大门紧紧合着,一点动静也没有,他转念一想,自己的空间,不是什么人都可以进来的。
时终认为自己被骗,怒火中烧,重新转向占卜师。
“你……”
他的话倏然停止。
时终看到,他的空间正在从最核心的根部破碎。镜子飞散空中,照映出无数个长生殿。
连带着占卜师的影子也若隐若现。
他很确信,自己的能力还在正常维持。
电光火石间,他想到占卜师背后的靠山。
他们在干涉他的能力!
“我可没心情跟你们说谎。”
占卜师舔唇,她身上,人偶反噬的痕迹消失得一干二净,连受过的伤都复原如初。
她飞快地后撤,身后是崩塌的空间,徒留混乱的信息流。
她瞥了眼闻映潮:“谢谢,我的主。”
最后三个字被她加重语气,咬得清晰。却并无半分敬畏之情。
经此一挑,矛盾又被抛回给了闻映潮。
闻映潮摆手。
时终惊怒交加,不明白这两个毫不相干,甚至敌对的人,是什么时候搭上趟的。
闻映潮收回意识权限。
在刚才,他把属于命运灾眼的那部分还给了占卜师。
她变得完整,因能力缺失而导致的副作用悉数褪去。时终大概早已习惯占卜师忽好忽坏的身体,因此一时没能觉察不对。
“不谢。”闻映潮想,“外面还有惊喜。”
“拜拜。”
占卜师最后,还有闲心朝时终做一个“Wink”。
如全息里接触不良的信号,她的身影最后两下,往后坠入数据流中,从空间内断了线。
时终咬牙切齿,他去抓占卜师,堪堪在空间边缘刹停,扑了个空。于是他只能发泄到闻映潮身上,转身袭向他!
“东西给我!”
闻映潮勾手指,牵动时终的意识。时终的手打进他身侧的书架内,用力极大。
“顾云疆,”他喊了一声,“偷听半天,你再看戏,就不礼貌了。”
“啧。”
时终脑后一凉。
一把激光枪对准了他的后脑。
顾云疆自然不会赤手空拳地来,他声音沉着,警告道:“别动。”
没人为顾云疆开门,他是直接被转移到自己身后的,时终抬起双手,强迫自己像本尊一样,努力思考。
所以,有人操控了他的空间。
时终的心彻底死了。
宴楠躲在门后,出神地看着自己手腕上的人偶标记。
“链接”的权限,可以使用时终的能力。
身体状况不允许他过度使用。
但修改时终的空间编码,让顾云疆无声无息地转移到内部,不是难事。
“二重世界的衍生物有多少人?”
顾云疆问闻映潮,两人目光交汇。
闻映潮读到了对方的意识。
在责怪他不多拖会儿,好把这帮人连根一起拔出来。
“不清楚,”闻映潮回答,“他们不会和我说这些,我又不能读心。”
除了与我通过甜言蜜语相连的你。
“没关系,”顾云疆晃晃手里的能力禁锢环,“之后还有的是机会。”
他靠近时终的身侧,按住对方的肩膀:“去天网一趟吧,我们慢慢来。”
时终动弹不得,压根升不起反抗的念头。任由顾云疆扣住他,强迫他解除空间能力。
闻映潮还捏着他的一部分——
被宴馨乔用二重世界锁住,转化成意识的,最重要的那部分。
“交易?”
时终不可置信地仰头,瞪着闻映潮神色淡然的脸。
“你信他不如信我,”顾云疆说,“这人最大的优点就是说谎反悔都不眨眼。”
“你也没给我照片啊。”闻映潮睁着眼睛说瞎话。
顾云疆瞥他,没拆他台。
外面的人也在行动。
占卜师离开空间后,便自动传送到了镜外。
等来的不是接应她的同伴,而是几把激光枪,齐齐指向她的前额。
早掐好了位置蹲她。
换作正常人,此情此景下,定然头皮发麻。
“他没说错,占卜师真的在这里……”
“听说冥渊之主也……”
几个队员小声嘀咕。
冰海的人都是今天被顾云疆临时喊来的。出发前还犹疑不定,毕竟除了找猫找狗,他们这儿上一次出事还是十年前。
福利机构的大火,表面与异能灾害无关,也不归天网管。
占卜师毫不紧张。
她漫不经心地环视了一圈——人不多。
她举起双手,说:“我投降。”
几人一愣,随即窃窃私语。
“投降?”
“这么容易?”
“感觉我们什么都没做啊。”
柏青和阿离交换眼神,总觉得有诈。反而更加警惕,预备着随时扣动扳机。
面对占卜师,绝不能心慈手软。
果不其然。
下一秒,占卜师扬起笑容,手腕一翻,漂亮地打了个响指。
“才怪。”
镜中的空间内,闻映潮神色一变。
他掐着时终的能力倏然一停,接着疯狂反扑,似浪潮般袭卷,粗暴地淹没他的意识网!
闻映潮茫然地看向顾云疆,想朝他说些什么,可声音落到自己耳边,都变成了无意义的词句,像被消过音。
他似乎听见占卜师甜美的声音,在低语。
全身的力气被抽空,站不住,闻映潮往地上摔去——
国王诅咒,破土而出。
生根发芽。
他看见顾云疆显而易见地慌乱无措,丢下时终,接住他倒下的身体。
闻映潮听不见了,眼前的画面渐渐模糊成一团马赛克,再扭曲成黑色的深渊,他只能隐约感觉到有人紧紧攥着他的手,怀抱他,非常用力。
接着,那点触觉也消失不见。
闻映潮彻底失去了意识。
占卜师光明正大地从举枪的人群中穿过,还能腾出手去,拍拍其中一个队员的肩膀。
他们被宽阔的意识网抓住,头脑清晰,却没有办法对占卜师下手。
身体忤逆思维,背叛思维。
顺从于另一道更强大的意识。
“这就是意识网络呀,”占卜师心情大好,背着手蹦蹦跳跳地后退,“你们,被他入侵了。”
阿离恶狠狠地瞪着占卜师,咬牙切齿。
“别怪我,都什么表情啊。”占卜师满意地端详片刻,“没办法嘛,为了活命,我只能出此下策。”
“毕竟不到迫不得已,我可不想接触国王诅咒。”
她打开门,通往下层的楼梯被能力隔绝,没法通行。
“哎,烦人。”
占卜师调出终端,传信号:“来接我,用你的能力。”
她话音刚落,楼道便立即打开一条新的通道,这条路似墨般漆黑,常人看之,许会望而却步。
她临走前,一拍脑袋:“啊,对了,忘了自我介绍。”
“其实我不是占卜师哦。”
“我和她都不喜欢别人把我们弄混。”
她笑眯眯地退到通道口,向所有人深深鞠躬。
“命运灾眼,谨代表冥渊,宣告归来。”
“期待与你们的下次见面。”
她打下第二个响指,抹掉嘴角溢出的鲜血,踏入黑暗通道。
国王诅咒,那不是她能驾驭的东西。
楼道寂静。
南桥,雨后的空气格外潮湿。
占卜师在酒吧机器人的带领下,叩开包间门。徐晓然正坐在沙发上,晃悠双腿,看着桌上剩余的蛋糕包装,托腮发呆。
“复制品死了,我做的。”占卜师摘下兜帽,“怎么,你不可惜吗,那好歹是供养你那么多年的衍生物。”
“她不是宴馨乔,”徐晓然说,“她还生出了自己的能力,和宴馨乔不一样。”
“这是大罪。”
占卜师说:“那也是你创造的。”
“无所谓,”徐晓然说,“命运灾眼说,东西拿到了。”
“冥渊不可相信。”
“一起去蔷薇墓土吧,芙夏。”
她跳下沙发,心疼地抚摸着芙夏手上的人偶关节。
“我们终会摆脱冥渊。”
芙夏把手收回去。
“你和命运灾眼去吧,我不需要。在天元广场闹那么一通,我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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