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娜面无表情。
可她的声音又娇又脆,还带了点儿愧疚,任谁来听,都会觉得这是个急于知道真相的无辜女孩。
“好的,是有结果了吗?需要我现在过来吗?”
人设都是外界给她包装的。
她不擅长伪装,她讨厌伪装。
“不必,我马上带人到你家楼底,我们简单聊聊吧。”
“我们得到了徐殊的遗书,里面的内容与你有关。”
安娜捏紧了手里的终端。
她转头望向镜子里的自己,挤出一个又假又难看的笑。
“捉迷藏,捉迷藏……”
她的表情像哭又像笑:“圆月正当空。”
“圆月正当空,如明镜,小鸟溺于倒影中。”
闻映潮手里那把刀贴在宴楠的脑袋旁。
脸被割破了皮,再近一点,就是他的眼睛。
宴楠不需要呼吸,头发挨在冰凉的铁栏杆上,身后就是无尽的黑暗,他被闻映潮压住咽喉,挣脱不得。
“你……”
宴楠说话艰难,断断续续:“你不动手吗……”
闻映潮撒开他,宴楠立刻摔在地上,剧烈地咳嗽起来。
这场景有点儿似曾相识。
闻映潮回忆了一会儿,想起当时在意识囚牢,顾云疆也是这么对他的。
他当初还在想,顾云疆这些手段都是跟谁学的。
原来是自己。
闻映潮好像听见顾云疆在自己意识里笑。
他无所谓,拎着宴楠的衣领,把他拽起来。
“动手?像其他玩家一样拿你探路?”闻映潮松手,让宴楠能好好站着,“还没那个必要。”
宴楠嘀咕道:“以前拿我们探路的都被喂镜子了。”
“你可以喂一个试试。”
闻映潮不想拐弯抹角,浪费时间,简单威胁一下就差不多了,他直截了当地问:“想结束循环,从人偶游戏里解脱吗?”
“想就听我的。”
宴楠猛地一震,瞪大眼睛看着闻映潮。
闻映潮说:“我是来解决这件事的。”
“通关不是我的目的。”
“我需要知道你们迄今为止经历过的一切,”闻映潮垂眼,“能透露吗?”
宴楠摇头。
那就是有禁制。
和沈天星一样。
宴楠犹疑着问:“你真的是我们在等的人吗?可以破局吗?”
“可以的话,我不介意把真相全都告诉你。”
闻映潮问:“万一我骗你们呢?”
宴楠笑道:“我们可以重来无数次,你们只有一次生命。”
尽管那“无数次”,包含了他们最尖锐最痛苦的回忆。
“好,”闻映潮答应他,“我保证,会让你们完好无损的,走到结局。”
“我们不要走到结局。”宴楠反驳。
“走到结局,就算结束游戏。就算你是意识的能力者,也没法把我们带出去,意识依然会在下一场游戏里继续轮回。”
他说:“我们被困在这里,我们操纵着无物的躯壳。就算结束,我们也不能安息,意识继续在此处消磨破碎,死后无法归于蔷薇墓土。”
宴楠的语气愈发悲凉:
“你说我和外面的我一样好懂,看来你见过他,关系也还可以吧?”
“他们都还活着,可我们在这里,他们的意识,又从何而来?”
这话说得很明白。
闻映潮也懂了。
游戏外的玉权,那个酷似人偶的宴楠,以及占卜师——他们有意识,有生命体征,有喜怒哀乐,是活生生的,无可置疑的人。
“这就是真相。”宴楠说。
随着宴楠的话越说越多,头顶一轮圆月阴冷地投下薄薄月光,如注视。
闻映潮谨慎地替他挡住所有能映照身形的东西,但宴楠就像当时芙夏那样,话越讲越快。
“我要触犯禁制了。”宴楠冲着他笑。
“我们见到过很多人,送走过很多人,不少人知道冰海福利机构最后的结局,是火灾。然而事实并非如此,细心些的会发现,火灾的前一晚,是月蚀之夜。”
月光无法彻底挡住,闻映潮靠过去,发觉宴楠手指冰凉。
人偶本来就没有温度。
但此刻宴楠的体温冷到了极点,就像在摸一块冻实了的冰块,根本不能说是正常。
“外面的‘我们’,是月蚀催生出的复制品。”
“因为我们想活,月蚀就满足了这个愿望,创造出了一些……情感与记忆与我们一模一样的诡物。”
“如此荒谬。”
“我知道,这个能力叫二重世界。”
闻映潮眼见着宴楠的身躯逐渐冷去,而自己竟对此种状况束手无策。
他是不是逼得太过了?
“不用透露那么多。”
闻映潮想找个东西,封住宴楠的嘴,让他别再继续,可是一无所获。
最后只好给出承诺:“我自己能调查,一定把所有人都完好无损地带出去。”
宴楠拨开闻映潮的手:“没人能逃脱月蚀。”
他摆出一副无所谓的表情:“没关系,这次失败了,我们还有下次。”
“疼痛只是片刻的事,我经历得多了,剩下的话都太重要,我会被立刻抹掉,就再给你一个小小的提醒吧。”
宴楠的身体开始分解,消散,如那个透支全部力量的人偶一样,他也在透支自己的全部,反抗禁制。
“可以去管理处看看,那里有往期的学生资料。”
“还有我姐姐,和徐殊。”
他骤然在月光下破碎了。
毫无预兆,裂成一块块残片,迸溅得四处都是,蹭着闻映潮的脸飞过去,擦出一道浅浅的血痕。
他来不及说。
月蚀可以逃脱,月蚀已经被解决了。
做到这些的人,名为顾云疆。
玉权站在不远处的楼道上,趴在走廊边,那边的视线正好能将门口发生的所有尽收眼底。
视线特别冷。
“你这么单纯,”他死死捏着栏杆,“说了小心,为什么不长记性,为什么相信玩家,为什么每次都不把自己的命当命。”
“能重来又怎么样?”
“硬生生被月光扯成碎片,多疼。”
闻映潮半蹲在那里,盯了很久很久,直到腿脚发麻,才探出手心,一点一点收集宴楠的人偶残片。
这个身躯里没有意识。
塑料渣子硌在手心里,有点儿疼。
“顾云疆,”他不知道还能找谁问,“你在我意识里看着吧,我是不是太过分了。”
顾云疆没出声。
连点动静都没给他。
闻映潮垂下头,眼眸再次不受控制地流转出金色光芒,有东西在里面复苏,生长。
自从系统消失之后,他越来越难以自控了。
“闻映潮,你听我说……”
谁的声音?
和顾云疆在一起时,尚能被对方出格的行为引去注意力,可轮到他自己行动,便无所不用其极。
宴楠就算是人偶,看着也才十四岁。
心尼也一样。
“闻映潮,理我。”
他能面不改色地作出威胁,言语里处处是对目的之外的漠视。直到宴楠破碎的那刻,才不轻不重地被什么捏了一下。
他想,可能他真的没救了。
“闻映潮!”
他来自冥渊,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遗落之城。
“你妈的,闻映潮,国王诅咒!”
“再不理我,信不信我喂自己一包甜言蜜语!”
估计是把人逼急了,顾云疆竟然爆了粗,这声叫骂在脑子里尤其响亮,隔着一道虚实的膜,都能感受到他的怒火。
闻映潮一个激灵,堪堪回神:“什么?”
他琢磨片刻,表示不理解:“你喊我,为什么要给自己喂甜言蜜语?”
顾云疆光是在闻映潮脑子里喊话,就够他费劲的了,现在只想当空吐血。
重点是这个?
他加重了自己的动静,咬牙切齿:“国、王、诅、咒!”
此前顾云疆感受不到,那颗种子埋得太深了,而且死去很久,毫无动静。
但从入夜开始,就隐隐有了生长的趋势。
但顾云疆身心俱疲,一时没能发现。
飞机还有半个小时才到冰海。
也就是在宴楠向闻映潮吐露部分真相的时候,这颗种子开始疯长。
游戏里的月光向闻映潮投下一隅,落在他单薄的肩上。
顾云疆猝然睁眼。
闻映潮说的是真的。
他真的被国王诅咒控制着,且无法得知,这颗种子什么时候影响了他的意识。
若不是他……
顾云疆一阵后怕,回过神,掌心全都是汗。
闻映潮在顾云疆的提醒下,总算注意到了这点。
他眼里明亮的金色迅速褪去,又恢复了之前的状态,手里还捧着人偶碎得不能再碎的残片。
“对不起,我不小心失控了,谢谢提醒。”
闻映潮停了停,又慢慢开口:“所以你要警告我,让我停下来,为什么是你自己吃禁药?”
他还在纠结这个问题。
顾云疆:……
顾云疆两眼一黑。
冰海的夏天亮得早。
闻映潮一宿没睡,管理处的权限不对他开放,于是去找工具撬门,竟还挺结实,差点触动了旁边的报警系统。
无法,只能等第二天人都来上班了,再申请下权限。
闻映潮找了个角落,镜子无处不在,里面映出他的身形。他就着镜子研究了一会儿,很可惜,镜中世界并不对他开放。
不知是没注意到他,还是等待时机,预备吞噬。
亦或者……直接拒绝。
闻映潮也知道,玉权在跟踪他。
玉权不像宴楠那样纯粹,心思缜密,他伪装得很好。但很可惜,他跟着的人是闻映潮。
能在感知范围内捕捉到所有动静的闻映潮。
就算现在的玉权是一具被抽空了意识的人偶,他走路时带起的风,衣摆摩擦时的声响,不是假的。
而周围的意识,哪怕本人不自知,也都会跟着这点声响作出微不可察的反应。
足够闻映潮推出玉权的位置了。
但他不想多管。
和他接触过的两个人偶都没逃过劫难,还有一个是他逼出来的,他亲手造成的。
此时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蒙蒙地亮。闻映潮从自助贩卖机里买了根美味棒,嘎吱嘎吱地咬。
顾云疆与他相连的信号也变得越来越通畅:
“你不去睡会吗,趴着也行。”
“不睡,”闻映潮说,“没心情。”
顾云疆:“因为发现自己在员工宿舍没寝?办公室有躺椅,打开了就是张小床。我都看见了,你没看见?”
闻映潮:……
自己知道就行了,干嘛要拆穿他!
“不困,”他不客气道,“你下飞机了没,和你队友汇合了没,赶紧把他们都抓起来,然后来游戏入口接我。”
顾云疆哭笑不得:“我的哥哥,抓人要批准的。”
闻映潮:“违规操作,不会?”
顾云疆:?
顾云疆大脑宕机。
神经病啊!
“谁教你的?”他思考着,“拜维?那家伙满嘴跑火车,别跟他学坏了。”
“嗯,”闻映潮坐在台阶上,咽下最后一口零食,“你说得对,所以究竟到哪了?”
顾云疆说:“到冰海了,一会在机场下,我还会带两个队友来,从总部那城市过来还近点,介绍你们认识认识。”
“免了。”
闻映潮一挥手,给空掉的包装来了个隔空抛物,卡着垃圾桶的边儿掉进去,拍拍衣服起来。
“你队友,我认识什么?反正都把我当嫌疑人看,你不也是吗。”
顾云疆:“但我会心疼你啊。”
闻映潮笑出声来。
顾云疆茶里茶气不是一天两天了,嘴上话都是放屁,下回见面,照样背地里捅刀子。
“你自己都不心疼自己,还心疼我,看我信吗?”
闻映潮戳他心口:“甜言蜜语副作用还在吧?别装轻松了,赶不过来就慢点,我离了你又不是不行。”
“我担心你呀。”
顾云疆还在跟他嬉皮笑脸。
同城就是好,信号都稳定了,聊这么久也没掉线。
闻映潮:“已读。”
顾云疆委屈巴巴:“你不信我?”
闻映潮:“一。”
顾云疆:“还愈发敷衍了!”
他感受了会儿清晨的风,大早上的,寒风冻人。没多久就裹紧衣服退回办公室,把门窗锁好。
“话说回来,昨天你捆上那个人偶,该把他放出来了吧?”顾云疆说,“别忘了。”
“急什么,跑不了。”
闻映潮慢慢悠悠地把箱子搬下来,又找了把剪刀,像拆快递那样,在开口处的胶布上一划。
“我还打算趁着上班之前,再问问话——”
问个锤子。
闻映潮把人偶塞进去的箱子里,此刻只剩下了一捆麻绳。
不可能有人动过,箱子的布局还原得一模一样,连胶布也是,没有重新封装过的痕迹。
闻映潮默了默,脸色未变。他把绳子拎出来,仔仔细细摸着箱子内部。
“我服了……”他低声骂道,“这部分是光滑的。”
箱子的侧面,竟然贴了一块镜子。
特别小,在角落里,也不反光,但折角在光下刚好能映出箱内的全貌。
镜子在无光的条件下无法映出人的影子。
昨晚心尼还未出事。
几分钟前,他还能感知到对方的意识仍在。因此不紧不慢。
也就是说,在闻映潮开箱的那一瞬间,镜中的复制品,以他无法阻拦的速度动了手。
真失败啊。
更失败的是,闻映潮发现自己并不为一个人偶的离去感到悲哀。
“别哭,闻映潮,我在呢。”顾云疆轻拍他的意识。
闻映潮:?
他疑惑道:“谁哭了?”
“我感受到你的心灵在哭泣。”顾云疆说得一本正经,随后不满道,“我好心想安慰你,结果你一点都不配合,那下次就别怪我骂你了。”
闻映潮:“……”
戏真多。
现在心尼的线索也断了。
运气背到家了。
“他们以前遇上的玩家也这样吗,碰谁谁出事?”
闻映潮很认真地思考。
顾云疆:……
怎么想都不可能,不然这帮人偶见到闻映潮,第一件事肯定是把他干掉。
“分享一下自己的猜测吧,”顾云疆咳了一声,“反正现在我俩通话也顺畅了。”
再也不用感知五分钟,掉线两小时了。
“我猜到的,都和你讲过,”闻映潮拉来顾云疆之前和他提的躺椅,抱着外套钻进去,“单说一点,医务室老师肯定是他们的人,不然发烧单哪来的,体温计一量,才七八度。”
“嗯,”顾云疆补充,“还有,心尼不是他们的人。”
“我知道,”闻映潮说,“他不过能力特别点,其实根本不清楚游戏轮回的事。”
“他们对宴馨乔的态度也是个问题。”
闻映潮躺在椅上,翻了个身,给终端定闹钟。原本的计划随心尼的消失被打乱,他决定小憩三十分钟。
“他们都不敢提及,不愿多讲。其他人偶就算了,为什么知道自己会轮回的那些……暂且称作觉醒者吧,为什么他们还要顾虑这么多。”
闻映潮说:“他们不害怕宴馨乔,宴楠最后还管她叫姐姐。”
“最大的可能,是因为她本身就是一个不能被说出口的禁制。”
“宴楠就是在提及宴馨乔与徐殊之后破碎的。”
顾云疆没接闻映潮的话,通过相连的意识,他知道闻映潮要休息了。
“终于舍得歇啦?”顾云疆轻轻说,“晚安,前男友。”
什么人啊,还要加个后缀。
“你也一夜没睡吧,赶着飞机,落地前也抓紧眯会儿吧,”闻映潮吐出一口气,“晚安,顾云疆。”
虽然天已经薄亮。
顾云疆不可能睡,甜言蜜语带来的精神折磨如影随形。
饶是如此,他依旧哄着闻映潮,应了声“好”。
“等我来接你。”
好奇怪。
闻映潮想,顾云疆今天吃错药了?这么迁就他?
他不知道的是,在顾云疆出发去冰海前,对方的终端上就收到了一条私人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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