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发现这不是错觉。
少年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这是机构的绿化小树林,平常鲜有人至。浅薄的光被树叶遮挡得严严实实,只看得见闻映潮晦暗不明的一双眼,和贴在他脖子旁,锋利的刀刃。
“外头冷,我说不清我什么时候会手抖,”闻映潮含着笑威胁他,“我劝你实话实说,我们速战速决。”
“配合的话,我就开始了。”闻映潮说。
少年根本不敢动作,生怕闻映潮一个“不小心”,一刀封喉,提心吊胆地咽了咽口水。
闻映潮问:“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的目光死死盯着旁边的刀子,结结巴巴道:“新……新比菱……”
意识不对。
闻映潮将匕首往下压了几分。
“叫什么?”闻映潮重复了一遍。
“心尼,心尼!”少年失声。
闻映潮说:“哦,是男生啊。”
心尼:?
不然呢?!
“你哭了,”闻映潮从口袋里翻出一包纸巾,塞到心尼手里,“给你五秒钟,擦擦眼泪。”
心尼快速接过,胡乱地抹了两把,鼻头又酸又难受。
“名册上没有你的名字,”闻映潮说,“你从哪里来?”
“谁说没有!”少年很急,“有,有的!只是被抹掉了,被抹掉了而已!你去教室问问,他们都认识我!”
“抹掉了?”闻映潮问,“系统库里也没有你的数据。”
他没看过系统库,这话是诓他的。
心尼又哭了:“我说的是真的,我求你了,你们放过我,放过我好不好?!”
闻映潮疑惑道:“们?”
“我什么都不知道,我连家人都没有,我只是想活着,只想活着啊!”
他恐惧得厉害,精神几近崩溃,终于在高大的生存压力下爆发。
“别激动。”
闻映潮控着力道,恰恰好在他脖旁划出一道伤口。不疼,但如一盆冷水淋头,心尼生生地停住了。
人偶的皮肉里翻出的是塑料零件。
可能在他们眼中,与真实的血肉无差。
“声明,我和那些人不是一伙的。你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不要说谎。”
“我相信你不会愿意知道骗我的下场是什么。”
如果顾云疆在这里,他一定会发现,此时的闻映潮正如那个漠视一切的冥渊之主般,目光残忍,手段疯狂。
心尼尖叫:“我说,我说,不要杀我!”
他语无伦次道:“是镜子,是镜子!”
“名单上的人,照过镜子的人,存在都会被慢慢替代!”
“我和别人说过,我说过那些人怪怪的,我说过……没人信我……我都要以为我疯了……”
“直到前两天,我陪着一个女生去找老师,打住校审批,照到了镜子……”
他要疯了:“这破地方镜子无处不在,我躲不开,我真的躲不开!”
“说了,别激动,冷静点好好讲,”闻映潮单手搭上心尼的肩膀,“不、要、乱、动、啊。”
心尼险些忘了呼吸。
“你的能力是什么,”闻映潮猜测,“这个能力不会很强,你又是唯一能察觉替代的人。”
“说明在替代的过程中,人的外表和行为,与先前相比,不会有太大变化。”
“你既然和别人说过,想要别人相信你,就不会随便找个人。他肯定拥有能看透内在的能力。”
闻映潮一通分析下来,心尼冷汗涔涔。
都对了。
“是‘镜像颠倒’吗?”
闻映潮自然而然地吐出了这个名称,随后他缓声感叹道:“我实在不喜欢这个命名方式。”
“只要是通过反射落到你眼里的东西,它们的左右都会颠倒,就像一个‘厂’字,你在镜中看到的它就是‘厂’,而不会变成‘乁’。”
闻映潮的声音很凉:“我说得对吗?”
心尼震惊到无以复加:“你究竟是谁?”
“这不重要,”闻映潮说,“重要的是,你可以通过这种方式判断,谁在被替代,对吧?因为替代者本身,就是镜子。”
“而依据就是,你眼里的‘左撇子’变多了,对吗?”
闻映潮从心尼的意识里得到了答案。
“那你还挺仔细的,都能发现人的惯用手变了。”
他真的把心尼一层层剖开了,能力意义上的。
心尼牙齿打架,他抬起自己的左手,眼睛不由自主地往下瞟,看见的是右手。
“有多少人?”闻映潮问。
“不,不多,”见识过了闻映潮的可怕,心尼老老实实地回答,“就三个,我们教室的宴楠和玉权,高年级的芙夏。”
“我只认识他们三个,知道他们都是右撇子。”
“宴馨乔呢?”闻映潮问,“今天也没在教室看见她。”
“宴馨乔?”
心尼一愣。
“宴楠的姐姐?”
心尼说:“她是正常人,没变。”
闻映潮静静看着心尼。
“我要知道她去了哪里,”闻映潮说,“没有人对她的离去提出异议,没有人奇怪她为什么不在。”
“她在哪里,”闻映潮说,“别让我重复第三遍。”
夜到深处时,只有闻映潮那间办公室还亮着灯。
他提着被吓晕的心尼,跟扔尸体似的,把人丢到墙角。
人偶的躯体撞上去,如他所料,毫发无损。
嘎吱嘎吱地响。
闻映潮不过吓吓他,没想到,在吐露宴馨乔的下落与被他“杀死”之间,心尼选择了直接晕。
人偶的构造是粗暴的,泼冷水等行径没法将他们唤醒。
外面正好有值班老师路过,探了个头进来。
“呦,这么晚还加班呢?”
闻映潮挡住角落里不省人事的心尼,笑笑:“这不最近忙吗?”
外面那老师感叹道:“是啊。”
“但也值得,咱不就盼着这帮小崽子们好好长大吗?我查完这一趟得下班了,女儿在家里等我呢。你也是,早点儿回去。”
闻映潮跟他打趣:“我家里又没小孩,急什么呀。”
值班老师:“你不是有男朋友吗?在一起不容易,别让人等太久。”
闻映潮:……
他和顾云疆的事连游戏NPC都知道了?
他不知如何回答,只好勾着唇角,装出一副“谢谢关心”的表情,胡诌道:“最近吵架了,需要冷静冷静——你别管。”
“我懂我懂,正常,哪有床头人不吵架的,”那人一摆手,“我去查寝去了,明天见。”
闻映潮眼里一点笑意也没有:“嗯。”
“明天见。”
他听着对方的脚步声渐走渐远,在走廊的尽头消散,把手底下的个人档案又翻过了一页。
这是宴馨乔的学生档案。
他从个人办公室的教师终端上拷下来的。
好在这场游戏讲究逻辑缜密,他的假终端也拥有机构的内网权限。
前半部分与安娜的档案大差不差,出生日期、亲属,以及个人身份码,一模一样。
宴馨乔的能力评级还是“D”,比未来的安娜要低一些,在这方面有所波动很正常。
不正常的是宴馨乔的能力名。
白纸黑字,“空间转移”。
与安娜的“心灵之声”大相径庭,绝不可能是半途发生了变异,这俩连能力的发展方向都不一样。
闻映潮直接在后台检索关键词“心灵之声”。
果不其然,页面上蹦出了一个新的档案。
也是熟人。
这所机构中,心灵之声的能力者只有一个,名为徐殊。
她和芙夏同级,去年就办了住校,已经很久没有回来过了。
有意思的是,在她升入高年级前,和宴馨乔住在同一个寝室。
还是对床。
闻映潮一下一下地叩着桌,这是他思考时的惯用动作。为了缓解顾云疆的症状,他把这些信息加以梳理过后,顺带掺上了安抚性的意识流,展现给顾云疆。
他们目前唯一的关联便是甜言蜜语,通过这种方式传达的效果不会太好,但聊胜于无。
他听到顾云疆说:“不用。”
对方努力地把话表达清楚:“你在人偶游戏里,你更危险。”
他能有什么危险?
既然这么担心他,早干嘛去了?
闻映潮没理顾云疆,他忙着销毁证据,把拷贝下来的的档案删掉,残留的纸质信息扔入粉碎机里,搅成渣渣。
他留意着四周的动静,余光瞥见窗外有两个人影。
意识是空的,与芙夏一个症状。
“咚咚咚”。
人偶敲了三下门,声音洪亮:“报告!”
闻映潮一听就知道,这是玉权的声音。
他若无其事地关闭粉碎机,抽出纸巾擦擦手,接着略略抬高声音,冲着门口回应道:
“请进。”
宴楠和玉权站在门口。
玉权率先开口:“老师,我们是来签到的。”
闻映潮还记得这茬:“过来,自己在名册上找。这么晚,寝室都要关门了。”
玉权补充:“还有假条,拜托老师帮忙审批一下,终端上也申请了。”
闻映潮问:“去做什么?”
他们递过来两张请假单,上面写着身体不适,要去医院,还附上了医务室的证明报告。
发烧了。
闻映潮看着玉权:“宴楠身体不舒服,你也跟着去?”
“他要有人陪着,不然这么晚了,路上可能出事。”玉权说。
想了想,他又补充:“太晚了,老师们都下班了,也找不到别的大人来。”
太拙劣了。
“宴楠不是还有个姐姐吗?”
闻映潮在终端上驳回玉权的请假申请。
“还是说,你觉得你比他孪生的亲人更合适,他被姐姐欺负了?”
从头到尾都没吭声的宴楠猛地抬头。
“没有,我姐姐很好,她这两天不方便而已,”宴楠一字一顿地讲,说完,又转向玉权,“别担心,我自己去也行。”
“自己去,出了事谁负责?”
闻映潮收拾东西起来:“不方便就算了,我送你。玉权,你回去吧,我跟宿舍管理打过招呼了。”
玉权被强行截胡,憋着口气,欲言又止。
闻映潮把未签字的假条还给他:“还有什么问题?”
玉权闷闷道:“没有了。”
不知为何,平时面对老师毫不犯怂的他,头一回在闻映潮面前,感受到了不知名的恐惧。
由心而生,这种感受,如同他被闻映潮紧紧捏在手心中一般,只要对方用力,他便会停止呼吸。
玉权和宴楠交换眼神,指指角落的位置,被闻映潮用箱子挡住的心尼露出了半条腿。
他做口型。
“小心”。
逃不过闻映潮的眼睛,破绽是他故意漏的。
这场人偶游戏里,所有他熟知的人物都有自己的秘密,扑朔迷离。
他们恐惧宴馨乔。
却并非在恐惧这个人本身,起码宴楠不应如此。
他说:“你到外边等我一会,我打个卡就送你去医院。”
宴楠跟玉权顺从地退出办公室。
闻映潮三下五除二地找出绳子,给心尼捆了一层又一层,又翻出其他老师的黑胶布,给人偶的眼睛嘴巴蒙上,最后粗暴地塞进箱子里,压到角落,确认这人不会脱逃后,准备回来再处置他。
反正是人偶,不用呼吸,也不用吃喝。
闷着吧。
做完这一切,他才推门出去。前后不到五分钟。
门外只剩下宴楠,但玉权没走,他在角落观察着闻映潮的一举一动。
“走吧,”闻映潮说,“去医院,烧得厉害了和我讲。”
宴楠顿了会儿,才说:“好。”
说是陪着宴楠,除了试探之外,闻映潮也有自己的私心。
他想知道这个虚假世界的实际可行动范围能有多大。
像顾云疆所经历的那场大逃杀,涵盖整座城市。
闻映潮带着宴楠往门口走,还未接近,就已得到了答案。
远远能够看见,福利机构的外部是一水如浓墨般的漆黑,仿佛只要他踏出一步,就会被吞噬殆尽。
至此,他确信,这场游戏只允许在机构之内进行。
“老师,你要怎么出去呢。”
宴楠忽然停住步子,扭头问他。
“这外面对你来说,可是无可踏足的禁区。”
果不其然,他和芙夏一样。
被镜子吞噬意识的人,能辨认出闻映潮外来者的身份。
想必玉权也是如此。
“既然你可以离开,那么我为什么不能出去?”闻映潮反问他。
人无法抵达的地方,人偶必然无法前往。相反,人偶不能去的地方,人却不一定有此限制。
这是人偶游戏的规矩。
所以,如果宴楠可以,闻映潮也一定行。
宴楠一噎。
他问:“你是意识的执灵者?你读了我?”
宴楠的能力“链接”,除了能利用旁人的能力外,还能够快速获知对方能力的类别。
闻映潮摊手:“想多了,正被镜中的复制品取代的人,本我的意识可不在自己身上。”
他说:“只是你和外面的那个宴楠一样单纯,好猜而已。”
听到闻映潮用“单纯”来形容自己,宴楠的脸色显而易见地垮了下来。
“你知道外面是至深的黑夜,你知道自己不是真实的人,身处一场游戏当中。”
“一次次循环,一次次重启。”
“一次次被镜子吞噬,被烈焰舔舐。”
闻映潮将手背贴上宴楠的额头,不温不凉,没有发烧的迹象。
他脸色一转,微微屈膝,让自己与宴楠平视。
这种情况下,闻映潮的声音贴心又温和:
“不是说去医院吗?你怎么不走了?”
“不是打算出去吗?你能出去,我也能。”
“身体不舒服可不能拖啊,今早去看才是上策。”
闻映潮越靠越近,他每靠过去一步,宴楠就后退一步。
“让你来试探我?”
“你们早就发现了我的存在,我想想,是芙夏来找我的时候,还是我刚一出现的时候?”
“他们有没有告诉你,所有人里,你最好懂?”
宴楠很久没遇到过这么有压迫感的玩家了。
或者说,他们很久没遇到过玩家了。
没有人能拯救他们,所有参与过这场游戏的人,全部和他们一起,被混乱的无尽深渊吞噬。
从芙夏信号消失的那一刻起,他们就决定主动出击。
——芙夏还是死去了。
他们围绕着既定的命运转圜,其中历经无数分叉,最终都指向同一结局。
“医务室只是一个幌子,那时的你们,正在暗处观察着我,”闻映潮步步紧逼,“你们需要确定我是否值得信任。”
宴楠撞上墙壁。
他无助地发现,自己退无可退了。
闻映潮手上握着匕首,在指间灵巧地打着转。
“现在,答案是我很危险,对不对?”
他轻轻叹了口气:“离开游戏的方法,改变故事的结局……多简单啊。”
“提早到来的死亡,也算改变结局的一种。”
屋子里没有点灯,阴阴沉沉的,小卧室的梳妆镜前,一支红色的蜡烛烧着,安娜浓妆艳抹,拿着把木梳,上头像是喷了过量的香水,气味厚得不行。
将自己的长发从头梳到尾。
“捉迷藏,捉迷藏,”她边梳边碎语,语调婉转悠扬,像唱歌,“新娘穿着红嫁衣,路边的鸟儿叽叽叫,守护灵来把它抓。”
“捉迷藏,捉迷藏……”
安娜看向镜子里的自己,自问道:“消失的鸟儿去哪了呢?”
搁在桌台上的终端不适时地“嗡嗡”震动,安娜瞥了一眼,上面显示着天网的官方号码。
“守护灵来了。”她说。
安娜接起通讯,再开口时,她还是那个一无所知的受害者,光鲜亮丽的大明星。
“您好?”她问。
终端那头的声音沉默了。
或许只是她的错觉,因为转瞬即逝,甚至还没有一秒钟的时间,对方就礼貌地给了她回应。
“您好,安娜小姐,”陈朝雾的语气不疾不徐,“不知您是否还有印象,我是天网的官方人员,接下来希望您配合我们,来做一些调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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