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萌新病友,但恐怖如斯(楚山咕)


九万里率先写罢答案,折好了交给看守。
看上去胸有成竹,把问灵的自信演绎得相当充分。
凤曲啧一声,紧跟着交上了自己的选择。
看守理完了全部票型。
“没想到第一天就出现了平票的情况,”他扬起笑脸,彬彬有礼,说出的话却令人心寒,“请平票的两位再进行一轮发言,竭尽全力地攻讦对方吧。”
语气中竟然有一丝异样的兴奋,这一认知让凤曲的眉心更是一皱。
看守补道:“恰好,刚才有几个考生选择了弃票。不如就由这几位来做最后的定夺吧——谢少侠、倾少侠、云姑娘、灯玄大师。”
凤曲一怔,难以置信地看向身边。
谢昨秋抖得厉害,不敢抬眼看他,公开的“弃票”却侧证了他的心虚。至于灯玄,他默默地宣一声佛号,终究无可奈何。
“至于其他……
“倾凤曲三票,投票者有一刃瑕、楚扬灵、九万里;
“桑栩三票,投票者有华子邈、桑拂、秦阿露;
“谢昨秋两票,投票者有桑栩、邱榭。”
“平票的倾少侠和桑少侠,可以稍作准备,进行最后的发言。”
凤曲眨巴眼睛,好像看守的话都远在天边。
他这才意识到,有一刃瑕和九万里师兄弟在场,他的背上似乎已经永远背上了两票。
至于楚扬灵……想必是为了保谢昨秋。
桑栩双目赤红,当即扭头看向了他的亲生姐姐。桑拂顶着那样控诉一般的视线,依然平静:“我相信自己的分析。”
桑栩猛拍桌面,眼泪决堤而出:“你说谎!你就是不想我和你们一起,你就是看不起我,你嫌弃我是拖累,就算我学会了怎么使用竹寂奴,你也不认可我!”
桑拂微抿下唇,冷脸道:“既然知道还执意给人添麻烦,你是越来越不懂事了。”
“你们宁可队里缺员也不带我,宁可跟一个和尚一起也不带我,宁可、宁可用这种卑鄙的手段把我赶出去,你们就是害怕我真的通过了考试,证明你们有眼无珠,我才是下一任护法最好的人选!”
“闭嘴!十步宗的内务是你该置喙的吗?是能拿到外面四处宣扬的吗?桑栩,少主真是宠坏了你,给我立刻滚回十步宗禁闭思过!”
灯玄看着姐弟争吵,双眉微拧,长长地宣了一声佛号:“桑拂姑娘……”
“灯玄,你等会儿必须把他投出去!”桑拂扭过头来,咬牙切齿地命令,“桑栩不明事理,难道你也不懂?这种时候你在心软什么?”
桑栩大叫:“我才不要臭和尚的施舍!你爱投就投吧,我不在乎!”
场中乱成一团,凤曲呆呆看着,叹为观止。
虽然不能理解桑拂的用意,但看上去,他大概能挺过今天了。
对不住了,桑栩。
看守及时制止了他们的争论,宣布规则:“刚才弃票的四位考生,除了倾少侠,其余三人再在两个平票的考生中选择一人驱逐。倾少侠,你现在可以发言了。”
凤曲:“好吧。”
他看向了一刃瑕,神态真诚恳切:“就算你投我一百票,我也不能空手变出一个五十弦给你们的。”
一刃瑕:“……”
桑栩退场时眼圈红红,十分可怜。桑拂背对着他,看不清什么表情。
灯玄、谢昨秋和云镜生都选择了桑栩。
结局无可逆转。
凤曲有心想要安慰两句,但也不知如何开口,只好看着两名看守将桑栩率先带离,接着再恭喜他们熬过白天,剩余的时间里可以在酒庄自由行动。
邱榭多嘴问了一句淘汰后的去向,看守笑而不语。
房间里只剩下十一个各怀心思的考生,一刃瑕便领上九万里,头也不回地离去。九万里临走不忘强调,“我真的是问灵。”
凤曲都被他的敬业感动了。
然而,活过了一天一夜,凤曲心里却没能宽慰多少。
桑栩的真实身份是什么?
桑拂为什么要对亲弟弟这么决绝?
偃师珏举办这种考试的目的是什么?真的只是为了盟主大比吗?
凤曲心中一万个疑问。
他本来想找穆青娥商量那碗药的解方,走出房间,却听说穆青娥和商吹玉所在的那局仍处“第一晚”,因此不能离开各自的客房。
现在能在酒庄活动的,只有他们十一人。
「该找秦鹿聊聊。」阿珉说。
凤曲抓耳挠腮,却无法反驳:“是你逼我的。”
谁知秦鹿的房门敲了半天,酒庄只这么大,竟然许久没有回音。
秦鹿再怎么嗜睡,也不至于大中午就睡觉。凤曲猜他是出去了,可这人只要成心不让人留意,总能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人群里。凤曲在酒庄里寻了一会儿,都不见人,又考虑起先找云镜生问问通缉令和沈呈秋的事。
不等他拿定主意,楚扬灵的房间忽然传出一声震响。
惊天动地,带得整座酒庄都摇撼一瞬,不少人望向声源之处,过了几息,邱榭出来,强压着怒容道歉。
就在他出面周旋的时候,房间里还有楚扬灵带有哭腔的大叫:“我就是要帮谢昨秋平冤,这闲事你不管我管!”
邱榭猛地将门一砸,面色难看地退了回去。
此时,凤曲一回头,看见楼梯的阴影处站着一道清瘦到让人惊讶的身影。他缩在那片黑暗中,看不出表情,只有宽袖掩藏下的双手微微颤抖。
凤曲迟疑一会儿,叫出他的名字:“谢少侠?”
那边在为你吵架呢,不去看看热闹吗?
谢昨秋身形一滞,慢慢抬起脸来。
他的脸色总是阴惨惨的一片死白,乍一看会让人疑心是个病入膏肓的患者,但细看的话,远不至于那么岌岌可危。
谢昨秋的性格实在软弱可欺,长相也不出众,凤曲打量之下,更没看出他有什么深藏不露的武功——这样的人,却让楚扬灵对他再三维护,不惜和邱榭顶嘴,怎么想都有些可疑。
“倾少侠……”谢昨秋弱弱地叫出他的名字,凤曲唯恐吓到他,引来楚扬灵和自己打架,只是笑笑便想离开。
谢昨秋却微垂眼睫,再开口叫住了他:“倾少侠,你对阿露姑娘有什么想法吗?”
凤曲的脚步一顿:“什么?”
谢昨秋便抬起眼来,神色虽然局促,却莫名显出几分义不容辞的坚决:“阿露姑娘……或者说,就是阿鹿。他今天没有投我的票,否则和你平票的就该是我了。我很高兴,我知道,他还记得我,所以……我想知道,现在陪着他的你,对他是怎样的看法?”
“……你也是为了‘那个’而接近他的人之一吗?”

脚步声从两人的头顶传来。
楼梯上徐徐走下一道身影,步子犹如凿在骨缝一般,莫名给人以警告的意味。伴随着一股清淡的香风,不戴幕篱、也不蒙眼的秦鹿来到二楼,描有金竹纹饰的玉镯一抖,瘦削白皙的手腕正向凤曲递来。
凤曲本能地一接,二人掌心相合,秦鹿的话音同时响起:
“——谢少侠在同我夫君说什么悄悄话呢?”
他来得正是时候。
一同下楼的还有桑拂和灯玄二人。
他们刚刚似在三楼谈话,这会儿灯玄和秦鹿都神色如常,桑拂的脸上却是阴云密布。看到凤曲在此,桑拂才压下眉间隐隐的不悦,对他抿了一个客气的笑。
谢昨秋被秦鹿一点,立刻收敛了之前质疑的口吻,转道:“只是闲聊。阿露姑娘在找倾少侠吗?”
秦鹿笑答:“正是。”他极其自然地拉过凤曲,把人往自己的身后一护,接着道,“既然谢少侠只是闲聊,妾身倒有些私房话想和夫君说道,先失陪了。”
谢昨秋的表情变了又变,却像对秦鹿深怀忌惮似的,最终没有做声。桑拂和灯玄也与秦鹿告别,三路人客气而礼,各自散去。
凤曲惦记着谢昨秋口中的“那个”,但他说得太过隐晦,任凤曲怎么琢磨,也只能猜测是关于“天权”、“瑶城侯世子”之类的身份。
直到秦鹿领他返回房间,脚步一停,转首见凤曲毫无察觉,仍在低头苦思,就这么亦步亦趋地跟进了自己的卧房。秦鹿扫他一眼,喉间泄出一声笑来,恢复了平素的男声:“……小凤儿,这是在投怀送抱、自荐枕席?”
凤曲悚然一惊,后背渗出汗来:“啊。”
他急忙退了几步,本想退出房间,秦鹿恰好弹出一指劲风,房门倏地关合,同凤曲后退的脊背相抵。
“玩笑而已,不是有意冒犯你的。”秦鹿看出他毫不掩饰的惊惧,收敛笑意,虚空对桌边的圆凳一指,“……要喝茶吗?”
凤曲乖乖坐到凳上,鼻尖萦绕着轻浮的香气,是从窗边探进的一藤凌霄。秦鹿挽袖倒茶,动作间全无在外人眼里那副亲昵无度的意味,反而循规蹈矩、客气疏离。
温热的茶烟喷在下颌,凤曲的脸也跟着发红。待秦鹿坐好,凤曲开口:“你以前认识谢昨秋吗?”
秦鹿端起茶杯呷了一口:“怎么说?”
“……他和我都报问灵,你若支持我,又不认识他,为什么不投他的票?总不能你真觉得桑栩是叛教者吧?”
“唔。”秦鹿反问,“照这个逻辑,我不该也投九万里一票?”
凤曲一呆,思考片刻:“当时九万里最后发言,好像没什么人提到他。就算投他,他也不会出局吧?”
秦鹿轻声笑笑:“这不是能想明白么。”
和单纯的游戏不同,他们这帮人并非陌生,而是有着千丝万缕利益冲突的不同团体。十二人中,就有五支队伍和两个形单影只的个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哪怕只是为了积分,也绝不可能单纯地把游戏当作正经。
他们不是真的要推翻叛教者,也不是真的要让自己的阵营获胜。而是要思考出最有利于自己的办法,让自己的队伍利益最大化。
更不提还有暗中的谋算……像谢昨秋、桑拂、云镜生,凤曲都笃定他们不可能只是为考试而来。
“但是,就算你投谢昨秋,他也不过是和我平票辩论。你是怕他被置于险地?”
秦鹿的表情却莫名地明亮起来:“……小凤儿,这话听着怎么有些吃味?”
凤曲一愣,脸色遽然涨红:“我只是没想明白,而且他自己也这么说,说你没有投他,是还记得他。”
“他这么说?”
“他这么说!”
秦鹿眼神一撇,带笑的表情蓦然冷了下去。他端起茶又抿一口,金光湛湛的眸子一转,目光定在凤曲身上,淡淡道:“他唬你的,谢昨秋不该这么笨。”
“所以你果然认识他!”
秦鹿却答非所问:“我不投他,才不是为了保他。相反,他心里不可能不清楚,我这么投票当然是要保你。”
凤曲眨巴眼睛:“保我——?”
他不明白。
谢昨秋对他的敌意明显胜过桑栩,要是留下来的是桑栩,明天再投票时,自己的胜算肯定要更大一点。可秦鹿弃了桑栩而保谢昨秋——在凤曲看来,这才是奇怪得不得了。
“……幸好不是你单独考试,否则一定会死无葬身之地。”
阿珉便不高兴了:「他什么意思?」
凤曲连声安抚:“你是你,我是我,你比我聪明。”
阿珉:「聪明多了。」
凤曲无奈:“是是,聪明多了。”
秦鹿继续道:“你猜,叛教者会坐视问灵今明两晚查人身份,继续在白天报出叛教者的名字吗?”
“啊……”
“问灵必须在第一天表态,否则好人找不到方向。但问灵也很难活到最后,因为叛教者的刀时刻悬在问灵头顶。”秦鹿慢条斯理说,“当然,你不是问灵,但你也逃不掉叛教者的狩猎吧。”
凤曲心下一惊,头皮发麻:“这是什么话?难道你——”
难道你也查了我???
秦鹿抿唇一笑,倾身靠近过来。衣上清淡的熏香便包围住了凤曲,他用气音笑眯眯地点破:“我说错了吗?内应。”
凤曲:“……”
凤曲:“不愧是真正的问灵。”
秦鹿继续道:“所以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投谢昨秋了?”
“……”凤曲眼中含泪,“不知道。”
这回轮到秦鹿沉默了。
沉默着沉默着,他又忍俊不禁,掩面叹笑:“小凤儿,总是依赖旁人,这可是个坏习惯——自报问灵的只可能有三种人,第一,真正的问灵;第二,想要掩护问灵的好人;第三,冒充问灵,试图带偏票型,或者逼真问灵表态的叛教者。”
凤曲点头:“这个我懂。”
“那么,叛教者不知道你是内应,在他们眼里,你是问灵的候选之一。当时你、谢昨秋和九万里三人下场,你认为你们当中会没有叛教者吗?”
凤曲恍然:“你准备今晚再查谢昨秋?”
“不。”秦鹿平静道,“今晚我会查一刃瑕。”
凤曲只觉得脑袋都快晕了。
他试图放弃跟随秦鹿的节奏,转而向阿珉寻求慰藉:“你能跟上吗?”
阿珉答:「我睡着了。」
——就这还“聪明多了”呢!!
秦鹿看出他的懵懂,耐心解释:“谢昨秋和九万里之中,很大可能有一个是叛教者。假定是谢昨秋,他要在夜晚淘汰问灵,就要在你和九万里之间二选一,反之,九万里亦然。让他们二选一,无论如何都胜过晚上选定了你。”
所以,他必须保下谢昨秋,让叛教者在夜间动手时不得不多一重犹豫。
“但万一谢昨秋是那个叛教者呢?”
“九万里的可能性比他大。因为九万里在尝试白天驱逐你,晚上淘汰他,这对叛教者而言是最优的结果,两个可疑的问灵都能一网打尽。”秦鹿淡道,“而我说晚上要查一刃瑕,也是因为九万里白天的举动太不遮掩,好像根本不在乎自己暴露……恐怕是一刃瑕的身份让他有些底气。”
“一刃瑕是好人,所以他作为叛教者输了也无所谓?”
“……不能肯定。不过你和谢昨秋任何一人在今晚被淘汰,他们都会把脏水泼给你们当中的另一个。谢昨秋不是蠢货,只要他是好人,就该知道今晚怎么部署。”
说得也是。
谢昨秋和楚扬灵是队友,楚扬灵又和邱榭是同门。于情于理,谢昨秋掌握的人脉实际就覆盖了楚扬灵、邱榭和华子邈三人,已经算是这次考生中相当不得了的情报网了。
凤曲好歹理解了他力保谢昨秋的动机,微妙的不适也随之散去。但想起桑栩多半是一个无辜的好人,凤曲又不禁歉疚:“桑栩和他姐姐的矛盾恐怕更深了。”
“桑拂有桑拂的用意,别管外人了。”秦鹿平静道,“今晚,你去查云镜生。”
尽管直觉叫嚣着秦鹿对他多有隐瞒,但凤曲暂且打消了刨根究底的念头。秦鹿素不出手,可出手必占胜机,考试在前,他也只好先跟着秦鹿,至于两人的恩怨……姑且抛之脑后吧。
又有些对春生等人的愧疚了。
凤曲垂首想了一会儿,忽然问:“你……赵春生也是你杀的吗?”
秦鹿话语一停,没有如先前一样以笑带过,而是定定看向了他。片刻,秦鹿郑重道:“他不是。”
他今晚真的要为春生烧一炷香。
浓烈的愧疚要把凤曲绞碎,但听到秦鹿如此斩钉截铁的回答,凤曲的心上仍然涌上一种莫名的感动。这种感动是不对的,他很清楚,他不能因为和秦鹿的私交就忽视他先前的残忍和欺瞒,可秦鹿字斟句酌,对他说,“他不是”。
变相地,秦鹿在承认,其他的乞丐的确是他。
凤曲感到煎熬极了。
他终于等来了秦鹿的坦诚,可这份坦诚带来的欣喜,又让他再不敢回忆春生期待的眼眸。
假如他原谅秦鹿,春生该怎么办,死去的乞丐该怎么办?
他有权利原谅秦鹿吗?
亲眼见证了活生生的人命的消逝……他要用什么借口来名正言顺地谅解秦鹿?
秦鹿似乎从他墨色翻涌的眸中看出了什么。
一声叹息之后,秦鹿道:“今天就到这里吧。”
凤曲僵着身子站起,甚至顾不得行礼:“那我走了……嗯……说起来,晚上的药,你有应对的办法吗?”
秦鹿反问:“你要应对那碗药?”
“我不想再睡过去。”
“很难。”
“我本来想找青娥帮忙,但现在还不能找她,所以才——”
凤曲话语一顿,缓缓看向秦鹿:“‘天权’大人,你不是第一次玩这个游戏,也不是第一次喝这种药吧?”
竟然让他在这样微妙的时刻又想起“玉衡”再三强调的“天权”。
联系起秦鹿所有的分析,与其说那是思考,不如说更像是经验。
吸取了之前的教训,凤曲决定把心中的疑虑都开门见山说出来。哪怕明知秦鹿会不高兴,但他不想再和同伴之间互相猜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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