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萌新病友,但恐怖如斯(楚山咕)


见他转醒,花游笑面上一喜:“你醒了!”
凤曲忽又感到胳膊上被人抓得一痛,他下意识转过眼去,有栖川野正颤抖着抓他的手臂,两眼蓄满泪水,整个人都失去了朝气似的。
但他醒后,有栖川野便振作起来,哭得热泪滚滚,可惜说不出话,只有花游笑在旁追问:
“怎么样?有没有哪里受伤?痛不痛?你快活动一下,有没有断胳膊断腿的……”
凤曲被他吵得头昏脑涨,闭上眼糊里糊涂消化一阵,却始终走不出明城一梦。
那些相处莫非都是梦吗?
药铺里面冷心善的大爷、嘴碎热情的帮佣,还有吹玉母子——那对宁可牺牲自己都想要保护唯一至亲的母子,他曾做出的努力有没有帮到吹玉一些呢?
浑浑噩噩中,凤曲摇摇脑袋,嘴却不自觉地吐出一句:“吹玉……”
花游笑道:“别叫唤了,那贵公子可没跟着你来。说起来,他居然能放心你一个人进山?要是你俩一起,也不会被这小子……”
他一边说着,用余光扫了有栖川野一眼。
眼神中带些不屑和敌意,有栖川野垂首假装没有看见,只顾着关心凤曲的伤势。
凤曲缓缓清醒过来,听到花游笑的问话,总算摆脱了方才的梦魇。
他急忙环视四周,蛇群都已退却,笛子剑也回到了有栖川野的手里。倒是花游笑带来的一群尸体还如守卫一般,人山人海围在周围,凤曲看上一眼,又感觉心血上涌,头昏眼花。
四下林木深深,清风吹拂,三人却都是一身的污泥热汗。
“我……一直都在这儿吗?过了多久了?”
花游笑答:“快有半个晚上了,再过一阵天都亮了。你是掉进蛇洞里,我费了好大力气才把你捞出来。所以你到底有没有摔断骨头?要是真断了手脚,我可要把你埋回地里了,没用的东西。”
凤曲:“……”
花游笑自是玩笑话,有栖川野却遽然厉了脸色,横笛将花游笑的手一挡。
结结巴巴地开口说:“不许。走开。”
凤曲此刻头疼极了,他隐约察觉到刚才的际遇都是南柯一梦。
可现在回想,他又无法理解,到底是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
眼前水火不容的二人更是让他心情微妙,特别是有栖川野,那对在书画铺里邂逅的姐弟,凤曲几乎肯定了有栖川野就是其中的弟弟。但这究竟是一个寻常的噩梦,还是某些来自天外的预示?
凤曲摸不着头脑,但隐约感到,有栖川野恐怕真的和童年的他渊源颇深。
而吹玉……说不定也真的和他有过师徒缘分。
“我没事,多谢你了。”抢在两人动手之前,凤曲截断了这场无意义的争吵。
花游笑这才把银铃一收,摆出勉为其难的神态:“所以,你那些朋友可不像会放你一人进山的,我刚还看到你俩打得热火朝天,是遇到什么麻烦了,说出来让小爷帮忙评评理?”
凤曲斜他一眼:“你就是想听乐子吧。”
花游笑厚颜大笑:“老爷懂我!”
凤曲心里确实有无数疑虑,但恐怕都不是花游笑能帮忙解决的。
犹豫再三,他还是将目光投向了安静的有栖川野。有栖川野坐在原地,眼圈红红,不被凤曲在意时,眼神中便流出些许落寞,凤曲看过来了,他又一脸的惊惧心虚。
凤曲观察片刻,问:“你还是不肯告诉我你和你姐姐的目的吗?”
花游笑耸耸眉宇:“真有故事?你俩难道还是旧识?”
不过他为人一向有眼色,知道什么事能玩笑,什么事不能多听。
花游笑笑着站起来,拍干净衣上草灰,挥一挥手,群尸陆续散开,他也背转身去:“人有三急,我突然想去方便一下,老爷,你可别又掉洞里。”
凤曲失笑:“承你吉言。”
可有栖川野直等到花游笑彻底不见,依然绞着双手不肯做声。
凤曲便颇有耐心地和他对坐,大有等不出答案就坐到天明的气势。
夜雾渐起,冷风悄拂。
不知等了多久,有栖川野呵出一团白气,脑袋深埋,看不清表情。
一声唯唯诺诺的“主人”却打破了沉默,有栖川野抱膝坐着,隐在发抖,双唇终于挤出一丝声音:“……我真的,没有下蛊。”
“所以,难道你都不知道宣州正处于什么形势吗?”
“……不知道。”
“那你为什么要和我动手?”
“我想,保护主人。”
这个逻辑怪异得令人摸不着头脑,凤曲琢磨一会儿:“你想保护我,却反而伤害了我。”
有栖川野“呜”地一声,缩得更紧了。
“大人,要找,主人。要,集齐‘神恩’……”有栖川野小声说,“主人,是需要的。”
凤曲深深地皱起眉头:“神恩?那是什么?”
这个问题却让有栖川野也卡了壳。
他支支吾吾地思考着,许久才试探一般给出一个答案:“宝物?”
——不如不答。
但在“神恩”二字出口之际,阿珉仿佛突然复活:「神恩。」
凤曲听他口吻,似有察觉什么:“怎么了?”
「神恩……」阿珉道,「前世我听过这个词。」
“那这究竟是什么东西?”
可惜阿珉也不能给出更准确的回答:「只是听说。」
倒是凤曲一拍脑袋,忽然坐正身体:“神恩垂世,神威照古?”
这一句话,却让有栖川野猛地抬起了头。
——毫无疑问,他也听过这句话。
但凤曲听说这句话的地方,是在瑶城观天楼里。
那个被阿珉一剑刺死的荣守心濒死也要留下的“预言”,那时还只是让凤曲周身不适,今天看到有栖川野的反应,便像是一盆冰水兜头浇了下来。
他们果然被卷进了某个阴谋。
从师父的蛊、到盟主大比,再到接二连三与观天楼的交锋。
仿佛一只无形的大手正推着他们,让他们不得不走向某个注定的结局。
就像……五十弦时常挂在嘴边的那个“剧情”似的。
“这句话是什么很重要的话吗?”凤曲问。
有栖川野动了动嘴唇,小声问:“主人,在哪听到?”他静了静,继续说,“……是神宫,入门立誓。”
大虞的观天楼,竟然渗透进有栖川神宫的教谕,光是猜测都让人悚然一惊。
凤曲甚至对那个飘渺的新帝都要充满怀疑,良久发不出声。
远有邪/教,近有诅咒。
一团乱麻搅得他极不自在,凤曲烦躁地踱起步来,逼迫自己暂时搁置所谓“神恩”,先问:“那么宣州的诅咒你是完全帮不上忙了。”
有栖川野浑身一颤,小心地点了点头。
“或者,你是什么时候到这边来的呢?有没有在其他地方听说这类症状?据说先是发热,和风寒类似,接着身体会长出红色的蛇纹一样的长条斑痕,再过十天半月左右,就会油尽灯枯……”
凤曲说着说着,见有栖川野一脸的懵懂迷茫,就知道自己终究还是找错了人。
不过有栖川野竭力提供线索:“是进山里,就生病?”
凤曲想了片刻,记起的确在大部分叙述中,都说人是进山遇到蛇妖,然后发病。包括商吹玉等人,也是进山猎妖之后出了事。
凤曲点一点头:“你是指山里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有栖川野就道:“……很多尸体。”
凤曲一愣,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花游笑每次出现都能轻易召出尸群,不正山的规模,远比他们在路上偶遇的那些要多。
而且花游笑装神弄鬼吓唬他们时,那些尸体近看却很明显年份各异、腐化不同,像是经年累月,或者从其他地方驱赶而来。但不正山的这些……竟然在这方面都出奇的一致。
似乎是同一时间齐齐死在这里。
仔细想来,这的确有些奇怪,让人很难不在意是什么事引起了如此大规模的死亡。
这些死亡又会不会和宣州百姓出现的怪症有关呢?
凤曲正沉吟着,却听见林间穿过扑簌簌的扇动声。
一声鸦叫穿破了夜雾,玄色鸟翼扇出疾风,同时间,急促的脚步踏着残枝枯叶飞速逼近。
凤曲下意识握紧了剑,颅内阿珉也凝神等待。
有栖川野更是转瞬弓起身体,如一头蓄势待发的猛兽。
但等林间影影绰绰的身影浮现,微微的气喘之后,来人大呼:“boss——找你半天!!”
凤曲一怔,当即松开了手。
五十弦不知在山里找了多久,靠着乌鸦引路才奔近过来。此刻拼尽为数不多的气力,飞扑着拉上凤曲,嘴唇翻动如飞:
“出大事了我跟你说!小穆不认‘诅咒’的说法,咬死了说是瘟疫。结果县衙矢口不认,非说她也一样染了疫病,这会儿被官府拿了,关进地宫,可是谁都不能探视。我就不该让小穆一个人去,该死,现在白毛哥已经去找县令要人,不知道能不能行,我俩也赶紧想想办法吧!”

前世的慕家灭门当晚,锦瑟换上她的衣装,把她推出了火海。
在那以后,慕家大小姐和大火一同消失,太平山上常神医,则新收了一个学徒。
当盟主大比的消息传进太平山里,常神医还收到了且去岛的一封来信。
他的故交倾五岳遭人夜袭,如今缠绵病榻,满门剑侠束手无策,只好请他出山。
常神医看罢,道:“青娥,随我去一趟且去岛吧。”
他的本意是让穆青娥见识一下当世名侠,将来下山也不至于眼界太浅。
可彼时的穆青娥满心满眼都是“盟主大比”四个字,她想起十年前的仇恨,想起遥远的清白和“真相”,师父只是看她两眼,就知道了穆青娥的抉择。
少年意气,总是恨不能一日颠覆山与海。
她以为天地之间,双足可以丈量;以为黑白之判,明眼就能分别。
“但是,我想面圣。”穆青娥说,“我想求得圣听,一雪慕家沉冤。师父,这是最好的一次机会了,只有皇上能证明慕家的清白。”
师父叹道:“糊涂!你真以为这世道没有人了,你一介女流,要如何在这江湖安身立命?”
“我有太平山的背景,还有师父传授的医术——”
“那些都不够你走到朝都!”
师徒二人对峙了三天三夜,最终还是常神医败下阵来。
他对穆青娥依依惜别、千叮万嘱:“如有万一,一定发信来且去岛找师父。”
身为挚友,他无法救下穆青娥的父母;
可身为师长,他总要保住穆青娥。
前世的穆青娥就这样做下决定,独自前去参加她的盟主大比。
途中随意集结的同伴历经幽州一考便分道扬镳,而她把第二站定在了宣州。
到第二考就形单影只的考生并不鲜见,穆青娥不过是其中一员。
直面“摇光”的巨斧,对穆青娥而言虽然危险,但她作为宣州急缺的医师,“摇光”不愿意也不可能对她下死手。几次三番的试探之后,确认了穆青娥的来历,“摇光”和胡缨便毫不犹豫接待了她。
依旧是“诅咒”的说法,依旧是“蛇妖”的谣言。
成十上百的百姓都呈现相同的病症,脉象却十分蹊跷——分明都是活人,五脏六腑却都虚弱得近乎死尸,好像随时都有可能一命呜呼。
穆青娥初次离开师父独自看诊这样危在旦夕的病人,忙得焦头烂额、脚不沾地,但还是无法挽留一条条鲜活的人命。连她自己都不能说清,究竟是学术不精,还是少了师父,心中不敢妄下论断。
可城中的风言风语从不等人。
穆青娥越是不知所措,就越像是为“蛇妖诅咒”一说加码。
穆青娥很快放弃了倔强。她不能用人命来证明自己的能力,很快,穆青娥就决定发信向师父求助。
即使不为了她,只为宣州城百姓的安危,师父也绝不会推拒。
而常神医只消半月,便风尘仆仆抵达了宣州城。
师徒二人一道深入地宫,十天十夜都在切脉问诊。
穆青娥的心中又忧又怕,担心师父为此赔上一生的名望,担心自己成为师父的拖累。
他们开出一服又一服的药方,或能缓解、或能拖延,可最长也只是延缓四五天。摸不清病源,自然不敢下什么猛药,两人心知,为今之计,只剩最受人不齿的那一条道。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古往今来除却死囚俘虏,极少有解剖尸体的先例。
况且他们现在面对的都是无辜的百姓,这些病患和他们的家属都是心怀治愈的希望才来求助,怎么甘心病不得治,死后还不得全尸?
当穆青娥首次向胡缨提出这个请求,胡缨都倒吸一口冷气:“难道都不怕被剖的死人回来找你们算账?”
自然被她驳回。
后来穆青娥回忆多次,都觉得要是在胡缨初次反对之后,她便就此放弃,安分等着其他人解围破局,大不了也只是有损声名。
最坏不过是这一次半途而废,可余生还有无限机会为师父尽孝、为慕家正名。
然而当时的她并不了解“见好就收”。
她也不知道,一时的逞强会断送她仅剩的全部。
当地宫里送来最新的一批病患,而他们竟然是前往不正山除妖的考生——穆青娥从浑噩中惊醒,她终于意识到一个怪异的地方:
官府自始至终竟然将医师与除妖队伍分作两批,他们的时间频频错开,队伍内的考生不去地宫,地宫里的医师也几乎从不上山。
可是,所有被“诅咒”的人们,分明都是进入不正山后,或者和进山之人有过接触才会出现症状。
有了被胡缨拒绝剖尸的前车之鉴,穆青娥不再向上请报。
她趁夜里师父和病患入睡,孤身一人混进考生队伍,默默进了山中。
那一晚没有蛇妖,她却撞见了漫山遍野不计其数的尸体。
返回山下,穆青娥抓住师父的手,斩钉截铁说:“瘟疫。”
常神医问:“何以见得?”
穆青娥答:“不正山上有大片未经焚化的尸体,他们——”
“住口。”常神医道,“这件事,你不许再提。”
穆青娥不甘极了,她不认输,也不甘心放过这个渺茫的希望。
她找胡缨、找“摇光”、找县令,找了所有能找的人,但他们的神色不约而同都是明显的抗拒,比起追究原因,他们只问:“所以你找到药方了吗?”
穆青娥道:“那我必须剖尸,我要剖开山上的尸体,看看病变的根源。”
众人便说:“不可。”
包括常神医在内的所有人都予以否定。
对她的拒绝,就像踩灭一颗火种一样毫不费劲。
穆青娥又痛又恨,决绝之下,她连师父的劝告也不肯再听,凌晨奔出地宫,蓬头垢面却猛地捶响了县衙门前蒙尘已久的登闻鼓。
“咚”、“咚”、“咚”——
三遍惊鼓,震彻整座观棠县。
但她依旧空口无凭,任她如何引经据典、舌灿莲花,县令登堂来听,却自始至终昏昏欲睡,不予理会。
堂内是高高在上尸位素餐的县官,堂外是哀声不绝垂垂危矣的病患。
穆青娥几乎快要绝望,终于还是迎来无可逃避的一声惊堂之木。
“念在你们师徒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本官就不治你推诿造谣之罪。穆青娥,你若救不了人,大可坦白,犯不着用这种无稽之谈掩人耳目,这么多人亲眼看到过蛇妖,凭什么说是‘瘟疫’?
“不正山覆盖了方圆百里,有一些流寇逃犯困死山中再正常不过,你还是回去仔细诊治吧。”
惊堂木落,就不再有人听她的申辩。
只有当衙卒将她撵出官堂,天上飘下如绵如丝的细雨,一把伞从后遮住了她。
常神医叹息道:“医者治人难治世,权者治世不治人。青娥,千万不要如你父母那样,过刚易折啊……”
穆青娥崩溃大哭,师父就在身后默默陪伴。
不知过去多久,久到围观的路人都唏嘘离开,常神医说:“走罢。”
“可是,我们还能去哪?”
“……”师父说,“去证明你的判断。”
穆青娥需要三具尸体。
一名原本就在山中的腐尸、一名进山之后感染病症的病人,以及一名从未进山,却出现了同样症状的病人。
第一个不难完成,趁着夜深人静,穆青娥对药师佛拜了三拜。
她很快便物色好目标,转移到远离人群,但自己能够轻易找到的郊外。
第二个需要周旋。
穆青娥考虑再三,将自己的计划告知了感染的考生之一。
对方无父无母、无亲无故,没有门派、没有朋友、没有家乡,连真实名字都不知道,只此一人流落江湖,既没有雄心壮志,也没有天赋异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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