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萌新病友,但恐怖如斯(楚山咕)


胡缨倒是颇有兴致地追问:“你什么?你继续说呀。”
「别回应她,就这样离开。」
凤曲挣扎不已:“但吹玉还……”
「倾凤曲,你真想落个半瞎吗?!」
“你之前不也是这样过来的吗?说不定这就是我们的宿命,我们命中注定就是要缺胳膊少腿,少一个眼睛,总比少一条人命好啊!”
「你荒谬!」
阿珉一声喝止,凤曲便感到脑内传来强烈的被侵入感。
阿珉从前都不会这么激烈地和他争夺主导权,他也从不会那么坚决地和阿珉对峙。
剧烈的头痛仿佛要把整颗脑袋割成两半,凤曲闷哼一声,抱头不语。
胡缨把一切都看在眼里,目光越来越沉。
但在几息之后,少年重新站直身体,神色冷漠,对她只斜一眼,便打衫朝门外走去。
胡缨含笑问:“最后还是放弃交易了?或者说,你相信自己就能救他——可你有那个运吗?”
阿珉在走出门时,背影晃了一晃。
他抬手扶住门框,闭目静神,却没有回头。
直到踏上下山的台阶,胡缨才听到来自阿珉的答复:“我不靠运,也不信命。”
他的脚只走他的道路,他的剑也只听他的道心。
前世走错的每一步,他都要把腿拔回原地,重新走出自己的坦途。
二魂相持,终有一伤。
走出不过一二里,甚至还未走到山脚,阿珉的身体越晃越狠,最难受时,用剑在山石上一拄,刺耳的割划声穿进耳廓,犹如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阿珉顿住不动,忽然从唇角边淌下一行血来。
凤曲的哭鸣压不下去,他疲惫地闭上眼,难得有些狼狈。
「如果吹玉真的死了要怎么办?」
“……”
「就算连青娥也被传染,如果大家全都遭殃了,只剩我们,那还有什么意义呢?」
“……活着就是意义。”
凤曲的哭声却越发响了。
他的童年没有记忆,少年无父无母,阿珉能够铁石心肠只身独行,可对凤曲而言,商吹玉等人都是犹如天赐一般的宝物,是他撞见尸鬼,宁可自己吓得魂飞魄散,也不想让他们受到伤害的存在。
再苦再痛,只是加在他身的话,凤曲一概都能忍受。
唯独不要再夺走他现有的亲友。
阿珉咬紧牙关,斥道:“你能不能坚强一点?你没受过剜眼的痛苦,也不知道失明的感受,你什么都不懂,只知道逞一时意气,那群和你非亲非故、萍水相逢的家伙,到底有什么值得你这么看重?!”
凤曲被他训得一噎,却难以置信地反问:「你是这么想他们的?」
“你的命联系着且去岛的命运,想为陌生人牺牲,我不同意。”
「可是你也说了这是我的命!我要死要活都是我自己的事,你又凭什么对我指手画脚!」
“凭我就是你。”
「你才不是我!你根本不知道我,你从来就不懂我!你什么都不告诉我,只是空口无凭说什么前世今生,我又凭什么要相信你,说不定你只是一个夺舍的野鬼,且去岛根本不会出事,不要再拿那些假话骗我了!!」
阿珉浑身一抖,急火攻心,又是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那是凤曲在竭尽全力和他争夺身体,再这样僵持下去,两魂还没争出结果,身体倒是会先垮一步。
但在那口鲜血之后,凤曲也瞬间萎靡下去,暂且不再做声。
阿珉闭眼忍怒,好一会儿才重新开口:“我瞒你的,比起他们瞒你的,究竟是谁更多?”
「……」
“没有他们,我照样能带你走去朝都。可没有了我,没有这身武功,你以为他们还会在乎你吗?”
「………」
话刚出口,阿珉便察觉到自己的失言。
凤曲不再反抗,他也不欲再说,方才被胡缨算计和被凤曲反驳的怒气正交织着,叫他分不清哪团怒火更盛。值此时候,唯有沉默才是唯一的良方。
偏在此时,一条小蛇从林间钻了出来。
它的蛇尾卷着一片叶,嘶嘶吐着蛇信,游至阿珉的脚边来回打转。
那片叶子飘落到阿珉的脚面,阿珉低头看了一眼,没有看出什么玄机。
倒是凤曲闷闷地开了口:
「……那好像是小野的叶笛。」
“………”阿珉定睛看了好一会儿,也没看出那和寻常叶子有什么差异。
但蛇和叶子的组合,的确会让人联想到那个奇怪的小野。
这样一看,又想起除了队内四人之外,凤曲还在跟花游笑、小野之流纠缠不清,阿珉越看越觉得心烦:“我不懂你,你倒懂他们。”
接着,他便一声冷哼,自觉让出了身体,凤曲还在发愣,便感到身体一轻,阿珉不发一言地怄气去了。
说什么不懂彼此,说不定就是因为太懂了,连吵架都更擅长直戳痛处。
凤曲擦干净脸上的血,弯腰捡起那片叶子,小蛇立刻凑近他的手腕,用蛇尾轻勾手指。
这是引他一起的意思。
凤曲老老实实地跟上小蛇,又听见颅内一声刻薄的冷笑。
阿珉这回是真的大动肝火,大概十天半个月都不会理他。
可凤曲心里也委屈极了,颇不自在地摸摸鼻尖,凤曲也不理会,独自跟上小蛇,往不正山的方向走去。
此刻他们都不知道,身后的观天楼刚刚放飞了一只信鸽。
但在信鸽向北飞去之前,一枚刀片紧随其后。
信鸽应声坠进山林,一道黑影将其捡起,抽出其中信纸,点火烧了个干净。
“‘天权’大人只让烧掉信吗?”影卫询问自己的同伴,“要不要把胡缨……”
同伴看着信纸上残余的字迹,模模糊糊还能看出“蛊人”一词的痕迹。
两个影卫面面相觑,表情都很难看。
“先回报给大人吧。”

空旷冷清的佛殿内,青灯投落少女纤长的背影。
自窗外向里看去,还能看见青荧的灯光犹如镀铜,勾勒她端肃清秀的侧颜。
一道疾风狂扫而来,忽地吹开微闭的殿门,五十弦一脚抵住吱呀呻/吟的老门,眼眉含怒,仗刀而立:“何子涵,你到底在搞什么鬼——”
话音未落,何子涵向佛像叩首三拜,毫不理会她的叫嚷。
待到礼毕,何子涵拍去尘灰,转头说:“你来得正好,我有事和你说。”
五十弦暗自磨牙,冷哼道:“我也有话和你说!”
“我临时做了几个测试程序,已经在我怀疑过的一个角色身上实验过,她的数据果然有了变化。”何子涵像是看不出她的恼怒,兀自点开自己的操作面板,将可视权限分享给五十弦。
于是一幅庞大精细的数据图表登时眼前,五十弦眉心一跳,从密密麻麻的字里辨认出几处标红加粗的人名,以及悬浮窗处残留的一行“程序安装中”的进度提示。
面对这种专业性的东西,五十弦实在抓瞎,但她至少认字,一眼认出了标红的人名里囊括有穆青娥、凤曲两个名字。
何子涵道:“我已经在穆青娥的身上实验过了,她的压力值在测试的瞬间差点突破极值。所以,我想她的身上一定残留有上一轮测试的部分数据,现在我想尝试删除这些数据,不过……”
五十弦如听天书一般,神色却逐渐狠厉,夺步上前,一把抓住了何子涵的衣襟:
“你说你在她身上实验过?你对她做了什么?!”
何子涵微微垂眼,目光瞥过五十弦青筋毕露的手。
指节都因为用力过猛而泛起青白,因为五十弦是真实的玩家,她无法通过数据窥探五十弦的情绪状态,但此时面对面,五十弦的愤怒便真切地传进眼里。
何子涵偏了偏头,神色无波,残忍地拆穿了她:“你才是,在关心什么莫名其妙的东西呢?”
五十弦瞪大眼睛,却在刹那间哑火。
“你放心吧,对她而言只是做了一个噩梦。我用第一轮测试里的一些影像数据干扰了她的思维,想看她对那些影像的反应,而她如我所料,表现出过度的抗拒和恐惧。”
何子涵平静地输入着报告,得出结论:“而且我复盘了二轮测试的前情,引导倾凤曲提前登陆瑶城的就是她。除此之外,还有商吹玉和倾凤曲之间的bug……”
五十弦问:“所以商吹玉感染的瘟疫也是你的手笔?”
何子涵手指微顿:“……你怎么知道那是瘟疫?”
她紧跟着恍然大悟:“是穆青娥告诉你的吧,看来她果然残留了一轮测试的记忆数据。”
“我听不懂你的话,既然你也知道商吹玉是至关重要的主角,现在就赶紧让他康复啊!”面对何子涵一口一个“测试”“数据”似的废话,五十弦只觉得连自己的精神都濒临崩溃。
她松开抓着何子涵的双手,试图以理服人:“对你来说只是动动手指就可以的事吧?对这里的土著而言,你就像天道一样,所以你必须保护主角的,不是吗?”
何子涵却蓦然蹙眉,目光飘向窗外默默许久:“天道?……不,这个世界的天道,早就离它而去了。”
但她没有再给五十弦发飙的机会,而是收拾情绪,继续整理数据:
“直白一些解释,就是在穆青娥心目中,上一轮测试像是她的前世,她大概以为自己是什么重生者,正企图改写她的人生。但事实上,上一轮测试的成果非常好,所有角色都按部就班地完成了自己的剧情,那个就是她命中注定的结局。”
五十弦紧咬牙关,脑中也不断闪现着那些零零碎碎有关剧情的片段。
长在“鸦”门,她接触的大多数同门都只是原著里轻描淡写的路人,五十弦非常清楚,他们的义务就是扮演好“反派”和“工具人”的角色,安安分分做好主角的垫脚石,在剧情之外,说不定还能有彩蛋一般惊喜的过程。
但那些在原著里从生到死都被写尽的角色呢?
——他们居然连敲开彩蛋的机会都不配有吗?
“像穆青娥那样的漏网之鱼不在少数,接下来我要把那个测试程序投放到所有重要角色的身上,把隐患排除干净。”何子涵道,“你发邮件说有重要事和我商量,就只是这件事吗?”
五十弦退了半步,手已不自觉地按向腰后刀柄。
【确定装备玄品武器·明月刀(一刻钟)?】
【兑换中……】
“你在做什么呢,玩家大人。”
何子涵的目光缓缓扫了过来,在她的操作面板上,弹出了智能判定系统的关闭提示。
随后她在某处人工选择上一点。
何子涵戴上眼镜,眼镜后的双目仿佛机械一般,闪烁起无机质的冷光。
五十弦的系统同时发出了冰冷的提示音:
【兑换失败!】
但这又像是另一场战事开始的号角,五十弦拔/出的刀,不是明月刀、也不是照雪刀,而是来自世界本身,一把泛着冷光、平平无奇,却毫不犹豫挥向了五十弦的单刀。
她的眼中映出何子涵的脸,而五十弦须臾之间绽出一抹明媚张扬的笑来:
“因为我突然想起一件事。
“穿越也好,重生也罢,这类元素会这么流行,不就是为了违抗天命吗?”
“——天不救人,人且自救。天要挡路,我就开路。”五十弦一刀砍向那张巨大的数据表,她观察许久,已经发现何子涵储存数据的载体正是那副眼镜。
她便笑得眼眉弯弯,一刀未成再横一刀:“现在是‘微茫’和‘五十弦’的斗争,如此而已。”
一刀劈下的瞬间,何子涵眼镜的中梁应声而断。
刀锋距离她的眉心只剩一毫,惊色褪去,何子涵的面上一片怒意。
属于何子涵的操作面板旋即消散,方才安装中的某个程序随之中止。
五十弦吹一声战胜似的口哨,眼带挑衅,歪了歪头:
“反正你也查过我的游戏履历,我这个人,本来就很喜欢用作弊器的。”
带领凤曲上山的小蛇通体碧青,头顶盘踞着一团小小的花纹。
凤曲不敢细看,毕竟它长得就一副剧毒的样子,此刻不急不缓在前引路,显得极具灵性,更加令人生畏。
小蛇带他穿过层层叠叠的密林,涉过一条浅溪,踩着小石登岸后,婉转清脆的笛声随风而来。
凤曲抬头一看,小野坐在不远处的一棵树上,见到他急忙跳下:“主人!”
凤曲本想撑起笑容,可心中还压着商吹玉的事,想起小野便是传闻中的“蛇妖”,神情又不免沉重了些,只是勉强点头。
上次被花游笑打岔,这次过来,他本来也是想找小野问问诅咒一事。
但凤曲直到现在才突然意识到,如果真是诅咒,他还不知要拿小野如何是好。
小野却看不出他复杂的心情,自顾自兴奋地拉起他的双手:“主人!跟我走!”
一边说着,小野便拽着他往深山走去,凤曲跟了几步,脚下却忽然一停:“小野,等一下,我有事要问你。”
小野懵懵地回头:“嗯?”
“……你知不知道宣州城里的诅咒?”
“诅、咒……?”
“就是,人们都在说,有人在不正山里撞见蛇妖,然后就遭到了蛇妖的诅咒。而且他们所说的蛇妖,能召百蛇,能化人形……大概就是说的小野你。”
小野依然是那副云里雾里的模样:“我?”
不出所料,这孩子对诅咒毫不知情。
凤曲微微松一口气,可更强烈的遗憾涌上心头,这意味着他又失去了一条挽救商吹玉的线索。
但还没等凤曲想好下一步路,小野道:“我不是妖。他们,叫我,‘神子’,不是妖。”
凤曲微微点头,顺着话头笑问:“连你都只是‘神子’,那‘神’该多厉害啊?”
他本只是打趣而已,并没有太在意小野的话。
可小野表情一肃:“不要靠近‘神’。我送主人,远离,祂。主人不要去。”
“等等,小野你慢慢说……”
“主人!”小野却是情绪激动,抓住他的袖子拼命摇头,“别,朝都,不要。姐姐在,‘神’也在,可是、可是,不要去!”
情急中,小野挤出了几句异族话夹在恳求之间,凤曲面色骤变,猛地将小野从他袖子上撕下:
“你——你刚才,是说了扶桑话吗?”
小野整个人都在原地僵住,空落落的双手还保持着和凤曲拉扯的姿势,许久没能恢复。
他的脸上惨白一片,似乎不知该如何作答。
凤曲定了定神,又问:“我师父……且去岛岛主的蛊,你知道那个吗?”
他终于醒悟过来,小野口中的“神”是什么。
那是扶桑王族——对外世称“神族”一脉的有栖川神宫。
被高/祖皇帝尽数驱逐的西南蛊人,也曾逃奔扶桑。而有栖川神宫不顾大虞的警告,竟然收留了那支祸患,此后两代皇帝挥师渡洋,花费数十年才逼扶桑诛杀蛊人后代,向大虞俯首称臣。
倾如故和商瑶曾作为高/祖皇帝的左膀右臂,自然都对蛊人深恶痛绝。
盖因为此,且去岛和凤仪山庄即使流落海上,也对蛊人恨之入骨、唾弃之至。即使大虞接受了扶桑的和谈,至少且去岛内部仍然不曾原谅蛊人和扶桑。
小野虽然迟钝,却也没有错过凤曲眼中的惊色。
凤曲自认不愿牵扯无辜之人,所以当穆青娥提及“暮钟湖案”,他不确定慕家是不是参与了蛊人炼制,因此不会迁怒穆青娥。
但如果是有栖川神宫——
“我没参与。”小野轻声解释,“……但是,是姐姐的,决定。”
凤曲倏然瞪大了眼:“姐姐?你说我师父的蛊,是你姐姐的手笔?!”
小野被他骤然变得疾言厉色的态度一慑,苍白着脸连连后退。
但不知是不擅长说谎,还是不忍欺骗凤曲,小野嘴唇哆嗦许久,见凤曲颤手压着剑柄,仍在向他步步紧逼,小野终于咬牙再道:“因为、因为姐姐,姐姐要主人。他们要找主人。”
“………”
凤曲豁然拔/出剑来,寒声质问:“那宣州的‘诅咒’呢?你说你没有诅咒,那是不是你们下了什么蛊?还有,你说你叫小野,你的全名、你的身份究竟是什么?”
小野双脚一软,险些被地上的枯枝绊倒。
他结结巴巴道:“不是、不是,我不用,我不用的。主人,我带你走,姐姐找不到,我保护你。”
可凤曲的剑蓦然逼近,虽还留有半尺距离,却像是已经一剑劈开小野的头颅一样,他顿时面如死灰,一屁股跌坐下去。
“我叫……有栖川野。”他仅有的一只眼睛涌出大颗眼泪,很快爬满了半张脸,“姐姐派我来,抓主人回去。”
有栖川野一抽鼻子,通体雪白的细蛇从他领口钻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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