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萌新病友,但恐怖如斯(楚山咕)


秦鹿轻笑:“什么?”
商吹玉抬起眼睛,目光像剑一样锐利:“你答应过帮我留意他的下落,我才代商别意守在这里。但这半年你都没有成果,我不能再拖延了。”
“所以你待如何?”
“我要找他。”
“找到之后呢?”
“……”
秦鹿摇开折扇,好像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乐不可支。
白布覆盖的眼睛再看不出从前那样的嘲讽,可商吹玉知道,秦鹿笑着的意味,就是在嘲笑他。
果然,秦鹿接着就道:“他如果想让你找到,你就不会只从旁人的嘴里听说他了。”
商吹玉勃然起身:“你——”
秦鹿反问:“我说错了?”
商吹玉的后半句话就这么堵在喉头,想要震怒,却对一个身无武功、还无视力的男人无计可施。
良久才默默握紧了拳头,压着声音诘问:“那我该怎么做?”
秦鹿道:“他珍惜你,知道你会盲目跟着他,而他不想让你弄脏了手。你就该懂得这份珍惜,乖乖做你的庄主。”
商吹玉面色冷冷:“那你怎么不乖乖做你的‘天权’?”
“诶……”
秦鹿难得被他问住,讶异片刻,面上又是笑色:“我哪里不乖了?小凤儿可是很喜欢我的。”
商吹玉漠然回答:“老师不在,你不必惺惺作态。你如果没有心思,今天就不会来这儿找我。”
这倒让秦鹿有些刮目相看。
他习惯了把商吹玉视作商别意或者凤曲的附庸,鲜少把他视作一个独立的人。可今天看来,这一年的颠簸流离,商吹玉也不是全无长进。
或者说,长进还不是一般的大。
秦鹿道:“近来,朝都死了一些老家伙,凶手的身份众说纷纭,但是杂七杂八,就连其他地方好几年前的凶案都扣在了这个凶手头上。”
商吹玉屏息听着,当然知道他说的“凶手”是谁。他也是听说了这些风闻才无法忍受,下定决心要去朝都看个究竟。
“闲言碎语,不足挂耳。”
“你是这么想,我也这么想,但天下人不这么想。”
“问心无愧,为何要管天下人的想法?”
秦鹿笑了。
笑得有些奇怪,至少让商吹玉看得十分不安。
秦鹿这才高深莫测地回答:“因为……我属意让他来做下一任君主。”
商吹玉腾地站了起来,目露错愕,难以置信地看向秦鹿。
尽管看不到商吹玉的表情,秦鹿好像也料到了他的反应,不等商吹玉说话,自己先歪着头大笑起来。
“坐下、坐下。”秦鹿摆摆手,“是我自作多情,被他看穿了,他才做这些蠢事。”
“你和老师说过这个想法?他……他不愿意做皇帝,所以就在朝都大开杀戒?”
“那也未必。他杀的人都是世家权贵,往难听了说,就是些尸位素餐、目无法纪的家伙。天子和御史台实在治不住了,求助某些江湖势力也是古来常有,所以‘鸦’才能有这么多的客人。”
商吹玉听得心中发寒:
“……所以,你认为是老师在帮天子杀人?”
秦鹿颔首:“只有这个可能。”
“但是朝廷对襄王和他赶尽杀绝,还有且去岛——”
“以你的头脑,就当他是以德报怨好了。”
“……那以你的呢?”
“我?”秦鹿微笑着答,“我挟天子以令诸侯的理想都破灭了,哪里还在乎他怎么想。
“不过,盟主大比的终考理应定在朝都。而五十弦和穆青娥都没说过要弃考,我没记错吧?”
“你是说……”
“离了老师就要哭鼻子的某人,不想向老师展示一下自己的进步吗?”
不只是和商吹玉的面谈,秦鹿的手信也一样送到了五十弦的手中。
定州,暮钟湖畔。
昔日慕家的遗址向东不出五里,便是一座小巧古朴的寺庙。
五十弦在这里定居三月之久,和她作伴的除了常自珍、灯玄和寺庙里的三四个和尚,还有已经沉睡了半年的穆青娥。
半年以前,灯玄听闻且去岛异变,毫不犹豫前去献力。他到达的时候,恰好是灾变之后,满目疮痍。
某个夜晚,穆青娥轻声嗫嚅,好像有千言万语。然而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弱,直到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叫惊飞了无数黑鸦。
穆青娥却再没有睁眼。
五十弦和凤曲都不承认她是“死了”。
即使没有呼吸、没有心跳、没有意识,即使常自珍都宣布了结果,老泪纵横地说青娥失血太多,连他也无力回天。
沉痛中,灯玄穿过人群,送上了他唯一能给的东西:
“这颗肉舍利,或许就到了物归原主的时候。”
后来常自珍决定带着爱徒返回定州。
五十弦和灯玄一路护送,当初穆青娥从商吹玉那里拿回的旧物,也在这一程中送回了慕家故地。
这封信经由驿馆送到灯玄手上时,庙里的小和尚觉空还有些好奇:
“我们这里也能收信?谁会给我们写信?”
灯玄把信收回袖中,转过头,夕光斜落,勾勒出古佛宝相庄严的轮廓。
此地荒僻,庙小人稀,因而香火寂寥。但在五十弦来此借宿之后,佛像上的尘灰总是早早地被人拂去,无论朝夕,总能看到这名杀孽深重的杀手跪在佛前静默祈祷的背影。
他走进佛殿,轻轻叩响门扉:“施主,有你们的信,是从瑶城来的。”
五十弦转回脸,双目无神:“瑶城?商吹玉还是秦鹿?”
灯玄道:“许是后者。”
他把信递了过去,五十弦并无二话,默默拆开来看。
信纸不长,只有两页,但五十弦看得出奇的久。灯玄安静地在旁等候,听到纸张被她揉皱的细响。
须臾,五十弦的声音有些发抖:“Boss……凤曲……在杀人?真的还是假的?”
灯玄双手合十,无可奈何地承认:“小僧前日下山采买,的确听说……但很大可能只是谣言。”
“他——不,不可能!”
五十弦猛地起身,又因自己的声量深感羞愧,急忙朝佛祖行了一礼,才压低声音紧张地辩驳,“你也认识他的,他是什么性格,他……他哪里会做坏事,一定有什么难言之隐……”
她的眼睛陡然一暗:“‘摇光’!一定是她为了推进剧情,逼迫凤曲做那些事,她故意要让凤曲孤立无援,沦为众矢之的——”
说着说着,五十弦踉踉跄跄地绕出佛殿,灯玄紧随其后,见她一路匆忙,果然是钻进了安置穆青娥的侧殿。
二人一前一后闯了进去,常自珍支在穆青娥的榻边浅眠,被这动静吓了一跳,抖着胡须睁开眼:“怎么了?”
五十弦道:“我们要转移青娥。”
常自珍立即不安地起身:“出了什么事?有谁找到了这里?是‘鸦’?还是朝廷的人?……要走的话,还得收拾包袱,现在就动身吗?”
灯玄只得出声叫停:“弦姑娘,小僧不太明白你的担心。你们就在这里,分明平安无事,这封信上到底写了什么?”
五十弦这才定了定神,抚上穆青娥柔软冰凉,久无动静的手:“……‘神恩’。凤曲投靠了朝廷的话,剩下的‘神恩’就不剩多少了。他们……他们一定会找过来……”
她的头埋了下去,无声地骂了句脏,“为什么剧情……一点都没有改变吗?”
听到“神恩”,常自珍的脸色也变得灰败:“他们还是不肯放弃‘神恩’。”
灯玄心头微动,一个荒谬的猜测浮出水面。
长期以来,他都抱着对常自珍和五十弦十足的尊重和体谅,对于且去岛上的灾变,灯玄一句都不曾过问。
而今事关“神恩”,这个间接毁灭了觉恩寺的祸根,就容不得他再犹豫:
“敢问,穆姑娘为何会和‘神恩’扯上关系?”
常自珍喉头一滚:“这——”
五十弦沉默地握着穆青娥的手,半晌,她道:“‘太阴’。‘鸦’从十方会手上抢走的‘太阴’,被植入了江容的身体里。
“但江容的体质未经调养,强行容纳‘太阴’只会让他神智全无,不日就要爆体而死。”
灯玄的目光也转到了穆青娥的脸上。
半年如一日,她的神情始终从容淡然,看不到一丝痛苦的迹象,好像真的只是睡着了一样。
在凤曲的队伍中,穆青娥或许是最不起眼的那个。
灯玄对她的印象是一位极其沉静的女子——而她背后实际是暮钟湖案的惨烈。
假如忽略了这样鲜明的对比,就会忘记她的“沉静”的本质。
“那时候,凤曲还在昏迷,青娥却有意识。”常自珍道,“她就拉着我的袖子,喊我‘师父’,说……她难逃一死,不如把江容体内的‘太阴’剖给她吧。”
五十弦崩溃地扑在穆青娥的身体上,泪水一层层濡湿了覆盖的棉被。
灯玄问:“小僧知道九九八十一天的限制,但既然能剖出来,为何一定要移入穆姑娘的身体?”
常自珍惨然一笑:“只要时日够短就能摆脱‘神恩’?哪里是那么简单的事。这东西一旦入体,就会不知疲惫地往脏腑乃至头脑里深钻,直到遍布人体的四肢百骸,足以操控宿主的身体乃至思想……
“让它离开的办法,只有被它放弃。而被它放弃,大师想想,你在什么时候会放弃一样东西?”
灯玄愣了愣:“……当它对小僧已无用处?”
五十弦则补充:“或者有了更好的替代。”
“青娥就是更好的替代。”
常自珍凝视着爱徒的脸庞,缓慢地说,“慕家钻研蛊虫、钻研神恩百年之久,他们发现了八十一天的宽限,也发现了‘更好的替代’要如何产生。”
曲相和、倾凤曲、秦鹿、商别意和商吹玉……
如果说这些宿主都是借助慕家的汤药疗养,才能成为适宜“神恩”生长的躯体,那么慕家——当然比他们参与过更多的试验、服用过更多的汤药。
他顿了顿,继续问,“你们知道‘太阴’原本是怎么到十方会手里的吗?”
“慕家还发现,只要提前斩断宿主的四肢,做成人彘,再将‘神恩’逼出。即使宿主处于生死之间,濒临暴走,没有四肢,也不可能对他人造成太大的影响。
“……这一招之所以成为公认的‘可行之策’,就是因为真的有一个慕家人自愿参与了这次试验。”
而穆青娥做好了觉悟,要成为第二个自愿的慕家人。
灯玄的神色越发凝重,他注视着穆青娥,良久,双手合十,向她宣出一句极长的佛号:
“早有佛祖割肉饲鹰,穆姑娘身在红尘,竟与我佛殊途同归……”
五十弦却凄厉地哭出了声:“难道这样的剧情真的改变不了吗?!不公平,剧情不公平,世道不公平,全都不公平!!”
常自珍哑然无言,灯玄沉默地垂下眼睑。
五十弦手里的信飘落地上,灯玄无意瞥见尾末的小字,其中“盟主大比”四个字尤其刺眼。
“……‘天权’大人是准备以盟主大比为由,亲去朝都和天子对峙吗?”
五十弦擦了擦泪:“是。可他这样反而中了剧情,我不会去的,我要带小穆出走,去哪都好,总之不能让他们找到。”
灯玄却问:“弦姑娘所说的‘剧情’,不知小僧能否理解为人生‘因果’?”
五十弦抬起头,看他一副即将说教的样子,刚想拒绝,灯玄已经开口:“弦姑娘看到的‘因果’是怎样的呢?”
“……”五十弦不情不愿地道,“且去岛出事之后,凤曲走火入魔,引起众怒,天下讨伐。其中秦鹿和商吹玉功劳最大,商吹玉和凤曲同归于尽,而秦鹿盛誉满载、备受推崇……小穆死于‘太阴’,我也在很早之前就该死了。”
除了凤曲,大多数人都把她的忧虑当作笑话,还没有人认真问过她了解的“剧情”。
而今灯玄竟然听得全神贯注,甚至给出了自己的见解:“那么凤曲少侠、‘天权’大人和商二公子的确和弦姑娘看到的‘因果’有些相似。”
五十弦沉沉地应了一声。
“但穆姑娘没有死,弦姑娘也没有死,这是不是代表着‘因果’里的变数,也和二位息息相关?”
五十弦抬起眼睛。
乌纱窗外,夕照如血,如洗礼,如神示,覆浴着沉默的三人。更映亮了榻上少女恬静秀致的脸庞。
“庙里的觉空问我,朝都这么远,这一趟都不能陪着青娥,会不会着急。
“我说,‘青山阅我,应如青娥’。”
元夕后十日,群玉台收到了五十弦的回信。
同天,一辆足够五人乘坐的马车驶离瑶城。
驾车的少年背负弓箭,车内女子装扮的青年白布覆眼。
一年前也有这样的一幕,
青山、夕日、车马,和前路未卜,但义无反顾的人。

第141章 业火焚
刚过年关,幽州地界的十来家书茶馆支起白幡,共同唏嘘起庄口新发的一起灭门惨案。
此案血腥惨烈,甚至惊动了州府,上百衙役通宵达旦地搜查嫌犯,过去四五天,却依旧没能查出什么线索。
惊慌中,坊间便诞生了无数传闻,甚嚣尘上,条条都是目击者亲言,都说得有鼻子有眼。
其中秦鹿曾经造访的那家书茶馆当然不能错过这番良机,不等州府宣告,书茶馆里的说书先生早就惊堂木一拍,煞有介事地说道起来。
湖泊化冻,新柳发芽,今天是个烂漫的晴天。
书茶馆里火炉温暖,客人坐了一堂,本该越发燥热,但沉浸在说书先生的故事里,一条条消殒的人命又叫他们遍体生寒。
一行客人似乎经过了彻夜的赶路,到书茶馆里给马匹买些粮草。正好休整,几人也坐到茶馆,叫上一壶清茶。
他们落座的时候,先生正说到肃杀之处——
“却见那倾贼窜上房梁,剑光直落落地劈下,可怜男主人不过是想保护妻儿,就被扶摇剑……当堂而毙!
“妻儿哭叫一团,跪地恳求。好凄惨的一家,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最后落得暴尸荒野、好不凄凉。传说这一家人对倾贼何其敬畏崇拜,早年还对照剑阁奉若神佛,而今就葬身于他们的神佛之手……”
客人中有人振臂高呼:“他怎么配得上神佛之名!这样心狠手辣穷凶极恶的混账,死后一定魂飞魄散灰飞烟灭!”
一语引起共鸣,众人纷纷响应。
新来的客人听得一头雾水,却被引起了好奇,其中一个少年举手问:“这么歹毒,说的是谁啊?”
说书的先生正被众人拱卫,心神荡漾,听到新客人的询问,也便不吝赐教:“如此灾星降世、恶胎托生的还能有谁,就是那终于脱了假衣,在朝都屡屡犯案,新近害死了庄口苏家的且去岛倾凤曲……”
说书台后方的小隔间里,听着堂中喧嚣沸腾的吵闹,柳生倒茶的手一抖,被旁边小童看着,笑嘻嘻打趣:“心里很不是滋味吧?这以前可都是你柳先生的场子,现在却被王先生抢了风头。”
柳生拿起折扇,搬了个小凳坐在墙角,两腮微鼓,忍怒道:“他那是诽谤!官府都找不到一点线索,他倒把嘴一张,屎盆子就往倾少侠的头上扣……我才不稀罕和他同流合污!”
小童说:“得了吧,你诽谤杨蒙的次数也不少。”
柳生瞪眼:“杨蒙可不是诽谤,我都是真真正正……”
“真真正正看着他杀人啦?”
“——那姓王的也没看到倾少侠杀人啊!而且倾少侠可说高山景行、德厚流光,还记得杨蒙杀我那次,倾少侠对非亲非故的我都肯拔剑相助……”
小童一阵好笑:“可是今时不同往日,大伙听烦了你那套‘青笠青衣青剑客’,就喜欢听有些英雄背道忘义的故事,然后重重踩上两脚,诅咒几句,反正普通人能做的也就这些了。
“你看,王先生就知道识时务者为俊杰,而你,你已经上不去台了。”
柳生听得时而面热时而心焦,他想大声反驳,却有些莫名的心虚。
因为他也无法解释倾凤曲突如其来的杀戮,而他亲身经历的救命之恩,再说千遍万遍,客人也听不进去。
小童没有说错。
旁人贬上几句,或者夸上几句,顶天了也只有这几句的功夫。散了场大家各做各的,谁会在乎一个素昧平生的剑客的生死。
至于为倾凤曲上蹿下跳的他,现在才成了那个格格不入的存在。
“可是倾少侠真的做过许多好事……”
“唉,你去说给老天爷听吧,反正客人是不想听。”
正难受的时候,堂中却传来了一声暴喝。
刚才询问故事的小客人听到回答,竟然勃然变色,一把雪亮的剑唰地拔出,朝着还在得意中的王生直刺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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