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萌新病友,但恐怖如斯(楚山咕)


水迹濡湿了那方黑布,笛尾褪色的细穗迎风轻摇。一行清泪从黑布下淌了出来,悬在下颌,眨眼落到了衣上。
“……我帮你们,制住了岛主。你们……能不能……”
三更雪明白他的意思。
天子要的不只是倾五岳和且去岛,他要“神恩”,要倾凤曲。这些是瞒着侯家兄妹的真相,所以三更雪极力拖延,就是为了等倾凤曲登岛,而兄妹两人一无所知,一路急吼吼的,叫他为难极了。
虽然三更雪已经猜到了倾凤曲的身份——毕竟天子再三要求活捉,有栖川野又对倾凤曲处处包庇、处处掩护。
但也别无他法。
“来人,把这个蛊人抓起来……”
倾五岳还想挣扎,偏门外奔进几个孩童,痛哭流涕地抱着岛主不放。
三更雪面色更寒,冷斥众人:“还愣着做什么?没见他已经蛊毒发作,病入膏肓了么!”
众兵悚然而应,哄然上前想要捆起倾五岳。
且去岛的门生哭喊更甚,有人甚至提起了自己的木剑,试图和金铁顽抗。
倾五岳重重地咳出一声血来:“你们……这帮混账……”
话音未落,却是地动山摇一般,偌大的日月殿忽然摇撼起来。
众人俱惊,纷纷侧目。
三更雪警惕地扫望四周,面色遽变:“躲开!是那尊雕像!!”说罢,他先拖着曲相和转避殿外。
只见剑祖像不知为何,犹如地震一般晃动起来。
牵扯着整座日月殿的房梁门窗,好像蒙尘的剑祖即将转醒,剑鞘震荡得尤其惊人。就在座下,弥眼的烟尘猛然爆开,接近的兵卫都被一股巨力推斥,倒飞而出。
且去岛人大声呼道:“剑祖醒了!剑祖醒了!!”
三更雪和几个逃出的兵卫面面相觑,被灰尘呛得咳嗽,好不容易等到灰尘尽去,却见堂中空空荡荡,只有躺在地面不知死活的士兵。
倾五岳、且去岛人,和有栖川野,都在地震之后不见了踪影。
只剩摇晃的偏门发出暗响,剑祖像从中崩断,头像矗在正中,虽然断首无面,却像无声地凝视着他们,犹如挑衅,亦如审判。
“哎呀,别哭了。好不容易把你们岛主救出来,别再哭丧着脸了。”
弟子舍中压抑的呜咽一顿,一个灰头土脸的小孩搂紧了另一个灰头土脸的青年,一边擦泪,一边含糊不清地喊:“谢谢叔叔。但是、但是……剑祖像……被你炸没了啊……呜呜……”
“叔叔”抽一口冷气:“你们管倾凤曲叫什么?”
“叫师兄。”
“那我和他同辈,你们叫我什么?”
“叫叔叔。”
“叔叔”半是无奈半是好笑地擦去鼻头烟灰,一旁劲衣短打的男人问道:“姓邱的,你还笑得出来?你师妹、华子邈,还有云姐可都落到对面的手里了。”
邱榭反问:“这不是意料之中吗?”
男人听得气苦,摇摇头:“所以现在要怎么办?”
他们大多是挂靠在十方会,或者与十方会交好的游侠。
早在慕容麒和曲相和的那场生死决斗之前,康戟就已算准了这一局吃不下曲相和这枚强棋。因此,众人虽然苦“鸦”久矣,却也忍耐一时,没有如唐惜朝、灯玄等人一般贸然伏击。
但倾凤曲和商别意在连秋湖上重创曲相和的消息,还是让人为之惊喜雀跃。
他用实力佐证了空山老祖的预言:
倾凤曲是天下人翘首期盼的,能够胜过一刃瑕、胜过曲相和、胜过十步宗……甚至力压朝廷群雄,扫清江湖隐患的一枚帅棋。
就算只是出于这个目的,他们也愿意帮助且去岛。
更不论邱榭、华子邈、云镜生等人都和凤曲有过交情,全力相助更是旧日的承诺。
他们比朝廷的人晚到半日,却也在深夜抵岛。
只不过换到了北边的崖下,不想正好遇上被罚思过的赵吉。赵吉自是把什么处罚都抛之脑后,急忙引着几人翻越山壁,潜进了且去岛。
“别着急,除了秦鹿,我的脑子还没输过谁呢。”邱榭一笑,“田忌赛马懂不懂?我们只要保下大部分门生和岛主,拖到八门行者他们赶来就赢了。”
男人半信半疑:“真的?”
邱榭的脑袋确实是灵光的。
他们赶到的人也不多,合计不超过五十余人,和三百名训练有素的兵卫正面作战,怎么看都不理智。
所以邱榭将大部分人都落到了弟子舍。
这里有最多的门生,最需要保护,也最容易反击。
至于不在弟子舍的侯家兄妹和一刃瑕,一边是率领兵卫最多的,另一边则是武功最高最难缠的。
邱榭就派去华子邈和楚扬灵——他们的武功姑且不论,但闹事的功夫一定一绝。
咋咋呼呼的两个人轻易就能引走侯家兄妹和大半兵卫的注意,这就使得弟子舍的守卫少了许多。
云镜生则去牵制一刃瑕。
一方面是因为她的武功已经是他们当中最好的一个,另一方面,也因她的身体经过偃师珏的改造,比起常人,更加漠视痛觉和生死。
正是楚扬灵、华子邈和云镜生的奋不顾身,才让他们能够轻松攻克弟子舍这一关隘。将六合清、两相欢一网打尽,缚在一边打晕了毫无动静。
“但也真亏你胆大,敢在剑祖像下埋炸药,就不怕把日月殿炸毁了,你们一起埋在里边?”
邱榭摸摸鼻子,一笑:“我才搞不到这么多炸药。”
对谈间,昏迷的倾五岳喃喃说着什么,众人立即一寂,同时看向了倾五岳。
几个门生拥上前去:“师父,你说什么?师父?”
倾五岳的声音细如蚊吟:“……凤曲……阿容……”
众门生面色灰败,颓唐而坐。
脆弱些的孩子又哭了起来:“大师兄……呜呜……大师兄你在哪儿呀……”
邱榭安抚道:“他就快来了,我保证,现在已经到了下午,他们就是今晚。”
年纪最长的赵吉一副小大人做派:“你们别哭了,走,我们去看二师兄。”
江容昏迷了好久,他们也都提心吊胆。
听了赵吉的主意,张小五最先爬起来,钻进邻近的房间去看江容。
赵吉注意到,墙角的两相欢不知何时醒了,正用阴鸷的目光盯着他们。他被堵住的嘴呜呜咽咽,不知在说些什么,想来不是好话。
赵吉很想给他一脚,但想起自己被三更雪坑的这次,又怕旧戏重演,所以只是磨了磨牙,剜一眼走了。
哼,不过三更雪虽然坑了他,却让他正好接上了邱榭这些好人。
可见天不亡他且去岛,三更雪机关算尽,也是个笨蛋。
张小五喊:“二师兄要喝水!”
赵吉应道:“我拿过来,他醒了么?”
张小五说:“好像快了,叫他和师父说几句话,好不好?”
没等赵吉答应,张小五伏上江容的身体,凑近了耳朵去听:“二师兄,你说什么?我听不清。”
赵吉端着水过来:“你别压到二师兄,他喘不过气……”
一声尖叫断开了他的叮嘱,赵吉手里的托盘蓦然坠地。水杯滚了一路,满地都是流出的水。这些水蔓延到江容的床脚,却与鲜红的血液相融。
赵吉吓得倒坐在地:“小五!!”
只见张小五刚刚靠近的耳朵,竟被江容一口咬上。他的牙齿忽然变得出奇的尖利,尖牙刺穿了张小五的耳壳,痛得张小五失声尖叫,鲜血流淌一地。
邱榭闻声赶来:“怎么了?”
赵吉爬起来拖拽张小五,正试图将江容和小五分开。
然而江容微睁的眼中,眼白与瞳孔混成一片,难辨黑白。喉咙里非人的嘶吼瘆人至极,好像当真存了杀心,要把张小五生吃入腹。
邱榭也看得惊了:“怎么回事?这不是江容吗?被掉包了?”
赵吉痛哭着喊:“这就是师兄,这就是江容!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发疯,他、他——”
话未说完,原先安置倾五岳的屋子又迸出一声咆哮。
邱榭大惊回首:“王兄?!”
刚才还在墙角不省人事的六合清和两相欢竟然不见了踪影,束缚手脚的麻绳似被什么割断,两人武功不俗,又是偷袭,很快就将看护倾五岳的几名侠士都制服在地。
邱榭急中一记手刀,想要劈晕江容,带着三人先逃。
不料江容的身姿矫健之至,邱榭一掌过去,非但落空,还眼见着他纵上高高的房梁,尖牙利爪,嘶声呼喝。
那副姿态不仅不像受过重伤,甚至都不像一个人类。
“二师兄!!”赵吉哭得声嘶力竭,张小五的耳朵被他生生咬残了半只,鲜血如注,痛得在邱榭怀中抽颤不止。
邱榭也彻底慌了神,冷喝道:“江容你清醒点!这是你师弟!我是邱榭,是凤曲的朋友,我们在救你!!”
江容却只是红着眼睛,如野兽般急喘。
舍外残阳如血,黄昏已至。
六合清收拾完邻舍的一切,举步挪了过来。她的指甲都被自行拔去,换成了锋利的铁片,也是特意等到江容发疯,才借指甲割开绳索。
邱榭何曾见过如此狠毒的装备,自然疏忽了排查。此时前狼后虎,自己只能搂着两个孩子,向来气定神闲的邱榭终于沁出额汗。
“你们……到底对江容做了什么?”
六合清是个哑巴,不会理他。
两相欢随在身后,却只是致以轻蔑的眼神,并不答话。
邱榭又惊又怒,稍一思索,彻底醒悟过来:“你们早就害了江容,虽然把他送还,却是存了借刀杀人的心思!你们——你们好毒的用心!!”
两相欢道:“是他醒得太晚,让你们拖延了半天。现在,就没这么好运了。”
邱榭暗合牙关,将两个孩子护在身后,独自拔/出了剑。
六合清皱眉打了一串手语。
两相欢说:“还不投降吗?你和倾凤曲也是萍水相逢,何苦为了这点交情将自己和师妹都送入绝境。”
邱榭冷笑:“我乐意。”
师兄妹二人相视一眼,梁上江容也是虎视眈眈。
“冥顽不灵。”
说罢,两相欢率先拔刀冲了过去。
但见邱榭提起剑来,冷光闪闪,眉目坚毅。就在刀剑将交的瞬间,江容的床下倏然炸开一阵光火。甚至比日月殿的那一次更为激烈,一瞬间震垮了房舍木梁,逼得江容闪身躲避。
烟尘再一次遮蔽了众人的视线,邱榭一手赵吉,一手张小五,几乎使出平生所学飞纵急逝。
他的轻功不比华子邈,更不比凤曲、秦鹿等人。在“鸦”的刺客面前,也实在入不了眼。
好在他还有头脑,好在他早就对江容有了提防……
至少保住两个。
至少还能保住两个孩子。
冲出排排列列的弟子舍外,六合清和两相欢不及追来。
邱榭匆匆叮嘱:“你们快逃,逃到哪里都好,我回去救岛主,你们——”
你们——
是且去岛的希望。
哪怕活下去一个也好。
夕阳沉下了山尖。
一条白蛇悬在眼前,蛇信如血。
有栖川野踏过满地竹叶,沙沙而来:“不用逃,也不用救了。”
邱榭的脸庞彻底归于死白。
冥冥天色却在绝望中迸出一线刺目的光。
那道光落在有栖川野的额心,他死寂的眼色忽变,横笛一挡。褪色的剑穗久经沧桑,彻底断落,陷没在张小五耳伤流下,汇积在地的血洼之中。
青穗变成了赤烈的红。
白蛇断成数段,死不瞑目地挣动。
有人站在邱榭的另一个彼端,与有栖川野静默相峙。
“——是我要救,你待如何。”
天际惊雷急过,映亮在场众人神色各异的脸庞。
蛇血顺着剑尖蜿蜒滴落,少年风尘仆仆,孤零落拓,立在青竹之上,摇摇若山雨将来。
正是凤曲。

邱榭紧绷多时的面色骤然缓和:“凤曲!”
而在另一边,有栖川野如雕塑一般凝在原地,面上青白相交,一片惨然,与邱榭的喜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凤曲的胸膛激起急伏,一路争到了极致,才险险在这样危急的时刻保下师弟性命。他不敢想、也不愿想自己若是晚到一步会变成如何的惨状。
「退。」
阿珉再掌身体,扶摇剑在风中一转,毫不留情地袭向了僵滞的有栖川野。
阿珉使剑,向来险峻奇绝,一击毙命。即使和有栖川野打了照面,阿珉剑心依旧,扶摇一抖,便是冲着封喉而去。
后者恍然回神,接连退了数步,剑锋却仍在他的左脸割出一道伤痕,鲜血顿时涌了出来,将有栖川野恍惚的意识再度一激。
他摇摇晃晃抖落笛壳,召蛇的曲调失了音,蛇浪却是层层迭起。
眼见有栖川野露出了剑,群蛇也正狂舞不休,阿珉肃神以待,但见有栖川野的剑不攻向他,反而冲向了负伤的张小五。
张小五今年不过六七岁,刚学用木剑都没几年,哪里躲得开有栖川野这等高手的攻势,一时瞠目,小小的身体向后仰去。
邱榭和赵吉都想围护,一团剑光却已飞掷半空,生生击偏了有栖川野的笛剑。
剑客无剑,便如猛虎无牙。
有栖川野的目光却只在扶摇剑上一定,好似早就料到阿珉会掷剑救人,而自己必定失手。
但他非但没有借势反攻,反而不言不语地纵上竹竿,驭蛇力压四人,自己却拔腿逃逝,纵入了茫茫林海。
阿珉提身欲追,张小五回了神,大叫:“大师兄,快救救师父,救救二师兄!”
赵吉也醒神大呼:“就在弟子舍,二师兄被人下了毒,好奇怪!”
阿珉将去的步子一顿,转向弟子舍的所在飞驰而去。
弟子舍已是废墟一片。
排排列列的房舍都被惊人的巨力排倒,一片残壁断垣,浓烟飞尘。在这样目难视物的狼藉之中,两团小影却如飞矢一般窜跃梁间,往来交锋。
疾风卷云,惊雷破天,剑气如网。
江容神智全无,纤细单薄的身材却迸出无限的巨力,全凭杀伐的本能横冲直撞。与他交手的,则是倾五岳的一副病躯。
他不忍伤了弟子,又不敢放走江容,只能往返牵制,宁可拼着自己受伤,也尽全力呼引着江容的注意。
直到江容一掌印在倾五岳的肋下,岛主终于不支,蓦地咳出一口鲜血。
暗地里一支冷箭猛地窜出,袭向浑如血人的倾五岳。
倾五岳已尽力竭,既望江容,又是一行老泪潸然而落。
此时霹雳声急,明灭的雷光一次又一次映亮二人的面庞,却有金铁之声混入雷鸣,仿佛震明雾海的一声沉钟。
那支箭断在半空,半匕雪光明璀璨。
“凤——”
暗处埋伏的两相欢正待撤离,刚一抬身,却觉肋下急凉。
一股冰风穿透了他的脏腑,紧接着,却是奇异的滚烫涌上百骸。
余光掠见六合清仓皇而变的脸色,两相欢张了张嘴:“逃……”
却没出声,就变成了血液浸泡的“嗬嗬”怪响。
倾五岳中了一掌,寒热加身,面上惨白。看着突兀来临的首徒,口中“凤曲”却不能道出,只化为久久的凝视:“你怎么能……”
阿珉单手将他托出舍外,姗姗来迟的邱榭慌忙接住。
又见层层林中跃出一道玄影,五十弦疾奔而呼:“六师妹,快住手!!”
她这一叫制止了六合清垂死挣扎的念头,也让濒死的两相欢转过眼来,竭力发出最后的呼救:“救……小六……”
阿珉便只留给他们冰冷的背影。
江容形同野兽,在阿珉救人之时,被他一脚踢中当胸,此刻退飞数尺,撞断了一地桌椅床凳,浑身没有一块好肉,仍然呼哧呼哧喘着急气,腥红的眼珠紧盯阿珉。
阿珉寒声道:“你想沉了且去岛吗?蠢货。”
但现在的江容哪里听得进他的叱骂,那双眼睛里只剩杀意,见到阿珉,便如狩猎一般猛扑而去。
阿珉以鞘扫开他的半边身体,把人重摔在地,一脚踏在江容的手腕上。
江容受他桎梏,煎熬极了,四肢疯狂地张舞,五官越发狰狞,发出非人的咆哮。
阿珉看着他,素来冷漠傲慢的脸上初次浮现出一抹痛色:“……给我醒过来!”
江容尖啸一声,竟然拼着断骨的风险竭力一挣。
听得一声清脆的骨裂,阿珉面色微变,而江容就趁他一瞬的失神反扑过来。不知何时长出的尖锐的獠牙对准了阿珉的喉管,眼见着就要一口咬下。
“凤曲当心!”
“二师兄,不要啊!!”
“阿容——”
一支利箭破窗而入,猛然贯穿了江容的肩膀,生生将他和压在身下的阿珉及地面的距离撑开了几寸。
江容吃痛地尖叫起来,鲜血滴在阿珉苍白的脸上,绽开了一朵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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