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秽宴(黑猫白袜子)


毕竟他的体质确实很特殊,之前也经常出现这种事。
在“解压”的当天身上并不会出现太多的痕迹,可几天后,那鲜明的捆束痕迹便会缓缓从皮下透出来并且停留很长一段时间。
所以这没什么好诧异的。
就算被人不小心看到也……反正自己跟黎帛也不会有别的交集,不是吗?
不用怕。
不用恐慌。
不用焦虑。
杨思光咬住口颊内侧的肉,双手环住了自己的肩膀。
他已经竭尽全力企图让自己冷静下来,然而,不久前的噩梦却始终在他脑海中萦绕不去。
黎琛怨毒腐臭的尸体……挤挤挨挨紧紧束缚着他的纸人……以及蛇。
无数条鲜红粗壮的蛇。
那些蛇死死地缠在他的关节处,让他无法动弹。
它们贪婪地啃噬着他的皮肤,撕扯着他的血肉,然后蠕动着湿滑冰冷的蛇身,从鲜血淋漓绽开的伤口中,钻进他的体内。
它们就那样在他的内脏间隙中纠缠,蠕动,交合,产卵。
那实在是太过于鲜明的折磨与感知,以至于一直到现在杨思光依然会因为那个梦而瑟瑟发抖。
也许,这正是黎琛的灵魂带给他的惩罚。
蓦的杨思光跳了起来,他一把抓住了之前被挂在休息室椅背上的背包,颤抖着手拉开了拉链。
盛放着黎琛眼珠的防腐玻璃罐依然安稳地躺在背包深处。
灰白色的眼珠在福尔马林液里起伏了一下,宛若活物。而当它重新沉下时,虹膜刚好翻起来,对准了包口处死盯着它不放的杨思光。
它仿佛给了杨思光一道意味深长地凝望。
杨思光的喉头上下滚动了一下。
“是你吗?”
他喃喃问道。
“因为我偷了你的眼珠,所以你很生气吧……”
可是,我还是不想把你还回去。
怎么办呢?
“……小食台上没有什么东西了,不过我弄了点包装好的小蛋糕,不知道你能不能吃甜的。如果不行,我可以叫人送点你喜欢的东西过来。”
再次推门走进休息室的时候,黎帛正好看到杨思光手忙脚乱地合上自己的背包。
联系到杨思光手腕上的痕迹,这行为多少有些可疑。
心底最深处某处柔软的地方,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挠了一下。
黎帛罕见地对另外一个人生起了一些好奇心,但是多年来锻炼出来的自制力,却让他表现得相当识趣且淡然。
他什么也没多问。
只是偶尔,他会不由自主地借着眼角余光飞快地瞥过杨思光。
跟照片中的他比起来,现实中的青年单薄纤瘦到了不可思议的程度。
在灵堂中抱起昏迷不醒的杨思光时,黎帛甚至产生了奇怪的错觉——就好像只要他稍微一用力,对方就会直接在他的怀里直接碎裂成齑粉。
而此时的杨思光已经接过了他递过去的小蛋糕,拆开包装后便安安静静地吃了起来。
跟腕上绳痕透露出的端倪完全不同,垂着头吃东西的那人看上去异常乖巧,腼腆……可爱。
很可爱。
意识到自己这个想法时,黎帛的眸光微微沉了沉,心中泛起一丝微妙的涟漪。
他近乎蛮横地将那一丝古怪念头迅速压制到心底最深处,在杨思光吃完蛋糕,脸色终于恢复了少许后,他抬起手看了看时间,平静地开口道:“感觉怎么样?如果还行的话,我现在让司机过来送你回去。”
“回去……”
杨思光心头倏的一紧。
终于意识到门外始终一片寂静,再无之前喧嚣是因为在他昏迷的时候,黎琛的追悼会已经结束了。
事实上,根据黎帛透出来的只言片语,不仅仅是追悼会已经结束了,就连黎琛的遗体都已经送进了焚化炉,如今早已成为了一捧灰烬,被塞进价格不菲的骨灰盒里送进了地价昂贵的家族墓地。
从身形瘦弱,走路都踉跄,只会缩在床底睁着眼睛等待友人的幼童,成长为俊朗聪颖,英俊而冷漠的青年,需要十多年的漫长时光。
可从那样一个众星捧月的天之骄子化作一捧灰,也不过是几十分钟而已。
所以……就这样了吗?
那么,眼珠呢?
黎琛少了一颗眼珠,被推进焚化炉的时候,甚至都不是全尸。
这些人都完全不曾在意吗?
为什么不问自己眼球的事?
……还是说他们根本就没有发现呢?
杨思光扬起头,定定地看着脸色平静的黎帛,看到后者不禁浮现出些许疑惑之色,却始终没能等到对方的询问。
最后是杨思光自己控制不住地喃喃开口。
“我还没来得及看他最后一面。”
黎帛眼神闪烁了一下。
“他毕竟是车祸去世的,哪怕已经竭尽全力挽回了,尸身还是不太好看,不适合让其他人看到遗容。”
说罢,男人又意味不明地打量了杨思光一眼。
“……不过也没想到,你会这么难过。”
杨思光总觉得黎帛这句话有些说不出的怪,然而就在他想要继续追问时,休息室的门却别人用力地撞开了。
“嘻嘻嘻——”
一阵神经质的笑声响起。
随之而来的则是一阵浓重的酒气。
杨思光和黎帛同时望向门口,刚好看到面容姣好的女人跌跌撞撞,攀着一个男人的肩膀走进了休息室。
那正是黎艾玲。
在酒气的包裹下她的目光显得有些迷离,说的话却带着些许意味深长。
“黎帛啊,出息了呢……嗝……我听说你这次来我儿子的葬礼,还特意带了个小男朋友……嘻嘻嘻嘻……我还以为你就是个机器人呢,一点破绽都没有,怎么我儿子一死就开始露马脚了……嘻嘻……来来来,让我看看是哪个小东西能把你迷成这样……”
带着黎艾玲来此的人,显然因为女人话语里的夹枪带棒而倍感不安,嘴里一直企图为酒醉的黎艾琳打圆场,却也拦不住女人猛地上前一扑,差点跌在杨思光的面前。
“艾玲姐——”
黎帛见状也是脸色一变,正准备上前来扶走黎艾玲,女人却已经贴着杨思光的脸定定看了好几秒。
“啊,还蛮漂亮的嘛。”
黎艾玲嘀咕道。
“不过,我怎么觉得……我好像见过你这孩子……”说话间女人的目光一点点下移,落在了杨思光的胸口。
每一个来参加追悼会的人,胸口都会别上一枚胸针。
是白色的玫瑰花系着黑色的缎带,上面会绣上来者的名字。
“杨、思、光……”
黎艾玲醉眼朦胧,一字一句念着缎带上的字。
“啊,”然后她的眼睛忽然亮了亮,“杨思光,是你啊!”
女人的酒气喷了杨思光一脸。
“我记得你,”她快活地说道,“我儿子特别特别惦记着,一直都说你是他唯一的朋友,他要永远跟你在一起!他可太喜欢你了,当初那对老东西把他带回去,不准他去找你,结果把那孩子都弄得——”
黎艾玲说到这里,一旁的黎帛倏然脸色阴沉。
他皱起了眉头,直接冲着门外使了个眼色。
原本还顾忌着酒醉女人不敢上狠手的男人们,在那个眼神后瞬间没了顾忌,直接便强行架起了黎艾玲,随即就像是拖着某件大件行李一般,直接将醉醺醺的女人拖出了休息室。
好在黎艾玲仿佛也早已习惯这种待遇,被拖出去时竟然还在大笑。
“嘻嘻……好孩子,多好,我儿子一定会高兴的你来看他了……嘻嘻嘻……他真的好开心嘻嘻嘻……”
黎艾琳的声音渐渐的远去。
休息室里安静了下来,黎帛深吸了一口气,勉强恢复了平静。
“抱歉,艾玲姐她这些年酗酒太厉害了,已经伤到了神经。”
男人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眸光微暗。
“你不用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结果话还没有说完,就看见杨思光神思恍惚地笑了笑。
那笑容苦涩得令黎帛胸口微微一紧。
“我知道。”
杨思光轻声道。
“他不会开心的。他那么讨厌我,又怎么可能会因为我的到来,而感到高兴呢?”
在诡谲的家族斗争中厮杀了这么多年,黎帛本以为自己已经可以做到喜怒不形于色了。
可听到杨思光这句话,他依然差点失去表情控制。
“不,不会的。”
黎帛听到自己无比干涩地冲着面前的青年否认道。
“只有你……黎琛他是绝对不会讨厌你的。”

杨思光走了。
黎帛站在碧云山殡仪馆的门前,静静地看着自家深灰色的奔驰车载着那个摇摇欲坠的青年逐渐远去。
男人抬起手按了按自己的隐隐胀痛的太阳穴,趁着四周难得的无人,他放松了肩膀,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黎帛不认为杨思光真的信了自己的话。
他向来擅长察言观色,他知道那人在听到自己话后,露出来的惨淡微笑和空洞眼神代表着什么。
事实上,他也知道自己的那番话并没有什么可信度。
毕竟他也曾怀着不敢置信的心情,非常仔细且谨慎地让人调查了黎琛在学校里的一举一动。
可以说,如果不是他确实不小心知晓了那个可怕的秘密,仅仅只是看到了私家侦探发回来的厚厚文档,他绝不会觉得黎琛与杨思光之间有什么感情。
他甚至不会觉得黎琛真的还记得杨思光这么一个幼时的玩伴兼邻居。
然而……
就在这时黎帛的手机发出了一声嗡鸣。
黎帛陡然一惊,迅速抽回了思绪。
他低下头看了一眼屏幕。
发来消息的人正是黎家如今的话事人黎老先生。
虽然以养子的身份在那个男人身边待了这么多年,可老人对待黎帛时候的态度,却丝毫不见任何亲昵或者是温情。
那纯粹就是一名上位者吩咐下属时特有的强硬冷漠。
【记得处理好后续的事宜。】
黎先生的指示非常简单。
看上去甚至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后续的事……是指葬礼还是别的事物?
换做旁人在此,看到这则信息大概会深陷迷茫之中。可黎帛在看到信息的瞬间已经明白了一切。
【明白。我立刻去办。】
他在键盘上快速回应道,然后发送了过去。
等了片刻,手机依旧安静,再没有别的指示。
黎帛静静地盯着手机看了几秒钟。然后他深吸了一口气,打了个电话给自己的秘书。
“……给我派一辆车。”
然后给出了一个早已在脑海中盘旋了许久的地址。
在杨思光离开碧云山公墓的半个小时后,黎帛也坐上了车驶离了哪里。
而如果杨思光能看到黎帛的行动轨迹的话,他大概会非常惊讶地发现,男人此刻前往的地方,竟然与自己家的方向完全一致。
为了掩人耳目,黎帛特意让秘书调来了一辆毫不起眼的半旧凯美瑞。
而开车的人则不再是专门的司机,而是跟随他多年的资深秘书。
车辆行驶了一段时间,逐渐从宽敞的郊区驶入了道路狭窄,人多车多的老城区,最后,那辆车更是驶离了马路,直接钻进了如同蛛网般错综复杂的小巷之中。好不容易司机才在一栋布满岁月沧桑的老式居民楼下停下来。
“黎总……到了。”
秘书非常严谨再三确认了一遍黎帛给出的地址,这才沉声开口。
他并没有说别的,可坐在后座上的黎帛能感觉到秘书的迷惑。
毕竟这片老城区,在整个A市的规划上称得上被遗忘的地区。
房地产行业如火如荼时,这里因为人员众多,产权复杂,很难进行拆迁。等到房地产热潮彻底熄火,这片老旧城区就更是无人问津,只能自生自灭了。
作为黎家如今炙手可热的重要一员,黎帛跟这种破破烂烂的贫民区实在是搭不上关系——至少秘书想不通,为什么黎帛会忽然屈尊降贵跑到这里来。
难不成黎家要开始插手A市的旧城改造工程……
这个念头飞快划过秘书的脑海。
而在秘书恍神的同时,黎帛也将目光落在了车窗外的旧楼上。
这栋楼并不高,也就六层楼高,各方面都显得很旧,几乎每一扇厨房的窗口下沿都挂着黑漆漆的经年油渍。
按照一般逻辑,这里应该人员纷杂各种喧闹才对,然而此时整栋楼都笼罩在一种异样的寂静中。
没有灯光,没有人声,只有一闪一闪布满灰尘的玻璃窗,像是无数双死寂的眼睛一般正空洞地回望着他。
在旧楼的单元入口处伫立着一扇厚实的铁门。铁门有种跟整栋建筑都格格不入的崭新感觉。
“……你先把车开走,我要走的时候会提前打电话call你。”
秘书忽然听到黎帛低沉平稳,毫无波澜的声音。
毕竟老是居民楼下从来都缺乏停车位置,纵然那人已经直接买下了一整栋楼并且迁走了这里的所有居民,可老城区人多口杂,谁也不知道一辆从未见过的牌照的车,贸然出现并且停在这里许久不动,到底会不会引来多事街坊邻居的侧目。
而此时时刻,黎帛不希望的,就是让人注意到这里。
这对已经死去的那个人,对黎家,对他……都不太好。
黎帛利用从黎琛遗物中整理出来的钥匙打开了单元大门。
然后他走了进去。
单元楼里有一架年久失修嘎子作响的电梯。
随着满是广告和贴纸的电梯一路摇摇晃晃嘎吱作响,黎帛来到了旧楼的顶楼。
他打开了那里唯一的一扇门,然后走了进去。
跟老旧的外表完全不一样,这里被装修得异常舒适,品味优雅。
客厅里摆放着意大利空运而来的真皮沙发,墙上的装饰画来自于名家,在各种艺术品的搭配下这里显得十分温馨而考究。
唯一的问题,大概就是几天无人前来,本应该光鉴可人的柚木地板上就已经布上了一层厚厚的灰。
黎帛谨慎地站在门口看着房间里的场景,明明是温馨舒适的家居环境,却让他的胃部有些抽紧。
尤其是在他知道自己即将看到什么后,那种不舒服的感觉就变得愈发强烈了。
黎帛反锁了大门,然后毫不迟疑直接穿着鞋踏进了房间,他一点都没有在那些奢华舒适的区域浪费时间,而是直接找到了房间最角落一扇耗不起眼的隐形门。
黎帛在门口站定,面无表情地停滞了几秒钟,才用力地推开了装饰着木质面板的钢门。
……门内一片黑暗。
只不过,在感应到有人进入后,这间宽敞的密室里的灯便一盏一盏地亮了起来,照亮了黎帛面前的一整面照片墙。
哪怕早有准备,黎帛还是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数以万计的照片视角几乎全部都是偷拍,从那人在社交中勉强的假笑吗,到上课时垂着眼帘认真笔记的侧脸,再到那人校园里散步的背影,乃至健身房里的换衣……
所有的照片主角都是同一个人。
而那个人就在不久前,刚刚在黎琛的葬礼上,为了后者留下哀恸的眼泪。
那么多照片,那么多凝结了杨思光生活点点滴滴的照片同时出现在黎帛面前,带来的冲击感让他感到一阵窒息。
黎帛的眉头紧紧地皱在了一起,他飞快地挪开了目光,朝着房间更深处走了几步好进行进一步的检查。
结果就在窗边看到了衣架异常显眼的望远镜。
黎帛的心咯噔了一下,明知道房间的主人早已无可救药,但他还是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走上前确认了一下。
望远镜对准的,是旧楼不远处的另外一栋楼。
那是一户看上去平凡无奇的人家。
杨思光的家。
黎琛买下的这栋楼有着绝佳的角度,刚好可以将杨家的各个角落纳入眼底。
尤其,是杨思光的房间。
黎帛的脸色已经彻底沉了下去。
一阵幽暗的怒火正在缓缓地上涌,危险地灼烧着他多年以来构建出来的强悍的自制力。
只差一瞬黎帛便要直接将那架望远镜推翻在地,可偏偏就在此时,黎帛的视野里,出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杨思光应该是刚回到家,可以看得出他依旧疲惫而苍白,且完全没有意识到几百米外,有人正利用望远镜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青年毫不知情地,坦然地在镜头前脱去了自己的衣服。
西装,衬衫……
一大片苍白的皮肤瞬间映入了黎帛的眼睛,而也正是因为底色太过于白皙,以至于那人身上清晰的绳痕变得格外显眼。
伴随着杨思光厌倦悲哀的神色,动作中那些痕迹就像是污秽而靡淫的红蛇一般在青年身上扭动着。
黎帛猛然起身,额角青筋突突直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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