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秽宴(黑猫白袜子)


如今黎琛一死,黎帛的地位更加稳固。杨思光神思恍惚跟着他一路进到那座庄严肃穆的追悼会场馆,来来往往不少人看着也都西装革履地位不凡,跟黎帛打招呼时,态度却都很恭敬。
“黎总好。”
“黎总……节哀啊。”
“黎总……”
黎帛一路如鱼得水,八面玲珑的应付完各路人等,却没让杨思光感到丝毫冷待。等杨思光终于回过神,才发现黎帛竟然直接将他安顿到了整个大厅最角落的位置。
然而偏僻归偏僻,这里布置却相当精细。
茶水和小食台就在旁边,座椅的位置也刚好避开了风口——即便是在盛夏,殡仪馆里的温度却总是会开得很低很低的。
杨思光从走进这间大厅便觉得冷气在不停地往他身上灌,不知不觉身上已经冻到近乎没有知觉。
“那些都是我家生意场上的朋友。”将杨思光带到位置上后,黎帛也像是松了口气似的,苦笑着捋了一把头发,“说了葬礼从简,不过还是来了这么一大批人……你猜你应该不会想跟那群人待在一起。”
他没等到杨思光的回应。
低下头,才看到身侧那瘦而惨白的青年,此刻正怔怔的看着大厅前方的棺椁。
跟西式葬礼不同,棺材此时闭合得严丝合缝,并没有敞开的意思。
层层叠叠的帷幔之下,簇簇百合和菊花紧紧簇拥着棺材,杨思光站在大厅的最角落,却依然还能隐隐嗅到百合特有的浓烈香气。
黎琛的遗像上裹着精美的黑色丝带,正立在棺材前,旁边装饰着白玫瑰。
遗像上的青年面容英俊一如往昔,只是神色看上去异常冷淡,而那双金褐色的眼眸目光却是格外锐利……仿佛正隔着重重人群,在相框后面直勾勾地盯着杨思光。
一阵细密的疼痛诡异地从杨思光指尖上蔓延开来。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杨思光来不及为黎帛对自己表现出来的亲切感到迟疑和无措,所有注意力便被葬礼上的人情百态彻底勾住了。
就像是黎帛说的,出现在这里的人绝大多数都是跟黎家有生意来往的人。就算黎家因为网络上的事情而倍感愤怒,也特别强调了不允许闲杂人等参加。可现在这里依旧人群熙攘,相当嘈杂。
也正是因为那些人的存在,杨思光轻而易举便在棺材的不远处看到了这场葬礼的主家——时隔多年,黎琛的外公外婆,跟当初屈尊降贵到筒子楼里带走黎琛时并没有太大的区别,甚至可以说,从外貌上来看,黎家老夫人保养得比杨妈妈还要更好一点。
他们站在那里,神色淡淡,眉眼间隐有些许阴霾……
可杨思光看不出他们有什么真切的悲哀。
至于黎琛的妈妈如今看上去也依旧娇艳可人,丝毫不见岁月痕迹,她正依偎在一个油头粉面的男人怀里,嘴里嘟嘟嘟囔囔不知道在嘀咕些什么,但那微红的双颊和湿润的眼眸却明显透露出,她这时的心思绝不在自己儿子的葬礼上。
往来宾客都不自觉地聚集在了黎家老夫妻的身侧,道几声轻描淡写的“节哀”后,谈话的主题便渐渐偏向了生意。
葬礼的各项规格都很精致奢华,整座殡仪馆里却显得那么喧嚣。
然而,杨思光盯着眼前的人群,却越来越感到反胃和恶心。
为什么呢……
为什么这些人脸上看不到哪怕一分一毫的难过呢?
这里明明有这么多人,可是杨思光却没有在任何一个人脸上看到对黎琛的哀悼和悲伤。黎琛回到家以后不是已经有家人了吗?他不应该是在优渥的环境中幸福长大的人吗?可是为什么呢?他都死了,可是这些人……这些人却一点都没有哀伤。
杨思光不自觉地伸出手,按在了自己的胸口。
“你……你还好吗?”
黎帛的声音远远传来,缥缈而虚幻。
“我,我没事。”
杨思光喃喃道。
但下一秒眼前就出现了一张纸巾。
他不由抬起头,正好对上黎帛来不及撤回的复杂凝望。
纸巾是黎帛递给他的。
“你哭了。”
男人很轻地叹息了一声。
杨思光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竟然已是泪流满面。
而黎帛看着这样的他,看似平静的表情下似乎也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古怪叹息。
“黎琛他……我想他应该也不会希望你为了他这么难过的。”
隔了好几秒钟,杨思光听到黎帛干巴巴地这么说道。
末了,黎帛又叹了一口气。
“待会你去给他上柱香就走吧。”
“这里人多口杂,其实也没什么好待的。”
悼念环节开始后。
知宾开始指挥人上前上香。
杨思光恍恍惚惚地拿了香,排在几个还在窃窃私语聊着城东的那块地的生意人身后,一步一步朝着黎琛的棺材走去。
离黎琛的遗像越近,那种被凝视的感觉就越是强烈。
为了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杨思光一直低着头,牙齿死死地咬住了自己的嘴唇。
他在知宾的声音中慢慢地朝着黎琛的棺材弯下了腰。
一股甜而腥的血腥味袅袅萦绕在他的鼻腔与喉咙里……
“滴答——”
然后,他听到了血滴的声音。
杨思光本来以为那是自己的血滴出来了,然而很快他就注意到,声音的位置不对。
血滴滴答答落下的声音,是在他的面前。
他缓缓地抬起了头,看向自己面前的遗像。
只见遗像上的黎琛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改了姿势,此时正垂着薄薄的眼皮,异常尖锐地瞪着遗像前的他。
而在遗像的后面,则是厚重漆黑的棺椁,只是此时那棺椁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开了一条细窄的缝隙。
浓稠腥臭的黑血如今正顺着那条缝隙,淅淅沥沥往外流淌着。
作者有话说:
阴暗批:老婆来啦!诈尸欢迎一下!

棺材内传来沉重地撞击声。仿佛有人正在不断地从内敲着棺材。
簇拥在棺椁旁边那些价格不菲的白色花朵很快便被粘稠的黑血染成了一团团黏湿诡异的黑红。
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一刻百合和白玫瑰的香气竟然变得愈发浓烈,混合着强烈的腐臭甜腥潮汐般不断涌向杨思光。
杨思光的身体剧烈地抖动了起来。
冰冷的空气就像是泥浆一般逐渐蔓延过来,然后将他彻底的包裹住,寒气仿佛是从他自己的骨髓中散发出来的。
他知道自己应该恐惧,应该尖叫,应该迅速逃离。
然而在这一刻,他的大脑却完全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能力,他只能呆呆站在原处,急促地喘息。
“黎……黎琛?”
他的喉头滚动,哽咽的声音溢出苍白的嘴唇。
“是你吗?”
很多人都是这样的。
不过是因为某些特殊原因陷入了深度休克,却被粗心大意的医生误认为死亡,然后在进行葬礼的时候,他们又会阴差阳错地死而复生引发巨大骚动。杨思光看过这样的传闻,不多,但也称不上举世罕见。
他可以听到自己心底的那个声音,正在喋喋不休的对他说着话,企图解释眼前的这一切。
他的心跳因此而开始不断加快,快到心脏似乎一直在疯狂撞击着他的肋骨,让他整个胸腔都隐隐作痛。
而仿佛就是在回应杨思光的话,下一秒……
“嘎——嘎吱——”
一阵皮肉撕扯的声音蠕蠕地在他耳畔响起。
杨思光不敢置信地抬起头,看着棺材盖板被人从内部一点点推开。
然后,几根手指搭在了棺材边缘。
那几根手指是灰色的,有好几根已经在之前的事故摩擦中磨去了指尖,露出了森白的指骨。
再然后,是已经变形的手臂。
看得出来,在尸体的关节处,有人替他铺上了非常厚的粉底用于掩饰交错的缝合线,但此时因为尸体的动作,大块大块的粉底已经脱落了下来,露出了内里斑驳的青紫色尸斑,和已经稍稍有些风干萎缩的深红断肢截面。
“嘎吱……”
又是一声皮肉撕裂的声音传来。
原本应该安稳躺在棺材内部的“黎琛”慢慢地从棺材一侧探出了头。
杨思光瞪大了眼睛,直直地与他对上了视线——
黎家确实很有钱,用了A市最好的遗体化妆师。
然而,那场夺去黎琛生命的车祸实在是太过于强烈,而他的尸体也毁损得太过于严重,即便是最好的化妆师也无法完全遮掩青年临死之前所遭受到的剧烈撞击。
他的头骨已经变形了,就算在口腔里填入再多的棉花,曾经英俊的脸颊依旧深深地凹陷了下去。为了让死者瞑目,他眼窝处填着两枚泛着青色铜锈的铜钱。
而两枚铜钱现在依然紧紧地卡在他的眼眶中,方形的小孔显得又深又黑。一些黑红的血液正从铜钱后不断渗出,将他脸上铅白的浮粉冲得干干净净。
也许是因为骨骼严重断裂,黎琛在动作的时候更是极不协调,一点点爬出棺材时动作显得格外迟缓。
……很显然,如果只是因为休克而被误判了死亡的尸体,绝不可能有这种表现。
【“思思……”】
含糊不清地低吟从黎琛残破的身体深处溢出。
随着他的动作,腹部的缝线倏然裂开,腐臭的内脏噼里啪啦地掉落下来。
空气中血腥的气息浓稠到犹如实质。
【“我的眼睛……你拿了我的眼睛呢……思思……”】
杨思光颤抖了起来。
巨大的恐惧感后知后觉地在他身体中复苏,他踉跄着往后退了一步。
“我……我……”
他下意识地抬起了手臂,企图抓住身后正在排队准备祭拜的那些人。
他想要呼救,更想尖叫。
下一刻杨思光就意识到,自己手中的触感一点儿也不对——那根本就不是活人的触感。
掌心中的东西又脆又硬,稍微用力就揉成了皱巴巴的一团。
而且……
而且灵堂里的人那么多,面对这么可怕的画面,为什么没有任何人发出尖叫?为什么他的耳畔那么安静,安静到只能听到他自己低声呜咽的声音和急促的短息?
一直到这一刻被恐惧麻痹的大脑终于重新开始了运作,发现不对之后,杨思光艰难地转过了头。
他依然还待在灵堂里,整座大厅被装扮得格外肃穆庄重。
甚至这里也跟杨思光之前看到的一样人影幢幢,拥挤不堪。
只是那伫立在大厅里的人影,细看之下,全部都是一个又一个画着血红腮红,言笑晏晏的纸人。
它们的瞳孔漆黑森然,笑容灿烂,勾起的嘴角几乎能咧到耳下。
而它们的脸如今全部都对准了杨思光,仿佛那被画上去的眼睛真的能看到一般,正一眨不眨地盯着脸色惨白如纸的青年。
杨思光呆住了。
就连呼吸在这一刻都变成了奢望,他完全失去了活动的能力。
身体好冷。
冷到他已经完全僵直,连手指都无法动弹,只能任由那黏糊糊,散发着腐臭血腥之气的“黎琛”,一步一步拖着残破的身体爬向自己。
尸体抓住了他的脚踝。
破损的指尖用力到仿佛想要刺破他的皮肉。
紧接着那东西攀住了他的腰肢,湿漉漉的,因为骨折而只剩下皮肉连接,柔软冰凉得宛若某种林蚺般的胳膊一点点缠在了他的脖颈处。
血的气然后。息变得更加浓厚了。
【“你拿了我的东西……*%¥@……”】
【“稍微……%¥@*……这么脏……弄脏了……”】
因为极度的惊恐恶鬼落于耳畔的低语也变得格外含糊不清。
杨思光甚至无法理解,“黎琛”到底在说什么,但他能感觉到那人声音里极度的怨毒与愤恨。
冰冷的眼泪不由自主涌出了眼眶。
“对不起……”
杨思光喃喃道。
虽然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把那声道歉说出口。
“我只是,我只是很……很抱歉。”
不知道什么时候纸人已经自行动作起来,它们簇拥着杨思光,仿佛灵台上的花朵簇拥着那具漆黑的棺椁。
它们的脸也有了微妙的变化,木僵的眉眼中多出了些阴森的熟悉。
就在这时,它们那纸做的眼眶中忽然传来了“沙沙”轻响。
几秒钟后,一条细长的红蛇嗤然刺破了濡湿的瞳纸,朝着杨思光的方向钻了过来。
一条,然后是另一条……
不知道什么时候,地面上已经汇集起了密集的蛇群,它们毫不犹豫地,尽数爬上了杨思光的身体。
【“我一直在看着你呢。”】
一直紧紧攀附在杨思光身上的尸体缓缓垂下头,那灰白色的死尸头颅一直抵到了青年的面前。
【“一直……一直……”】
下一秒,尸体的下颚倏然松开,已经有些肿胀的舌头掉了出来,却在脱出口腔后逐渐化作了一条同样肥软腥臭的蛇。
那条蛇直接贴上了杨思光的眼睛。
它朝着杨思光的眼眶中钻了进去。
醒来的那一瞬间,杨思光隐约觉得似乎有一只冰冷濡湿的手正沿着他的脸颊一点点描摹。
他仿佛刚刚从一场漫长的噩梦中挣脱,但又仿佛依旧沉浸在那被恶鬼,纸人与红蛇纠缠的梦境之中。
杨思光发出了一声异常凄厉的惨叫,挣扎着向后退去,结果却是身体一空,差点整个人摔下地。
“小心——”
有人一把抱住了他。
好不容易冷静下来之后,杨思光终于发现自己此时正在一间简陋狭小的休息室里。
这里应该是殡仪馆的内部员工用的,所以墙角的位置还摆了一张窄窄的行军床。
杨思光之前便差点从这张床上摔下去。
黎帛如今正坐在床边,一脸错愕地看着蜷缩着身体,脸色无比苍白的他。
男人的手还伸在半空中不曾放下,而他的手中正拿着一张打湿的手帕。
“额,抱歉,”对上杨思光的眼神,黎帛清了清嗓子,“你刚才一直在哭,流了很多眼泪和冷汗,所以我……”
说到这里,黎帛迟疑了一下,错开了话头。
“你刚才在上香的时候晕倒了。”他干巴巴地解释道,“我已经让家庭医生来看过了。你是不是已经很久都没有吃东西了?你的低血糖很严重。”
杨思光用力眨了眨眼。
他必须非常努力才能克制着不伸手去捂住自己的眼睛,即便到了此刻,他依然觉得自己的眼窝深处残留着某些东西在内部蠕动抽搐时的诡异触感,眼球也有些胀痛。
他惊疑不定地看着周围的一切,一直到此刻,心跳依旧未能完全平复。
“……谢,谢谢。”
迟疑了好久,杨思光低喃道谢,开口的时候,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已经哑得不像话。
“我确实,做了一个噩梦。”
他有些恍惚地应着黎帛的话头说道。
刚才他所经历的那一切应该确实就是噩梦……吧?!
殡仪馆里的空调温度被调得很低很低,杨思光这时又打了个冷战,才发现自己的那件黑色西装已经脱下来了,刚才正被当成被褥盖在他的身上,而他的西装上面还搭着另外一件男士西装,材质跟他的廉价西服完全不一样,质地异常考究厚实。
是黎帛的西装。
杨思光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忽然就这么胆战心惊,他有些手忙脚乱的将那一然搭在身上的西装还给了黎帛。
结果伸手的同时,一抹鲜艳的红色却跳进了他的余光。
杨思光这才发现,从衬衫袖口探出的手腕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浮现出了一圈圈显眼无比的红色捆痕。
他的皮肤从来都比旁人更加白皙且细薄,也更加容易留下痕迹。以至于现在那圈捆痕上面隐约还能看见绳索表面的凸起纹路。
一眼看过去,就像是他的腕间缠着一条鳞片细密的红蛇。
杨思光的动作瞬间僵住。
而黎帛显然也瞥见了那让人侧目的痕迹,男人的目光微微一闪,若无其事地偏过了头。
“我去看看外面还有没有什么点心,你低血糖需要多吃一点东西。”
男人轻咳一声,随即起身,步伐平稳地离开了休息室。
杨思光无比感激黎帛这一刻的体贴。
男人刚一离开,他便强撑着身体飞快将西装重新穿回了身上,不合身的黑西装袖口再次遮住了他的手腕,可他却并没有因此而感到放松。
恰恰相反,杨思光一直控制不住地去看自己手腕上的痕迹。
自从黎琛死后,杨思光始终处于一种浑浑噩噩的混沌中。他不太记得自己今天离家前有没有检查过自己身上的痕迹,但就在不久前他确实在房间里尝试过那种危险的游戏——也许这些捆痕正是那个时候留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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