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秽宴(黑猫白袜子)


先不说黎琛到底是为什么会在自己用来diy的投影中留下这么一张遗照,就这张照片本身而言也有很多微妙的不对劲。
那本应格外对称(因此也格外英俊)的面孔有些微妙的错位,仿佛他的颅骨有所变形。照片上嘴角的阴影也有些过于浓重……像是一小团擦拭不掉的污血。
他的耳朵下方还有一条细细的线,看上去像是头发,但是也可以看成从耳朵孔中流淌出来的血丝。
挑选遗照时,黎帛特意选择了黎琛最为意气风发的照片并截取了出来,可现在照片上的眼窝却深深地凹陷了下去,瞳孔也变得异常深黑空洞。
甚至,他的左眼直接没入了一团阴影中。乍一看,就像是那里只有一个黑漆漆的空洞。
偏偏就是这样一双眼睛,如今正直勾勾地盯着黎帛。
锐利的视线中满是怨毒。
几秒钟后,照片倏的闪了闪。
照片轮放的程序也不知道怎么的忽然卡了,以至于独占了一面墙的幕布上两张相邻的照片竟然一直在来回闪烁。
杨思光的身体几乎要在幕布上活过来,没有透露的,被绳子紧紧束缚的惨白躯体在昏黄的灯光下扭动着,而黎琛深黑的瞳孔与狰狞的面孔仿佛已经填进了他的腹腔,隐约中早已死去的青年竟然还微笑了起来——杨思光髋部的黑色束带刚好与黎琛的嘴角重叠在了也一起——明知道那是因为两张照片的残影在自己视网膜上留下的错觉,可黎帛还是觉得,在那一瞬间,黎琛巨大的面孔好像已经咬住了杨思光身上的绳子。
【“嘎吱——嘎吱——”】
恍惚中,黎帛又一次听到了幼年时黎琛一口一口吞下腐臭鸟尸时发出的细小咀嚼声。
“艹——”
黎帛发出了一声低低的咒骂。
大概是黎琛生前留下的恶作剧。
他对自己说道。
毕竟黎琛在这之前,从来也没有刻意掩饰过自己对黎帛的强烈恶意。
那么聪明的一个人自然也能料到,一旦自己出事,前来负责收拾残局的也只有黎帛。
以那家伙的劣根性,无论做出什么,自己都不应该这么惊讶才对……黎帛不断地安慰着自己,然后粗暴扯下了投影仪的电源。
幕布上的投影猛然顿住,然后飞快地闪烁了一下,然后才慢慢消失。
下一秒,电机嗡嗡作响,幕布循着自动设置的程序,缓缓缩回了天花板,再次露出了幕布后的墙面。
那上面依然满是杨思光的照片……等,等一下,是错觉吗?
黎帛双目圆睁,不受控制地打量起了自己之前一瞥而过的照片墙。
为什么现在那些照片里忽然多了许多属于黎琛自己的照片?
是自己刚才没有注意吗?
黎帛不太确定地想。
黎琛的照片都是被人单独切割下来的,然后再强行贴在杨思光的照片里。
也不知道是不是裁切还是冲洗的,贴在杨思光照片上的黎琛剪影,看上去都蒙着一层薄薄的灰色,就连颜色都显得很淡,很淡。
这让他那灿烂的笑脸看上去无比僵硬死板,甚至还有些狰狞。
黎帛只看了一眼,只觉得汗毛倒竖。
他飞快地挪开了目光,不再细想,而是径直走上前去,一把将那些照片从墙上撕了下来。
不多时,他便撕了满满的一捧照片。
随后黎帛便抱着那些照片一脚踢开了密室的门,来到了房子另一端那看上去温馨充满生活气息的区域。
黎帛直接将照片全部丢进了不锈钢的洗脸池里。
紧接着,他从自己怀里拿出了打火机。
黎帛先给自己点了一根烟,随着尼古丁涌入鼻腔和肺部,他感觉到,自己逐渐冷静了一些。
然而,杨思光和黎琛微笑的“合影”却依然躺在他面前的洗手池里,黑洞洞地眼睛隔着照片纸,正盯着他看个不停。
黎帛再次打了个冷颤。
随即,他重新打燃了打火机,从水池里抽出了一张照片,再将照片的一角,抵在了火苗上。
在黎帛的计划中,他本来应该将这件房间里的东西全部都带走进行销毁处理才对。
然而现在他却本能地改了主意。
投影仪和望远镜什么的可以稍后再说,但是,那些照片……那些照片太不对劲了。黎帛压根不想将它们带出这里再磨磨蹭蹭去找所谓的碎纸机去处理它们、
他的预感告诉他,他最好麻溜点搞定这件事。
所以,黎帛打算干脆把这些相片全部都烧了。
然而,普普通通的相纸一角在打火机的火苗上停了许久,也只是微微有些发黄,但只要相纸一离开,火便会瞬间消失。
整张相纸烧了那么久,也就是贴在照片上的黎琛剪影微微有些发黑扭曲。
寒意顺着脚后跟一路窜到了头顶,黎帛只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在紧缩。
他愈发紧张,也愈发暴躁。
尝试了好几次,他始终没能把那些照片烧着,甚至就连他的打火机也在连续数次的点火后变得灼热烫手,随后甚至就跟街头廉价的一次性打火机一般,只有火星,却连一丁点儿火苗都打不出来了。
黎帛的呼吸变得格外急促。
沉默了几秒钟后,他拿起了自己的手机,拨通了秘书的电话。
电话立刻就被人接通了。
“黎总?你要下楼了吗?”
秘书确认道。
“不,我这里的事情还没有处理完毕,我需要你替我拿一些东西过来,碎纸机以及易燃的酒精等助燃物,最好还有耐烧的大型容器。”
黎帛一字一句说道。
秘书沉默了片刻,却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即应答,反而抑制不住忐忑地小声问道。
“好的,我立即去准备,不过……黎总,我可以询问一下,您需要这些东西是打算做什么呢?”
黎帛有些心慌意乱,更多的则是不耐烦。
“当然是烧东西,不然呢,你难道觉得我会去纵火吗?李秘书,我记得你之前可没有这么多废话!”
“我知道了……”
电话里的李秘书声音变得有些模糊。
一些滋啦作响的杂音在话筒里逐渐占了上风。
而就在黎帛准备挂掉电话时,他听到了话筒里的叹息声。
“可是,这些东西会有用吗?你明明已经尝试过好多遍了吧……而且那些照片上的他是那么那么的美丽,那么漂亮,就这样烧掉,不觉得太可惜了一点吗……”
话筒里的声音逐渐变了。
变成了一个黎帛无论如何也不会错认的声音。
可那个人……
那个人现在根本就不可能开口才对。
那是黎琛的声音。

“嘶……好冷……”
盛夏的下午,杨思光下了黎家的车后便拽着背包,失魂落魄地朝着家里走去。
然而步入自家居民楼的门洞时,他却猛地打了个冷战。
这么热的天气,可不知为何,楼道里却格外寒冷,那股寒意仿佛能透过皮肤直接钻进他的骨髓里去。
感冒了吗?
杨思光忍不住伸手贴了贴自己的额头,触手处确实有些微微发烫。
可能是在殡仪馆的休息室里受了寒吧。杨思光想,然后艰难地挪着步子,头重脚轻地回到了自己家门口。
然而开门的一瞬间,他的眼前却猛然间窜出了一道漆黑的影子,下一秒一阵刺耳的咆哮穿过了他的耳膜。
“汪汪汪汪——”
“汪汪汪——”
杨思光被吓了一跳。
他握着门把手猛的往后退了一步,再去看,才发现自己家玄关前,不知道何时竟然站了一只半大不小的黑狗。
那只狗此刻着对着他尖叫不休,过度的激动甚至让狗的眼睛都微微有些突处来,半透明的口涎更是挂在尖锐森白的牙齿缝中,黏黏糊糊地往下流淌。
然而就在与杨思光对上目光的一瞬间,那只狗猛然合上了嘴。
一连串惊恐的呜咽溢出喉管,黑狗的尾巴瞬间勾起紧紧夹在了后腿中,然后一阵骚臭味伴随着淅淅沥沥的水声腾然而起,却是那只黑狗直接在原地尿了出来。
“这什么鬼……”
杨思光惊魂未定,瞪着熟悉玄关处陌生的小狗,完全摸不着头脑。
又过了片刻,他才听见客厅那边传来了慢吞吞的脚步声,母亲趿拉着拖鞋,一脸不耐烦地走了出来,看着门口的杨思光,和那只已经尿湿了身体依然不敢动的狗,眉毛顿时拧在了一起。
杨思光莫名挨了一顿骂,然后才得以走进自己的家门。
在母亲的骂声中,他才得知这条陌生的黑狗,是丁小龙突然间抱回家的。
母亲当然不喜欢家里忽然多了条狗,奈何丁小龙在她这儿向来都有着强大的特权,只要稍微死皮赖脸打滚耍诨一番,母亲立即便会败下阵来。只不过女人心里到底还是有气,杨思光这次回来刚好撞了枪口。
其实杨思光多少也已经习惯了这种待遇,只是今天他实在是有些不舒服,女人尖锐的叫骂声落入耳畔,总觉得尖锐得刺耳,就连额头也开始隐隐作痛。
“每天就见你啥事都不做瞎几把溜达,也没看到往家里拿点钱……在家就这幅死人脸给谁看啊真是的,见天的窝里横,这狗又怎么你了把这畜生吓成这样……”
杨思光换了鞋,正准备往房间里去,却被母亲一把拽住叫骂。
心中隐隐腾起了一阵烦闷。
而就在这时,他蓦地感受到一道令人不快的窥探视线。杨思光猛然抬起头笔直地回望了过去,然后,便对上了一双惊恐的眼睛。
是丁小龙。
这个时间本应该在学校里年念书的男生如今正死死地抱着那只散发着骚臭味的黑狗,整个人都缩在了房子的最角落。
他似乎没想到杨思光会忽然跟他对视,脸上霎时一片苍白,肩膀也颤抖了起来。
紧接着他便下意识地抖了抖,竟然又把那只两股战战呜咽不休的狗,往自己面前推了推。
杨思光:“……”
平时又熊又蠢的丁小龙固然令人烦躁,可如今这个满脸惶恐瑟瑟发抖的人,反而愈发让他觉得碍眼。
等母亲终于骂够了进了房,杨思光一改往常,直接便阴着脸来到了丁小龙面前。
“你这是什么意思?”
杨思光盯着丁小龙的眼睛,冷淡地问道。
丁小龙又抖了一下。
“啊?”
男生咽了一口唾沫。
“什么,什么意思啊?”
他的演技并不好,就连迷惑都显得可笑而虚假。
杨思光深吸了一口气,强撑着力气蹲下身。
随着他的这个动作,黑狗猛然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四肢拼命地挠着地,仿佛想要就这样逃跑,只可惜它的大半个身体都被丁小龙牢牢地卡在了怀里。
而丁小龙如今正像是溺水者抱着最后一根浮木一般抱着那条狗,压根就没有狗子逃跑的机会。
杨思光心中的狐疑渐渐变得浓厚。
“……你怕我。”
杨思光看着丁小龙,喃喃道。
没等那个面无血色的蠢货再编出什么别的理由来,他便又自顾自地问了下去。
“你为什么怕我?”他问,“……你在我房间里,看到了什么?”
丁小龙看上去快哭了。
“鬼……你房间里……有,有鬼……”
假如时间能倒流,打死丁小龙,他都不会再进杨思光的房间。
其实那天他也没想干别的,就想看看有没有机会,去那人房间里摸点什么东西倒卖出去,好换点钱去网吧上网。
这个学期丁小龙成绩实在太差,零花钱已经扣得差不多了,就连老妈都没有往常那么好说话。
他实在是被逼急了才去偷东西的……
可他也没想到,自己在杨思光的房间里,竟然撞了鬼。
“我当时回家,看你房间门开着,里头好像有人在嘀嘀咕咕……我以为是……反正我以为是你朋友来了,好奇,就凑过去看了一眼。”
“结果到好了门口,我才发现你房间里没有人,我,我就走进去看了看。我当时就搜……就看了看你的书架,然后还没动手呢,忽然觉得好像有人在看我,”丁小龙抱着狗,说话时上气不接下气,看上去已经吓惨了,“我以为是你回来了,就准备走,结果这时候,你房间的窗帘被风吹开了……”
豆大的冷汗一滴滴渗出丁小龙的额头。
这个年纪的男生刚好就处于天不怕地不怕的阶段,就算是真遇到灵异事件,在最初的恐慌后,多半也会一笑而过,甚至时不时拿来当成兄弟朋友间吹牛的谈资。
然而丁小龙的表现却跟那些人完全不一样,他好像真的被吓坏了。
“有张脸。”
丁小龙前言不搭后语地说道,声音加压得很低,低到仿佛一直到这时,依然有人趴在他的旁边偷听一般。
“我当时就看见。有张脸……那张脸,就死死地贴在哥你的窗子外面,眼睛瞪得好大好大,五官都变形了。看到我发现他了,他还瞪了我。”
“我本来还以为是外面有人好管闲事,但后来我就想起来了,我们家是在四楼啊……”
所以,窗外的那张脸,到底是怎么贴上来的?

丁小龙话音落下,便哆哆嗦嗦地狗抱得更紧了点。
“你是说,我房间里闹鬼……”然后他便听到杨思光问道,“那只鬼……长什么样?”
丁小龙顿时有点懵逼,他惊恐万分地抬起头看着自己这个同母异父的哥哥,涌上他脑海的第以个念头就是:他哥怕不是有病。
杨思光现在不应该跟他一样吓得半死吗?为什么现在看上去不仅没有害怕,反而变得格外认真?
“我,我记不起来了。”丁小龙看着杨思光那张平静的脸,不知怎么的,竟比之前撞鬼时还觉得发毛,“等等,你该不会觉得我在撒谎吧,我那真不是编瞎话,我真的在你房间里撞鬼了!就……就……它就那么看着我……我脑子里好像忽然有了声音,让我……让我滚……那只鬼肯定特别凶,我一看它就知道……”
说着说着,丁小龙怀里的黑狗开始呜呜惨叫起来。
是丁小龙不知不觉加大了胳膊的用力,把那狗掐得几乎背过气去。
下一秒,寻了个机会,那只黑狗一缩脖子,竟然直接从丁小龙的怀里窜了出去。丁小龙顿时也“嗷”了一身,火烧屁股般跳了起来,跟着那条理论上来可以“辟邪”的黑狗也追了过去。
只留下了杨思光在原地定定站了几秒。
杨母听到狗和丁小龙乱窜的声音,很是不耐烦地转头又冲着客厅外骂了几句。
骂完之后,目光便定在了杨思光神色,女人的脸色变得更加阴沉。
“你弟就养条狗而已,这年头谁家里不养条宠物,又费不了什么钱,你在那里吓唬你弟干啥啊?这么大个人了,吓唬小孩子家家还欺负人家小狗……你说我怎么就养了你这么个欺软怕硬的废物?费尽心思过你上了大学也没有见你找个好工作,别人大四都去实习了,你还天天在家里逛荡……”
杨思光面无表情转身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头越来越重了。
杨思光回想着丁小龙无比惊惧的面孔和颤抖的叙述,颇有些惊讶地发现,得知自己房间闹鬼,他心中竟然生不出半点波澜。
关上房门后他便转身拉开了背包,将放置在福尔马林液里的眼球,小心地搁在了书桌上。
他沉迷地盯着那颗眼珠。
“……小龙应该没撒谎。”
片刻后,杨思光听到自己冲着黎琛的眼珠小声说道。
“那家伙脑子不好使,其实一直都很不擅长撒谎。他应该是真的在房间里撞了鬼。”
顿了顿,杨思光忽然笑了一下。
“又是你吗?很不高兴?”
他问道。
“……”
金褐色的眼珠在玻璃罐里轻飘飘地转动着,目光飘忽不定。
它依旧沉默。
杨思光却慢慢起身打开了房间的窗。
热乎乎的气流涌入房间,带起了一阵轻柔的微风。
放眼望去,他家外面依然是破败拥挤的贫民区居民楼,光线炙热明亮,完全不见半分鬼影。
杨思光艰难地转动着眼珠在窗外逡巡了好一会儿。
然后他才慢慢坐回了眼珠前。
“你要是想进来就进来吧,作祟可以不用找丁小龙的,你直接找我就好。”
杨思光回忆着白天在殡仪馆里的一幕一幕,声音变得很软。
与之相对的,是他的眼神。他的眼神甚至比密封罐里那颗死人的眼珠还要空洞漆黑,毫无光彩。
“……毕竟是我偷了你尸体的一部分,不是吗?黎琛。”
“你那么讨厌我,所以才会那么生气,特意来我房间作祟的吧?”
“黎琛?”
“黎琛……你现在还在这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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