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见窗外的鬼影逐渐消散,心中的愤怒和不安稍微平息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得意的情绪,仿佛自己做了什么了不起的大事。
他缓缓举起手中的长剑,剑尖指向那两个妇人:“既然阿俊和阿达已经得到了安息,那我也送你们一家人团聚吧!”世子冷笑着说道。
那两个妇人听到世子的话,顿时吓得魂飞魄散,腿脚发软。
世子毫不留情地挥剑砍去,正当剑尖即将刺中那两个妇人时,一阵阴风骤起,室内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世子猛地抬头,只见阿俊和阿达的鬼魂竟然再次出现,而且这次是直接出现在室内!
“世子,你好狠的心啊!”阿俊的鬼魂率先开口,声音沙哑而凄凉。
阿达则是一脸愤怒地吼道:“我们生前为你效命,死后却不得安宁!你竟敢对她们下此毒手!”
说着,两人的鬼魂突然扑向世子,速度快得惊人。世子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魂飞魄散,他连忙后退几步,试图躲避鬼魂的攻击。
但阿俊和阿达的鬼魂似乎并不打算放过他,张牙舞爪,紧追不舍,世子挥舞着长剑,但似乎根本碰不到他们的实体,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逼近。
“不要,不要过来!”世子刚刚的桀骜荡然无存,惊恐地喊道,膝盖一软,跪在地上,双手合十,“阿俊、阿达,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不该那样对你们和你们的妻子。求你们放过我,我马上给你们的妻子发还卖身契,还送她们黄金百两……不,是千两!送她们千两黄金,许她们还乡,过富贵荣华的日子!我愿意为你们超度,请高僧为你们诵经祈福,让你们得以安息!”
阿俊却瞪着世子,大声吼道:“你以为我还会信你吗?我们当初跟着你,以为你能给咱们个出路,结果你过河拆桥,把咱们当狗一样耍!”
阿达也吼道:“老子为你卖命这么多年,没日没夜地干活,你却连我们的遗孀也不放过,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吗?”
阿俊和阿达的鬼魂在怒骂声中,身形猛地一闪,化作两道黑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向世子。
世子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惊恐的惨叫,便重重地摔在了地上。他的身体在地面上翻滚了几圈,才勉强停了下来。
此时的世子,身体剧烈颤抖着,脸色苍白得如同一张纸,没有丝毫的血色,双唇紧闭,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近侍的小厮顿时惊叫连连,恐惧奔逃:“快来人啊!有鬼啊!”
这一声尖叫,便把巡夜的侍卫们给喊来了。
侍卫们赶到现场时,却只见世子躺在地上,而阿俊和阿达的鬼魂却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仆人指着躺在地上的世子,语无伦次地描述着刚才发生的恐怖一幕。
侍卫队长皱起了眉头,他快步走到世子身边,只见世子躺在地上,脸色苍白,出气多入气少,显然已经奄奄一息。他的心中不禁一沉,知道事情非同小可,立即派人去通知王爷和王妃。
这一场闹得这么大,第二天一早,满府就全是风言风语,连宝书都听说了这动静了。
宝书从外面领了餐食回来,一边摆饭一边跟明先雪说起这事儿:“昨夜世子突然病倒,据说是中了邪祟。府医、太医都看了,都说症状古怪,瞧不出个所以然来。王妃急得团团转,现在甚至把相士都请来看病了。”
狐子七在旁帮忙布菜,听了这故事,便拿眼去瞧明先雪。
但见明先雪还是仙风道骨,慈悲地念一声佛。
宝书问:“公子,您是修行人,依您看,这真的是邪祟吗?”
明先雪缓缓道:“世事难料。但无论真相如何,我们都应当秉持善念,为他祈福。”说罢,明先雪便吩咐狐子七道,“小七,劳你去准备纸笔,我用过饭就为世子抄经祈福。”
宝书听得这话,心里十分不得劲,但他是心直口快的性子,在明先雪面前也是没规矩惯了,便不畏惧地把心里话说出来:“公子,您也太心善了!世子是怎么对您的?他可恨不得您去死啊。您倒好,居然还为他抄经!”
“宝书,你可知何为修行?”明先雪问道。
宝书愣了一下,摇了摇头。
“修行,便是修心。心中无碍,方能通达天地。世子虽对我有不善,但那是他的因果,我若因此心怀怨恨,那便是我的业障了。”明先雪缓缓说道,“祈福不为世子,而为我心。我心若净,世间便无恶。”
宝书听着明先雪的话,半知半解的,只垂头不语。
狐子七却觉得好笑:好啊,原来是自己觉得自己不作恶,那就是不作恶了。
他对你不善,但每次你当场就报了,自然也没有怨恨,没有怨恨,也就没有孽障了。
怪不得明先雪总能一脸神圣地把害他的人一个个跟弄得要死要活,末了还能心无杂念地念佛,原来是秉持着这样的心态啊!
我原以为明先雪是一个阴暗扭曲的人。
没想到,其实他是很豁达开朗的嘛!
明先雪饭后便开始抄经,经书抄好了,便让狐子七把经书装进盒子里,一同去探望世子。
宝书则留在院子里守着。
明先雪和狐子七到了世子居所,却见原本井井有条堂皇富丽的庭院如今一片忙乱。
小厮和丫鬟们在外间待命,脸上神色各异,但手上的活计也不停,倒不管真忙还是假忙。明先雪带着狐子七穿过外间,进入内室,便见王妃伏在床边,双手紧握着世子的手,泪水无声地滑落。世子的脸色苍白得如同一张纸,气息微弱得几乎无法察觉。
在一旁站着一个相士,倒是个生面孔,身穿道袍,面色肃然。
狐子七一眼望过去,就察觉到这个相士略有道行,但也不精,身上泛着恶业的黑气,可见也不是什么正经修道的。
狐子七撇眼望明先雪,却见明先雪灵台澄澈,身轻如燕,可见明先雪的确深谙自然之法,所作所为完美规避了恶业。
狐子七相信,明先雪身边就算再死一百个,这位公子雪也仍是手不沾血,白衣似雪。
第9章 百鬼杀
相士虽然身有恶业,但看起来像很规矩的一个人,朝着明先雪一拜:“公子雪有礼。”
明先雪笑笑,问道:“这位是?”
王妃见明先雪到来,连忙拭去眼角的泪痕,起身整理仪容,恢复了她作为王妃的尊贵与端庄。她转向明先雪,缓缓开口介绍道:“这位是雷坤子大师,他在京中可是名声响亮,相术与道法皆达到了登峰造极之境。”
明先雪便合手道:“大师有礼。”
雷坤子忙道:“王妃过誉了,老夫只是略通相术与道法,不足以挂齿。”
“大师何必谦虚。”明先雪笑笑,又转头看向身旁的狐子七。
狐子七心领神会,双手托着一个雕刻精细的木盒走向前。
他轻启盒盖,一股清雅的墨香随之逸出,弥漫在空气中。
盒内,一叠手抄经卷摆放得井井有条。
王妃一眼望去,便认出那些经文上字迹——工整有力,笔锋遒劲,正是出自明先雪之手。
她自然对明先雪的字迹了如指掌,因为从前她常常以祈福为名,要求明先雪抄写经文,数量动辄以万计。
过后也是随便烧掉,只为了磋磨明先雪罢了。
而如今,明先雪还主动抄经送来给世子祈福,王妃心里自然也不会感激,还觉得明先雪是在嘲讽自己。
王妃脸上不免浮现一抹冷意:若不是明先雪,阿俊和阿达又怎么会惨死?又怎么会化成厉鬼?又怎么会袭击我的先霆呢?他现在倒来猫哭耗子假慈悲!真是可恶!可恨!
明先雪温言道:“王妃,世子吉人自有天相,相信他很快便能康复。”
王妃点了点头,不冷不热道:“有雷坤子大师在,先霆定能度过此劫。”
明先雪察觉到王妃的抵触与冷淡,便简单地寒暄几句后,起身恭敬地告辞。
见明先雪走了,王妃掩上房门,转头对雷坤子大师说道:“大师,您一定要救救先霆呀!若您能救得他的命,我必将倾尽所有,以报大师之恩!”
雷坤子拈须沉思道:“世子所遭遇的,乃是恶祟侵体之劫。原本,只要及时驱邪,理应无事。但此恶祟与世子之间似乎有着深厚的因果纠缠,因此难以轻易祛除。”
王妃听闻此言,心中忧虑更甚:“那可如何是好?大师,您一定要想想办法救救他呀!”
雷坤子微微一笑,抚过明先雪留下的经文,缓缓说道:“王妃莫急,此事虽棘手,却并非无解。”他顿了一顿,目光深邃地望向王妃,“如果老夫没有看错,明先雪此人天生一颗玲珑心,他的心头血……”
说到此处,雷坤子微微停顿,像是在卖关子。
王妃见状,急切地追问:“大师,您快说啊!明先雪的心头血能怎样?”
雷坤子答道:“玲珑心之血,功效非凡。其一,可驱邪避祟,其二,能助益修行,其三,更可解百厄。可谓是世间至宝。只不过,心见铁即死,若要取血,公子雪是断不能活了。”
王妃却咬牙冷笑:“我早恨不得生啖其肉,难道还能舍不得刺他的心?”
然而,王妃又愁眉不展:“只是,我屡次对他下手,下毒试过了,行刺试过了,就连扎小人都试过了,却没有一次成功,次次都叫他侥幸避开。如今王爷又护着他,我如今想动他,也没有办法啊。”
雷坤子缓缓说道:“也不是没有办法……只不过……”
王妃急迫地问道:“只不过什么?只要能救先霆,无论什么条件我都答应!”
雷坤子微微一笑,眼中闪过一丝精光:“王妃莫急,听老夫慢慢道来。取明先雪的心头血固然可以救世子,但玲珑心之血极为珍贵,一滴便足以驱邪救命。因此,取血之时,我们只需一滴便可。而剩下的血……”
王妃听到此处,心中已隐隐猜到雷坤子的意思,但仍忍不住问道:“那剩下的血呢?”
雷坤子笑道:“剩下的血,对王妃和世子来说或许无用,但对老夫而言,却是难得的修行之物。若王妃能允许我将这剩余的玲珑心之血拿回去炼丹修行,助我早日得道,那么世子之事,我便更有把握了。”
王妃点了点头:“好,只要大师能救得先霆,剩余的玲珑心之血,便赠予大师了。”
雷坤子见状,心中一喜,面上却仍保持着平静:“王妃果然深明大义。那么,我们便尽快安排取血之事吧。不过,此事还需谨慎行事,以免惊动了明先雪,让他有了防备。”
夜色深沉,王府的角落中,雷坤子身披一袭玄色长袍,脚踏八卦步,手持黑木剑,双目紧闭,念念有词。
随着吟唱,周围的空气开始变得凝重起来,一股肃杀之气悄然弥漫。
雷坤子猛地睁开双目,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手中的桃木剑在空中划出一道玄妙的轨迹。
顷刻,天空乌云密布,雷声滚滚。
明先雪原坐在院子中的石桌旁,手中捧着一卷《穆天子传》阅读着。
狐子七与宝书坐在旁边的凳子上,两人正在剥着瓜子,笑着闲聊。
偏在此时,天空中传来隆隆的雷声,打破夜的宁静。
明先雪的目光便从书本中离开,狐子七也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狐子七与明先雪交换了一个眼神,虽有默契,却是无言。
宝书也被这突如其来的雷声吸引了注意,他抬头望向天空,只见乌云密布,遮住了原本明亮的月光。
他不解地挠了挠头,问道:“这天刚才还好好的,怎么就要下雨了?”
明先雪闻言,淡淡一笑,语气平和:“雷雨声里最好眠,宝书,你先回去歇着吧。”
宝书听了明先雪的话,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明先雪待他向来宽厚,晚上不必铺床叠被,更不用值夜伺候,困了累了就可以回自己的厢房里睡觉。
于是,宝书点了点头,道了一声“好”,便转身朝自己的厢房走去。他边走边想,也许真的是要下雨了,明天起来应该又是一个凉爽的早晨吧。
宝书回房之后,院子里的气氛愈发显得诡异而沉重。
夜色深沉,乌云如墨,将整个天空都压得极低,仿佛伸手便可触及。
狐子七面不改色,他轻轻一笑,手中继续剥着瓜子,又拈起一颗饱满的瓜子仁,向明先雪递去,嘴角微扬道:“公子尝尝这个,还挺香的。”
明先雪眼中闪过一丝温和的笑意,道:“狐狸也爱吃瓜子么?”
“那我确实更爱吃烧鸡。”狐子七摇摇头,“可是么,您要清修,自不能开荤。”
“这是哪来的话?”明先雪笑道,“我也饮酒,也吃肉。”
狐子七闻言颇感惊讶,但仔细一想,却也觉得不值得惊讶:明先雪莫说饮酒吃肉,就是杀人放火,都没什么奇怪的。
二人谈话间,身边已是鬼影重重。
狐子七放眼四望,又挑眉回头对明先雪说:“今天这一次袭击可比之前的水平要高啊,此人招来的厉鬼,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便是我现出原形,放开手脚,一时去杀,也是杀不完的。”
明先雪闻言,低诵一声佛号,道:“阿弥陀佛,何苦杀人。”
狐子七微微一愣,随即笑道:“公子,这是鬼,不是人。”
明先雪一笑:“鬼是身后人,人是身前鬼。”
狐子七好笑道:“公子这样慈悲为怀,索性效仿割肉饲鹰的功德,把自己放这儿任百鬼缠身罢。”
明先雪双手合十说:“有何不可?”
狐子七看着明先雪垂眸的圣洁模样,一时拿不准明先雪是不是在说真话,便瞬间怔住了。
却是此时,乌云骤破,皓月当空,银白的月光如瀑布般倾泻而下,瞬间照亮了整个院子。
鬼魂们像是挣脱了某种束缚,变得异常狂躁。
狐子七回过神来,打量明先雪,疑心问道:“公子雪如此淡定,难道是笃定我会出手相助?”
明先雪问:“你难道不是要报恩?”
“我固然想报,但您又说杀鬼也是杀生,便恕我无能。再者,您既有割肉饲鹰的志愿,我又岂可介入?”狐子七的话只说到这儿,未尽之意也相当明显:你要再这么假慈悲装模作样,那这次的凶险,您自己扛吧。
明先雪闻言,似不意外,只是笑笑。
谈话间,恶鬼已如同黑色的藤蔓,疯狂地爬进院墙,扭曲的身形在月光下显得更为狰狞,嘶吼着,尖叫着,洪水一般冲向明先雪。
面对这如潮水般涌来的恶魂,明先雪却显得异常平静。
他并未闪躲,也未露出丝毫的慌乱,只是轻轻放下手中的书卷,仍坐在石凳上,双手合十,闭上双眼,如老僧入定,真的有了割肉饲鹰的姿态。
狐子七饶有兴味地看着他的身姿:明先雪真的会舍身取义?还是他仍然笃定我会救他,才故作姿态、有恃无恐?
第10章 俗套
恶魂逼近明先雪,伸出扭曲的爪子,锋利的指尖闪烁着寒光,似乎随时都能将明先雪撕成碎片。
狐子七却依然没有施以援手的意思,仍悠闲地吃着瓜子,唇间露出白色的牙齿,犬牙尖尖,能让人想到兵刃一类的凶器。
如此凶器,却只是拿来嗑瓜子罢了。
明先雪端坐于石凳之上,身形如松,纹丝不动,嘴唇轻轻张合,低声诵读经文。声音虽低,却如涓涓细流,汩汩流过每个孤魂的影子里,温柔而有力地涤荡着那污秽的黑气。
在明先雪的诵经声中,咆哮和尖叫声逐渐减弱,取而代之的是一阵阵低沉的呜咽。
那些黑气缭绕的恶魂,如同晨雾在朝阳下逐渐消散,只留下一片沉重的宁静。
狐子七一怔,望向明先雪:“你把他们都超度了?”
明先雪轻轻颔首,正想回答,便感到一阵强烈的疲惫袭来,身体不受控制地软倒。
狐子七见状,忙伸手扶住他,眉头紧锁:“你怎么样?超度这么多恶鬼,极其耗费心力,你不该如此勉强自己。”
“他们不是恶鬼,”明先雪嘴角勾起一抹微笑,却掩饰不住他此刻的虚弱,“我看得分明,他们是此间枉死的怨灵,本无伤人之意,只是被邪术操控,实在可怜。”
狐子七闻言,大受震撼:我的天爷,他难道真的是一个好人?
超度此众多怨灵,极其损耗心神。每一怨灵皆怀深厚怨念,明先雪需以己心之力去感受他们之悲苦,化解其怨恨,此中过程如同行走在刀尖之上,步步为营,稍有不慎便会心神受损。
更何况,还需施展法力破解邪术,方能释放怨灵之束缚,每施一法,都是一次较量,必须全神贯注,不得有丝毫松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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