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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骨观(木三观)


王爷闻言,冷冷一笑:“他到底是和谁相冲?你我难道不知道吗?”
王妃一时脸色僵住。
王爷又道:“王妃,我并非痴傻,他当年生病也罢,每每回来都有祸事也好,乃至今日险些葬身火海,都是和谁冲撞了,我不说,你不说,但大家彼此都明白。先雪何等聪慧,他自然也明白,只是他心地善良,才拿修行当借口避让!”
王妃听了这话,并未显得心虚,反而索性扯掉贤惠的表情,冷笑连连:“你要把话说开,那我也说说我不该说的话:你当年求娶我,山盟海誓,把我哄了去。却弄出一个什么劳什子的青梅竹马,珠胎暗结,竟是先有了一个长子!”
王爷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在你入门之前先生养了一个长子,确实是我有不是。我知道你心里有怨,所以多年来对你千依百顺,即便你如何对待先雪母子,我都不置一词。先雪的母亲是怎么去了的,先雪又为什么从小体弱,到了寺院才好,这些桩桩件件,我心里都明白,只是为了你的体面,不愿意说穿罢了。你这般闹起来,对你又有什么好处?”
王妃却不买账,言辞反而越发激烈:“你既然知道,却不闻不问,任这对母子自生自灭。现在明先雪得脸,挣了皇上太后的青睐,你又想起来要当慈父了?真是别叫人恶心了!谁不知道你肚子里打的什么主意?”
王爷被王妃说中痛处,恼羞成怒,他猛地站起身来,厉声喝道:“你身为人妇,自当贤良淑德,以夫为天,却不想你善妒恶毒,连幼子都不肯放过。我念你是正妻,那些腌臜事都替你遮掩了,你不但不记我的好,反倒恨起我来了?可见孔夫子说得对,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王妃听着王爷的指责,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王爷真是好口才,颠倒黑白的能力真是让人佩服。我善妒恶毒?那王爷你呢,看着我行恶毒之举又假装不知道,算是什么?还说我伤害幼子?那是你的幼子,你自己都不关心,却怪我为母不慈?岂不可笑!”
王爷被戳中痛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盛怒之下,也不忍让了,箭步冲进内室。
王妃赶紧跟着他走进去,但见王爷盛怒之下扯开一个上了锁的螺钿抽屉,王妃才慌了,忙上前阻止:“王爷,你做什么!”
然而,王爷却像是没有听到她的呼喊,他的目光死死地盯着抽屉里的一个小小的土陶坛子。
王妃房间里的一切都精致华丽,珠帘低垂,锦绣满布,就连抽屉都是珍珠贝壳抛光裁切好了嵌在木胎里做成的,这粗糙的陶坛显得尤为突兀。
“这是什么?”王爷厉声责问。
王妃顿时脸如土色,垂头不语。
——她自然不敢说,这坛子里装的是蛊虫。
她一开始只是想轻描淡写地了结明先雪的性命,如她了结那些她看不惯的侍妾下人一样。
试过下毒、刺杀等等一系列的方法,都铩羽而归,反而激起她的一股偏执,越发要取明先雪的性命不可。
她对明先雪的杀意,固然有维护世子地位的意思,但越到后来,这越是演变成了一种难以名状的不甘与偏执,甚至升格为无缘无故的深重恨意。
如是,在寻常法子都失败之后,她又找了一个蛊虫大师求教,得了这一蚀心蛊。
最紧要的是,王妃已成功把子蛊下到了明先雪的体内,这坛子里藏的是母蛊。
却不想,尽管蛊虫下了,明先雪还是跟没事人一样。
王妃想找那个什么蛊师细问,却听说蛊师突发恶疾,吐血而亡了。
王妃面对那母蛊,心中实在不知该如何处理。她既怕这母蛊万一失控会带来更大的麻烦,又怕随意处置会引来不必要的祸端。于是,她决定将母蛊暂时封存在抽屉里,尽量不去想它,只当它不存在。
然而,王妃万万没想到,她最信任的侍女中,竟也有王爷安排的眼线。
这个眼线平日里对王妃忠心耿耿,照顾得无微不至,王妃从未怀疑过她的身份。
那侍女得知此事后,便把状况告诉了王爷。
王爷知道这事情的时候,王妃还没对明先雪下蛊虫呢。
侍女便问:“王爷是否要阻止王妃行巫蛊?”
王爷想了想,却说:“先别理她。”
王爷其实内心深处对这些巫蛊之术并不太相信,他只道这些所谓的诅咒不过是江湖术士的伎俩,用以骗取无知妇人的钱财。
当他得知王妃对明先雪下的诅咒并未造成任何伤害时,心中更是确信这一点。
王爷只暗道:这王妃仗着身份地位,事事僭越,对我也越发失了恭敬。若我阻止了她下咒,反而落了下乘。若我容她把事情做完,再去拿她,彼时证据确凿,她抵赖不得,我正好拿住她的把柄。
毕竟,她虽三番四次谋害明先雪,算不得大罪。母亲杀子,只要寻个“孩子不孝忤逆”“母亲无心疏忽”等等的由头,便可以轻易赦免。
但若是宗室命妇用巫蛊之术诅咒皇室,却是大罪,杀头也是轻的了,甚至连累其九族。
不过,就算诛九族,也不会诛到王爷头上,要杀也只能杀她母家的,故王爷拿住这个把柄,便等于拿住了一柄利刃,可以直指王妃命脉。
王爷的盘算倒也是十分精确的,王妃如今确实气焰全消,低着头,蔫蔫的,王爷心中的怒火也稍微平息了一些。
“这次且饶过你。”他放缓了语气,但话语中依然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总而言之,明先雪现在的身份已经不同于往日,我决不容许你继续伤害他。你若是再敢做出这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就别怪我不念夫妻之情,把你行巫蛊的事情禀报太后,届时你不但做不成王妃,性命恐怕也难以保全!我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
王妃听着王爷的话,心中涌起一股不甘和怨恨,但却又无可奈何。
明先雪能自由出入禁宫之后,在王爷心中的地位骤然提升。
这次回来,连宝书都能明显察觉到差别。
明先雪的院子从前是破旧的,每当他小住于此,宝书总是得亲自动手,打扫灰尘,修补破损,才能让院子勉强住人。
然而今日回来,眼前的院子却焕然一新,墙壁被粉刷得洁白如新,门窗换成了崭新的样式,连门上的铜环都闪着亮光,院中还摆放着新鲜花卉,淡雅的茉莉,嫩黄的月季,更有素净的百合,竞相开放,香气扑鼻。
明先雪却没说什么,仿佛给他住陋室还是皇宫,都是一样的。
他自进了书房看书写字,沉稳依旧。
月上中天的时候,书房的门却被推开,但见狐子七披着一件厚厚的毯子,手里拿着一个药盒,走了进来。
明先雪放下书本,说道:“这么晚了,怎么不睡?”
狐子七叹了口气,说:“伤口疼得我睡不着。”
说着,狐子七轻轻地将毯子顺着自己的肩线滑下,露出光裸的肩膀,上头仍绑着衣带,那是明先雪之前为他包扎过的地方。
明先雪手上的书卷微动,目光波澜不兴:“府医还没看过吗?”
“看过了。”狐子七晃了晃手中药瓶,“也给了药。只是宝书已睡下,我不好打扰他的好眠。”
“那你便来打扰我了?”明先雪好笑道。
狐子七说:“公子雪慈悲为怀,视众生平等,不分尊卑贵贱,我便也逾越了。”
明先雪嘴角挂着一抹无奈的笑意,放下手中的书卷:“既然来了,便坐下吧。”明先雪说道,“让我看看你的伤口。”
狐子七顺从地坐下,将肩膀上的绷带解开,露出那道看起来触目惊心但实际是幻术所变的假伤口。
明先雪慧眼,知道这伤口是假的,狐子七也聪明,知道明先雪知道这伤口是假的,但二人却是一个不言,一个不语,唯在灯下细细看伤。
狐子七肩上的伤口边缘整齐,线条流畅,不像锋利的刀刃所留,倒像是一笔所画。它虽深可见骨,却不见一丝鲜血渗出,更无狰狞之感。伤口周围的皮肤依然白皙无瑕,衬托之下,这伤口宛如一朵在雪地盛开的玫瑰,美丽而奇异。
仿佛是用最精细的功夫告诉明先雪:这是假的,好看吗?
“你已报了我的救命之恩了。”明先雪说,“从此也不欠我什么,可以自行离去了。”
狐子七笑了笑,声音轻柔:“公子雪在火海里不闪不避,就是为了让我还清恩情吗?”
“这样对你也是好的。”明先雪声音温柔,“你终非人类,逗留在此间,与诸多因果纠缠,对你的修行有碍。”他顿了顿,继续道:“现在你我之间的因果既然已经结清,你回归山林继续修行,才是上佳选择。
“那么,公子雪为什么不回佛寺修行,又在此间与诸多因果纠缠呢?”狐子七问道。
“不过是树欲静而风不止。”明先雪声音平静,“我并无纠缠之意……”
“啧,打住。”狐子七第一次打断了明先雪的话,还带着几分不掩饰的不耐烦,“别又是那一套情非得已的自卫。这话可以糊弄别人,甚至可以糊弄你自己,却糊弄不了我。”
公子雪顿了顿,含笑看着狐子七。
“不过,也差点儿糊弄住我了。”狐子七眯起眼睛,眼神锐利如刀,看起来更似一只狡黠的狐狸,“你若真这么心慈,怎么莫名死了那么多人。便是今日,你给那两个被烧焦的可怜虫念的经文是什么呢?”
“阁下认为是什么呢?”公子雪并不正面回答。
“肯定不是往生咒。”狐子七笑道,“听起来倒像是留魂经。”
公子雪说:“狐仙果然见多识广,您说的正是。”
狐子七倒没想到公子雪这个伪君子这么快就不装了,直接承认了下来。他好笑道:“所为留魂经,会把冤魂留在人间游荡,不得超生,这就是你所谓的超度亡魂?你可真会诓人!”
“我从不打诳语。”明先雪淡淡地看了狐子七一眼。
“这还不是诳语?”狐子七好笑,“你别嘴硬,虽然我没什么佛缘,但往生咒和留魂经,总归是分得清的。”
“我的确没有诓人。”明先雪声音依旧平静而温和,“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是在念经超度他们呢?”
狐子七一下怔住了:明先雪确实没有说过自己在念经超度死者,他只是一身白袍满脸月光地跪在那里诵经,让过往的人都如见了天神一般罢了。
这等不诓人,倒比开口诓人要高明得多。
狐子七真被气笑了,说:“您可真是伪善的第一流。”
明先雪却继续道:“他们若真被黑白无常勾了魂,下了黄泉,也不可能得到超生。”
“嗯?”狐子七一怔。
明先雪说:“他们作恶甚多,满身罪业,是要下十八层地狱永世受刑的,不入轮回。若留在人间游荡,或还有他们的机缘。”
“这么说来,你不让他们往生,还是做善事呢?”狐子七掩嘴一笑,“那你人还挺好的啊!”
明先雪没辩解,只是低头,把药盒旋开。
狐子七又道:“你既说了他们满身恶业,那他们受什么罪,也是他们的果报,你介入他们的因果,是把自己当神了?”
明先雪盈盈一笑,用木簪挑起药膏,抹到狐子七的伤口上:“那么,阁下不顾我的意愿,悍然介入我的因果,又是把自己当成什么呢?”
狐子七冷不防被碰到了皮肤,下意识颤动了一下,肩上的伤口如花瓣般在昏黄的灯光下轻轻颤动。
木簪的尖端带着药膏的凉意,轻轻触碰着他的皮肤,带来一种清凉的感觉。
然而,这种触感又并非完全舒适——药膏的粘性让狐子七感到有些不适,仿佛有什么东西紧紧贴在他的皮肤上,让他无法忽视。同时,木簪划过肌肤的触感也带着一种奇异的痒感,让狐子七下意识地想要躲避。
这种怪异而独特的触感让狐子七有些恍惚,他几乎忘记了伤口的存在,只是专注地感受着木簪和药膏在他皮肤上留下的痕迹。
他微微眯起眼睛,狡黠一笑,道:“公子可别冤枉我,我并无强行介入你的因果。而是我们本来就存在因果,你对我有救命之恩,这是因,故我来寻你与你做伴,这是果。”
“我果真救过你?”明先雪笑问。
“自然。”狐子七一撇嘴,斜眼看他,“您不信这是真的?”
“自然信的,”明先雪温柔笑道,“我信你的话是真的,如你这伤是真的一般。”

王妃前脚遭到被王爷训斥,消息后脚就传到了世子耳里。
世子听到这消息,猛地站起身来,一脚踢翻旁边的茶几。
“父王怎么能如此对待母妃?”世子愤怒的双手紧握成拳,脑海中迅速闪过各种念头,很快便将矛头指向了明先雪。“一定是那个贱种在父王面前说了什么!”世子咬牙切齿地想到,“他这个贱种,出家了还不安生,竟然敢如此兴风作浪,挑拨我和父王的关系!”
偏在这时候,侍从匆匆来报,声音中带着几分紧张:“世子,阿达和阿俊的妻子来了。”
阿达和阿俊,这两个原本是世子的家奴,因身材魁梧、胆大包天,平时便常替世子做些欺压百姓、霸凌弱小的勾当。今日,他们代世子去行那纵火行凶之事,却不料被火海吞噬,丢了性命。
听到二人的妻子来了,世子脸上的愤怒还未完全散去,嘴角却勾起一抹冷笑。他淡淡地吩咐道:“叫她们进来吧。”
随着侍从的引领,两位女子缓缓走入室内。她们的脸上带着明显的悲伤和惶恐,显然是为丈夫的突然离世而心神不宁。然而,世子却并未给她们太多安慰,只是冷冷地盯着她们,等待着她们开口。
她们二人站在世子面前,低垂着头,声音带着颤抖:“世子,我们听得阿达和阿俊生前提起过,您说会给他们百两黄金作为酬劳。”她们的声音虽小,但在这寂静的室内却显得格外清晰。
世子闻言,眉头微挑,淡淡地瞥了她们一眼,声音冷漠:“哦?那他们可说过,我为什么会给他们百两黄金?”
两位妇人闻言,原本就带着几分惶恐的神情变得更加惊恐。她们对视一眼,然后慌忙摇头,声音中带着几分颤抖和惶恐:“不,不,我们什么都不知道。阿达和阿俊只说过会有赏赐,但从未提起过是为了什么。”
阿俊的妻子的声音越来越小,显然是害怕:“世子,我们真的只是听他们偶尔提起过会有百两黄金的赏赐,至于其他的,他们从未对我们说过。”
阿达的妻子也连忙附和:“是啊,世子,我们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请您相信我们,我们只是一介妇人,对这些事情并不了解。”
世子看着她们惊恐的神情,心中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猜测。他露出一丝笑容,想要让自己看起来和气一些,却不料因为脸上的疤痕而显得更加狰狞,犹如恶鬼一般。
两位妇人见状,心中的恐惧愈发加剧。
世子心中不由得泛起一丝冷笑。他知道自己的外貌吓人,这也正正是他的痛处,一想到他的面貌因为明先雪而毁了,心中的恨意就越发升腾,眼中露出狰狞恶意。
世子冷笑道:“看来,你们是不能留的了。”
说罢,他猛地拔出腰间的长剑。
两位妇人见状,吓得瘫软在地。
世子挥舞长剑,向两位妇人砍去。
就在这一瞬间,阴风骤起,呼啸着穿过纸糊的窗户,窗外鬼影憧憧,时隐时现,伴随着凄厉的喊声,令人毛骨悚然。
仔细听来,竟是阿俊和阿达的声音:“世子,我们对你忠心耿耿,您竟然这样绝情吗?”
世子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打断了疯狂,扭头看窗外那些飘忽不定的鬼影。
仆人们被这诡异的景象吓得魂飞魄散,纷纷跪倒在地,祈求神明保佑。
而两位妇人则目瞪口呆,流泪满面:“夫君,夫君,是你吗?”
世子回过神来,非但不怕,反而满脸怒容,张口就骂:“你们两个贱奴,生前是我的奴才,死后也是我的小鬼!居然敢变成鬼来吓唬我?真是笑话!我堂堂世子,岂会怕你们这些亡魂!”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窗外的鬼喊声竟然停了一瞬,仿佛被他的气势所震慑。世子见状,越发得意,继续大声骂道:“阿俊、阿达,我警告你们,不要死了还作乱!你们生前对我忠心耿耿,死后也应该安分守己。若是再敢胡作非为,就算你们变成了鬼,我也有办法让你们永世不得超生!”
他的声音在夜空中回荡,显得异常冷酷和决绝。而那些鬼影似乎也被他的气势所压,逐渐变得模糊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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