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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塌下来嘴顶着(葵与狼川)


这天晚上,他睡得不错,不知道是不是白天跑来跑去累了的缘故,秦淮迷迷糊糊做了个梦,醒来时却不记得了。不过应该不是什么噩梦,毕竟他睁眼时的心情还算不错,有种久违的轻松。
之后的几天,枭遥还是会给他发消息,有时候拉拉家常,有时候聊聊学习,却不像刚开始那样尴尬了,至少能自然地聊上几回合,偶尔还讲讲笑话。
/////
大年三十这天,徐华和外婆在厨房里张罗着年夜饭,外公蹲在土灶后头烧火。秦淮秦漾好几次想进去帮忙,都被赶了出来,最后只好坐在客厅里看电视。
老房子的空间布置并不十分清晰,说是客厅,不过只是一块放着电视、藤椅和餐桌的地方而已,和厨房相连,中间连门都没有,只有一个用水泥砌出来的柜子当作分隔。秦漾搬了一把藤椅到电视机前面,坐下,打算看会儿电视解解闷。秦淮坐不住,便出门到后山溜达溜达。
山里气温低,前两日下的雪都没化,还厚厚地堆在地面上。后山林子里的竹子被雪压得弯了腰,望过去,低垂垂的一片,时不时还有积雪从竹叶上滑落,发出“簌簌”的响声。
天色已经暗了,山里的这条的小道再往后走就没有人家了。没有路灯,没有行人,安安静静的,只听得见秦淮一个人拖沓的脚步和落雪的声音。他晃悠了一圈,觉得有点吓人,便加快脚步,掉头往回屋的方向走。
口袋里的手机突然一震,接着咋起一段响亮的通话呼叫铃。秦淮本就被这阴森森的环境搞得心惶惶,这会儿又被一吓,顿时手就凉得跟冰块似的,好不狼狈。
他拿出手机一看,看见来电人的名字,松了一口气,脚下的步子也不自觉放慢了些。
“喂?”
电话那头的人问:“你在干嘛呢?”
枭遥的声音,听起来心情不错。
秦淮左右看了看,随口答道:“在遛弯。”
“这么冷的天你出去遛弯?”枭遥的语气有些疑惑,“你们那儿开春了?”
听见这话,秦淮扯了扯嘴角,知道对方是在逗自己,拐着弯儿说他怕冷。秦淮偏不上套,驳他的话道:“我不是熊,不冬眠。”
电话那头的人笑出了声,似乎觉得这句话很有意思。
秦淮板着一张脸,但是没绷一会儿,就泄气了,无声地弯起嘴角来。
“今天是大年三十。”枭遥又说。
秦淮应了声,没说别的。
枭遥道:“你能不能把摄像头打开?我给你拜个年。”
秦淮脑海中浮现出枭遥穿得喜气洋洋举着红包和对联鞠躬抱拳的模样,不免有些发笑。他道:“那应该你开摄像头才对吧。”
话音落下,本来暗着的手机屏幕突然一亮。秦淮被这光晃了眼,将手机拿远了些。
枭遥还真的把摄像头打开了。
看背景,他现在应该在室内,那背后的吊灯很大一个,在镜头前晃出一个光圈,在某一瞬间遮住了枭遥的脸,又因为角度的变化,很快移开并隐去了。
枭遥的头发比上学时看着更长了,若不是有意撩开,应该能遮住眼睛。他皮肤白,脸颊偏瘦,头发再一长,就显得有些病怏怏的,不太有精神的样子。不过枭遥的那张脸还是笑得很欢快,将那股阴郁的气质中和了大半。
他穿着一件黑色的高领打底衫,看起来顶多只有薄绒,在室内穿倒是够了。可奇怪的是,他偏偏在脖子上松松垮垮缠了一条红色的针织围巾。围巾的材质很厚,与他的衣着搭配起来,略显违和。
秦淮一眼就认出来,这是枭遥挂在床头架上的那条。
“这个围巾,你送我的。”
枭遥说着,笑着整理了一下挂在脖子上的围巾。
秦淮注意到,这人每次把这条围巾展示在他面前的时候,都要提一遍——这是他送他的。这个举动有些幼稚,像幼儿园里听老师话的小朋友,得了夸奖就要跑回家跟家长嘚瑟一样……虽然这个比喻不太恰当,但秦淮觉得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
他又觉得别扭起来了。
借枭遥这条围巾时鬼使神差说出的那句“不用还了”,他本意是让枭遥丢掉或者随便怎么处置,而从未想到这个人会将它当个展品一样挂在床头,或者一直很喜欢似的戴在身上。
其实秦淮说出那句话时并不坦荡。他还记得那天他在医院门口看着枭遥的家人对他嘘寒问暖,他们都穿着名贵的西装,踩着铮亮的皮鞋,就连开来的车都是秦淮从未见过的牌子。他在那一刻敏感地觉得自己对枭遥的帮助像是布鼓雷门,哪怕他只是随手借了对方一条围巾而已。
枭遥肯定不会缺这种东西,更不用说这还是他用过了的,肯定更加看不上。所以秦淮气闷地说了句“不用还了”,试图用一种近乎赌气的幼稚方式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斤斤计较”。
计较……一条围巾。
但没想到的是,枭遥一直都记得,还常常提醒他,要他也记得——记得他以前给过他一条围巾。
这让秦淮意识到,他还是在计较。
计较那点敏感的心事,计较一些莫须有的情绪,计较……一条围巾。
跟枭遥比起来,他真是小气极了。
秦淮张了张口,不知道该说什么,良久,他才略显迟钝地“嗯”了一声。
枭遥在电话那边问:“你那里是不是卡了?刚刚一点声音都没有,你说什么了?”
闻言,秦淮回应道:“没说什么。”
他有点儿想问枭遥,为什么在屋里还要戴这条围巾?他那边应该有空调有暖气,应该一点儿都不冷,都穿得那样单薄了,为什么还要戴着这条围巾?
然而秦淮只是想着,并没有开口。
在这短暂的沉默之中,枭遥先一步挑起话头,说道:“你先前是不是很喜欢这条围巾?”
秦淮顺着他的话问下去:“为什么这样想?”
“这上面有你信息素的味道,一直到现在都没有散,”枭遥的表情看起来很稀奇,像是发现了什么惊天大秘密一般,笑着说道,“你肯定是很喜欢,很常戴,所以这气味才能留这么久。你以前也借过我别的围巾,都没有这条的信息素浓……”
秦淮打断他:“你很像变态。”
枭遥眨了眨眼,很无辜地问:“有吗?”
秦淮翻了个白眼,没搭理他。
走下山坡坡,老房子里飘出的饭菜香瞬间吸引了秦淮的注意。他是真有点儿饿了,为了吃晚上这顿大餐,他中午可是特地少吃了一碗米饭,留着肚子的。
毕竟白米饭哪天都能吃,外婆张罗的年夜饭却不是日日都有的。
他半天不说话,枭遥就以为他又卡了,把脸贴到镜头前左看右看,好像这样就能看见屏幕另一边的人似的。
“你是不是又卡了?怎么没声音了?你要不还是开个摄像头吧,我看不到你……”
秦淮道:“是你说要给我拜年的,干什么还要我开摄像头。”
枭遥扁了扁嘴,似乎对此有些失望,不过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找了个地方把手机竖起来摆好,然后对着镜头抱了抱拳,整个人左一晃右一摆,乐呵呵地说:“新年快乐——恭喜发财——”
他摇得很好笑,在秦淮看来有点像商场门口那种东倒西歪的气球人。
秦淮想了想,觉得出于礼貌,自己也还是把摄像头打开一下比较好。于是他理了理衣领,打开摄像头,将镜头对准自己。
枭遥见他终于肯露面了,笑得更加灿烂,张嘴想说什么,却被秦淮抢了先。
“新年快乐,”秦淮有些冷淡地讲,“出于我的良心,也给你拜个年。”
枭遥凑近了点,小声说:“那你可真是太有良心了。”
秦淮没反驳他装模作样的附和,只是道:“一会儿我要吃饭了,得挂了。”
枭遥“哦”了一声,说:“我一会儿也吃饭去了。”
“……新年快乐。”
“你刚刚已经说过了。”
“爱听不听,我挂了。”
“我不是——”
枭遥的解释还未说完,秦淮就摁下了挂断键。
一想到对方吃了瘪,他就略有些得意地挑了挑眉尾,忽又听得院子里外婆在喊他,于是连忙扯着嗓子应了一声,加快脚步回去了。

第56章 瞌睡虫
过完年以后在平坛没待几天,秦淮就动身回榆海了。一是寒假所剩的时间不多,他得提前回家准备准备上学要检查的作业和资料,免得有落下;二是秦漾的发热期快到了,他担心在平坛人多眼杂,万一有人闻到信息素的味道就乱嚼舌根——嚼他的舌根可以,但是议论秦漾……秦淮的对此的忍耐力几乎为零。
路程不远,不知是不是错觉,回去所用的时间比来时还要短一些,秦淮的瞌睡虫刚刚爬上眼皮,徐华就停下车,告诉他到了。
到家收拾好行李,秦淮先洗了个畅快的热水澡,然后便一头扎进卧室里,开始补觉。
待在平坛的那几天虽然渐渐没那么认床了,但再怎么样,他也还是觉得这个家里的床睡得安心些——尽管这床铺的也是洗褪了色的旧床单,盖的也是年纪比他都大的棉花被子。
二月中下旬时候,天气开始回暖了。
学校大道旁边的操场在假期里重新刷了一遍漆,塑胶跑道红得扎眼,连同旁边小道上还没长出新叶的树都变得跟从地里扎出来的刺似的,看得人颇不爽快。以至于秦淮在新学期的第一节体育课的时候,心里没由来地觉得难受。
难受什么呢?他也说不清楚。
反正不是逛了整个操场都没见到那谁的缘故。
秦淮拉上冬季校服的拉链,闷着头坐在体育馆门口的台阶上,视线不经意间扫过教学楼。
反正不是。
午休前,时含沙抱着好几沓厚厚的卷子进来,指挥两个课代表分发下去,说道:“你们的寒假作业我粗略看过了,挑了几道题批改了一下,卷子发下去,你们好好看看,下午上课的时候我要请人站起来讲的。”
闻言,秦淮趴在桌上的脑袋突然一动,接着偷偷摸摸地从堆得很高的书山的缝隙中看过去,好巧不巧,对上了时含沙似笑非笑的目光。
“你们作业做得认不认真,我都是看得出来的,”时含沙笑眯眯地讲,“有些敷衍了事的同学,做好被我点名的准备吧。”
秦淮贼溜溜地,又把脑袋缩回去了。
他还以为寒假作业老师并不会检查得很仔细,顶多翻一翻看看做完了没有——他以前的老师都是这样的。但他忘记了,时含沙可是会把休息时间用来备课和批改作业的勤奋类型。
早知道地理作业就不在最后一天补了……
“好了众爱卿们!”时含沙拍拍手,说道,“午休时间到!睡吧!”
关上灯,拉上窗帘,教室立即昏暗下来。秦淮胳膊交叠着趴在桌上,翻来覆去好几回合,最后还是撑着桌子坐直身体,从堆成山的书里拿出刚发下来的地理卷子。
卷子只有五六张,相比其他的科目,时含沙布置的作业量算是很少了。秦淮从笔筒里找出红笔,将卷子翻到批改过的页面,低头开始订正错题。
他其实写得并不敷衍,只是字比较潦草,答案比较简略……好吧,其实也挺敷衍的。
秦淮平时做事都还算利索,但就是放假写作业这事儿他总是能拖则拖,初中时还要夸张,寒暑假最后一天的晚上才开始动笔,囫囵吞枣乱写一通,三四点钟补完,睡两三小时就起床上学。这毛病他上高中以后已经改了不少了。
但着急赶出来的作业质量肯定不高,就比如这次的这几张地理卷子,他都是简单扫了一眼题干,就凭感觉把答案填上了。选择填空还好说,就是后面半面的简答题,四五行的题干,他就回答一两个词,卷面干净得可怜,不被抓包才怪。
这学期刚开学,座位都还没有调整过,秦淮依旧坐在教室靠近后门的角落里。走廊一侧的窗帘没有教室另一侧的窗帘厚,外头日光正盛,透过浅黄色的窗帘,勉强能照亮秦淮的课桌。
他低头在题干上圈圈划划,标记出关键词以后,又去教材里找相关的知识点,折好页脚,再回到卷子上,提笔在空白处写下订正后的答案。
窗没关严实,近日换季,偶尔起风,风顺着窗缝溜进室内,卷起窗帘的边边角。秦淮被这风吹得手冷,于是轻手轻脚站起身,抬手撩开窗帘,打算将窗户关好。
帘子被撩开,视野一亮,秦淮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经过这扇窗前。
这人高挑,挺拔,仪态端正,版型臃肿的蓝灰色冬季校服穿在身上却显得刚刚好,右边胳膊上挂了一只学生会的袖章;戴着一条红色围巾,围巾规规整整绕在脖子上,末端掖进外套领子里,收拾得很利落;鼻梁上架着的还是那副黑边的半框眼镜;头发长了,几乎盖过耳尖,但额前的发被随意地拨到了两边,依旧能看到光洁的额头。
他看向秦淮的时候,秦淮也正好抬眼看向他。
两人的视线极短地相撞了一瞬,秦淮先撇开眼去。
他关上窗,拉上窗帘,将外头那人的目光隔绝在外,接着重新坐回了自己的座位,拿起笔,低头盯着桌面上的卷子。
明明前段时间还常常打电话聊天,但此时此刻,秦淮冷不丁看见那个屏幕里的人出现在眼前,心里居然觉得有些怪异——像刚退潮不久的海岸,沙子还没被阳光晒透,就又被潮水覆盖,直至淹没。
他身后的门在这时候被推开了。
走廊外正午的光破开这个角落的闭塞,秦淮的心也随着这道光的出现用力跳动了一下。他下意识转过头,便看见了枭遥。
枭遥的表情看起来有些呆滞、迟钝,与他平日里在学校里的那副书呆子形象并无二致,可秦淮见过他耍赖傻笑的样子,于是这时再瞧,就觉得有些不太一样了——那张几乎可以说是没有表情的脸,在他眼里,竟然和以前有了一丝微妙的差别。
比如……那总是让他觉得空洞洞的眼神,鲜活起来了。
“中午好,”枭遥微微弯下腰,用极轻的气声说,“你不休息吗?”
秦淮点了点头,视线下移,看见了枭遥拿在手里的记分板。
每天午休铃响前,当天做值日的同学都要负责好教室和门口走廊的卫生,等到中午十二点四十左右,就会有学生会的同学过来检查。看枭遥这架势,他应该是被轮换过来负责检查这一层的卫生的。
一般来说,检查的学生所负责的楼层一周一轮换。也就是说,这个星期的每天中午,枭遥都会过来。
意识到这一点,秦淮的嘴角有一瞬微微勾起,但这抹笑很快就被压下去了,好像只是枭遥看错了似的。
虽然校纪校规上对于教室卫生的规定很严格,但实际上只要地面没有明显垃圾,垃圾桶换过垃圾袋,就不会记名扣分。枭遥按流程在教室里走了一圈,而后又绕回来,在秦淮身边停了一下。
他压低嗓音,依旧用很轻很轻的气声说:“记得休息一会儿。”
秦淮头也不抬,凉飕飕地回了一句:“要你管。”
枭遥接着道:“下午会困的。”
回答他的还是那句话:“要你管。”
片刻之后,身后传来关门的声音,将白金色的阳光一同关在外面了。秦淮用力搓了搓从方才就开始发痒的耳朵,直到它因为摩擦而变得很烫,他才收了手,紧紧抿着唇,低下头,板着一张脸继续写题了。
秦淮在天冷的时候尤其容易犯困,所以学校规定的那段午休时间他是绝对不会错过的,就算有作业或者别的事情,他也会留出二十分钟左右用来休息。但今天他不知是犯的什么倔,直到下课铃打响他都背挺得直直的,还在奋笔疾书。
那几张地理卷子早就订正完了,相应的知识点他也早就标记完了。
但秦淮就是不肯睡,愣是瞪着眼睛把《滕王阁序》在草稿本上默写了整整三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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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试卷翻到最后一页啊,倒数第二道大题,看看,”化学老师说着,笨拙地在智能白板上戳了几下,将演示白板翻到了空白的一页,然后抬起手,在上面写下题干中的关键数据,“这个题有点难度的啊,谁来分享一下思路……”
他最后一个字音还未落地,就听得“咚”的一声闷响从教室后方传来。中年男教师顿时眉毛一拧,一拍讲台,指着那发出声音扰乱课堂的人道:“秦淮!站起来!”
被点到名字的人上一秒还迷迷瞪瞪,下一秒瞌睡虫就被喊跑了,不情不愿地撑着课桌站起来,抬眼看向黑板。
黑板上的那些大小写字母和数字他都认识,但列到一起,他就有点儿发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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