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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塌下来嘴顶着(葵与狼川)


秦淮暗自下定决心,立即原地掉头,走向教学楼。
三秒钟后,他拉着一张比锅底还黑的脸,直挺挺折返回来,大步流星地走进了那条露天长廊。
出乎他意料的是,长廊深处的那张石桌旁没坐任何人,他在楼上看到的那个身影仿佛只是他的幻觉——仿佛只是他看错了,或者想多了。
可石桌上又分明放着——一份做了一半的《文言文阅读专项训练》,一本垫在下面的高二物理选修练习册,还有被压在圆珠笔下的几张写得满满当当的草稿纸。
这些东西秦淮很眼熟,于是他又走近了些,低下头打量。
那两本相叠的书没露出名字,但《文言文阅读专项训练》和草稿纸上的字迹他都熟悉得不得了,绝对是他那化学课同桌写的。
确认了这个事实,秦淮的某根神经松了又紧,紧了又松,最后再一次绷了起来。
东西都放在这里,人怎么没了?
他幽幽地抬头看向面前宽阔且平静的水面。
……跳河了?
须臾,他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慢腾腾的脚步声。周边很安静,这声音就显得尤为突出。
秦淮听见这脚步越来越慢,像在犹豫,最后轻轻在他身后很近的地方停下了。
他听见那个人念了一声:“秦淮。”
两个字里,没有任何的疑问,语气平静,毫不意外,像是知道他一定会来。
秦淮身形一僵,那种奇异的心情又一次攀上他的心脏,化作一击微弱的电流,极快地从他的大脑中闪过去。
他用自认为毫无破绽的音调“嗯”了一声,没敢回头,而是绕开身前的石凳,坐到了旁边的另一墩上,接着将手里的东西放到石桌上的空处,摊开。
枭遥走过来,也坐下了,将手里拿着的东西放到了石桌的另一边。
秦淮用余光瞥见,那是一只黑色的保温杯。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两人保持着一种微妙的默契,没有人开口说话,也没有人起身动作,都低着头管自己算题,连一声叹气都没有。
良久,秦淮听见身边的人摁了两下手里的圆珠笔,用很低很低的声音对他说:“我还以为你后悔了。”
秦淮抬起眼看他。
枭遥没接他的目光,还垂眸盯着面前的本子。他又摁了一下手里的笔,用一声清脆的“咔嗒”作为开头,而后才继续开口,闷闷地问他道:“你明明都答应了,这个学期的活动课我们还要一起学习的,为什么又突然不理我?”
秦淮张了张口,居然一下子没能想出措辞来。
枭遥的头埋得更低了,声音也变得更轻:“你还是讨厌我吗?”
听见“讨厌”这个词,秦淮下意识想否认,可直白的话在喉咙里滚了两圈,吐出来却成了一句硬邦邦的:“你想多了。”
这句话他是讲给枭遥听的,也是讲给自己听的。
对方很久都没回应。
秦淮听到了很轻很轻的呜咽声。
他心里一惊,面上难得露出了一丝慌乱。他不知所措地举着笔,拿起又放下,嘴巴张开又合上,似乎是想说什么,但最后什么都没说出来。
秦淮不懂安慰人,身上也没有带纸巾,就是开口让人家擦擦眼泪都说不定显得很敷衍。他手足无措地站起身,像只热锅上的蚂蚁,抓着脑袋想不出办法。
半晌,他弯下腰凑到枭遥面前,还是很不可思议地问了句:“你真哭了啊?”
枭遥闻言,摘掉眼镜丢到桌上,把脸埋进自己的臂弯里,闷不作声。
秦淮真是没办法了。
他歪着身子,一会儿走到枭遥右边,一会儿走到枭遥左边,可无论他怎么移动,枭遥都倔强地转动身子,始终背对着他。
秦淮抓耳挠腮,急得都快跳起来了。他憋红着脸,用手给枭遥扇扇风,嘴里干巴巴地念叨着:“哎,你,你别真哭啊……别,别哭了……”
一点用都没有,枭遥还是把脸挡得严严实实,肩膀一耸一耸的,管自己闷头流泪,不理他。
秦淮左看右看,最后拿起枭遥的保温杯,给他倒了杯热水。他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枭遥的胳膊,小声提议:“喝点热水……休息一下……再哭?”
枭遥呜咽的声音顿了一下,而后更响了。
秦淮快要跳河了。

他感觉自己的良心快要经受不住这种酷刑了——枭遥怎么这么能哭啊!
哭得梨花带雨,哭得楚楚可怜,哭得像是出了天大的事情把他的心都砸碎了。秦淮在旁边待着,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说话也不是,闭嘴也不是,走动幅度大了些,还要被枭遥那眼泪汪汪的小眼神凌迟。
秦淮的耳朵都被自己局促的手部动作给挠得又红又烫——烫了还发痒,痒了又去挠,越折腾越难受,越难受越折腾。
不知道过去多久,枭遥抽抽噎噎的声音响起来:“你说我想多了……是什么意思?”
哭了这么半天,他可算是把刚刚秦淮说的这句话给哭进耳朵里了。
闻言,秦淮清了清嗓子,回答他:“字面意思。”
听见这话,枭遥吸了吸鼻子,很坦诚地讲了一句:“我听不懂。”
他看着秦淮,眼睛睁得圆圆的,没有那副眼镜的遮挡,枭遥泪湿的双眼在落日余晖的照耀下显得格外明亮。秦淮被他盯得脸颊发烫,却仍是倔强地面对面撑了一会儿,才肯转过头去。
枭遥说:“你告诉我吧,什么意思。”
秦淮搭在膝盖上的手不自在地捏了捏裤腿,好半天过去,才含糊不清地说道:“就是我不讨厌你。”
他说话的声音很小,口齿很模糊,几个字黏成一片难以辨认的音节。枭遥果然没听清楚,睁着圆溜溜的眼睛凑上来,问:“什么?”
“就是我勿特叶泥……”
“听不清。”
“布忑咽你……”
“啊?”
“不讨厌你!”秦淮被他的追问搞得面红耳赤,恼羞成怒一般,“腾”一下站起身来,恶狠狠地将自己的回答又重复了好几遍,“不讨厌你!听不懂中文吗!不!讨!厌!你!”
枭遥抬起头,愣愣地看着他。
秦淮感觉自己的脑袋热得快要爆炸了。他屏着一口气用力转过身去,瞪着铺满火烧云的天,只给枭遥留了个背影。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反应似乎大过头了,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他只能梗着脖子装不知道。
“真的吗?”枭遥在他身后小声地问。
秦淮僵硬地转过去,极快地瞥了对方一眼,闷闷地应:“嗯。”
片刻,枭遥点了一下脑袋,说:“我知道了。”
他知道了。
他知道了?!
秦淮那快要冒烟的大脑再次开始飞速运转,极力分析枭遥的这句话里是否还隐藏了什么别的意思。他像极了一只惊弓鸟,还是特别心虚的那种。
所幸,枭遥的神情并无异常,举止也没有任何异样。就见他慢腾腾地将自己的眼镜从石桌上拿起,接着用衣服的袖口囫囵擦了擦镜片,戴好,再抬眼看向他,说道:“写题吧。”
“……哦。”
秦淮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了地。他走过去,在先前的位置上坐下了。
后半节课,两人没有再为“谁不理谁”这个话题而发生交谈,大多数开口的时候都是在询问题目和讲解步骤。这种大家都闭口不提的微妙的默契让秦淮好受了很多,有点像是侥幸逃过了什么一般,至少没让他再感到心里没底。
最好枭遥什么都别再问,那样他也就可以顺势什么都不去想,更不用组织语言去回答。
于是顺了他的意,这件事就这么轻巧地揭过了,谁都没再提起。
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秦淮逐渐接受了自己在面对枭遥时会感到不自在的这个事实。他起先还觉得别扭,但每每对上枭遥坦荡的目光,他便难免认为自己想太多,太卑鄙,就也努力用平常心去对待,至少希望自己看上去体面一点。
更直白地来讲,就是死要面子。
这种表面上很平静的相处状态一直安稳地持续到了四月份。
/////
四月,榆海的气候总算稳定下来,不像前段时间,还得白天单衣晚上棉袄地穿,好歹是有点儿真正入了春的样子了。
秦淮虽然还没换下厚衣裳,但里头穿得少了很多,天气热一些的时候,就单穿一件T恤,外头再套个冬季校服,快出汗了脱,觉得冷了再穿,很方便。
学校里又照例举办了艺术节的活动,每年四月份都要来这么一回,还把这一月定为了“艺术月”。时含沙在班里通知下去,下课后将几个有才艺特长的学生喊到了办公室,让他们去艺术楼参加海选。
秦淮自认为在这种事儿上没什么天赋,因此对他来说,这日子还是该怎么过怎么过,没有变化。但令他意外的是,枭遥居然参加了这次艺术节的比赛,还通过了艺术组老师们的初选拔。
“下午的活动课我要去艺术楼排练。”枭遥趴在秦淮课桌旁的窗沿,对他说。
秦淮没看他,低着头在订正英语听写本上的错误,闻言,只是“哦”了一声,而后道:“所以呢?”
枭遥撑起身子,似乎对秦淮的这个反应颇为不满。他撇了撇嘴,说:“所以我不能跟你一起写作业了。”
秦淮还是不看他,闷闷地“嗯”一声。
“你就一点都不觉得可惜?”
“不觉得,”秦淮终于舍得放下笔,偏头看向窗边的人,皱了一下鼻子,很无情地问,“有什么好可惜的吗?”
枭遥屈起手指敲了敲窗沿上的白色瓷砖,又向前凑近些许,忍不住强调:“我们不能一起学习了诶。”
秦淮耸了耸肩。
枭遥定定地看着他,仿佛想从秦淮的眼睛里找到他想要的答案,良久,他直起身子,退远了些,叹了口气,道:“算了,问你也是白问。”
他的这句话听在秦淮的耳朵里,显得十分模棱两可。秦淮很想问问他,什么叫“问也是白问”,到底是想听到什么答案?但秦淮摩挲了一下手里的笔杆,还是忍住了,没开口。
“马上午休了,”秦淮从桌兜里掏出一本厚厚的笔记本,递给枭遥,说,“谢谢,我抄完了。”
枭遥接过本子,仍是看着他,问:“抄完了,看懂了吗?”
他的笔记十分详尽,不仅标注了教材中相应知识点的页码,还在空白处誊抄了易混淆的错题分析。秦淮就是再蠢,也不可能看不明白。
秦淮翻了个白眼,嘟囔道:“我不傻。”
枭遥扶着窗沿笑起来。
没过多久,午休铃声打响,游荡在走廊上的学生们都风风火火赶回了教室。
窗口的位置空了,风里却好像还留着温度。
秦淮托着下巴听时含沙在讲台上讲一些惯例会讲的话——例如近来几天的日程安排还有作业的批改情况之类的。秦淮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直到听见时含沙口中吐出“艺术节”三个字的时候,才终于集中了些注意力。
“大家在校园网上看见通知了吧,这周五下午的两节自习课,高二全年段去综合楼礼堂看艺术节的演出,”时含沙一手揣在她绿色西装的口袋里,一手撑在讲台上,说道,“你们也是运气好,高二连着上的两节自习排在周五。高一这次意见可大了,他们的自习排在周四,就差一天,没得去现场看,只有参加的人能去礼堂。”
一听可以不上课,坐在底下的学生们都乐得不行,立马交头接耳起来,兴奋地提问:“那天能带相机吗!可不可以拍照!”
时含沙回答:“相机可以,手机不行!都保管好。上课的时候拿出来我就没收!”
“能化妆吗!可以穿自己的衣服吗!”
时含沙严肃地摆手,道:“不行,没节目的同学不准搞特殊!被德育处的老师抓到了会把你们的名字统统记下来……”
“那能不能看他们排练啊!我听说他们午休和活动课都要排练!好奇!”
听见有人问了这么一句,秦淮抬起头来。
时含沙有些无奈地笑了,提高了些音量,说:“午休时间不准!艺术楼排练厅有很多老师的!但活动课你们去艺术楼老师不管啊,不过偷看排练千万不能影响别人!要是被发现了,记得逃快点!”
切,才不稀罕去看。
秦淮扯了扯嘴角,合上手中的笔盖,将笔插回笔筒里,接着收拾干净桌面上摊开的书和讲义,便整理了一下袖子,将衣料抚平整后,双臂交叠着在桌上趴下了。
教室里又闹腾了好半天,直到时含沙拍了拍手,照例喊出了那句“众爱卿们睡觉”以后,才终于渐渐安静下来。
关了灯,教室里光线昏暗。估计是兴奋劲儿还没过,有些学生没什么困意,就小声聊着闲话,时不时能听见有人发出很轻很细的笑声。
秦淮侧着脑袋,下半张脸埋进臂弯处鼓囊的衣袖褶皱里,眼睛微眯着,视线虚虚地落在墙面的瓷砖上。
瓷砖被做值日的同学擦得很干净,甚至还能映出他的脸来。秦淮困也不困地盯着自己的倒影,眨眼的动作越来越迟钝,看着像是快睡着了。
十分钟以后,他闭上眼在自己的臂弯里蹭了蹭,一脸认命般地坐直了身子。
秦淮很小声地叹了口气,从笔筒里抽了一支笔,走到讲台旁,在课堂出入登记册里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填到“理由”一栏时,秦淮的笔尖顿了顿,而后红着耳朵,写了一句“上厕所”。
嗯,去艺术楼上厕所。

第60章 笑
午休时间的校园和平日里秦淮看到的很不一样,安静,但并不无趣——在食堂工作的大爷大妈一块儿坐在外部的楼梯上晒太阳唠嗑,看见有老师路过,还会点头打个招呼,都笑盈盈的,看上去气氛很好;田径队的学生正在操场上进行训练,偶尔有那么一两个嬉皮笑脸的,都会被教练提着耳朵拉到一旁训话,滑稽又好笑;还有一些上午请了假中午才到学校的学生,正神色紧张地跟校门口的保安交谈,好半天,才捏着书包背带,低着头进了校门。
秦淮还从来没在午休时间跑出来过,因为老师们总是说:“非课间休息时间在校园内闲逛的,统统记名扣分!”
午休虽然不算正式上课,但也不在“课间休息时间”这一门类里。因此,秦淮还是有点儿紧张的,一边走一边左右观察着,生怕半路杀出个纪检部的学生或者德育处的老师来。
不过他的运气很好,连走带跑溜到了艺术楼,路上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他。
艺术楼的楼层不多,六层就是最高了。秦淮上一次来这栋楼还是高一的时候,所以他对这里的印象不深,只大概记得美术教室在五楼,音乐教室在四楼,教师办公室在二楼,东侧的楼梯是开放式,西侧的楼梯在楼道里,其余的一概不知。
他走进一楼大厅,隐隐约约听见有人在楼上说话,但听不清楚,总之不像老师的口吻,应该是学生在交谈,没讲几句话,脚步声就渐渐远去,最后听不见了,大概是走了。
大厅很空旷,靠南一面的墙是单面玻璃的设计,从里面能看到外头种了常青树的小花坛和灿烂的正午阳光。大厅里摆了不少美术类的作品,作为学生们的成果展示,都整整齐齐挂在可以移动的展墙上,布置得还挺像那么回事儿的。秦淮路过时多看了几眼,不过因为没有艺术细胞,看不懂也懒得看,就没多停留,径直朝楼梯走去。
靠近艺术楼大门这一侧的楼梯是东边的那个,相当敞亮,站在一楼楼梯拐角处向上看,能直接看到六楼的走廊。要找人,走这条道肯定是最方便的。
秦淮也这么觉得,于是他想也没想,直接走上台阶。
到达二楼的平台时,他突然听见一声门响,接着就是越来越近的脚步。
脚步声有点杂,肯定不止一个人。
秦淮连忙蹑手蹑脚又跑上一层楼,只从扶手处探出半个脑袋,向下窥望。
“行,你们商量好了就行。”
说话的是个扎着低马尾的女教师,音色清脆,很有质感。秦淮认得她,这是名音乐老师,姓陈,高一的时候给他们班上过一学期的课,人很好,上课也很尽心。
陈老师领着身后的两名学生拐弯下楼,继续说道:“伴奏我帮你们改好了,一会儿进小剧场连音响试一下。对了陆冬,你那个乐队的事情我向艺术部主任申请过了,这周六你们过来,录音室里有人在的。”
听到这话,跟在她身后的其中一名学生点了一下头,说:“谢谢老师。”
秦淮留心多看了一眼,觉得这人面熟,想了想,才记起来,他是那个在元旦联欢会上做热场表演的男生,当时还戴了满耳朵的金属配饰,令人印象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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