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锦誉想起了自己种在阳台上的蘑菇,立马步履蹒跚地走了过去。
他艰难地跨过窗户,捞起了那个只有巴掌大的花盆。
小小的蘑菇被雨水打的湿淋淋,白白胖胖的体型不似之前那样饱满,变得萎靡不堪,皱皱巴巴的带着死亡的气息。
吕锦誉顿时变得紧张又焦急。
他抱着花盆,身残志坚地跑下楼,在木质地板上发出了噔噔噔的声响。
“何尽,何尽,我的蘑菇死了……”
他站在楼梯上,看向背对着他站在门口的何尽。
乌云遮住了大半的阳光,投下了昏暗的阴影。
可再昏暗,也不如此时独自站在门口的何尽那样冰冷晦暗。
正在低烧的吕锦誉脑子不太灵光,但他仍旧敏锐的感觉到了何尽的拒人于千里之外。
好像从昨天……不……前天傍晚开始……
他干干净净的从床上醒来,何尽站在窗前,回头看了他一眼。
绚丽的晚霞没有在何尽的脸上留下任何色彩,只带来了无尽的阴影。
而从那之后,何尽就再也没有跟他说过一句话了。
听到他的声音,何尽回头看向了他。
在浓郁的阴影下,何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吕锦誉的心脏重重地跳了一下,像踩空了台阶带来了强烈的失重感。
“吕锦誉。”
何尽开口了。
“你是不是见过我舅舅。”
吕锦誉目不转睛地看着何尽的脸,妄图看清何尽脸上的神情。
可不知是他干燥艰涩的眼睛难以看清,还是何尽头顶的乌云太黑,他什么也没看见,只有风加雨的寒冷让他由内至外的感觉到了一丝凉意。
他赤脚往下走了几步,差点滑下去,他连忙紧紧地抓着栏杆,茫然地问,“你舅舅是谁。”
何尽还有个舅舅吗。
他只知道何尽的母亲去世了,还是那天何尽去拜祭他才知道的。
何尽无声地看着他,用眼神代替了回答。
吕锦誉的心脏再次传来了失重般的坠落感。
是了,他一点也不了解何尽,何尽也从未说过他自己的事情。
在他满心欢喜的对何尽升起期待的时候,他对何尽一无所知。
他只是像条被捕进鱼缸的鱼,丧失了生存和思考的能力。
何尽并未像吕锦誉那样陷入酸涩的多愁善感。
他只是目光沉静地看着吕锦誉的脸,里面逐渐覆上了一层浓重的阴霾。
这个问题理所应当的不会有答案。
吕锦誉连他都不记得,又怎么会记得他舅舅那样一个“小人物”呢。
何尽不说话,吕锦誉的心里却升起了不安。
“你舅舅是谁。”吕锦誉再次问了一句。
这个问题很重要吗。
吕锦誉站在楼梯上,一眨也不眨地看着下方。
光与影的分界让他的眼眸像水雾一般,涌动着无言的悲伤。
何尽的冷淡让他的心脏阵阵绞紧。
在感受到何尽的温柔之后,他再也无法承受来自何尽一丝一毫的忽视和漠然。
“何尽,我的腰好疼。”他难过的开口,“我的蘑菇死了。”
“何尽……”他赤着脚往下走了一步。
何尽沉默地收回了视线, 他闭了闭眼睛,向前迈开了脚步。
吕锦誉的眼里亮起了一抹光,他目不转睛地看着何尽向他走近, 却在他们的身影交汇的刹那, 何尽目不斜视的和他擦肩而过。
寒冷的空气让吕锦誉的心重重地沉了下去。
“何尽……”他张开嘴, 看着何尽头也不回的背影,眼里的光消失殆尽。
他什么也不知道, 却有一种他做错了事,正在接受惩罚的错觉。
吕锦誉抱着他死去的蘑菇, 孤零零地站在昏暗的台阶上。
他们好像恢复了初见时的疏离与沉默。
不,比那还要糟糕。
他们之间的氛围比外面的雨水还要冷, 几乎是到了视而不见的程度。
而吕锦誉的低烧并没有好转,甚至还有隐隐加重的趋势。
他没有吃晚饭就躺进了自己的窝,可很快又被外面的雨水吵醒,他艰难地睁开眼睛,觉得头重脚轻,鼻子闷的无法呼吸,脑子也嗡嗡的全是吵闹的耳鸣声。
“何尽……”
他下意识地叫出了何尽的名字,却突然想起,何尽已经好久没和他说话了。
一天,两天,还是三天……
反正很久很久了。
他坐起来, 茫然无神地看着前方。
发烧带来的疲惫感非常强烈, 还有身体上的不适让吕锦誉觉得很难过。
他抬手挡住了自己的脸, 又擦了擦眼睛, 微红的鼻头却还是层层上涌着浓郁的酸涩。
三十岁的年纪并没有让吕锦誉成熟多少。
他只是变得平和了很多,能面对他所遭遇的所有不幸。
可这不代表他有强大的承受力。
更何况在卸下心防之后, 对何尽的依赖也变成了能刺伤他的武器。
也请原谅一个男人在生病的时候展露出他那颗脆弱的心。
吕锦誉放下手,露出了红通通的眼睛。
他觉得很渴,发热发涨的大脑也很难受。
他艰难的从地上爬了起来,尾椎骨还是疼的厉害,让他几乎直不起腰。
一滴豆大的泪无声地掉落。
吕锦誉抬起手揉了揉眼睛,扶着衣柜慢慢的往前走。
他记得旁边的架子放着一些常备药。
但可能是脑子太混乱太迟钝的原因,吕锦誉忘记了开灯,昏暗的光线让他看不清哪盒才是退烧药。
他头晕脑胀的在架子上翻翻找找,意识越来越飘忽。
忽然“咔哒”一声,整个阁楼都灯光大亮,吕锦誉被吓了一跳,手上的药全都散落在地上。
转过头,何尽正一只手摁在开关上,无声地看着他。
吕锦誉收回手,呐呐地说:“我想找退烧药……”
何尽收回视线,沉默地走过去,弯腰将地上的药捡了起来。
吕锦誉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眼神随着他的动作而转动。
何尽对上了吕锦誉的视线,在对方微微闪烁着光芒的眼眸中,他抬手摸上了吕锦誉的额头。
吕锦誉咽了咽口水,直勾勾地盯着何尽的脸,在何尽的手摸上来的时候,他忍不住用额头抵上了何尽的手心。
哪怕他浑身都在发烫,热度惊人,可他依旧觉得何尽的手才是最温暖的港湾。
何尽转动眼眸看了他一眼。
两人四目相对,一丝电流在他们的眼中架起了一座桥梁,牢牢相吸。
可何尽很快就移开了视线。
相贴的温度迅速退去,仿佛连灯光都暗了下来。
吕锦誉垂下了睫羽。
何尽拿出一盒退烧药,还有一盒消炎药,淡声说:“退烧药吃两颗,消炎药吃两颗。”
吕锦誉没接,何尽看了他一眼,要把药重新放回架子上,刚刚说的那句话似乎只是为了提醒他。
“你能帮我烧壶水吗!”吕锦誉连忙抓住了何尽的手。
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他只是不想好不容易和他说话的何尽再次冷漠的转身离开。
吕锦誉是个绝不愿意喝热水的人,哪怕吃药也一样。
这是他自己的习惯,他从没有对外说过,知道的人少之又少。
却不料何尽转身看着他,出声说:“你不是很讨厌热水吗。”
吕锦誉愣在了原地。
何尽为什么会知道。
在何尽要离开的时候,吕锦誉紧紧地抓着何尽不放。
“你怎么知道!”他再次想起了之前何尽问他的那个问题。
“你舅舅是谁!”
他喉咙干涩,“你是不是认识我!”
那些在病中徘徊了无数次的问题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清晰过。
或许并不是认识这么简单。
能知道他讨厌热水,已经是非常了解他的程度了。
何尽没有说话,只是冷淡地看了他一眼。
吕锦誉不喜欢何尽用这样的眼神看着他,翻涌的情绪激起了他的肾上激素,他再也无法忍受这几天形同陌路的相处和何尽无声的冷漠。
“你是不是认识我!”
何尽挣脱了他的手,冷声说:“没有人会不认识你,吕大少爷。”
真的认识……
何尽真的认识他……
是从一开始就认识他吗。
吕锦誉再次用力抓住了何尽的手腕,“你早就知道我是谁,对不对!”
何尽皱着眉,不想回答他的问题,想要转身离开。
吕锦誉却不想让这些问题就此揭过。
这几天连绵不断的雨就像困在他们之间的阴霾一样无法散开。
他受够了!
“何尽,你把话说清楚,你舅舅是谁,你是谁!”
还有最重要的一个问题。
“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所有的委屈和难过都涌了上来。
吕锦誉根本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却在受着单方面的惩罚。
“吕锦誉,这应该问你自己!”何尽回过头,突然放大了音量。
那双冷静的眼眸也带上了锐利的冷光。
吕锦誉愣在了原地。
“我不知道。”
他的记忆中并没有何尽的身影。
“这就是你的错!”何尽挥开了吕锦誉的手。
“等等!”
吕锦誉再次抓住了何尽的手腕,指尖触到了一块狰狞的疤。
坑坑洼洼的触感让他的心脏猛地一沉。
这块疤在他遇到何尽的时候就摸到过,那时的何尽反应激烈地挥开了他的手。
就像现在这样。
何尽的眼神阴冷刺骨,里面的寒霜像利剑刺进了吕锦誉的心脏。
“放手。”冷冽低沉的声音裹挟着凛冽的风雨。
吕锦誉直视着何尽的眼神,执着地说:“不放。”
他翻开何尽的手,要去看那块疤。
何尽却猛地挥开了他。
“啪”的一声,吕锦誉的手被打落,火辣辣的痛感让他的大脑清醒了一瞬。
那是一道被烟头烫伤的疤。
不,不是一道。
而是很多……
就好像那块柔嫩的皮肤被当做了烟灰缸。
烟灰缸……
吕锦誉的脑子走马观花般闪过了很多画面。
“出去。”
他怔然地抬起眼,喃喃着说:“什么?”
“出去!”何尽眼神冰冷的目视前方,看也没看他一眼。
“你要赶我走?”吕锦誉觉得不可思议。
何尽将门拉开,姿态决绝。
“轰”的一声,外面响起了震耳的雷声。
“哈……”吕锦誉发出了一声自嘲。
他直勾勾地看着何尽的脸,酸涩的心脏好似被用力挤压一样无法呼吸。
眼泪在无意识的情况下从他的眼角滑落。
他赤着脚向前走了一步,问何尽,“你要赶我走?”
何尽没有说话,也没有看他。
但那扇敞开的门却不停的往里面灌着冷风。
吕锦誉捂着自己的眼睛,泪水溢出了他的指缝。
他崩溃地说:“我根本就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
何尽握在门上的手猛地收紧。
但他依旧目视着前方,沉默不语。
压抑的空气带来了强烈的窒息感。
看清他的态度,熊熊燃烧的怒火终于从挤压的心脏焚烧至吕锦誉的全身,他颤抖着指尖,嗓音低哑地说:“好,我走!”
他抿紧唇,头也不回的下了楼。
外面稀里哗啦地下起了大雨。
“嘭”的一声,吕锦誉发出了一声痛吟。
何尽闭着眼睛,心脏层层收紧。
大门被用力打开,雨声变得更加清晰。
何尽的手背绷起了青筋,他睁开眼睛,几个大步走向了阳台。
一瘸一拐的吕锦誉在大雨中走的步履蹒跚。
他像个寻求庇护的小孩,说要走,最远最远却只是走到了院子前面那两棵李子树。
他蹲了下来,像一个大蘑菇。
只是不停揉眼睛的动作能看出来他在哭。
不知道下雨不能躲在树下吗。
何尽的眼眸软了下来。
随风倾斜的雨打湿了他的身体,他却站在阳台上,一动也不动地看着下面的吕锦誉。
他的眼眸深不见底,却清晰地映着吕锦誉的身影。
被吕锦誉遗忘的过往并非不能说出口。
只是何尽有了私心。
一旦有了私心,私心就会变为忧虑,忧虑又会转为不安和多疑。
他说了,他承认了,他们早就相识,他年少时隐晦又偏执的情感。
然后呢。
那不过是在提醒当初的他们有多不堪罢了。
同时也在提醒他们之间的鸿沟有多难以逾越。
到时吕锦誉会怎么选择。
当他想起了那个瘦瘦小小又阴郁的小孩,他还会喜欢现在的何尽吗。
会离开吗。
那双看向他会发光的眼睛会变成以前那样高高在上的漠视吗。
还有何尽的心里那根难以忽视的刺。
要是吕锦誉真的伤害了他舅舅怎么办。
他不能因为一份感情而去丢弃另一份感情。
他不能做一个没有良心的人。
太多太多的忧虑积压在何尽的心里,变成了他难以说出口的沉默。
什么也不说,或许还能像现在这样,吕锦誉还留在这里,走也走不出这个院子,而他还能站在这里,静静地看着吕锦誉。
吕锦誉并没有坚持多久, 他两只手抱着膝盖,高大的身体团成了一团。
很快他就靠上了旁边的树,头也慢慢垂了下去。
雨变小了, 变成了透明的珍珠从树叶落下, 一滴一滴地打在了吕锦誉的脸上。
一双修长白皙的手将可怜兮兮的吕锦誉抱了起来。
吕锦誉的眼睛红的厉害, 唇却泛着白。
何尽无声地看着他。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
怎么会有,像吕锦誉这样的男人呢。
何尽发出了一声轻叹, 一只手托着吕锦誉的臀将他面对面地抱在了身上,另一只手扶着吕锦誉的脑袋, 让他枕在了自己的肩头。
他踩着湿漉漉的雨水,在清冷的月下, 将吕锦誉抱进了门。
吕锦誉做了个光怪陆离的噩梦。
梦里灯红酒绿,五彩斑斓的光透着糜烂的氛围,刺鼻的酒味混杂着浓郁的烟味让空气难闻的几近窒息。
听不清的笑闹声萦绕在他的耳畔,像地狱里的恶鬼发出了声声低语。
眼花缭乱的光线让人感到了阵阵作呕的眩晕。
忽然,在光影中,他看到了一双眼睛。
一双比夜还要黑的眼睛,很漂亮,像没有杂质的琉璃珠。
那双眼睛正看着他,从下到上,带着仰视,被光影掠过的瞳孔全是属于他的身影, 里面带着希冀、还有小小的光亮, 蕴含着像影子般藏在暗处的憧憬。
可耳边那些属于恶鬼的低语和笑闹却让他天旋地转, 他忽然觉得那些笑声无比刺耳。
他厌烦地说了句话。
空气安静下来。
随即就是更加刺耳放肆的说笑, 带着令人胆寒的戏谑和恶意。
等他再看过去的时候,那双眼睛已经融进了沉沉的黑夜里, 沉默又深不见底。
吕锦誉顿在了原地,他放下扶在额角的手,想要向前方伸过去,一缕浓郁的烟雾却飘散至他的鼻尖。
他转过头,看着自己夹烟的手。
“哈……”
吕锦誉翻身坐直身体,头上带着细密的冷汗。
他的瞳孔还在不停的颤动,似乎还停留在梦中那诡谲的场景当中。
他确实不记得何尽。
因为以前的何尽没有现在这么漂亮,也没有现在这么高挑和挺拔,更没有现在的淡然和坚韧。
那时的何尽只是个瘦小又阴郁的小孩。
偶尔还会像个影子一样在身后注视着他。
寂静的四周只有浅浅的呼吸在空气中流动。
昏暗的光线和淅淅沥沥的小雨已然是到了深夜。
吕锦誉并没有去想自己是怎么回来的。
他甚至忘了之前的争吵。
不停跳动的心脏促使他看向了睡在地上的何尽。
他几乎是跌跌撞撞的下了床,指尖发颤地抬起了何尽的手腕。
这里的皮肤本应柔软光滑,此时上面却覆盖着坑坑洼洼的疤。
他抖着手,忍不住在上面细细地摩挲,在无比昏暗的光线下,他几乎是将整张脸都贴了上去,才隐隐约约看清那一道狰狞的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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