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大丈夫能屈能伸,填饱肚子是头等大事。等我回头有了钱,一定把饭钱十倍还回去。知道你不是那种人,所以昨晚我没叫你,也没敢告诉你。”
余明点点头,闷声道:“这种事我不做的,以后你也少做。我这还有点钱,足够我俩填饱肚子了。”
“好好好。”秦田问余明接下来怎么安排,“宋少卿忙着案子,一时半会儿也顾不上咱们。咱们囊中羞涩,若住店的话,往后赶路钱恐怕就不够了。要不别麻烦他了,咱们继续赶路?”
余明:“有江湖司的文书佐证,师父肯定就不会信那些人的胡言了,也不用劳烦秦兄跟我一起回师门解释,会省很多麻烦。我就在这等着,不管多久都等。”
“也对,我怎么没想到呢,这就用不着我了。”
“秦兄,我不是这意思。”
“别多想,我正好突然想起有一件事,我答应人家了还没办。你的事儿肯定排在前头,如今你这能解决了,我就不陪你了,先去郑州办事儿去。”
秦田请余明不要见怪。
“哪能呢,秦兄有事就去忙,是我给你添麻烦了。”
余明说罢就掏出钱袋,要分一半钱给秦田。秦田推脱不要,当即就跟余明告辞。
白开霁这时候走了出来,一把擒住秦田。
“你撒谎!哪儿都别想去,先跟我回一趟大理寺!”
秦田挣扎:“我怎么撒谎了?白大侠莫要无凭无据冤枉好人!”
白开霁不管秦田狡辩什么,单手稳稳地擒住他的胳膊,转头问余明,今早他们几时进城。
“卯正东水门开了,就进来了。”余明解释道,“秦兄说好不容易到了京城地界,若不尝一口崔记烤大肠再走,太遗憾。”
白开霁:“崔老叟的摊子距离东水门只有一炷香的路,你们怎会在快到卯时三刻的时候才到那里?”
“我们去城隍庙拜了拜,秦兄说到一个地方就要拜一下城隍,便会有城隍神护佑,保我们安全无虞,还可能会有好事发生。”
余明觉得挺灵验,因为他拜过之后就遇到了宋少卿,宋少卿就好心要给他提供文书证明清白。
“拜城隍期间,你们全程在一起?”白开霁质问。
余明犹豫看向秦田,白开霁立即以身体挡住余明的视线。
“你看他作甚?如实回答我的问题就是。”
“他一直都跟我在一起,除了在城隍庙的时候,我在大殿前等着,他去了一会儿茅房,大概一炷香多一点的时间。”
白开霁便问秦田,城隍庙的茅房在哪儿边,茅房边上是什么建筑。
“靠北边,在西廊房的尽头,附近有间杂物房。”
白开霁哼笑,把秦田的另一条手臂也控制住了,“如实招供,你还能少受点罪。”
“我说得有什么问题?”
余明:“对啊,秦兄说的有何不对?”
“城隍庙的茅厕附近是有一间杂物房,但平常都锁着门,从外头看与其他房间没区别。你不是京城本地人,也不常去城隍庙,如何知道那里有一间杂物房?”
秦田立刻反驳:“我上次来的时候,闲逛的时候刚巧看到那是间杂物房,不行吗?”
白开霁哽住,忽然发现自己疏忽了这个漏洞,难道他又判断错了,推理错了?
“当然行,不过你上次来是什么时候?”宋祁韫这时候走了过来,态度平静地询问秦田,但语气却有着不容人质疑的压迫感。
这事儿秦田撒不了谎,外地人进京都要带凭由,守城禁军会盖印在上面。
秦田老实答道:“差不多两年前。”
“一年前那座城隍庙还没有加盖西廊房,你说的那间杂物房也不存在。”宋祁韫对京城内所有记载在官册上的土木工程都有印象。
秦田惊愣住,再无话可辩。
白开霁也被宋祁韫超群的博览能力震惊到了,真不愧是他们的老大!
“啊,瞧我这脑子,我忽然想起来了!我是上茅厕的时候,听香客们说那是杂物房!”秦田又要狡辩。
宋祁韫看向白开霁,等待他的表现。
白开霁攥紧秦田的手腕,把捏地嗷嗷叫疼。
“别撒谎了!你指甲缝里的血渍根本就不是你说的那样,什么偷农户家吃食的时候,不小心伸进了盛猪血的盆中。”
秦田就是不认,他不明白,白开霁昨晚又没跟他在一起,凭什么就坚持认定他在撒谎。
“盛新鲜猪血的农户家,肯定刚杀过猪,岂会不煮猪肉?你既去偷吃食,又岂能错过吃香喷喷猪肉的机会?
你刚才呕吐的时候,除了刚吃的那几块猪大肠,便没东西可吐了。说明你昨晚没吃什么东西,最多在晚饭的时候啃点饼子馒头之类好克化的食物,到早上胃就空了。”
京郊附近的农户如果想卖猪,都是直接卖生猪给屠户。若自家杀猪,要么为庆贺喜事,要么为祭祀,总之最后猪肉都会被分吃烹煮。
“你若不服,也可说说昨日你偷的那户人家在哪儿,我们这就去问,还你清白。”
秦田垂下头,彻底无话了。
“武林巷的案子与你有关?”宋祁韫一步到位质问。
秦田闭了下眼,似乎是默认了。
“真是你!”余明太震惊了,慌忙退了好几步,以拉开自己与残忍凶徒的距离。
他怎么都没想到,近来一直好心陪自己赶路的“挚友”,竟就是刚才碎尸案的凶手。
宋祁韫见秦田这副反应,忽然想到沈惟慕刚才说的话了。那颗血肉模糊的头与秦田长得一模一样,真如此吗?
总之秦田嫌疑极大,当押回大理寺详审。
尸房内,尉迟枫剥掉了尸块上所有的衣物后,用清水清洗上面的血迹。
四肢先被清洗,在血迹被洗干净后,尉迟枫就发现在四肢上都有明被丝线勒过的红肿痕迹。从大腿上端一直延伸到脚踝,以及从胳膊上端一直延伸到手腕,都缠得很密实。
再查两处躯干,也有类似的痕迹,但不算太明显。
尉迟枫端详最后这颗面目模糊的头颅,脸上的皮肉被多处切割翻开,鼻子也被切割掉了半块露出鼻骨,眼睛也不完整。想要完整保留现在的皮肉情况,清洗干净上面的血迹,是个细致活儿。
宋祁韫进门,提了一壶茶来,唤尉迟枫休息一下再干活。
尉迟枫洗过手后,接茶道谢,“审的怎么样了?”
“认了,说人是他杀的。”宋祁韫眉头蹙了一下,抿口茶。
“我倒好奇,他用了何等手法,能在短时间内分尸如此?事后还从容与我们谈笑,分吃大肠?”
宋祁韫:“只认了杀人,其它一概不说。”
尉迟枫也不意外,“怪不得你这般愁容。”
“凶手行凶过程安静,说明他在动手时死者没有反抗能力,死者很可能在昏厥状态下被凶手带入巷内。
地面的血量太多了,必然需要额外洒血,那就需要水桶之类的器物盛装。凶手要么驱车前来,要么有帮手,又或两者都有。
人如果真是秦田的杀的,那他一定有帮手。一个人的话,根本无法做到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找到死者,移动死者到武林巷,杀害死者,分尸,洒血,最后了无痕迹地离开。”
尉迟枫点头,同时补充:“而且死者不是一个人,至少是两个人。”
“是啊。”宋祁韫看向那颗头颅,问尉迟枫可有办法尽量恢复他的容貌。
尉迟枫:“把鼻子接回去,肉皮缝合一下,再通过摸骨,大概能描摹出原本的长相。”
“太好了,何时能知其样貌?”
尉迟枫无奈叹:“看来我今晚要熬夜了。”言外之意,明早就可以。
“辛苦尉迟先生了,”宋祁韫顿了下,问他,“要不我也请你吃一顿佳肴?”
尉迟枫连忙摆手,“要欠人情就欠别的,我可不是沈二三,好糊弄。”
“这话说得,怎么叫糊弄呢,我这手艺也不是谁都能吃到。”
尉迟枫深表赞同:“那倒是,不过跟着二三就能蹭到你的饭,我何苦浪费人情提这个要求。”
“聪明。”宋祁韫又问尉迟枫是否接受人情转移。
问过何为“人情转移”后,尉迟枫明白了。
陆阳欠沈二三九根酱香羊鞭,必要由宋祁韫来做,于是陆阳便欠了宋祁韫的人情。如今宋祁韫要欠他的人情了,便可让陆阳代为偿还。
“正好我有件事想麻烦他。”尉迟枫同意人情转移。
“诶嘿,二位都在呢。”
陆阳兴冲冲进来,听了人情转移的事后,马上高兴地应承。尉迟先生多温柔,欠他人情肯定比欠宋老大的好还。
“我有一喜讯,二位要不要听?”
宋祁韫严肃睨他一眼,“有话就说,卖什么关子。”
陆阳扬起眉梢,难以抑制地高兴,但他偏要停顿很久,把俩人的好奇心吊得足够高后在说。
“你们知道了吗,暗影阁解散了!”白开霁人还没进门,声音就先到了。
正酝酿要宣布消息的陆阳,被打个措手不及,感觉特别憋屈!
这就像谈好价钱的宝贝,他马上就要出手了,突然另有一人出来白送宝贝,导致他这边的宝贝也不值钱了。
“解散了?”尉迟枫惊讶地感慨这确实是个好消息。
暗影阁作为江湖第一杀手组织,犯下过很多臭名昭著的刺杀事件。
“对,排名前二十的杀手陆续在短时间内死亡,本就让暗影阁受到重创,令买家对暗影阁丧失信任。
前不久排名第二的花百杀又在千机山庄死了,这最后仅剩的一点信任也崩塌没了,加之暗影阁阁主与青雀派门主的私情被爆出,舆论喧嚣尘上,暗影阁就彻底散了。”
白开霁忽然又想到一件事。
“对了,青雀派掌门留下认罪书自尽了,由常莺继承掌门之位,也不晓得她能不能抗下后面的事儿。”
毕竟青雀派掌门闹出那么大的丑闻,连累青雀派在江湖上的名声也臭了,短时间内,武林正道们怕是不会待见青雀派。
“扛不住也得扛,再扛不住就跟暗影阁一样散了呗。”陆阳叹道,“不过要是我的话,可不会扛这种麻烦。”
白开霁:“都是情义深厚的同门,哪儿能轻易分离。我有空写信问问常姑娘,如有需要帮助的地方,我帮她。”
“是是是是,全天下最善良热心肠的就是你白小鸡。”
“啧,你叫我什么?”白开霁问陆阳是不是又找打。
“欸,要打等会儿打,现在我有重要情况禀告。”陆阳轻咳了一声,“老大府上厨子的事儿我打听到了。”
“如何?”
“去了沈府!特别提醒,是京兆尹的沈。”
尉迟枫惊了下,皱眉叹:“果然!”让他猜对了,是对家盯上了宋少卿,欲用厨子的事儿攻讦他与郑公。
“这当如何是好?”白开霁担忧问。
“无事,你们不用担心。”宋祁韫嘴上这么说,人已经起身,立刻离开去找郑成梁了。
是夜,郑府上下,都能听到郑成梁气急败坏地咒骂声。
“沈玉章你个龟孙儿!不是玩意儿的狗东西!竟如此阴损!想摆老子一道!你等着,老子弄不死你!”
次日一大早,郑成梁就摇头晃脑,伸胳膊伸腿,精神抖擞极了。
他一夜没睡,为何不觉得疲累?因为他浑身都充满了战胜对手的激情!
昨夜,郑成梁硬拉着宋祁韫陪他一起写了万字反驳书,做足了全面反驳任沈玉章提出的何一种可能言论的准备。
今天沈玉章只要在朝上提这事儿,他就能把沈玉章骂得狗血喷头,体无完肤!
第46章
昨夜小儿子彻夜未归,沈玉章操心不已,打发去寻沈惟慕的人还没回来,他便不得不去上早朝。
与几位平日交好的同僚一起步行到勤政殿时,身边人说什么沈玉章都没听,满脑子惦念的人都是沈惟慕。
郑成梁甫一见到沈玉章,就气势汹汹地朝他走过去。在与沈玉章擦肩而过的时候,他便重重地“哼”了一声。
沈玉章正走神儿,被“哼”回神儿后,发现是郑成梁,不解问身侧的礼部尚书吕渠武。
“他抽什么疯?”
“不知道。是不是你又惹到他了?瞧他今儿那气势,不简单啊。”吕渠武提醒沈玉章小心点。
沈玉章哼笑,“他能有几分能耐?不过都是靠下属撑场子。没了宋祁韫,他就是一个只会靠鼻孔出气的脏嘴老叟。”
吕渠武提醒沈玉章还是别轻敌,正如他所说,郑成梁有帮手,指不定昨晚又找了宋祁韫一起谋划。
沈玉章烦心地应承,他今天可没闲心搭理郑成梁。
朝堂上,几位重臣就关西边境冲突不断的问题,从讨论改为争吵。基本就是主张求和派和主张打仗派的对峙,各持己见,理由各有利弊。
往日,针对这种事儿沈玉章总会掺和几句,表达自己的观点。今天他没心情,反正他说不说都起不了决定性作用,干脆就在一旁静默听着。甚至听他们吵久了,觉得有点困,垂下了眼皮。
郑成梁今天也没发表意见,但他全程眼睛瞪得溜圆,注意力几乎都在沈玉章身上,时刻对沈玉章发出警觉性攻击。
沈玉章感受到有人一直盯着他看,才支起眼皮,余光在众臣中寻寻觅觅片刻后,便与郑成梁对视了。
这郑老叟今天患眼疾了?又要作什么妖?
懒得搭理他,他还瞪上瘾了,看来他今天不太可能会安稳下朝了。
沈玉章便遵循着“敌不动我不动”、“以不变应万变”的办法,静待郑成梁主动出击。
察觉到沈玉章以挑衅的眼神儿回看自己后,郑成梁整个人热血沸腾起来。
来了,来了,这龟孙儿果然就等着今天在朝堂上攻讦他!
郑成梁脑海里开始第十三次温习宋祁韫写给他的千字反驳书。
一会儿吵起来,他一定不能忘词,要有理有据地把反驳书上列举好的话都说出来,把对方辩驳得体无完肤!
绝对要当场吵赢,绝不能再在事后后悔自己没发挥好!
郑成梁激动地做好应战准备,高度紧张地保持着“绝地反杀”的状态。一直到太监高声宣布退朝,眼见着同僚们三三俩俩从勤政殿退出,郑成梁才反应过来真的下朝了。
怎么回事?沈玉章怎么没攻讦他?
郑成梁绷紧的弦突然断了,有些不知所措。
沈玉章也奇怪,郑成梁不是气势汹汹地针对他吗?怎么全程安静,什么都没发生?
“你什么意思?”
勤政殿外,因为熬了一夜、保持整早兴奋和紧张的情绪、过分透支精力的郑成梁,在这一刻疲态尽显,脾气颇为暴躁。
沈玉章也很不满地反问郑成梁:“你什么意思?”
既然主动挑衅,那就该有挑衅者的样子,佯攻而不实发是几个意思?逗他玩呢。
郑成梁觉得沈玉章是预判到了他的预判,所以今天才故意在朝堂上憋着不说。
郑成梁气狠了,食指频频指指点点沈玉章,骂他:“太心机,齁坏!真丢你祖宗的脸!”
沈玉章清隽的眉眼含笑,看起来很亲和样子跟郑成梁对话。
“在我们家,只有看门的大黄狗嘴才这么脏,你猜为什么?因为它爱吃粪。”
话毕,沈玉章潇洒地对郑成梁作揖,告辞了。
“你、你——”郑成梁脸憋得通红,半晌才成功喘进一口气儿,“这个鳖孙儿!气死我了!”
京西十里,沈家庄。
郭大夫等沈惟慕用过早饭之后,再一次给沈惟慕诊脉。
郭大夫很快就收了手,对沈惟慕道:“食量大对这位沈公子的身体并无影响。”
郭大夫算是大理寺半个府医了,大理寺每每额外需要大夫诊脉、开药时,都由他来。
他也从不辜负大理寺对他的信任,每次宋祁韫差他给人看病开药,他都极其认真对待。
这次他领命给沈惟慕检查身体,听说宋少卿对这位沈小公子很上心,便更加谨慎了。
郭大夫从昨晚就陪在沈惟身边,晚饭前后各给他诊脉了一次。到今早,早饭前后又给沈惟慕诊脉一次,才最终确定诊断结果。
郭大夫告辞后,沈婷儿立刻就从后窗钻了进来,笑嘻嘻凑到沈惟慕跟前。
“二三哥,我这忙帮的不错吧?”
昨天沈婷儿去找沈惟慕的时候,刚好看到大理寺的衙役带着郭大夫要给沈惟慕诊脉。
郭大夫提出要观察一夜,那自然就要跟沈惟慕回家。
满京城人都晓得大理寺卿与京兆尹不对付,哪能让她二三哥在这种时候暴露身份。
沈婷儿就第一时间跳出来,带他们来了沈家庄。这里是她真正的亲堂哥家,皇商沈家的老宅子。
沈婷儿的这位堂哥是大房独子,不爱做生意,只爱变戏法,就把家中产业都分给了叔父们去打理,自己每年只要分些利钱就行。现如今他人跑去华山学戏法,两年未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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