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案子必须尽快解决,否则尉迟枫不清白,会影响江湖司在众江湖人心中的威信。换做平常也就罢了,在随时可能会发生武力混乱的千机山庄,便太危险了。
“有。”
沈惟慕这一字回应,瞬间点亮了两双眼睛。
“什么什么,快说!”白开霁激动问。
沈惟慕目光从白开霁这里,转移到宋祁韫身上。
“黔驴技穷。”
宋祁韫以为沈惟慕在计较自己刚才用这词儿调笑他,正打算狠心一下,放弃体面,先哄他两句——
“那这驴是不是就没用了?可巧我刚听说过一句话‘天上龙肉,地上驴肉’,我想吃驴。”
宋祁韫:“……”
白开霁:“……”
这会子上哪儿给他弄驴去?
沈惟慕仿佛听到了两人的心声,再度开口。
“后山有驴。”
后山?规矩里说的禁地?
白开霁、宋祁韫、沈惟慕三人悄悄来到了后山禁地的入口。
后山竹林密布,看起来长得都差不多。
三人之所以知道这处是禁地入口,是因为这里立了一个丈余多高的石牌坊,两柱夹一门的样式,正上方书有“禁地”二个大字,巍峨气派,比太庙门口的那个石牌还气派。
“什么人?”白开霁忽然抽剑,警惕地喊了一声。
宋祁韫和沈惟慕齐齐朝石柱方向看。
“嘿嘿,是我,是我,别动手。”唐明夜讪笑着从石柱后方走出来。
白开霁警觉未退,“我说的不是你。”
“哈哈哈哈说的是在下吧。”
笑弥勒彭咬天自上空落下,他上衫较短,露出半截肚皮,落地时圆滚滚的肚子跟着颤了颤。
伴随他的落地,有一根粗竹子剧烈摇晃,“劈啪”一声,竹子裂了。
彭咬天尴尬地摸着鼻子哈哈笑,显得他那张胖脸更圆更慈祥了。
“兄弟,你这重量就别藏在竹子上头了。众生皆苦啊,竹子也不例外,你看,你深深伤害了一根可怜的竹子。”唐明夜拍拍彭咬天的肩膀。
彭咬天苦笑:“你以为我想躲那儿,这不是石柱藏不住我嘛!”
观彭咬天的身形,再去看石柱的宽度,还真藏不住,侧身都藏不住。
“你二人来此作甚?”宋祁韫问。
唐明夜狡猾回答:“你们来此做什么,我们就来此做什么呗。大家彼此彼此,谁还比谁高贵不成?”
彭咬天连连点头附和唐明夜,大家都图谋不轨,就谁也别谁了。
“唔,你们也来偷驴?”沈惟慕嘴里还嚼着糍糕,有点粘牙,声音便不那么清楚。
彭咬天和唐明夜沉默地互看一眼。
这是什么他们不知道的江湖暗语吗?
白开霁慌得要去堵住沈惟慕的嘴,却没来得及。
这可太丢人了!说去偷驴,还不如被他们误会想图谋什么武林秘籍。
自千机山庄建成后,就成了很多仇家多的武林人的理想避难居所。有很多武林高手,尤其是那些曾经风光后来年迈或受伤不行了的,为了躲避仇家追杀,他们会以献出自身武功绝学为代价,来换偏居千机山庄一隅的机会。
在江湖上,一直都有“千机山庄后山禁地藏着很多武林秘籍”的说法。
所以,来这里参加继承人选拔的江湖人,不止有贪财的,也有图武林秘籍的,更有来报仇的。
“诸位来此地做什么?”
萧元带着三名家仆,快步到几人跟前,目光不悦地审视他们,恨不得将几人看穿。
“啊,来闲逛看看。”唐明夜笑着解释,“规矩上说后山是禁地,我们总得弄清楚禁地在哪儿,才能避免冒进呀。”
“啊呃!啊呃!啊——呃……”
林子里突然传出叫声,听起来确实是驴叫。
专注想吃驴的沈惟慕,闻声后忽然抬眸,“驴——”
这一次白开霁眼疾手快,及时给沈惟慕嘴里续上了一块点心,堵住了他要说出的后半句话。
沈惟慕眼中杀意一闪而逝,因舌尖品到了的点心是他不曾吃过的美味,糯糯的,饱含浓郁的豆香,他才没计较白开霁的冒犯,将其行为理解为好心投喂。
“诸位看完了吗?看完了以后就不要来这地方,否则坏了规矩,山庄可就不欢迎诸位了。”
唐明夜笑着应承,招呼大家一起走。
众人转身之际,萧元忽然叫住宋祁韫。
“只有半天时间,晚饭时若还无证据洗脱嫌疑,便休怪萧某不能再给江湖司面子了。”萧元警告道。
宋祁韫点了下头,跟着众人一起走了。
回到千机山庄后,彭咬天好奇问宋祁韫:“洗脱什么嫌疑?”
唐明夜一把拽住彭咬天,拉他跟自己一起走。
“江湖司的闲事儿你管他干什么,走走走,咱哥俩喝酒去。”
白开霁问宋祁韫现在怎么办。
“已经打草惊蛇了,短时间内不好再去。”
宋祁韫跟沈惟慕打商量,这驴能不能下山以后再吃,他可以给他安排十种吃法来吃驴。
“十种吃法,听着好像不错。”
果然只要是关于吃的,沈二三便出奇得好商量。
宋祁韫和白开霁正打算从沈惟慕口中问线索——
“但你欠我的太多,不能再欠。”
白开霁:“……”
宋祁韫:“……”
完了,这吃货好像不好骗了。
白开霁小心试探:“那能不能再多欠一顿?以宋少卿的人品,肯定不会少你几顿饭。”
“没人可以无底线地赊账。”
宋祁韫长么大还是第一次被人说无底线,“不过几顿饭,何至于到无底线的地步?”
“这就是无底线,再欠下去就是无赖。”沈惟慕淡淡阐述,不容置疑。
得了,又被说成无赖了。
白开霁立场突变,开始帮着沈惟慕说话,“老大,这真不能怪二三计较,不过区区几顿饭,你咋还得这么费劲呢?”
“好好好。”宋祁韫似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对沈惟慕道,“今天中午就还你一顿如何?如此仍旧欠三顿,其中包括一顿‘十吃驴’,可还行?”
“还行。”沈惟慕同意的同时又提出异议,“可你家厨子没跟来,谁给我做佳肴?非佳肴,不算,不认。”
宋祁韫深吸一口气,让沈惟慕放心,他自有他的路子,让他中午只管等着吃便是。
沈惟慕展颜一笑,表示期待。
宋祁韫也提出条件,沈惟慕提供的消息得配得上佳肴才行。
“昨夜你睡着后,我去推了门窗,发现都打不开。直到次日天快亮时,隐约听到咔哒声,我再去推门,才发现门可以开了。”
尉迟枫验尸完毕,和陆阳一起来跟他们汇合。
宋祁韫:“正要和大家说这事,我怀疑昨晚有人给我们下药,不然凭大家的警觉性,不可能都一觉睡到天亮。”
“确实。”白开霁和陆阳异口同声。
他们武人本来就警觉性高,周遭有风吹躁动都会醒,但昨晚他们好像完全丧失了五感。
“应该是迷烟,无色无味。”
以往他换地方睡都会比较难以入眠,昨晚察觉到自己睡得很沉后,尉迟枫就怀疑这点了。
“怎知不是饭里被下药?”
尉迟枫:“饭后至熄灯前,大家都头脑清醒,没有异常,没有昏睡药发作时间会那么长。”
“不对啊,二三怎么清醒着?”白开霁不解地去端详沈惟慕。
沈惟慕咳了咳,“可能我病着总吃药,与他们下的药相克?”
这倒也有可能。
“我带了醒脑丸来,一会儿会分给大家,睡前含嘴里一颗便不会被迷烟影响。”
转头见宋祁韫沉眸,脸色异常严肃,尉迟枫问他怎么了。
“本以为二三的线索,会助我们帮你洗清嫌疑,没想到反而更增加你的嫌疑了。”
白开霁恍然大悟:“怪不得刚才萧元说只给我们半天的时间找证据洗脱嫌疑,否则就在晚饭时公布真相。他早了解这情况,已经认定尉迟兄就是杀许蘅芜的凶手了!”
“怕什么,他一个管家说话能有几分分量?我们身正不怕影子斜,谁敢动尉迟先生,我就跟谁干,我倒要看看谁敢招惹我们!”陆阳气势汹汹掐腰。
沈惟慕薅走了白开霁偷藏的那包红豆糕,一直安静地小口小口吃着。这会让听陆阳的话轻笑了一声,顿时引起大家的注意。
“凭你怕是不行,知道萧元是谁么?”
陆阳不服:“谁?”
“萧长墨的儿子。”
萧长墨?
众人顿时觉得头皮发麻。
“是那个中了银针诡箭惨死的江湖第一剑客萧长墨的儿子?”白开霁确认问。
“是呢。”又一块红豆糕被沈惟慕消灭掉了。
宋祁韫、白开霁、陆阳、尉迟枫:“……”
“这么大的事儿,你怎么又没早说呀?”白开霁无奈地要哭了。
“我的佳肴,不也是欠着呢,没早到位。”
沈惟慕随即提醒白开霁别以为他追债宋祁韫,他就没事儿了,他也欠着账。
白开霁这才想起来,在唐县的时候,他曾承诺过要请沈二三吃宴席。因为回京后一直忙着案子,他就没腾出空来请沈惟慕。
“啧啧,谁能想到啊,我大理寺惊现两大欠饭双雄!”陆阳又开始嘴欠了。
“这事情越来越复杂了,这次千机山庄继承人选拔大典的水很深。”
尉迟枫让宋祁韫不必过分担心他,清者自清,他总有洗清嫌疑的时候。
“只管按照正常次序来查案就行,不必为我特例。”
沈惟慕看了尉迟枫一眼,声音轻轻:“你们知道在千机山庄行凶的嫌犯被抓后,会有什么下场么?”
“什么下场?”
四人的目光都聚在沈惟慕身上。
“被单独关禁闭,这禁闭可不简单哦,”沈惟慕一把碾碎纸包里唯一剩下的一块红豆糕,“人会就比它还碎。”
四人看着碎成渣渣红豆糕,静默了。
“我们这就下山!我来想办法!”陆阳突然道。
白开霁:“我帮你!”
二人随即要走。
“你知道银针诡箭是谁独创的么?”沈惟慕又开口。
俩人停住脚步,隐隐有种不妙的预感:“不是孙飞云么?”
“是尹塞。”
四人又惊了一下。
让他们捋一捋,千机山庄庄主尹塞擅长机关阵法,而银针诡箭刚好是阵法与机关相结合,还真有可能出自尹塞之手。
孙飞云凭银针诡箭杀了武林第一剑客萧长墨,而萧长墨的儿子萧元就在千机山庄当管家。
四人捋清楚情况后,同时用说话的眼睛看着沈惟慕。
他们都想质问沈惟慕怎么不早说,可心里又都很清楚沈惟慕的答案,所以问了也是白问,不如不问,不问还憋不住,所以只能用眼神来表达。
沈惟慕恍若未觉,隔着纸团了团弄散的点心,将其搓成了一个不太好看的球后,送进了嘴里。
他仿佛在用行动给大家答案:看,我为你们牺牲多少,为了你们把爱吃的点心都弄散了。
宋祁韫、白开霁、陆阳、尉迟枫:“……”
自从认识了沈二三,他们无言以对的次数便越来越多了。
“吊桥下的峡谷,中满了碰碰草,除非你们是优雅漂亮的魔尊能飞出去,不然别做梦了,妄想着没有吊桥也能跑。”
碰碰草是西域著名的毒草,这草只要不碰没什么毒性,但碰了就会令人皮肤烧灼,腑脏溃烂而死。这草还有一大特点,只有在活着的时候有毒性,死了就没了。
沈二三这张嘴,现在就好像是一把铡刀,在一刀一刀地砍断他们所有的路和希望。
当然这些路和希望本来就是绝路和无望,从这点上来说,他们其实还要感谢沈二三。
现在他们当下第一紧要,就是尽快为尉迟枫洗脱嫌疑,不然等到了晚上,尉迟枫被当成嫌犯单独关禁闭的下场,便如碾碎的红豆糕!
“尉迟兄绝不可能是杀害许蘅芜的凶手,那我们现在要解谜的是许蘅芜的死法。她何时死的,在哪儿的,将这些解开了,尉迟兄的嫌疑自然就排除了。”宋祁韫冷静分析。
“对,眼睛有时候是会骗人的。会不会是尉迟先生中药刚苏醒,错看或没看清,或是产生了幻觉?”
“那时天刚亮,不是幻觉,我看得很清楚,而且我能感受到那个人的呼吸,分明是活人。虽隔着纱帐,其身形的确与许蘅芜一模一样。”
尉迟枫出身医学世家,在医术上的造诣颇精,不然他也不会被郑成梁破例提拔为大理寺主簿。
望闻问切是他行医的基本,悬丝诊脉,感受呼吸、脉搏,也是他的强项,不可能出错。
至于自己头脑是否清醒,是否是幻觉,他也能辩得很清楚。
白开霁等人醒来后,也没有产生幻觉的症状。所以大家也相信,尉迟枫所见就是事实。
“也可能是凶手用了什么手法,令已死许蘅芜身体发生了翻动。二三说了,那些房间里不是都有很多机关么?这对他们来说很容易吧。”白开霁又提出一种可能。
宋祁韫摇头,“再神奇的机关,也有迹可循。我早想过这点了,仔细查看过许蘅芜的床,与普通的床无异,周围也没有被布置机关或绳索拉动的痕迹。”
“当时若有绳索拉动,我一定会听到声音。”尉迟枫补充道。
“那么可以肯定,今晨你在床上见到的那个身影,一定不是许蘅芜,是另一个人,很可能就是凶手。”
“如果房间情况确如二三所言,熄灯后就会封闭,任何人都无法外出,那昨夜与你同住之人也是她!”
许蘅芜的身体表面无外伤,唯有后颈近颈骨第二段处有少许淤青。
她嘴唇及指端发绀,皮肤发紫,看起来是无法呼吸气竭所致的死亡,至于是什么原因导致的气竭却很难查清,除非可以剖尸。但以常莺等人的态度来看,根本不可能允许他剖尸。
“有一事特别,我查验的时候,常莺姑娘也在旁监看,看到许姑娘后颈那处淤青时,她脸色有变,问她何故,她却不说。”
咔!咔!
专注分析案情的四人听到清脆声响,很难不分神,循声而望。
沈惟慕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拿了一个绿萝卜,正在咔咔啃着。那萝卜是绿瓤的,多汁,看起来十分脆爽,似乎跟普通萝卜不太一样。
虽然很想问,但现在时间宝贵,暂且没工夫闲聊。四人都不约而同地收回目光,继续讨论。
“会不会许蘅芜的死因就在其颈后淤青上?”
“如果脊髓在颈椎第二节 被水平切断,便会致使人丧失呼吸能力,气竭而亡。”沈惟慕突然插嘴,语出惊人。
尉迟枫惊讶询问沈惟慕,怎会知道此情况,“你也懂医理?”
“笑话,这世上会有我不懂的东西?”
“有啊,可太多了,比如我,你懂吗?”超爱跟人抬杠的陆阳,第一时间蹦出来跟沈惟慕杠。
沈惟慕淡扫一眼他,“你不是东西。”
“我——”陆阳感觉自己被骂了,但骂回不去,他总不能狡辩说自己是东西吧。
本来严肃焦灼的气氛,被这么一闹忽然轻松起来,大家都忍不住失笑。
“三鞠躬跟我道歉,便透露一点让你们更惊讶的消息,这消息或可助尉迟先生洗清嫌疑。”
这些八卦线索本来就该透露出去,既然陆阳非要找不自在,何不就给他一个不快乐的机会。
白开霁催陆阳:“赶紧的,快道歉。”
宋祁韫劝陆阳:“为了尉迟兄,你牺牲一下。”
尉迟枫谢陆阳:“白兄弟不必为我如此,不过是在千机山庄被关禁闭罢了,我能承受。”
咔!咔!
沈惟慕咬着萝卜,漂亮的凤目流转,轻轻落在陆阳身上。在其他三人察觉不到的角度,他上扬眉眼,对陆阳发出了胜利者的嘲讽。
陆阳气得不行,但被架在这个位置上了,总不能因为他害得尉迟先生蒙冤,陷入危险。
“好,我跟你道歉。”
“你还要边鞠躬边说:沈二三是这世上最懂的人,我最佩服的人就是沈二三,我以后再也不在沈二三面前嘴欠了。”
陆阳气炸了,“我不干了!大不了今晚上我替尉迟兄关禁闭!”
沈惟慕眼中了含笑,啃着萝卜静看他跳脚。他知道,他会同意的。
白开霁忙拉住陆阳,劝他收敛脾气,“本来这事儿就是怪你一开始嘴欠,如今吃了教训长长记性也好。你不会真的眼睁睁看尉迟先生蒙冤受死吧?”
“好好好,我道歉。”
陆阳在江湖上素来以敢言、嘴毒、嚣张而闻名,他一身武功至刚至强,在以强者为尊的江湖上没人敢得罪他。
如今他对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病弱少年,竟要学会闭嘴道歉,这太伤害他的自尊了,气得整个人都要炸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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