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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三个怨种前夫(妤芋)


“好蠢。”往回走时,我和柏砚落在队伍最后,他如此评价。
我知道他评价的是为首的小孩。捞人的全程柏砚的表情都很平静,平静中带了些死寂,似乎颇有耐心,毫无态度。但我清晰地看见了他挂在脸上的无语和嫌弃。我几番想放声大笑,但考虑到这群孩子的自尊心,还是忍了下来。
“宽容一点儿,他们才多大。”我笑着摇头。
晚上,为了感谢我与柏砚,五个青年执意要请我们。
酒吧位于喜马拉雅峰的山脚下,背靠山崖,前面是一片白皑皑的雪地。方圆百里内,只有这个挂满红色彩带的木屋亮着光,像是遗落在寂寥和冷清的黑夜里的礼物。据店主说这儿本来是草场,春天雪化了,就会冒出一茬青草,牛羊都会来吃。
我要了带气泡的香槟,柏砚不喝酒,他不喜欢酒精的刺激性味道,点了奶昔喝。我们俩坐在靠窗的小圆桌上喝,中间的蜡烛忽明忽灭,年轻人们喝上头了,唱起了歌。
忽然,被柏砚捞了三次的alpha青年杀出重围,冲到金发beta跟前,单膝跪地,掏出一大捧花,赤红着一张脸,请求交往。酒吧的情绪被点燃了,起哄声此起彼伏,连老板也从阁楼探出头来看热闹。
我望着这群活泼的孩子,他们也都才十九二十岁,我止不住感慨,“现在的孩子还真是早熟。”
说完,我拿着酒杯的手一顿,我算算年纪,意识到我像他们那么大,都已经和柏砚结婚快三年了。
柏砚也想到了,他看向我。我扶着额头,补充道,“我们那时候更早熟。”
看着旁边的年轻人又是送花,又是跳舞唱歌的,相比起来,我和柏砚结婚的过程还真是格外平淡。没有求婚,没有戒指,也没搞什么仪式庆典,我们那时才毕业,住在只有一张床的筒子楼。
毕业典礼的当天,他在校门口等我,我跑过去,他对我说,‘我们结婚吧。’我说,‘好啊。’随后我便骑着小电驴,哼哧哼哧地载着柏砚去了民政局。
从求婚到领证丝滑无比,除了在签字时,我紧张了会儿,其它的啥也没发生。至少我是这么以为的。
然而,在柏砚那儿有另一个版本,“不,我很紧张,”柏砚喝了口奶昔,没什么表情,“很紧张。”
我很意外,“真的假的?”我努力回忆,记忆中柏砚一直镇定自若,签字时,他也很淡定,名字一笔便完成了,和平时写笔记没什么两样,“完全看不出来诶!”我说。
柏砚静静地望着我,他很严肃,可他不知道他的嘴上挂了半圈奶昔印子,“因为你当时在想晚饭吃不吃鸡蛋灌饼,没有注意我。”时隔半个世纪之久,他对我做出严厉控诉。
我恍然大悟,“这就是你当初坐在电动车上掐我腰的理由。”
他可是在我腰上掐了好大个巴掌印。
柏砚移开视线,又在假装没长耳朵。
皆大欢喜,金发beta答应了alpha的交往请求,一对新人牵手成功,高兴得alpha当即转起了圈圈。他很想亲吻身边新出炉的伴侣,但注意到坐在角落的我喝柏砚,硬生生克制了下来。
我悄悄结了账单,和柏砚离开了酒吧,不打扰这群玩得忘我的年轻人。这个酒吧本就该是属于年轻人的,有我们两个老东西待着,他们都放不开。
屋外的空地上,雪又厚了不少,几乎到我的膝盖。
我艰难跋涉十分钟,果断选择放弃,垂直倒在雪上。这些积雪都是新雪,绵密、柔软,白得没有影子。柏砚看我躺进雪中,也坐了下来,他抱着膝盖,眼神空茫,凝向不远处的山峰,安静地陪伴着我,任由我在雪里翻滚、扑腾、蛙泳,最终把自己周围五米的雪地都嚯秃噜皮。
我坐起来,提议,“我们堆雪人吧。”
柏砚扭过头,望着我,保持沉默。
“什么表情!”我大怒,哪怕是接着微弱的月光,我也看出来了!看出来柏砚眉宇间浅浅的不赞同,“你是不是在嫌弃?我看出来了噢,你小子就是在嫌弃!”
“没有。”柏砚立即否认。
“真的没有?”我追问。
“没有。”他再度重申。
我冷笑,反问他,“那你为什么用后脑勺对着我?”
每次撒谎,柏砚会想尽办法不看我,这次更是连头都转过去了。
柏砚闻言,顿了顿。随后,我以为他要狡辩时,他站起来,面朝下,背朝上,笔直地倒进雪堆。
我看着他直接躲进雪里的样子,决定大发慈悲,放过柏砚,“装尸体是没用的。”我蹲到他脑袋边上,拿树枝戳他,“起来帮我!”
柏砚这才慢吞吞地爬起来。
堆雪人难的就是滚雪球。雪球需要下面大,上面下,还得团紧,以免散架。
这种麻烦活通常会落到柏砚头上,他滚雪球,我来垒地基。地基得垒成梯形的,正好卡住雪球。
我垒好了,回头看柏砚,正巧看见他推着及腰的雪球站在山坡边缘,正企图将堆好的雪球推下山坡。为了不让我堆雪人他还真是无所不及其用。
“柏砚!”我大叫一声,他吓了一跳,手一松,雪球毫无预兆地滚了下去。
“你故意的是吧!”我跳起来,去追球,试图阻止这个雪球的悲惨命运。
柏砚没想到被抓了个现行,也不敢和我顶嘴,老老实实地跟着我一起跑。
雪球越滚越大,越滚越快,我和柏砚追着雪球跑,跑过一段漫长的下坡,我和他留下一连串的脚印,月光铺满我们脚下的路,将影子拉得狭长。两侧的松树发出沙沙的声响,我们两人越跑越远。
柏砚不喜欢堆雪人。这种不喜或许可以追溯到我和他遥远的童年。我和他六岁时第一次一起堆雪人,花费整整一个下午细心地帮院子的雪人塑造一个完美浑圆的身体。
我和柏砚装扮它,我给它穿了我的毛衣,柏砚给它围上了围巾,我们什么也不知道,以为那可以长久。晚上回去,我和柏砚还分别给那个小雪人想了四五个名字。可是第二天,它就融化了,变成一滩奇形怪状的雪水,消失得无影无踪。自此,柏砚再也不喜欢堆雪人。
“冬冬。”柏砚突然出声喊我。
不远处的正前方立着棵杉树,我知道我们赶不上了。
“啪——”的一声,雪球撞上了树,轰然散了,我和柏砚停下了脚步。
哦豁,雪球散了,堆雪人计划暂时搁浅。
我和柏砚躺在雪地里,任由背后的衣服被雪浸湿。澄黄的圆月挂在我们的中间,我气喘吁吁,脸颊飘着绯红,柏砚也额头挂着汗水。
“我不喜欢堆雪人,”柏砚闷闷地对我说,他少见地用了‘喜欢’、‘不喜欢’这种表达偏好的词,“每次你走了,我都会踢掉雪人的脑袋。“
我翻个身,面对向他,他的绿眼睛向上望,望向头顶的树冠还有发黑的夜空。表达喜好这样的事,对他来说,还是太难为情了。
我又无奈,又想笑,“我早知道了。”我说,“你踢完都是我扶好的。”

不知不觉,我已经退休一年了。
退休前,我以为我会当个死宅老废物,每天靠退休金做米虫,过着那种睡到自然醒,醒了就吃饭的日子。
但回想起来,我这一年过得挺多姿多彩的,我旅游了好几个地方,见到了好多过去十年里总是匆匆而过的老朋友。真诚感谢我的每一个朋友,不管是谁,见到他们、和他们在一起,我都很开心。
到了家,莫亚蒂和裴可之寄给我的生日礼物到了。
莫亚蒂给我寄了两枚鸟蛋。信上说是他走在路上捡到的。风吹下来的,原本有三颗,但碎了一颗,碎的那颗流出来了幼鸟尚未完全成型的尸体,是蓝色的,很漂亮。两枚巴掌大小的蛋被我放进了孵化箱。收到他这个逼的礼物纯粹是意外之喜,知道他还没死对我来说就是莫大的宽慰了。
裴可之送了我一串黑色石头做的风铃,拿透明鱼线穿的,看打结的手法是他自己串的。瞧上去平平无奇,但挂在屋檐下,风吹过来时,黑色的小石头相撞,会发出绿色的荧光。我一个人坐在院子旁,能看这串风铃看一下午。
他们俩自由人的礼物是最先到的,至于伊芙、白瑞德、三道和琉,这几个人还在年终的加班地狱煎熬,礼物仍在遥远的运输中。
隔壁奚子缘的家装修得七七八八了,可惜这孩子也在加班,我回来的这几天连他的影子都没见到,只看见了他在我门上留下的便签。便签上是生日祝福和期待下次能登门拜访的给予,奚子缘说有一份特别的礼物想亲自给我。
“时间过得还真快,”我扫着雪,院子里裴可之种的兰草哪怕是在冬天,依旧长势迅猛,密密匝匝地成片冒出,完全看不出来一个月前尚且稀疏的土地,“马上又要是春天了诶!”
“还早。”小库房里的柏砚应了声。
他帮我擦拭着小库房最下面的摆件,需要不停拿出那些小玩意儿再放回去,累腰。我其它很好,就是腰不太行,没法弯腰曲背。现在东西掉了,我只能慢吞吞地蹲到地上,再慢吞吞地站起身。
收拾好屋子,我拿了些衣服,打算接下来的冬天都住柏砚家。柏砚没邀请我,是我不请自去,理由是我放心不下他,想深入跟进一下他后续的医疗检查。我担心他忽然死了。
话虽如此,但其实我也不清楚我能做些什么,只是觉得陪在柏砚身边,他或许会好受些。坐上去他家的私人飞船,我摸摸鼻子,主动坦白我是个废物的事实,“我还没照顾过人。”
柏砚侧目,提醒我,“你的养子。”
我摆摆手,“小莱本身有较强的自我管理意识。”
这点儿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如果不是小莱,是别的孩子,指不定被我放养出毛病了。我照顾我的宗旨是活着就行,更遑论照顾别人了。
柏砚抿了抿嘴。我猜测他在搜肠刮肚地想该说什么。
半晌,他看了眼我,又别过头,“你陪着我,”他说,“我很高兴。”
透明的眩窗上,柏砚的倒影正悄悄地望向我。我和他四目相对,那双绿眼睛有些不自在地移开,移到窗外缓缓移动的太阳上去。
暂居高级居住区,最麻烦的就是要做身份认证。
而这种高安保高福利的军营社区,身份认证通常又会要求和屋主同等级的十人表决是否授予。和柏砚同等级且居住在内的只有三个人,我倒不担心表决,都是老熟人了……我担心的是这儿认识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多到我头皮发麻!
从我和柏砚踏入社区中心的第一步,几乎所有目光向我集火。要是人的眼睛能射子弹,我浑身都是洞。
我的祈祷似乎发挥了作用。身份认证成功后,我和柏砚一路顺畅,无一人搭话。
进了门,我趴在玄关的墙上,长舒一口气。柏砚问我怎么了。我倒地不起,“这儿真的……太多前同事了,瞅着就头大。”
柏砚跟拖尸体似的拖我到沙发瘫着,“你不想和他们接触?”
“也不是……”我扶着额头,脚趾尴尬得抠地。
这些年以来,我似乎成为了被平反的典型案例,过去对我的评语有多恶意,现在便有多浮夸,都有失偏颇的,不过是从一个天平的圆盘滑向了另一个。加之我常年不露面带来的距离感,让很多人对我产生了不切实际的妄想。
“他们把我幻想得太好了,我很害怕这种想象。”我说。
欲加给我的冠冕和罪名,我都不关心。如果可以,我更希望所有人更关注自身……总之,我只是一个退休的老废物,废物到我想对每个过度欣赏我的人磕头,求他们无视我,千万千万不要找我社交!找我社交只能见到我是怎么阴暗爬行又抠脚的样子,百分百会让他们的幻想破灭。
柏砚懂了我的意思,为了让我放心,他在半空中比划了个圈,向我大概画出个范围,“这座山只有我们。”
相比我那个只有一棵槐树的院子,独占整座山的柏砚家可以称得上是金碧辉煌。
由于是独居,柏砚的房子只有一层,但一层的空间里错落有致。房屋傍山而建,依势起伏,书房埋入地下半米,坐着即能平视屋外的花园,盥洗室则深入山体,四周幽暗,三四步台阶便是客厅和茶室。
我们坐在茶室吃晚饭,推开纸拉门,冰雪未消,世界仍洁白无瑕,我注意到不远处的积雪上留下了一排小鸟的脚印,V字型印记细密地排列,随后又戛然而止,估计是飞走了。
“好大的房子……”参观完柏砚的家,我羡慕得流口水。
柏砚端来刚出锅的鱼,“你随时可以拥有。”
我敬谢不敏,“我住得挺好的。”
说完,我注意到柏砚的动作,跳起来制止他,“柏砚!凉拌的番茄加了白糖已经很甜了,不需要再加草莓果酱了。”
柏砚心不甘情不愿地哦了一声,满脸可惜地坐了回去。我看着他一勺一勺地挖盘子里的粉色果冻,无语道,“你再吃果冻就可以不吃晚饭了。”
柏砚很坚定地狡辩,“吃得下。”
我心想柏莱那个臭小子怎么上次没把你的果冻赶尽杀绝?我懒得劝他了,“你就和我犟吧。”
我盛着饭,和他说好安排,“春天我要去趟墓园。”
柏砚问,“卡玛佐兹上将吗?”
“对,”我有两年没去给达达妮老师扫墓了,去年忙于办理退休手续,前年是在搞封闭式研究,今年说什么也得去,“需要你给我开三张探视证明。”
身为世袭贵族,达达妮·卡玛佐兹被葬在卡玛佐兹的家族墓地,管理严苛,每年必须在规定时间祭拜,除非家族继承人许可或者决裁者开的通行证,否则外人不可去。达达妮老师是最后的卡玛佐兹。因此,每次我去祭奠达达妮老师,我都得找柏砚。
“三张?”柏砚问我,带着不确定的语气。
我掰着手指数,“我、小莱还有小菜。”
柏砚再次询问我,“我是说,你确定要带柏莱?”
我明白他想问的究竟是什么,“当然,他也是我的养子啊,”我假装没听懂他的意思,“有什么问题吗?”
柏砚深深看了我一眼,他没深究,只是顺着我的意思颔首,“好。”
一阵阵鲜香从鱼锅传来,被煮得发白的汤咕噜咕噜地冒出泡,我把洗干净的黄洋白菜放进去,这种鲜汤就适合烫菜。桌上的热气腾腾地冒,柏砚吃到第五个果冻了,高高兴兴地准备开封第六个。
我眯了眯眼睛,没阻止他。我已经想好了,要是待会儿他没吃够一碗饭,我绝对把他的果冻全藏起来。
我正计划着要怎么给柏砚长个深刻的教训,终端传来了通讯请求。一看,居然是柏莱。柏莱头几天才和我通过话,祝我生日快乐。我没多想,直接接通了。
“小莱,怎么了?”我手上舀着汤问。
对面的柏砚意识到和我通话的是小莱后,便垂下脑袋,不再看过来,表示他没有在听。
柏莱安静了很久,久到我察觉到不对,放下筷子,再三追问怎么了?他才开口,“你的继承人为什么不是我?”他问我。
“我早就知道了,”柏莱说,“但是我现在才确定。你真的没有选择我,冬。”
我没想到他居然是问这件事。
“你想做我的继承人吗?”我试图和柏莱进行理性的沟通。
“或许我不需要,可你甚至连最基本的询问都没有。”他说,声音很轻很静,我听见沙沙的声响,我猜他或许坐在部队的后山,那儿有终年不会枯萎的绿草地。
“你完全没有选择我的打算,冬。”柏莱第一次对我说这样的话,“有时候,我会觉得你根本不在意我。”
我理解了他的感受。柏莱一直知晓我不会选择他作为我的继承人,为此他从小和姚乐菜较劲。可是当这件事真的来临时,他仍然万分难受。
我叹出口气,深觉这孩子在别捏这方面果真和柏砚还有陈丹如出一辙,“你在说什么气话,小莱?”我还想接着说,然而柏莱打断了我。
这也是柏莱第一次,这么急促地打断我,“你不在意我。因为我不是你的孩子,和你没有血缘吗?”他问我。
我闭上眼,沉默不语。一句没有血缘,磨灭了我和这个孩子所有共处的岁月。
这一点,柏莱和年轻时的柏砚相似却不同。他们俩一个是情感细腻,偏又生性骄傲,一个是性子拧巴,偏又爱憋着,但当情绪击垮了堤坝,他们父子俩都不约而同地选择那个最糟糕的选项——企图通过口不择言来伤害亲密的人,由此驱离这段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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