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说话。
其实柏砚什么都没做,也没做错什么,相反,他对我很好。来到基地的四天里,但凡他有空,就会来找我。手术当天,他抱着办公机,坐在手术室外,等了我一晚上。我知道,我的那些厌烦完全与他无关,可我就是没办法压下这些负面情绪。
别说柏砚了,要是我的老师达达妮是alpha,我现在连她都不想见。
柏砚显然知道了答案,他还是那副沉静的表情,“我把鸭脖给你放桌上了。”他说。
我的眼睛向上翻,翻到天花板,柏砚这个逼太会拿捏我的,他很清楚他这样以退为进,我必定会感觉自己伤害了他。事实也的确如此,他这么一说,我就愧疚了。
“算了,”我再次翻身,坐起来,我对柏砚说,“我现在吃。你也一起吃。”
就这样,我和柏砚一起啃起了鸭脖。
他问我在前线过得怎么样。
“就那样呗,”我嗦着手指头上的辣椒油,耸了耸肩,“死不了,勉强活着。”
“你想调到基地吗?”柏砚问我。
我瞥向他,“你有权限?”
他望着我,没说话。
但我懂了他的意思。他在明面上是没有这个权限的,但是他能够操作。
“不要,”我翘起腿,直接拒绝,“把我调到基地,是想我给你做事?我不要。我在前线过得好好的。”
柏砚不信我说的‘在前线过得好好的’这样的话,他端详了我半晌,轻轻地说,“你变了很多。”
“人都会变。”
“我是说,你的精神状态变了很多。”
我掀开眼皮,皮笑肉不笑了一下,反问柏砚,“那我以前是什么样子的?”
柏砚很快给了我几个关键词,“开朗、活泼、爱笑。”
“现在呢?”我接着问。
柏砚又想了想,他整合了这几天的信息,试探性地描述,“不爱说话,心情总是不好,”他说,“情绪容易不稳定。”
他这么形容似乎也没错。前线的人都越来越怕我,在他们眼里我好像是个阴暗批,随时都能在地上扭曲地爬行,阴郁地蠕动。我蹲在尸体旁边抽烟都会被传谣在吸人的脑髓。也不知道这群傻X是怎么想的。
“噢,”我毫不在意,摊了摊手,“可能这才是我本来的样子吧。”
柏砚不再说话。
太久没吃辣了。哪怕是微辣,我的嘴和胃都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痛。柏砚买了很多,整整一筐,我吃饱了,可是疼痛时刻提醒着我的空虚。
我抹了抹嘴,站起来,接了杯水,咕噜咕噜一口气喝完。
我“嘭——”的一声放下水杯,转身对刚收拾完垃圾的柏砚说,“我们做爱吧。”
柏砚顿了顿,随后他洗了洗手,没什么表情地说好。
经验之谈,做爱和杀戮,是最快的能够消除灵魂的空虚、混乱与迷失的方法。这儿除了沙包,啥也打不了,我能做的只有找根玩意儿殴打我的*。
于是我和柏砚展开了一番激烈的赤身肉搏。我给他的肩头贡献了个牙印,他给我的屁股蛋儿上印了俩巴掌印。
高手对决,那都是得酣畅淋漓才行。我和柏砚都十九岁。精力不是一般的旺盛,直接噼里啪啦地床上战斗到餐桌,又从餐桌转战浴缸。
总而言之,战况非常激烈。中途一些玻璃制品被扫下,隔壁宿舍的人以为我发生了啥意外,热心肠地敲门,问需不需要帮助。
时间长了,我整个人都在发热发烫,眼前的世界也有些模糊了,窗外的光变得和雪一样白。我躺在床上,仰望着窗外,我才发现基地的杨树原来已经这么高了,葱葱郁郁、枝繁叶茂的,叶子碧绿得好像能流出汁水,一截树枝从窗户的间隙里伸了出来,三角形树叶有巴掌那么大。
我听见柏砚问我,为什么不同意和他结婚。
他还在纠结这个问题。
如果是十八岁,或者十七岁,他找我结婚,没准儿我就结了。那个时候,我的大脑还空空如也,什么都不懂。我不知道生死,不知道战争的残忍,不知道昨天和你打招呼的人,今天肠子就挂在了你的头上。
不幸的是,如今我都知道了。
所以说,到底有没有人告诉柏砚这个逼,我和他现在根本没可能。
在立场上,我和他已经完全相反了。且不说大环境差,前线骂基地是白皮猪,基地骂前线是杂草种,两方党派相互仇视,不只是政见上的仇视,还是拿人命填出来的怨恨。更重要的是,我现在是达达妮·卡玛佐兹的学生,没准儿还是接班人。而他呢——他已经算得上是莫罗的下属了。
老天爷啊!谁不知道达达妮和莫罗是老死不相往来的关系。
“你不再爱我,也不再信任我。”
柏砚平静地说。
柏砚以前有这么恋爱脑吗?我匪夷所思。我不想多谈这些,敷衍地开口,”啊对对对。“我解释说是因为他剪掉了他的长发,我少了个爱他的理由。
他安静了下去。
黎明的前夕,我将整个人浸泡在浴缸中,吐着泡泡玩。温热的水极大地缓解了我的肌肉不适。柏砚在一旁洗簌,他的衬衫被我扯坏了,仅披了个浴袍。
他吐出涮口水,看向我,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赶在他说话之前,我先发制人,“我不会听你的安排,你别指望我能给你带来什么,”我告诉柏砚,“我有自己的路要去走。”
他终于不再说话。
我知道,我和柏砚在这个问题上达成了共识。从今往后,我们都不会再讨论。它会被我们默契地忽视,成为一个遗忘的点。就像童年时,我和他拉勾,说要做一辈子的同盟那样被我们心照不宣地遗忘。
还是和以前一样。柏砚仍是个厨艺白痴。给我留下了一份煎鸡蛋、烤面包和热牛奶,他就提着公文包匆匆地离开了。我在浴缸里躺了十多分钟,躺得手上的肌肤都发皱了才出来。
炮打得越多,心离得越远。
说的就是我和柏砚。
我一边啃面包,一边想,究竟该怎么定义我和柏砚的关系?
如果要以前的我来回答,我肯定会毫不犹豫地说,‘是最好的朋友!我最喜欢柏砚了!柏砚最聪明了!’这样的肉麻的话。
但现在,我很清楚,我和他只是有性关系的好朋友。仅此而已。
除了自己,谁都靠不住。姜冻冬,不要依赖任何人。我无数次这么告诫自己。
真是不把人当人使。
手术后的第五天,基地就要求我加入救援队。简直是把压榨政策贯彻到了极致,尤其对我这种彻底丧失腺体的omega。
我才不想干。从前线撤到基地,我本就是想着换个地方,休养一段时间。什么逼任务我是一点儿也不会干的。
“基地没有权限调动我。”我告诉面前的beta。
然而beta推了推眼镜,丝毫不慌,“我们获得了您的上司卡玛佐兹的允许。”
“哈?”
在我狐疑的目光中,beta递出一份签署着达达妮老师名字的文件,上面清楚地写明允许基地在我休养的这段时间里对我进行任务安排。
于此,我只能翻个白眼,心不甘情不愿地应了下来,“我知道了。”
beta满意地离去。
等哪天找个时间,我绝对把基地炸了。我一边咒骂,一边穿戴发下来的救援军队服。无语死了,救援军的队服从头到脚都是一身黑,背后还被把能捅破天的电棍。我把裤脚扎进靴子里,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觉得我不是去救援的,是给人最后一脚,帮他们见阎王的。
救援军的成员基本来自军校的爆炸系,一个据说全系都是指挥狙击系刷下来的次等品。不过这些皆是道听途说,我在学校没待多久就被达达妮老师提溜走了。
唯一令我感到满意的是,我被分到了一个三人小组,三个人都是beta,完美规避了我最近才患上的alpha过敏症。分到这个组的原因是这三个beta常年任务完全度不高,并且经常被投诉,等于是甩了个烂摊子给我。
本来我以为我会见到三个废物,没想到倒也还好,三个beta都是搞技术的,不算废物,只是很社恐。
一个是肥宅,老是裹着被子,就露出一双眼睛,一看就是某种阴暗生物;一个是二次元,背着纸片人老公的立牌出外勤;还有一个叫琉,很聪明,算得上是机械天才。我来之前,是他主导。可惜这个人是直肠子,吃啥拉啥,大部分时间坐在马桶上便秘。
我和三人的合作的还算愉悦,面对我这个军衔比他们高了好几级的长官,他们很听话。比起前线那群老油条子王八蛋们,他们可真是太乖巧懂事了。
第一周的任务里,我指哪儿,其他三人打哪儿。我要他们去把不小心误杀的海盗头子尸体处理一下,他们就会哼哧哼哧地拿拖把收拾干净。实属杀人放火必备伙伴,非常省事。
不过,偶尔的,他们也会有让我觉得糟心的时候。
“呜呜呜,我的老公软了!”二次元抱着他沾了水就萎掉的纸片人立牌嘤嘤哭泣。
刚才走水路,救被困在三千多米水下的潜艇,二次元执意背着他老公,这下老公软了能怪谁?
我不耐烦地抽了口烟,“你给它两巴掌,看它硬不硬。”
二次元照做,啪啪啪俩大嘴巴子抽到制片人脸上,软掉的纸壳子立马稀碎。
“呜呜呜呜呜嗷嗷!”二次元崩溃了,抱着怀里的纸壳子看鬼哭狼嚎,“彻底软了!老公你不要软啊!老公你说句话啊!”
“啧。”我用脚尖碾碎了烟,一把拿过他的老公,卷巴卷巴,卷成两条细棍,直接塞进了他的鼻孔,“行了行了,你老公现在和你是负距离接触了,你俩亲密无间,骨肉相连,给我安静点儿。”
现在,二次元终于满意了,呼吸间都是他老公的味道。
唉,有时候挺无助的,我真的很想给这三个beta赏几个脚巴子,再把他们栽培进土里。可这又在基地,我得当文明人。达达妮老师,如果你听见我的心声,就快点来捞我回前线吧。我无数次祈祷。
第一周的任务以100%成功率圆满结束,这七天的时间里,我和三个在不同程度上变态的beta捣毁十个犯罪窝点,拯救了七十多位无辜群众,但这都不算什么,最重要的,我们成功帮助偶遇的五只迷路的猫咪回家。
将最后一只喜欢喵喵叫的猫咪送回家,三个beta都开始喊我大王。
“……土死了!不要喊我大王!”我严正拒绝。
“好的大王,没问题大王。”二次元和琉原地对我敬礼。
“烦死了!”
“哦哦哦!”肥宅裹着被子,一脸兴奋,“大王是可爱傲娇平胸系!”
我一个滑铲,直接把他铲到树上挂着。
看着肥宅在树上抱着树枝,大喊自己恐高,小心翼翼地阴暗爬行,琉和二次元发出响亮的笑声。我看着他们三个人,有点儿想笑,但不知道为什么,又笑不出来。
假如是才从学校出来的我,大概会很喜欢这样的工作吧。去帮助人,而不是伤害人什么的。拯救生命比屠杀生命要有意义不知道多少倍。
Moyati·Aquarius,今年十七岁,是个有着An基因等级的天才。
这是他第一次尝试自杀。
他想要自杀的理由很简单。直白来讲,就是活腻了,想要找点儿刺激。没死无所谓,死了更好。抱着这样的心态,Moyati选择了首都星的某一栋大厦,他巧妙地避开了所有监视器,如同幽灵一般站在在天台上吹风。他打算等夜晚降临,楼下空无一人时就跳下去。这样,他也不会影响到别人。
但是,他的消失引起了Aquarius家族的恐慌。
作为五十年以来科研世家里唯一的Freak,Moyati·Aquarius有着被视为精英公共财产的大脑和基因。实验室绝不允许失去Moyati·Aquarius这一宝贵的财产。
“失去他,会是所有人的损失。”Aquarius家族如此强调。
基地也重视如此稀有宝贵的顶尖科研人员,毕竟几乎所有和时空相关的研究都掌握在Moyati·Aquarius的手里,要是他有什么三长两短,那大家都玩完了。
于是,在今天接到Aquarius家族求救信息的下午,所有救援队都收到了紧急调度的命令,将近百万的救援军被要求立刻中断手上的任务,全力以赴地在首都星地毯式搜救一个名为Moyati·Aquarius的alpha。
救援军内部共享的信息网更新信息——
“搞什么啊我操!”
姜冻冬接到这个命令的第一反应就是烦躁。
彼时他和其他三人正在赶去一颗二等星球的路上。那儿有一组科考队被困在崩塌的冰窟里。他们今天的救援行程被排得满满当当,这样突如其来的饱和式救援——还是去搜救一个人,让他觉得荒谬。
姜冻冬并不打算放弃原本的任务列表。他让琉带着肥宅继续去冰窟,他则是带着二次元找这个Moyati·Aquarius。
“救一个自杀的An?”姜冻冬越读信息越觉得好笑,“我倒要看看这个An怎么自杀能把自己弄死。”
而搞得所有救援军焦头烂额的Moyati,正坐在天台的栏杆上喝咖啡。
他晃着脚,完全不怕脚下令人发晕的悬空,黑色的长发在风中飞舞,舞出个漂亮的弧度。他是一个纤细高瘦的alpha,有一双漂亮的蓝眼睛和白皙到略显病态的肌肤,裹着身光脚走木地板似乎都会拉肚子的清纯美少年皮囊。
厌倦了实验室枯燥乏味的生活,高智力与超忆症带来的让他倍感煎熬的精神压力,Moyati尝试过许多方法,以求寻找平静。
做爱似乎是不错的方式。白光过后,一切归零,Moyati尝试了几次,又感到厌烦。
他不喜欢高潮来临时自己的扭曲的脸庞,不喜欢被这种原始冲动控制大脑的自己,这让他屈辱地感觉他灵魂中的某一部分正被践踏。他不想要如此丑陋的模样。
思来想去,Moyati决定尝试死亡。
他喝完最后一口咖啡,欣赏粉云滚滚,漫天红霞,硕大的太阳从人造的神像丛林中落下。
不会人能干扰他。Moyati自得他精于计算的头脑,这帮助他顺利地藏匿行踪。
就在Moyati放下手中的杯子时,天台上被层层加锁的铁门突然被踹开了。
来人用力过猛,铁门凹陷,中间甚至都被踹出了洞。
Moyati盯着那个洞,下意识算了算这用了多大的力。
“就你小子要自杀是吧?”
飞扬的尘土中,Moyati听见来人问他。
“你是谁?怎么找到我的?”Moyati皱起眉,他握住栏杆,站到天台边缘,“不要过来。过来我就跳下去。”
尘土散去,Moyati看见来人的样子,是一个omega,穿着救援军的队服,留着头碎发,脸圆圆的,眼睛也圆圆的,表情阴沉。
“不要过来?”omega白了Moyati一眼。
Moyati还没来得及反应,紧接就被人猛得一踹,踹到起飞。
“小逼崽子,An等级跳楼可死不了,”omega说着,扑到Moyati身边,直接揽住他的腰,“我们也别浪费时间了。”
两人一起从高楼急速下坠。
风呼啸而过,Moyati和这个omega离得近极了,他的蓝眼睛瞪大,眨也不眨地看着身旁肌肤黑黝的omega,他看见omega的头发向上飞扬,他面无表情,浅褐的眼睛平淡地看着不远处,他毫无恐惧,亦不动容,仿佛这样的跳楼对他而言就是家常便饭。
Moyati低下头,盯着肌肉线条格外流畅的小臂,那是条极有力的手臂,仅仅是横在他的腹前,便足以将他禁锢在身边。Moyati的感官放大——被放大到从未有过的程度——以至于,他不但嗅见了他衣服上淡淡的香气,还有那股从皮肉上传来的温热,omega手臂上细小的绒毛拂过他的掌心,弄得Moyati不知所措。
一种被击中的感觉贯穿着Moyati,这种感觉化为了毛茸茸的痒意,从脚底撩搔到心里。
Moyati,十七岁,在跳楼的途中确定自己恋爱了。
爱上了一个能一脚把自己踹飞的omega。
“嘭——”的一声,Moyati和这个omega成功落地,落在早被二次元吹好的气垫上。
“收工,”Moyati头昏脑胀地看着那个omega拍拍手,站起身对身旁的beta说,“走,下一个。”
尤其是,当我知道我被一个脑子有病的alpha追求了时,我想死的欲望达到了巅峰。
“您无法担任他的妻子。”在我扔完门口一盆又一盆粉玫瑰后,自称Aquarius家族世代管家的beta找上了我。
这是个年过半百的男性beta,穿着粉色的紧身长裙,他用挑剔的眼神上下扫视了一番我身上的粉色跳跳虎睡衣,露出一种收敛了但又故作展示的嫌弃。他对我说,“很遗憾,无法生育的omega不能成为Aquarius家族的主人。可容我建议,情人的身份对你们都是不错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