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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三个怨种前夫(妤芋)


莫亚蒂原先不想带裴可之来自己家的,但回到姜冻冬的小院收拾东西时,莫亚蒂看着壁龛里的骨灰盒和碟子里的饼干,他静坐在裴可之面前,坐了半晌,他拿起一块供奉给裴可之的饼干吃了起来。
莫亚蒂记得这碟饼干出锅的时间是在下午,那时姜冻冬已经吃不下任何东西了,他烤出来只是为了闻闻味儿。饼干烤得边缘焦黑,又脆又香,莫亚蒂吃了很多。
而如今,嘴里的饼干已经潮了,姜冻冬也已经走了,所有暗潮汹涌的恩怨都和软掉的饼干一样,沾上了股回味。
莫亚蒂还是打包走了裴可之,不情不愿地要他也住进了自己家。
莫亚蒂久久凝视着姜冻冬的照片,他没好气地对姜冻冬说,“喂,姜冻冬,我要去救你的养子了,”他吐槽道,“你那俩孩子还真是不消停,你怎么忍受得了的?”
照片里的姜冻冬对着镜头傻笑,圆圆的脸上眼睛眯成两条缝。他笑眯眯的样子仿佛是在对莫亚蒂说,‘我连你都忍受得了,两个孩子算什么?’莫亚蒂嘟囔着抱怨,“你死了,居然都还能给我找事儿做?干嘛?你想让我替你当你两个孩子的保姆?我是什么很贱的人吗?”
回应他的,依旧是姜冻冬明媚的笑脸。
莫亚蒂脸上鲜活的表情渐渐淡了下去。
他的的目光滑到裴可之的骨灰盒上,他想,真是可笑。
真是可笑,裴可之一直以为他会陪姜冻冬走到最后,可是最先死去的却是他这个黑心医生。而莫亚蒂,明明他是所有人里最想死的人,明明他死了这么多次,可偏就是他还活着,偏就是他活到了最后——所有人都死去的最后。
这是什么可怕的诅咒?
莫亚蒂寻常地活着,活到如今的百岁。他的寿命过于漫长,每次他数着自己还能活的年岁,就感到一阵绝望。
为什么姜冻冬能早早地死掉,而他却要活到这么——这么遥远的以后?怎么什么好事都落到了姜冻冬头上?太不公平了。
一定是姜冻冬诅咒了他。莫亚蒂想,要不然,他早就死了。
有的猫死了一百万次才真正地学会了死亡。而当他真正地学会了死亡后,他决定好好地活下去。
姜冻冬死后的第三年,莫亚蒂对他的嫉妒,酿造成深深的恨意。他真的开始恨他。他以为恨他,也许就能让自己从生活里解脱出来,也许就能让他继续理所应当地自杀。
不幸得失,越是恨,莫亚蒂对姜冻冬的记忆就越是清晰,他患有超忆症的脑袋是一个巨大的宇宙硬盘,连有一次姜冻冬笑着低下头时,他无意间瞥见的他左耳朵后面那颗细小的椭圆形的痣,他都记得一清二楚。
有一段时间,每一天,莫亚蒂的脑子都在不停歇地播放有关姜冻冬的所有记忆。他被迫一遍遍地重复他和姜冻冬相遇的点点滴滴,一次又一次地经历和姜冻冬的相遇、相识、相互帮助、争吵然后和好、漫长的磨合以及死亡。
他好像又回到了被超忆症困顿的少年时代。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他都被拉进记忆的沼泽,无法脱身。
直到某个夏天的傍晚,莫亚蒂像只孤魂野鬼地飘回姜冻冬的小院。他准备在这儿睡一晚上。只有在这儿,他癫乱的精神才会稍稍安静。
莫亚蒂蜷缩起身体,睡在属于自己的那一半边床榻上。他的呼吸缓慢地平稳下来,就在他放空大脑,即将陷入酣睡时,一声啼叫又扰了他的梦乡。
莫亚蒂黑着脸,循声穿过院子,来到后面的仓库。他要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在这儿作威作福。
灯啪地打开,摆满货架的屋子顷刻间亮堂起来,莫亚蒂也终于看清打断他睡眠的始作俑者——叽喳的啼叫来自一个放在桌子上的孵化器,这么多年,也许是姜冻冬忘了,孵化器从没有关过,里面始终维持着动物发育的温度。
莫亚蒂打开孵化器的盖子,一只天生就没了翅膀的燕子出现在他眼前。这只燕子才破壳不久,只有半个巴掌不到的大小,它闭着眼睛,浑身湿露,张着嘴不停叫着。
莫亚蒂眉眼里的阴郁忽地滞住了。他拨弄一旁被破开的鸟蛋壳,来回地观察,壳上星星点点的花纹,他记得很清楚,是他送给姜冻冬的六十九岁的生日礼物。
二十五年前他四处游荡,在一棵树下捡的一枚鸟蛋,此刻却孕育出了新的生命。
莫亚蒂呆呆地望着孵化器里拼命叫唤的小鸟。老实说,这只燕子挺丑的,羽毛稀疏,天生残疾,身子细小,脑袋却大得吓人。如果他就这么旁观,今晚之后,这只鸟肯定会死。
但在黎明来临前,莫亚蒂还是轻轻地取出了这只叫声渐渐微弱的小鸟。
他决定养活这只小鸟,决定给它取名为葁燕。
葁燕的到来,没给莫亚蒂的生活增添什么欢乐,倒是多了些鸡飞狗跳。葁燕不仅没有翅膀,连眼睛也看不到东西,等它再长大些,莫亚蒂发现,它的心脏也有问题。
可葁燕什么都不知道。它不知道自己没有翅膀,也不知道自己眼瞎,更不知道心脏的问题,它靠嗅觉辨认方向,靠叫声的回音确定位置,它顺从本能,尝试过扑腾着飞。
但它的一次次勇敢,换来的是从书桌上掉下来,险些把自己摔死。
为此,莫亚蒂不吃不喝,整整一周把自己关在工作室里,研究怎么给葁燕打造出能融合进它的生命,和它一起发育,一起成长的生物机械。这个机械要修复葁燕所有的残缺,还要赋予它人类的智慧和语言。
忙碌的生活倒是让超忆症暂时停歇,而莫亚蒂浑然不觉。
在陪葁燕测试第三套融合机械的时候,莫亚蒂站在草坡上,他伸直手臂,看着小臂上的葁燕小心地张开翅膀,而后俯冲向前,翱翔向一望无际的蓝天,莫亚蒂忽然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感动。
从那以后,葁燕有了新的眼睛、新的心脏和翅膀,它学会了飞翔、学会了说话和辨别哪个树上的梨子最甜。它有了新的生活,莫亚蒂也是。
碗里的梨子汤放凉到温热了,葁燕叽叽叫着,飞到莫亚蒂的头顶,蹲在上面,一定要莫亚蒂也来喝。
一人一鸟心满意足地喝完了各自的甜汤,莫亚蒂擦擦嘴,对肚子圆滚滚的小鸟说,“走吧,我们去救一下你异父异母的兄弟。”
葁燕歪了歪脑袋,不解道,“菜菜哥?菜菜哥?”
“不是你的菜菜哥,是另外一个。”莫亚蒂说。

第168章 你走过的路(五)
姜冻冬,今年十六岁,从小生活在偏僻的幼儿公寓,是第一次进入首都星中心圈域的乡巴佬。
在冒险者培训中心被取缔的今天,他来到这儿,是听说军校生能够穿梭在不同的宇宙里执行任务,为了自己闯荡宇宙的梦想,姜冻冬决定报考军校。
和他一起来的,还有他最最最好的朋友柏砚。他们青梅竹马,目前一块儿住在小旅馆里。
距离军校招生开始仅有一个星期,上百万名从星系各个角落赶来的军校备考生,都在紧锣密鼓地加训。紧张、焦虑,对未来的惴惴不安,和战争渲染下的恐惧笼罩着这一片学区。
唯独姜冻冬毫无知觉。他整天依然傻乐,在送柏砚去训练中心后,他就拿着柏砚给他的零花钱开开心心地到处溜达,研究哪家的糖水铺最物美价廉。
这不能怪他心大,毕竟对其他人来说,训练三四年才能掷出的超重量铁块,在姜冻冬手上就跟橡皮泥似的;同样的,对其他人来说七十公里越野跑,能跑得丢半条命,姜冻冬却全程脸不红心不跳,还能抽空掏几个鸟窝。
得天独厚的身体条件,叫姜冻冬从来不懂寻常人的艰辛。他也不关心别的任何人,他在意的只有加椰果的椰奶西米露会不会更好喝?以及柏砚为什么今天少给了他二十块钱?
难道是因为他昨天吃了两个猪扒包,所以没有好好吃午饭?
可是猪扒包真的很好吃啊!
姜冻冬沮丧地又数了一遍钱包里的钱,噢,依旧只够他买两瓶水,和一碗椰奶西米露,或者一瓶水,一个猪扒包。
要不然给柏砚带一个猪扒包让他尝尝,姜冻冬想,柏砚吃到这么美味的食物,肯定就能理解他了!但是,他也很想吃——要不然他吃一半,给柏砚留一半?
姜冻冬坐在公园的花坛边儿上,售卖猪扒包的店和他只相隔一条马路,猪肉被煎得焦香的味道,混合着油脂的香气源源不断地飘过来,勾得姜冻冬恨不得立马上去啃几个。
而猪扒包店的旁边,则是他评选出来味道最好的甜水铺。同样也是最近姜冻冬也无法割舍的心头好。可钱又只有这么多。姜冻冬一筹莫展,一遍遍地数着钱,试图让钱越数越多。
就在这时,一道完全陌生的嗓音打断了姜冻冬的纠结。
“姜冻冬。”
姜冻冬抬头望去,他看着不远处一个身型高大的人正走向自己。那是一个恰值壮年的alpha,小麦肤色,面容成熟,五官深邃立体,眼窝很深,嘴唇有些薄,面容兼具俊秀和刚毅。
alpha穿着黑色的高领毛衣和工装裤,肌肉紧实,一看就是真正的练家子。姜冻冬确定自己不认识他,但那双绿色的眼睛莫名叫姜冻冬想起柏砚。
“你是谁?”姜冻冬收起手里的钱,疑惑地问。
但alpha没有回答他的问题。alpha双手插兜,随意又熟稔地走到姜冻冬身旁,“你在这里做什么?”alpha反问道。
十六岁的姜冻冬对任何人都不设防,他很轻易地就被带离了节奏。他张开手,露出掌心里的钱,“我在数钱。”姜冻冬回答说,“我准备买猪扒包吃。”
alpha瞥了眼,“钱不够?”
说到这个,姜冻冬又失落起来,他另一只手摆弄着手里的几枚硬币,“买一个猪扒包的钱够了,但我还想喝椰奶西米露。”
alpha看着垂头丧气的姜冻冬,极短暂地笑了一下。
“我请你吃。”alpha说。
姜冻冬瞪圆了眼睛,他不可置信地望向alpha,“真的吗!!!”
回答他的,是alpha微微扬起的下巴。“走吧。”alpha示意道。
姜冻冬不作任何怀疑和犹豫地领着alpha走到马路对面的商铺去。他雀跃地指着店铺海报上的猪扒包,看向alpha的眼睛明亮得像是要蹦出星星。
等这个陌生的alpha真的自掏腰包,给他买了猪扒包和椰奶西米露,姜冻冬欢呼,“你真是世界上最最最好的人!”
刚出锅的猪扒鲜嫩多汁,姜冻冬咬下一口,无比满足。alpha提出回到公园,姜冻冬没有拒绝。公园更安静,也更适合吃东西。
往回走的路上,alpha带着挪揄地问姜冻冬,“比你的朋友柏砚还要好?”
那倒没有。姜冻冬边吃边想,柏砚不仅会给他买猪扒包和椰奶西米露,还会在晚上帮他铺床、套被套、洗袜子。每个被姜冻冬支使的人,都会得到姜冻冬亲口颁发的好人认证,其中柏砚得到的最多。
但姜冻冬再没心没肺,也知道吃人手短拿人嘴短的道理。他同样没回到这个问题,而是反问alpha,“诶!你怎么知道柏砚?”
alpha却说,“我不仅知道他,我还知道你们会一起读军校。”
姜冻冬嚼着猪扒包惊呼,“真的假的?但是柏砚要报的是政校啊!”
“他很快就会转学到军校。”alpha说。
他们俩来到公园的喷泉池。姜冻冬丝毫没有身为omega的自觉,他完全不在意一个陌生的alpha和同坐在一根长凳上。
他现在满心都想着alpha刚刚的话,可高兴了,“哇哇哇!那简直太好了!!”姜冻冬问alpha,“你怎么知道的?你能预测未来?”
他偏过脸,望向alpha,又大又圆的眼睛黑白分明,鲜红的嘴唇上蒙了一层油,在阳光下锃亮发光。白皙的娃娃脸上,姜冻冬的神情无比鲜活明艳。生动到让看惯了静态照片、录像的alpha恍惚了片刻。
alpha从包里掏出一根香烟。他点燃,抽了一口,“不,”alpha吐出烟说。“我是来自未来的人。”
如此离谱的话语,却没有引起姜冻冬的怀疑。或者说,作为一个直觉动物,他根本没有怀疑别人的习惯。
“哇!”姜冻冬又啃了一口猪扒包,感叹道,“好酷!”
他想了想,又问,“所以你认识未来的我?我们是什么关系?”
alpha淡淡地回答说,“朋友。”
姜冻冬接着问,“柏砚呢?你和柏砚也是朋友?”
alpha转了个弯,“他是你的朋友。”
姜冻冬歪了歪脑袋,没明白这话什么意思。但直觉上,姜冻冬感觉眼前的alpha不想多说,他没再追问这个问题,转而问起别的,“那你叫什么名字?”
alpha含着烟,阳光渗过树叶的光斑驳地渲在他的脸颊上,那双绿色的眼睛静静地望着姜冻冬,这个时候,姜冻冬觉得眼前的alpha更像柏砚了。
“我叫莱。”alpha说。
姜冻冬有点儿意外,“莱?”他伸出食指,在半空里比划着写下‘莱’这个字,“上面一个艹字头,下面一个来了的来?”
柏莱点头说对,就是这个字。
“噢……”姜冻冬拉长了声音,他伸出没有拿猪扒包的手,和柏莱握了握,“你好,你好,莱,很高兴认识你。”
柏莱觉察到姜冻冬话语中的不自然。他挑了下眉,“我的名字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姜冻冬被抓包了,有点儿腼腆,“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他犹豫了几秒,还是选择告诉柏莱,“嗯……只是柏砚和我说过,要是他以后有孩子,他也会给他取名为莱。”
柏莱送到唇边的烟停顿了。他稍稍意外地发现,原来他的名字在这么遥远的以前就被确定了下来。
“那看来这就是我和柏砚不对付的原因。”柏莱含着烟说,“和他的孩子一个名字,还真是不幸。”
姜冻冬不喜欢身边这个未来朋友话语里若有若无的讽刺意味,他撇撇嘴,不大高兴地反驳,“重名也没有关系啊。莱这个名字这么好听——‘草冒出头,春天就来到了’。莱是生命传承带来的生机勃勃。”
尽管在二十多年以前,就听过姜冻冬说他名字的含义,但再听一遍,柏莱心里居然生出了几分怀恋。
“那你呢?如果你有小孩,你会叫他什么?”柏莱询问。
他原以为姜冻冬会说他没想好,或者根本没这方面的思考,没想到姜冻冬咬下手里最后一口猪扒包,毫不犹豫地回答他说,“会叫他燕。”
柏莱点了点香烟燃烬的灰,“我以为你不会想要生孩子。”
“诶——你怎么知道!”姜冻冬惊讶道,随即,他想到身边的人是他未来的朋友,这个疑惑又迎刃而解。姜冻冬点着头,“是不想生没错的啦,但是以后说不定会收养孩子呢?反正还是有可能会有孩子的嘛。”
柏莱在意的是另外一个方面,“那为什么要叫‘燕’?”
“因为‘春天到了,燕子就来了’。”姜冻冬说得头头是道。
草冒出头,春天就来了。
春天到了,燕子就来了。
柏莱敏锐地在这两个名字间捕捉到一种先后顺序的关系。他猜测,取这两个名字时,应该是柏砚先说,姜冻冬再紧随其后。
“你想让你和他的孩子活在同一片春天?”柏莱很快就猜到了‘燕’的意图。
姜冻冬‘哇!’了一声,“你好聪明!”他跟小鸡啄米似地点头,“是的,是这样没错。”
“柏砚那么聪明,他的孩子肯定也聪明。我的孩子和他的孩子,要是能像我和他一样成为最好的朋友——那就再好不过了。”姜冻冬说着,打开手边的椰奶西米露。他捧起碗喝下一大口,椰子的清甜味填满口腔,姜冻冬幸福地眯起眼睛。
柏莱的目光落在姜冻冬身上,阳光洒满少年圆乎乎的脸,他的腮帮子被塞得鼓鼓囊囊的。
柏莱发现,原来姜冻冬真的一直都没有变过,吃到好吃的食物会满足地眯眼睛,遇到喜欢的食物会高兴地摇来晃去,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这么多年以来,姜冻冬完全没有变过。
手里的烟燃了将近四分之一,留给柏莱停留的时间不多了。
“如果,”柏莱顿了顿,他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如果你和柏砚有孩子,你会给他取什么名字?”
他话音刚落,姜冻冬就爆发出猛烈的咳嗽声。
“咳咳咳!”此时,姜冻冬也顾不上别的了,他涨红了脸,气都还没喘匀,便急吼吼地问,“我、我、我我我我和他会有孩子?!”
任谁听到一起长大的好兄弟,那种会帮对方扯出卡在屁股缝的裤子的好兄弟,在未来要在一起造娃,都会被吓到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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