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群峰原本正想感谢他二叔借他人,他二叔主动提了,他便先谢了人,之后才同人解释,但他没说旁的,只说了水田的事。
“二叔,小姑越来越过分了,我昨日回家正好赶上她去家里闹,后来又从我娘那里听到,前些日子她还对我娘,还有我那新过门的夫郎动手了。我原本就烦她,如今是一点儿不想忍她了。”说到家里那个胡搅蛮缠的小姑,柳群峰又想到了他阿爹,顿时更烦了!
他心里有气,直接一脚将路边的小石子给踢飞了出去,小石子飞出去砸到旁边的水沟里,溅起几滴水花,水花落到了水沟边的一朵黄色小野花上面,野花乐得摆了摆头。
踢了小石子柳群峰尤不解恨,干脆几步过去,不停踹着水沟边的大石头,踹着踹着干脆直接坐了上去,然后摘了石头下面的小花刁在了嘴里。
柳群峰满脸心事,却不打算说出来,他二叔算是了解他的,也不追问,只是安静在人旁边站着。
二叔站着站着便回头看了水田一眼,之后长叹了一口气。
“群峰,我看啊,你今天也是白折腾,你小姑那人表面大方知礼,实际最是小气爱占小便宜,今日这田坎便是重新建了也没用,再过几年怕是又能给她挖穿了,邻着她家田地的人家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二叔自家的一块田也给小姑挖过,当年他们两家也吵过架,后来他干脆不管了,直接把那块田给卖了,可这里是祖田可不能卖。
对于二叔的担心,柳群峰不止没放在心上,反而咧嘴笑了。
听了二叔的话,他心情倒是好了一点,立马的带着一脸坏笑指了指那边的水田,连胸口都挺了挺,满脸得意!“王家的水田我给买了!往后只要我家田坎还垮,小姑家里的也得垮,我看她的锄头还敢不敢不长眼睛!”
王家的水田正好在小姑家下面,如此,小姑家里可挖不倒人家的田,只有人家挖她家的份,但如今那水田是柳群峰的了。
“好小子!真有你的啊!哈哈哈哈哈哈!”二叔想通其中道道,笑的前仰后合,甚至忍不住的伸手去揉了揉柳群峰的头。
柳群峰笑眯了眼睛看着他二叔,二叔看着面前熟悉的眉眼,心想他这大侄子不管是样子还是性子,都同他们阿爷一模一样啊!
两人回去之后,二叔直接回家去了,柳群峰刚推开自家的院门就听到他爹在骂人,而且骂的是陈初阳。
陈初阳一直在家里等着去水田那边的人回来,柳父回来之后,还不待家里人开口问他,田里发生了什么事,他便盯着陈初阳破口大骂!
“你是怎么做人夫郎的?自己男人你不知道劝着一点?还以为老二成亲了能懂事了,没想到你是个这么不中用的,娶了你老二更没个样子了,甚至都开始忤逆我这个当爹的,竟然当众给我没脸!”
今日,柳父是真的被气得狠了,柳群峰和他对着干,他气,那些佃户竟然不听他的话,他更气!
柳父一边说着话,一边往这陈初阳身边去,柳母原本和阿奶一起在屋檐下面坐着,伺候阿奶喝着小酒,见状赶紧过去拉着陈初阳退后了几步。
“你干嘛为难一个孩子啊,老二的牛脾气是今天才这样的吗?”柳母一手护着陈初阳,一手往前阻止柳父靠近。
柳群峰将院门打开的时候,正好见到他娘护着陈初阳往后退的样子。
柳群峰一回来,柳母赶紧喊人,就连啥事儿不管的阿奶都不发呆了,人都精神了不少,也同柳群峰招手,让人过去她身边。
“阿奶,你先喝着啊,我一会儿来陪你。”阿奶喜欢喝梅子酒,三天两头的就要喝一杯,她的梅子酒,基本都是柳群峰给她买的。
稳住了阿奶,柳群峰直接朝着院子里的那三人过去了,水田的事儿解决了,他正愁没机会找他爹的晦气,如今机会又来了。
“你又要干嘛?”柳群峰满脸的不耐烦,柳父气得更狠,他抬头就往柳群峰头上打了一下,他这一打,柳母和阿奶一起冲着他叫了起来!
“你干什么啊!”
“谁让你打他的啊!”
柳父那一下打的还挺重的,柳母心疼的拉着柳群峰,让人赶紧埋头她给看看,阿奶急的都站了起来,颤颤巍巍朝着柳父过去就在人身上打了好几下!
柳群峰被家里两个女人护着,柳父更气了,指着家里所有人骂道:“你们就护着他吧,我看早晚给你护个败家子出来!”
柳父吼了阿奶和柳母之后,又指着陈初阳骂:“你也是个丧门星,娶了你之后,老二更不成样子了,家里也尽是倒霉事!”
“你骂他干嘛?他才嫁到柳家几天啊?这和他有什么关系?”柳群峰被他爹给气笑了。“我又不是他生的,我不听话不是你的功劳吗?我有你这么个好爹,我能好得起来吗?”
“你!你这个逆子!”柳父如今只五十多岁,但他觉得,若是再和这个逆子在一个屋檐下过日子,他怕是活不过六十了。
柳群峰的话,不止把他爹气到了,就连阿奶和柳母都觉得不成样子,一起瞪了他一眼,让他别说了!
两父子暂时安静下来的瞬间,柳群峰身后的陈初阳却是无法安静。他耳朵一直嗡嗡响着,他内心极度恐惧的时候,耳朵就会嗡鸣作响,有时候甚至连身边的声音都听不见。
他知道柳父是一家之主,柳父骂他是丧门星的时候,他害怕极了!他新婚那日是顶着一张黑脸进了柳家门的事儿,已经不是秘密了,已经给人知道了,他以为他要被赶走了。
他正不安,柳群峰的话却是救了他,心里一下就安心了,也不那么怕了,可他明明不那么害怕了,耳朵里的声响,却仍旧没有消失,就连胸腔也跟着震动了起来。
陈初阳心里百转千回的时候,柳家两父子都整理好了心头想说的话,柳父率先开口了。
“娘,我这次回来是要同你们说件事,我准备娶个二房,县里已经摆过酒了,过几日我把人带回来给你们敬茶。”柳父原是想回来接了柳母和老娘去县里,让妻子喝了二房的妾室茶,再让妾室给老娘磕了头,也就算是礼成了。
可如今,他被柳群峰气到了,决定直接把人带回来。
柳父话落之后,所有人都没有开腔,直到过了好一会儿,众人才像是终于反应过来一般!
阿奶又对柳父动起了手,柳母也少见的细数她嫁到柳家这些年的不易,数落柳父无情无义对不起她。
柳母哭的伤心,陈初阳一边轻轻拍着柳母肩膀脊背,安慰着柳母,一边脑子懵懵想着‘妾室’二字。
他对这个词实在是太陌生了,只是听过罢了,他们乡下人娶个媳妇儿本就不易,哪还能再想其他啊,他一直觉得,妾室应该是官老爷才会有的,没想到地主家里也有啊。
对于妾室,陈初阳只是听过罢了,可他不知道,他之所以能嫁到柳家,还同柳父这个妾室有关。
先头,柳父这个妾室是被他养在外头的,被柳群峰发现之后,柳群峰直接打上门去了,将外面那个屋子里的东西摔了个稀烂,又逼着柳父把人送走。
那时候,柳家人一心想要柳群峰快点成亲,柳父便同人说了,只要他成亲,他就把人送走,柳群峰这才点头答应,柳家怕他反悔,便急急忙忙的给他寻了亲事。
第34章
柳父丢下一句要娶二房就走人了,柳母呆愣半晌之后便一直默默在哭,阿奶无奈叹了两声气就进门去了,至于柳群峰,他竟然都没有安慰他娘一句也跟着出门了,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陈初阳一直在他婆婆身边,可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人,好几次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他觉得这会儿说什么都是无用的。
陈初阳以往很是羡慕地主家的日子,觉得吃喝不愁的日子真好,也觉得哥儿嫁了好人家日子就能好起来了,可真的嫁到了柳家,他才知道,他以往想差了。
地主家的日子,也不是那么好过的,便是嫁了好人家,也还是会有许多为难的事。
就拿他婆婆来说好了,他婆婆嫁到柳家之后,孝顺婆婆照顾相公子女,性子还那么和顺,可即便如此,那么大年纪了,还要被自己婆婆无端训斥谩骂。
除了婆婆,他自己也是一样的。
他原以为嫁到柳家就什么都好了,可这么些日子过去之后,他发现,他以往想岔了。
地主家里确实是有钱有粮食,可那些钱那些粮都不是他的,他连每日煮多少米都不能做主,连放心吃到肚子饱饱都不能如愿,又如何称得上好日子呢。
心里隐隐有了个念头,陈初阳觉得日子还是要靠自己才行,自己能赚银子才能有底气。
陈初阳想要赚钱,想到了之前他提起自己女红不错时,他婆婆对他说的话。他还记得,他婆婆那时是真的高兴,双眼含笑的看着他,如今想来,婆婆那时好像还有几分羡慕。
“娘。”心里喊着人嘴里也不知觉的喊了出来,陈初阳发觉自己这声‘娘’喊出声之后,柳母果然偏头看了他一眼,就在他不知道怎么开口的时候,柳群峰又回来了,且还是还二婶一起来的。
二婶一来,柳母哭的更凶了,柳群峰并没有怎么劝他娘,而是拉着他二叔,去院墙那里的那颗泡桐树下说话了。
陈初阳嫁到柳家之后,除了成亲那时候,二叔家里的人还没有到家里来过,他赶紧给所有人抬了凳子,让他们坐着说话,之后他想去婆婆身边候着,却被柳春风给拉走了。
“小哥,我娘有话和我大伯娘说,你别过去。”柳春风拉了人就往他自己家里走,陈初阳见他们叔侄和妯娌都各自在说话,他不管去哪边,他都是插不上嘴的,便跟着春风走了。
二叔家里陈初阳是来过的,二叔家院子不算很大,就是一般农家小院的大小,但二叔家里的院墙是泥巴墙,上面栽了很多花卉,还有一株很大的仙人掌。
眼下正直金秋,院墙上开的最好的自然是菊花,那菊花还有好几种颜色,其中最为打眼引人注目的,便是几盆挨在一起的□□了。
陈初阳被柳春风拉着,坐在了他家灶房墙壁旁边,之后柳春风去了灶房里,等到再出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两个洗干净了的土瓜。
“小哥,给你。”把手里的土瓜给人之后,柳春风也跟着坐到了陈初阳的身边。
陈初阳把眼神从院墙上那里收了回来,看着手里的土瓜,冲着柳春风笑了一下。他很喜欢吃土瓜的,可因着他家地少,这个东西产量又低,家里没有种过,他自然也就没有畅快的吃过。
因着心里有事,手里东西的诱惑都小了。
陈初阳原本没打算吃手里的东西,还是见到旁边的春风,一手拿稳了手里的土瓜,一手左右扭转摇晃着还剩下一点点的土瓜藤,等到瓜藤裂开,就像剥红薯或是土豆皮那样,直接剥了土瓜皮,然后拿着瓜皮和那点瓜藤,直接啃雪白的果肉了,他才学着人开始剥自己手里的瓜皮。
陈初阳学的还挺快,眨眼功夫他手里的土瓜也剥好了,既然剥出来了自然要吃,两人咔嚓咔嚓啃着土瓜的时候,柳春风突然来了一句:“小哥,你别怕,我哥不会让我大伯娘吃亏的。”
陈初阳不算十分了解柳群峰,他对柳群峰的印象便是,他是个好人,他对他娘很好。
想到今日的事,陈初阳默默点了点头。他相公对婆婆确实是很好,不然也不能因为小姑骂了推了婆婆,就直接去找人麻烦了。
陈初阳同春风一起,两人吃着东西说着话,柳春风同陈初阳说了些柳家的事,陈初阳不知道,就在他和春风待一起的这一点点时间里,柳群峰已经说服了他娘,他决定的事。
柳群峰想要分家,这念头在他新婚的隔日就有了。
那日,柳群峰同陈初阳一起去罗家,他还是从罗表哥那里知道了,那女人根本没被送走的事。
为了验证罗表哥的话,他当日就去了县里,待他证实罗表哥没有骗他之后,他原本想直接去把人打一顿的,可人他早打过了,只要他爹贼心不死,只要他不把那女人打死,便是没有用的。
冷静下来之后,柳群峰没有去动那个女的。
因为他知道,他爹狗改不了吃屎,是不可能放手了,而他手上也不能沾人命,不然他娘也完了。再说了,除了他娘,他还刚刚娶了个夫郎回家,他若是真的杀人,便要连累他了。
当时,柳群峰想到亲娘和新娶的夫郎,便暂时放下了要做的事,陪人回门去了,等到回门回来,他便直接办要紧事去了。
陈初阳是和春风一起回去的,他俩回去的时候,二叔二婶都坐到了柳母身边,他们显然都在安慰她。柳母也没有哭了,且看脸上表情,好像比方才好了不少了。
两人走到屋檐下面的台阶处,二叔二婶便站起了身,显然是准备走了,一边的柳群峰也对陈初阳说道:“你陪着阿娘,我和二叔他们还有事,要出去一下。”
“好。”陈初阳面上的凝重稍减,他想着,他们一定是去村里找柳家族亲的,可能公爹要纳小这事儿不一定能成,不然婆婆也不会在一会儿的功夫里,面色就好了不少。
赶紧蹲到了柳母身边,陈初阳正准备喊人,柳母却先开口了。“孩子,你跟我来。”
柳母拉着陈初阳进了堂屋,之后直接去了她的房间里。
她进去之后,直接去了妆台,然后拉开一个抽屉,拿了个小木盒出来。那木盒瞧着精致漂亮,不止有雕花,还上了色,应该是个首饰盒子。
“孩子,过来。”柳母对着陈初阳招手,陈初阳自然赶紧过去,他过去的时候,柳母正好将那木盒打开,他倒是猜的没错,那还真的是个首饰盒子。
柳母望着那个盒子脸上有了些笑,她看了陈初阳一眼之后,脸上的笑意便大了一些,然后伸手拉着人离着她近了一点。
“初阳,家里忘了你的耳饰和指环是我的错,你不要怪群峰,他一个大男人,哪里记得这些事情,是我自己,我......”柳母前一瞬面上还有笑,可眨眼间眼睛就湿润了,眼泪就这么流了下来。
“我以前有个哥儿,可那孩子是个没福气的,便是全家宠着也只活了两年就没了。我心里难过,便少去看别人的哥儿,定下你之后准备的东西便不齐全,你不要生气,如今我给你补上。”
柳母的首饰盒子里,自然没有小哥儿用的耳钉还有指环,可里面有不少的金银首饰,这其中钗环一类是最多的,剩下还有几对金银镯子和好些个金银戒指。
除却这些,还有两对玉镯,其中一对是金镶玉的。
陈初阳这会儿才知道,原来柳家还夭折过一个哥儿。
不由扯了扯衣袖,陈初阳想着,他会不会是沾了那个孩子的光?他到了柳家之后,对他最好的就是他婆婆了,或许他婆婆是把对那个孩子的感情,放在他的身上了。
心里觉得遗憾又庆幸,但人们大多不愿多提及早夭的孩子,怕因为家人惦记,孩子再投胎会不安宁,陈初阳自然也没有多言。
转而去看着那个盒子,陈初阳都快看傻了,其他的东西他不知价值几何,可那几对金镯子肯定值钱,那是金子啊怎么可能不值钱。
他们村里的妇人,不说是金镯子了,便是带了个细细的银镯子,也是很有面子的事儿,能去人扎堆的地方,显摆好几天呢。
“初阳,你看这个,这是生群峰那年,你们阿爹给我买的,当时婆婆还生了好大的气。”柳母伸手摸了摸里面的东西,最后拿了那对金镶玉的玉镯到手里,之后她嘴角又有了笑意,
“我还记得,隔年群峰周岁宴,我特地戴了出来,那孩子抓周的时候就抓着这镯子不放,我取下来给他。他拿了之后,拿去砸核桃了给砸坏了,便只能拿去首饰店里镶金接上,做了金镶玉的款式,瞧着也好看。”
话说到这里,柳母脸上神色又难过了起来,一边的陈初阳也跟着难受了起来。
原来,公爹他以前对婆婆也很好啊,他还以为公爹一直是这个样子。
“婆婆。”陈初阳突然很难过,替自己婆婆难过。
如果他公爹一直不好,婆婆她可能还不会这么难过吧。可公爹原先也是很好的,对她很好的,她想着以前那些日子,今昔对比之下,如今该有多难过啊。
“他们都说群峰像他阿爷,其实他阿爷脾气很不好,可阿爷对阿奶很好的,初阳啊,但愿大家没有看错,群峰他真的像他阿爷。”柳母说到这里,将里面那对完好的金镯子拿了出来,之后又拿了一粗一细的两对银镯,和一对款式简单的耳环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