丛容盯着那道疤看了会儿，淡淡道：“我记得你。”
这家伙就是迁徙路上怂恿族人回原来的栖息地不成，被他一枪吓尿的怂包。后来一直老老实实，没闹出什么幺蛾子，丛容便也没把他放在心上。
然而事实证明，老鼠屎就是老鼠屎，时间再长也变不成绿豆。
“丛大人……”炎鸣脸上挤出讨好的笑，“我没有偷，我只是觉得那刀不错，所以拿来看看，马上就还回去了。”
“操！那是你还回去的吗？明明是我哥搜出来的！”炎丁被他的无耻气得跳脚，“丛大人，您别被这家伙骗了！”
丛容当然不相信炎鸣那套油腔滑调的说辞，不过还有另一个更让他在意的点。
“为什么偷东西？”
炎鸣是士兵，有军队统一配发的铁制刀剑当武器，完全没必要再偷小刀。
炎卯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神情微变，炎青则一脸若有所思，只炎丁还在兀自气愤。
炎鸣根本不敢看青年的眼睛，他低着头，嗫嚅：“我就看看，真的就只是看……”
“你是想拿去卖吧？”丛容的语气依旧轻描淡写，听在炎鸣耳中却仿佛惊雷炸响。
“不，我不是，我没有！”炎鸣下意识反驳，眼里的心虚这回连炎丁都看出来了。
“操！你小子！”炎丁一脚将对方踹翻在地，炎鸣没防备，顿时摔了个狗啃泥，嘴唇被磕破了，鲜血滴滴答答地流到棉袍上。
超市里几乎什么都卖，陶瓷，棉布，糖，葡萄酒，树渣纸，茶叶……除了铁器。
这是丛容的底线。
生铁武器放在原世界就相当于军火，贩卖军火无疑是将自己最大的优势交到了他人手中。
作为目前炎火大陆上最大的一块肥肉，丛容深知炎黄部落能安安稳稳苟到现在，靠的不是原始人真诚善良的美好品德，而是因为自己拳头硬，因为他们有铁器。
而现在炎鸣竟然想把铁器私自贩卖给其他部落，炎丁看着地上形容狼狈的男人有些不明白：“你想用小刀和其他部落交换什么？”
在他看来，别的部落也没棉布和树渣纸啊，拿铁器换那些兽肉和皮毛简直暴殄天物，亏大发了。
丛容没说话，一旁沉默了许久的炎朔冷冷开口：“他大概以为有了铁器，别人就能让他当首领或者祭司。”
完全被猜中了心思，炎鸣认命地躺在地上不再挣扎。
炎丁微微睁大了眼睛，想不到这么长时间过去，对方依旧死性不改，还想着做首领。
首领有什么好？多累啊！部落里大大小小的事情一堆，每天为食物皮毛发愁，炎黄的奴隶都比其他部落的首领强！
丛容问炎卯：“以往红石部落碰到这种情况，一般怎么处理？”
在炎卯看来，丛容作为炎黄部落唯一的祭司，又是他把炼铁的方法告诉大家的，那么打铁房的全部产出不论怎么算，都应该属于丛大人。
于是炎卯毫不犹豫地回答：“在红石部落但凡有谁敢觊觎首领或者祭司的东西，就只有一个下场，砍掉双手，赶出部落，让他自生自灭。”
丛容：……
这处罚确实很原始人。
原本死鱼一样直挺挺躺着的炎鸣听完吓得从地上蹦起来，被炎丁再一次踹翻。
“大人，丛大人，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求求您别砍掉我的手，也别把我赶出部落！”男人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和着嘴唇上的血糊了满脸，看上去又脏又恶心。
炎丁嫌弃地离他远了些。
如果放在两年前，丛容说不定真会要了炎鸣的命，就像当初对付流浪部落那样。
然而现在的丛大人却不得不考虑更多，神庙外墙上的规则还只写了两条，许多事情如果一开始不做好典范，后面再改，难度就会增加许多倍。
炎鸣的行为虽然让他厌恶，但因为没有酿成大错，罪不至死……
丛容想了想：“找个空置的石屋把他关起来吧。”
炎丁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就这？
结果下一秒便听青年轻飘飘地说：“伙食每天一个菜团子一小罐水，别的不要给。”
炎丁：……
是他肤浅了。
一天一个菜团子，连炎黄部落的奴隶都好久没有这么差的待遇了，炎丁想象了一下，自己每天饿着肚子百无聊赖地待在巴掌大一块地方，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他一定会疯掉的。
炎丁炎青押着炎鸣很快走了，只剩下炎卯还留在原地。
年轻的战士站得笔直，却满脸写着颓丧。
丛容挑眉看他，炎朔默默打扫完被血水弄脏的地面，便回了卧室，把议事大厅留给两人。
炎卯目送少年远去的背影，深吸一口气，声音干涩：“丛大人，打铁房出了这样的事，是我的失职。”
“确实。”丛容完善着石板上的图纸，头也不抬。
炎卯瞬间整个人都僵住了，嘴里一阵发苦。
炎黄部落不止打铁房这一个“项目”，其他还有农场，兽圈，陶窑等等，但只有他这边出了小偷，即便是物资最丰富的超市也从未丢过东西。
这还不是让炎卯最羞愧的，令他更加无法面对丛容的是，偷窃者是炎鸣。
他是一个族人。
丛大人对奴隶的偏爱全部落有目共睹，而奴隶们也的确勤劳又单纯，除了干好自己的活儿，从来不惹是生非。
炎卯不觉得奴隶们不好，他只是觉得族人同样很优秀，所以打铁房里才会有族人，军队里也有。
对此丛容并无异议，可惜现实却狠狠给了炎卯一个大比兜。
族人偷窃，这让炎卯比自己是小偷都要愤怒难过。
炎卯舔了舔发干的嘴唇，艰难开口：“丛大人，我觉得我不适合当打铁房的组长。”
丛容瞥了他一眼。
炎卯古铜色的脸瞬间红了，因为羞愧。
“那你说谁适合？”丛容问。
炎卯来的路上已经想好了，很快回答：“鸵和多虻都很不错，鸵踏实，多虻机灵。无论哪一个，都能肩负起组长的职责。”
丛容点点头，随即话锋一转：“确实是很好的人选。但卯，你有没有想过，我当初为什么选择了你？”
炎卯一愣。
丛大人：“因为我觉得你是最合适的。”
我不要你觉得，我要我觉得。
他虽然平时更偏向奴隶，但族人同样是炎黄部落的成员，如果打铁房也交给奴隶管理，那么几个项目组当中，就真的一个自由人组长也没有了。
这是属于上位者狡诈的权术，更何况炎卯本身对他足够忠诚，能力也强，让他当这个组长挑不出半点毛病。
“再说，你能保证鸵和多虻接管打铁房以后一定不会出错吗？”丛容微微一笑，“炎卯，没有人是能永远算无遗策的，包括我。”
炎卯早在青年说出“我觉得你最合适”的时候，就激动得眼眶通红。
“一遇到挫折就退缩是懦夫的行为。鸵和多虻表现出色，我会给予他们棉布，糖或者干酪作为奖励。至于打铁房那边……”丛容笃定道，“我不会选其他人当组长。”
炎卯闻言再也忍不住，一百六十斤的壮汉泪流满面，鼻头通红地喊了一声丛大人。
丛容：……
9527啧了一声：“宿主，您真的太可怕了！”
丛容没理会系统的嘴炮，也没去安慰炎卯，而是坐在主座上，安静等对方哭完，然后才道：“我这里有几根管子需要打铁房帮忙做一下，你看看图纸。”
一百六十斤的强壮组长吸了吸自己酸胀的鼻子，接过石板：“……哦。”
等打铁房那边把管子制造出来，再由仓根据图纸组装，弄出完整的蒸馏装置已经是三天后了。
最主要的金属冷凝管呈“冂”字形，中间套一个大橡胶囊，里面装满冷水，两端各连着一个大陶罐。
这一次所有人都不知道丛大人让仓捣鼓出这样一个怪东西有什么用，包括仓自己在内。
直到几大缸麦酒发酵完毕。
发酵后的麦酒经纱布过滤，颜色清亮，微微带一点米黄，和米酒类似，酒香浓郁，丛容尝了一口，大概是加了麦麸以及所用酒曲不同的缘故，味道没有米酒甜，有些烧喉咙。
丛容将酒液舀出来倒入其中一个陶罐，并进行加热，随着温度升高，蒸汽顺着金属管，经过橡胶囊冷却，重新凝结成液体状，流入另一个陶罐。
这就是蒸馏白酒的全部过程。
不过用这个法子做出来的酒，酒精含量差不多在百分之四五十，想要得到纯度更高的医用酒精，在科技水平落后的原始大陆，只能反复蒸馏提纯。
丛容大概重复了三四遍，才将酒精含量提升到了75%左右，这个浓度的酒精已经可以用于正常的消毒，再往上性价比就不高了。
“丛大人，这个酒的味道比葡萄酒还好吗？”见青年捣鼓了这么久才捣鼓出来一小罐无色透明的酒液，仓忍不住问。
丛容摇摇头：“这酒可不能喝，喝了会死人的。”
仓顿时倒抽一口凉气，眼里满是警惕，仿佛青年手里拿的不是酒精，而是毒蛇猛兽。
“不能喝，但如果用得好，可以救命。”丛大人为酒精正名。
首席工程师闻言大大松了口气，看向瓶子的目光也友善许多。
酒精的提纯过程太复杂，因此显得弥足珍贵，普通给伤口消毒丛容还是决定用淡盐水，除非是一些大手术，对无菌要求比较高的情况。
二三十度的酒精还可以给发热病人物理降温，效果比他原来用的温水要好得多，等量产出来一批后，丛容往医疗队那边也送了一些过去。
高纯度的酒精极易挥发，被装在专门的瓷瓶里，用棉布和瓶塞双重封口，即便如此丛容还是觉得不放心。
异世大陆没有空调，除去凛冬，其他时候的温度都不算低，想要长久地保存酒精，丛大人决定把天然冰箱——地窖挖出来。
地窖说白了就是地下室，神庙占地面大，如果想在下面挖一个空间足够的地窖，还需要用石柱或者木柱做支撑，同时也得避开地下水……
好在丛容脑子里装着异世大陆的三维立体地图，哪里有地下河显示得清清楚楚，他花了一天时间确定地窖入口，以及窖内的结构——一共三个储藏室，整体呈稳固的品字形，四面用陶砖和打磨光滑的石块双重防水防潮。
设计好初步的图纸，丛容叫来了仓。
已经恢复自由身的少年穿着部落里流行的棉布长袍，脚上是让士兵们眼红的胶鞋，肩上挎着个装满工具的小布包，看上去干净又体面。
仓盯着丛大人画的火柴棍示意图，眼眶一下子红了：“丛大人，您，您要是有什么困难一定要跟我们说！”
丛大人一脸茫然：“……啊？为什么这么说？”
“您让我们造二层的超市和旅馆也就算了，现在竟然……”仓哽咽了。
竟然还把主意打到了地下？不至于，真的不至于！
丛容：……
他无奈扶额：“我建地窖不是为了住人……”
“建仓库也不行！”仓吸了吸鼻子，“您要是实在没地方放东西，我愿意把自己的家让出来。”
在仓的认知里，再穷不能穷首领，再苦不能苦祭司，更何况他们部落一点也不穷一点也不苦啊！
丛容：“……我就是想建个地窖，知道什么是地窖吗？”
于是丛大人又耐心地和首席工程师解释了地窖的用途和好处，仓听完整个人都激动了。
“即便不是凛冬，肉和萝卜放在地窖里也不会坏？太不可思议了！”少年工程师将那块画了设计图的石板牢牢抱在怀里，一阵风似的刮出了议事大厅。
他要尽快把地窖挖出来，没听丛大人说，等凛冬真正来临的时候，可以往里面藏许多许多冰块，等到明年雨季都不会化，这简直就是神迹！
相比起超市和旅馆，地窖因为是挖在房子下面，可能坍塌的风险更大，丛容不放心，每天亲自监工，医疗队也随时做好急救的准备。
好在大半个月过去需要急救的情况并未出现，奴隶们受的最严重的伤就是搬石块的时候不小心碰破了皮，等到储藏室框架搭得差不多，承重柱竖起来后，丛容一颗心落回了肚子里。
不管他拥有多少财富值，人始终是最重要的，只要人不出事，赚钱就只是时间问题。
蜢根据丛大人的吩咐，带领陶组烧制了一批陶砖出来，陶砖轻便，抗冻耐腐蚀，透气性强，有点类似原世界的空心砖，用来建地窖隔热效果更好。
地窖竣工是在一个月以后。
这天炎朔训练结束回到神庙，就见他丛哥站在书房的角落里发呆。
“在看什么？”少年好笑。
“地窖挖好了。”丛容朝他招手。
这一个月，仓带着石组的奴隶进进出出，炎朔是知道他们在挖地窖的，不过他也有自己的事要忙，便没太在意，现在听丛容说挖好了，还有些意外。
丛容掀起面前的地砖，露出黑洞洞的地窖入口，瞬间嗖嗖凉意扑面而来，激得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炎朔点了盏油灯，两人沿着石砌的阶梯一路往下，第一个储藏室里已经放了东西，就是那几瓶高浓度的医用酒精。丛容过去摸了摸，冰冰凉凉的像被摆在了空调间里。
“丛哥还打算放些什么？”炎朔环顾一圈四周，地窖里的空间比他想象的还要大，空气也不浑浊，十分安静。唯一不太友好的是，层高太低了，以他如今的身高，需要微微低下头，否则容易碰到天花板。
“葡萄酒。”丛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原世界被炒出天价的窖藏酒，“还有红糖，酸奶和干酪。等过些时候下雪，河面结了冰，还可以凿些大冰块放到地窖里。”
他有点怀念上辈子大夏天吃冰饮的感觉了，三十六七度的高温，一杯冰镇葡萄汁下去，浑身上下的毛孔都仿佛张开了，一个字，爽！
第127章 炎朔之“死”
日子一天天过去，丛容来到异世大陆的第三个旱季悄无声息地从指间溜走，荒原的风吹过绿洲，将树叶和草地染成驳杂的黄色。
十五六度的气温，丛大人已经开始赖床了，更何况如今就算他什么都不干，债务也会自己变少，爽得鸭屁。
“这可能就是原世界大部分人梦寐以求的生活吧……”丛容往软和的被窝里缩了缩，舒服地喟叹。
9527忍不住出声提醒：“宿主，您答应大眼珠子，啊呸，神主的事情还没办哩……”
丛容：……
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提起那个黑心资本家啊？ky程度不亚于下班了还让你准备明天早上会议资料的周扒皮老板！
不过说到大眼珠子，丛容想起很久以前9527无意间说漏嘴的一件事情。
“我记得刚穿来的时候，你说有还清债务的穿越者，没回去原来的世界，自愿留了下来？”
9527：“……我说过吗？”
丛大人冷笑。
你可以怀疑他的情商，但绝不能怀疑他的记忆力，E017号实验体过目不忘。
9527：“好吧，我说过……”
见它承认，丛容深深拧起了眉：“没回去的人多吗？他们为什么不想回去？”
“9527？”丛容挑眉。
半晌，冷冰冰的机械音才再次响起：“该问题与债务值相关程度较低，系统不予回答。”
久违的官方词条让丛容的脸色不由变得难看，他试图继续和9527沟通，脑子里却安静一片，那个八卦又狗腿的生命财富系统仿佛消失了一般。
过去两年里，丛容和9527斗过无数次嘴，也曾多次聊起其他穿越者，包括大眼珠子，后者也不像现在这样讳莫如深。
为什么？
得不到答案，丛容只能自己思考。
从9527的反应看，没回去的人应该不在少数，甚至可能比回去的还要多。
异世大陆早已被穿成了筛子，之前的穿越者和他不一样，没有修补文明的任务，只需要还清债务就可以在原世界重生，并得到一个相当不错的身份。
这是9527从一开始就挂在他面前的胡萝卜。
丛容虽然共情力弱，但抛却情感因素，仅从客观分析，异世大陆科技水平落后，文明崩坏，即便那些人在这里混得再风光，站上了权力的顶峰，可物质条件跟不上是事实。
空调，冰箱，电脑，手机……他费劲千辛万苦都搞不出来的东西，原世界唾手可得。
再退一万步讲，就算真有人贪恋权柄到可以忍受高温严寒，吃除了咸味就没其他味道的烤肉，一个两个说得过去，总不可能大部分都这样吧？
丛容肯定这里面存在问题。
如果从一开始自己的目标注定无法实现，那么他后来费劲心力所做的一切就成了天大的笑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