丛容：……
“咳！”丛大人轻轻咳了一声。
不是他故意打断对方，主要是雨下大了……哎，是时候把雨伞苏出来了，雨衣也行，就是没有橡胶，话说异世大陆有橡胶树吗？
听到动静，木杉下意识回头，然后他再一次愣住了。
烟雨迷蒙中，俊美的银发青年好似坎垦丛林中不食人间烟火的精灵，肤白胜雪，琼鼻薄唇，整个人美得仿佛在发光。
见对方一脸傻兮兮的模样，丛容忍不住蹙起眉：“如果你们想淋雨的话就继续跪着吧。对了，麻烦离超市远一点，还没建好，可能会有石头落下来，砸到人不负责啊。”
青年说完转身要走，木杉一个激灵回过神，多年的行商经验在此刻发挥了作用，商队队长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磕磕巴巴地问：“请，请问您是红日部落新的首领，额，或者祭司吗？”
丛容微微偏头，如花般娇嫩的唇角勾起一抹浅笑：“不，我是炎黄部落的祭司，这里也不是红日部落，这里是日月城。”
炎黄部落？日月城？
木杉晕晕乎乎地站起来，见银发青年没有驱赶他们的意思，便亦步亦趋地跟在对方身后。
炎朔余光瞥过去，木杉顿时有种被凶兽盯上的感觉，冷汗刷地就下来了。
“小朔。”木杉听到之前说话的银发青年低低唤了一声，“吓人家做什么？”
带着旁人无法介入的熟稔和不自知的亲昵。
长发少年收回视线，转而落在青年身上，瞬间变得柔和下来，笑道：“我就看看，好像是一队游商。”
木杉闻言赶忙道：“对对，我们是游商，须木大陆来的游商。”
须木大陆？
丛容挑了挑眉，笑容加深了不少。
说实话，这一刻，木杉心里是颇为忐忑的。
作为一名在各大陆行走多年的老游商，他听过见过不少商队来到某个部落，交易不成反被抢的坑爹遭遇。
幸运的是木杉不曾亲身经历过，否则他也不可能好端端地出现在这里了。
在蛮荒大陆，你永远不知道站在自己面前的是老实善良的普通人，还是贪婪凶残的魔鬼。
甚至有些部落会专门抢劫路过的游商，因为他们身上往往带着不少或新奇或值钱的好东西。
木杉在心里暗暗向圣主祈祷，希望这一次他的运气不要太糟糕。
一行人跟着银发青年和少年走在石板铺就的路面上，木杉在后头打量两人的背影。
他们身上的衣物是木杉从未见过的材质，细密轻薄，一看就很柔软透气。
木杉自己穿的是从圣城换来的麻衣，因为时间太久，已经微微发黄，松松垮垮的，然而这样劣质的麻衣在须弥部落也不超过十件，基本都在首领祭司以及他们的子女手上，连木松都没有。
——就因为这个，那家伙在商队中的地位始终隐隐矮木杉一头。
一路上木杉的大脑飞快运转着，他当然也注意到了青年那头异于常人的银发，但精明的老游商并未像红蚁部落祭司那样直接将丛容定性为魔鬼。原因是魔鬼不可能这么和善，也不可能这么好看——更重要的一点，日月城是人家的地盘，他要是不管不顾冲上去大吼一声，嗨，你这个漂亮的魔鬼！
木杉敢打赌自己绝对见不到明天早上的太阳！
很快一行人来到一栋高大的石屋前，银发青年推开虚掩的门，木杉和他身后的商队众人齐刷刷倒吸了一口凉气。
屋内打扫地得非常干净，入目是打磨得十分光滑的桌椅，时近傍晚，桌子上点着一盏昏黄的油灯。
无论石屋还是油灯，木杉都在圣城见过，但也仅仅只是见过，须弥部落是没有这两样东西的。
他们的祭司大人也曾试着模仿圣城，依葫芦画瓢指挥奴隶们造房子，然而不知道为什么，那些房子在封顶前无一例外的都会倒塌，更不用说住人了。
木杉趁两人不注意悄悄伸出手推了推墙壁，石屋依旧好好的，纹丝不动，坚固得不得了。
“神迹，这一定是神迹！”老游商眼眶发热，低声喃喃。
如果自己能把造房子的方法带回去，肯定能压木松一大头……
这样的念头在木杉心中一闪而过，让他忍不住挺直了脊背。
“这，这位大人！”木杉深吸一口气，看向不远处的俊美青年。
丛容微微一笑：“我叫丛容，你喊我名字就可以了。”
木杉机灵地改口：“丛大人，我叫木杉，这是我的弟子木藤。我们是来自须弥部落的游商。”
这是丛容第一次见到异世大陆的其他游商，看上去和颜秋带领的临时商队似乎并无不同——哦不，还是有差异的，比起小白花，他们眼前的中年男人和他的商队更加沧桑，经年的风餐露宿和长途跋涉给后者打上了艰苦的烙印。
在交通闭塞的原始大陆，游商与其说赚的是信息差，不如说是实打实的辛苦钱，特别当他们拿不出高附加值和新奇的商品时，收获往往和付出并不对等。
这也是丛容当初打算建造日月城的原因之一，省去部分人力和时间成本。不过现在见到木杉和他的商队，丛大人又有了新的想法。
“我们炎黄也有属于自己的商队，前不久刚从白水大陆回来。”丛容语气不急不缓，神情也十分温和，这让木杉原本紧绷的神经放松不少，属于商人的能说会道再次回到了老游商的身上。
木杉露出一个并不让人讨厌的笑容，朝主座上的银发青年行了个战士礼：“丛大人，我带来了须弥大陆特有的‘神草’，还有一对漂亮的厚皮兽牙齿，不知道您是否感兴趣？”
丛容没去过须木大陆，但从三维地图上看，那是一大片绿色的版块，植被覆盖面积高达百分之六十以上，和须木大陆相比，他所在的炎火大陆简直荒凉得令人发指。
如此高的植被覆盖率，须木大陆就像一座巨大的动植物宝库，丛容对来自那里的木杉商队自然充满了好奇，但他并没有表现出来，而是淡淡问：“‘神草’？”
木杉古铜色的脸上浮现出一抹不明显的骄傲：“对，没有人能够抵挡住‘神草’的魅力，哪怕是圣城的大人们在体验过‘神草’带来的快乐后，也全都赞不绝口。”
老游商相信，眼前的银发青年也不会例外。
然而木杉的话却让丛容深深凝了起了眉：“我能看看你口中的‘神草’吗？”
“当然可以。”木杉十分大方地说。
他从腰间解下一个巴掌大的皮囊，小心翼翼地抖出几片皱了吧唧的干叶子：“丛大人，这就是‘神草’。”
丛容接过一看，又凑到鼻尖闻了闻，神色稍缓。
刚才听木杉描述，他差点以为所谓的“神草”是罂粟，那玩意儿对人体有百害而无一利，结果拿到手浓浓的尼古丁味儿。
没错，“神草”正是烟草。
这东西怎么说呢？
在原世界，烟草起源于美洲，当地土著曾将它视作“万灵药”，用于治疗各种疾病，像感冒头痛之类的，还有把烟草当作麻醉剂使用的。
但在任何一个医生眼里，烟草是导致癌症，心血管疾病和呼吸系统疾病的重要元凶。
因此，须木大陆的“神草”对丛容而言，吸引力一点也不大。
于是青年并未像木杉所期待的那样表现出强烈的兴趣，而只是眉心微松。
木杉不死心地继续道：“大人可能不知道‘神草’的使用方法，需要把它……”
“我知道。”丛容淡声打断了老游商的推销，“将烟草嚼烂以后涂抹到受伤的地方，可以抑制伤口化脓溃烂；或者用来美白牙齿，让我想想还有什么……哦对了，把新鲜烟草晒干后点燃，吸食烟气，会让人产生愉悦的感觉。”
木杉呆住了。
他没想到丛容竟然真的知道“神草”的用途，甚至比自己了解得还要透彻，比如他就不知道“神草”居然还能美白牙齿！
可是，既然知道的话，这位银发的年轻祭司为什么一点也不心动呢？
震惊之下，木杉没忍住问出了声。
丛容想了想，说：“心动啊，如果你那边有多的话，我愿意买一些。”
木杉闻言大大松了口气，自信重新回到老游商的脸上，这才对嘛，他就说怎么会有人不喜欢“神草”呢？
下一秒就听青年继续道：“我买一点来杀虫。”
木杉：？？？
杀什么？你说杀什么？你再说一遍？
精明的老游商石化了。
丛容并不觉得自己的话有什么问题，烟草除了对人体有害外，同样可以杀死许多农作物害虫，效果比肥皂水好多了。
木杉擦擦额头的汗，努力挤出一丝笑容：“我这边确实还有一些‘神草’剩余，如果您能拿出我需要的东西，我非常愿意交换给您。”
管他杀虫还是杀人，反正自己的目标是建造石屋的方法，不过，从青年的表现看，这买卖要做成恐怕不容易。
丛容轻挑一眉：“你需要什么？”
木杉开门见山：“您住的这个石屋坚固又漂亮，下雨天都干干净净的，还十分敞亮。我就想问问您，怎么建造石屋？”
丛容对木杉的要求倒不意外，毕竟石屋和窑洞两者孰优孰劣是个人都看得出来。
但就像老游商之前顾虑的那样，丛容对烟草的兴趣不大，甚至可以说是可有可无，想用一个可有可无的商品换人家一看就实用得不得了的石屋，木杉的脸渐渐红了。
原始人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做尴尬。
丛容没有说话，木杉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和弟子低声说了几句，后者从商队行囊里无比小心地取出一个长长的兽皮包裹。
木杉接过，亲手打开，里面是两根白到亮瞎人眼的棍状物。
“丛大人，这是我在红橡部落换到的厚皮兽牙齿。您瞧瞧这颜色，这形状，还有完整度。我敢打赌，整个炎火大陆都不可能找出比它们更漂亮的厚皮兽牙齿了，而且还是从同一只厚皮兽身上砍下来的，更显珍贵！”
木杉的眼中闪过一丝肉痛，他是真觉得这对厚皮兽牙齿稀有，在来到日月城前，木杉就指望靠它们打动须弥部落的祭司大人。
但为了石屋，他还是决定舍弃厚皮兽牙齿，毕竟在木杉看来，石屋绝对是毫无疑问的王炸，就算来十个木松，都不足为惧！
丛容盯着那两根雪白的棍状物，心情复杂。
如果他没看错的话，这特么就是象牙吧？是象牙没错吧？！
在原始人的认知里，动物的牙齿，骨骼和羽毛是最难以腐败的部位，因此被赋予了特殊的含义，牙齿越大越白，羽毛越鲜亮，象征拥有的智慧便越多，这也是大部分部落祭司会在身上佩戴齿骨项链的原因。
除了他自己，丛大人脖子上挂的是小奴隶送的一克拉水原石。
所以用后世的话讲，木杉拿出来的这对高品质象牙，毫无疑问价值千金，以此交换石屋的建造方法，不算占便宜。
可惜如此珍贵的厚皮兽牙齿在银发青年眼中，实用性还不如烟草，象牙能填饱肚子吗？能当衣服穿吗？能治病吗？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于是丛容遗憾地摇摇头：“抱歉，我不需要厚皮兽的牙齿。”
木杉的心都快碎了。
他失魂落魄地把象牙交给弟子重新用兽皮包好，整个人肉眼可见地暗淡下来。
丛容：……
丛大人轻咳一声：“须木大陆物产丰饶，除了‘神草’和厚皮兽牙齿外，你们商队还有其他货物吗？比如植物的种子之类的。”
丛容的话并未让木杉升起多少希望，原因不难理解，在他之前，整个异世大陆的种植业还没起步，游商自然不会携带大量种子作为货物。他之前收集植物种子，还是因为那些种子能吃，并且味道还不赖。
“我们用神草和红河部落交换到了一些壳壳果的种子，不知道您有没有兴趣？”木杉让弟子把另一个鼓鼓囊囊的兽皮行囊打开。
丛容走过去一看，哟，这不是胡桃吗？满满一皮囊，深深浅浅的褐色里夹杂着一抹微绿……咦？！
银发青年始终淡淡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波动，可惜木杉沉浸在“完了，他的石屋泡汤了”的悲伤中，没有发现。
丛容蹲下身，将上面的胡桃全部扒拉开，捏起一片干枯微卷的叶子：“请问这个叶子哪儿来的？”
“啊？”木杉眼底一片茫然。
叶子？什么叶子？
他的壳壳果种子里怎么会有叶子？
这时旁边的弟子木藤悄悄拉了拉木杉的胳膊，小声道：“老师，这好像是白树的叶子，应该是出发前不小心留在皮囊里的。”
“白树？”丛容稍稍提高了音量。
木藤看上去还不满二十，一张圆圆的娃娃脸，对上银发青年如冰雪般澄澈的眸子，脸一下子红到了脖子根，结结巴巴地说：“那种树没有专门的名字，白树是我自己给它取的，因为只要用石刀在树身上割一道口子，就会流出像铁角兽奶一样白色的水。”
大概是怕丛容误会，木藤赶忙补充：“但它不是真的兽奶，味道非常奇怪，不能吃。”
丛容心说，橡胶树的汁液能吃才怪了！
“这种白树常见吗？”丛容问。
这回不用木藤开口，木杉也能回答：“常见，非常常见，就在离咱们须弥部落不远的河道边，那里有一大片白树林。”
而且因为白树的汁液和果实都有毒，部落里有奴隶误食导致拉肚子死掉后，再也没人打过白树的主意。那片林子发了疯似的生长，隐隐有往栖息地蔓延的趋势，令须弥部落的祭司和首领颇为头疼。
“丛大人想要白树？”木杉的脑子转得非常快。
丛容点头：“我需要白树分泌的汁液。”
“可是大人，白树的汁液不能吃。”木藤忍不住提醒。
他虽然是木杉的弟子，但眼前的青年实在太美好了，让木藤想到天上高贵而圣洁的明月，容不下任何欺骗，提醒的话由此脱口而出。
说完，木藤才记起自己的身份，忐忑地看向老师。
然而木杉却没有要责怪他的意思。
精明的老游商比弟子考虑得更多，也更长远，丛容会造石屋，还知道“神草”的用途，对白树的了解肯定也不是他们所能及的，就算木藤不提醒，对方肯定也不会把白树汁当成食物。
果然，下一秒便听银发青年道：“不吃，我收集白树的汁液有其他用处。木杉，我可以把石屋的建造方法教给你，交换条件是两百桶白树汁。”
丛容口中的桶是原始人常用的百斤桶，两百桶就相当于两万斤。这个数量不算少，不过木杉毫不犹豫便答应了，主要白树对须弥部落而言没有任何用处，反而还是一大困扰，用困扰换石屋，简直太划算了好吗！不换是傻子！
银发青年指节在椅子扶手上轻轻敲了敲，打断了木杉的喜不自胜。
“我的意思是每年两百桶。”
不止木杉，须弥商队的其他成员也愣住了。
“丛大人，每年两百桶是不是有点太多了？”
木杉很清楚，他只是一个游商，哪怕穿上了麻布做的圣衣，也只是个游商。两百桶白树汁他完全可以说服首领或者祭司大人发动部落里的奴隶开采，但每年两百桶……属实是超出他的能力范围了。
丛容摇摇头：“不多，因为石屋的建造涉及榫卯结构和一些其他的建筑原理。即便我把详细的方法告诉你，须弥部落恐怕也无法成功复刻出来，所以需要我这边派人过去实地指导。”
木杉倒不怀疑青年的话，如果造房子真那么简单，祭司大人也不至于屡战屡败了。
可是每年两百桶……
老游商陷入纠结，丛容也不催促，拿起炎朔给他泡的绿茶，小口啜饮。
半晌木杉咬咬牙，硬着头皮和青年讨价还价：“丛大人，一年两百桶白树汁有点少，每年的话又太多了，您看看咱们是不是商量一个期限？比如五年，您看五年怎么样？”
丛容秀气好看的眉梢微扬，不得不说继颜秋之后，眼前的木杉是又一个让他刮目相看的原始人。
这屠龙刀给他砍的，啧啧……
不过丛容也没打算和他继续扯皮，五年就五年，既然自己知道了须木大陆有橡胶树，今后就不怕弄不到橡胶树汁，毕竟须木大陆不是只有须弥一个部落不是吗？
丛容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木杉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等眼前的银发青年联系上须木大陆别的部落，须弥对对方而言也就没什么大用了。
不过现在，双方的合作才刚刚开始。
交易谈妥，丛容看了眼天色，笑道：“远来是客，诸位不如留下来吃一顿便饭，在日月城休息一晚，明早再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