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好像也是他第一次看到文意先哭。
当时争执的理由是什么,他似乎有点想不起来了。但从那之后两个人就再也没吵过架,换了一些相处方式以后,相处也更融洽。
光是看文清远和张行言有了小孩之后依旧保持黏黏糊糊的状态,张知疑觉得她们的相处模式非常有参考价值。文意先表示赞同,于是两个人开始慢慢摸索,模仿学习。
比如文意先觉得张知疑可以离家出走冷静冷静,但是不能超过一天;张知疑则简单得多,他只要求自己不愿意低头的时候,只要文意先说一句“我爱你”,他一定会先道歉。
人也真是奇怪的动物,明明爱慕与生俱来,维护关系又需要费尽心思,出于同样的目的,却总是以不同的方式实施。
爱是支撑人活着的理由,也是困住人的枷锁,任何人类在社会活动中创造的规则,产生的情感,总是具有矛盾性,事物在矛盾中前进,在发展中上升。如果没有应对这种变化、承受对方所有情绪的能力,不如不要建立长期的捆绑关系。
那文意先和他妈妈现在处于什么状态呢?从没有听他提起过的人,在他心里的分量却十分重。
或许他也是时候拜访一下老丈人了,要不先问问姑妇也好。
哦,现在他觉得这个称呼有一点土了。
他让手下的人先在城市范围内找找,有线索了再通知他。
“老板,咋找啊?你什么特征都没给我们。”
“女的,有中国旅居史,结过婚生过孩子的,在五十五岁以上,”张知疑想了想,脑子里突然冒出文意先的眼睛,补充道,“眼睛是浅棕色的优先。”
张知疑把车开回家里,对文意先的探索欲强烈驱使着他想把眼前这部手机彻底解剖,但这样既不尊重对方,又容易让对方在自己心里失去神秘感。
不可以,他已经有点冒犯了。
张知疑强行把手机放下,塞进随身的肩包里。
也不知道文意先到底愿不愿意让他知道关于他妈妈的事。而张知疑只是想帮他找到他妈妈。
等明天吧。
明天文意先下了飞机一定会先联系他的,到时候再问清楚吧。
他闭上眼睛,反复催促着自己快点入睡。
“你一定要找到我哦。”难得啊,又做梦了。张知疑在黑暗中摸索着,只听见那句清澈的童声,在前方呼唤自己。
找什么啊,他还等着明天起来刚好快下班的时候找他老公呢。他对小孩可一点兴趣都没有。
但左右困在这黑暗里也不是办法,张知疑循着声音的方向一路往前走。大概只要找到那个小孩,张知疑就会发现自己已经睡了八个小时了。
想着梦里和现实的时间流逝速度差,张知疑充满动力地跑了起来。
“我在这呢。”那个童声听起来已经离自己很近了,但他一时半会儿没法分清楚具体方向,只能瞎蒙了一个,走了一会儿,眼前突然出现一阵光亮,他一下被传送到了一个房间。
好黑,没有开灯,隐约可以看见房间一些家具的轮廓,床上好像坐着一个小孩。
“你找到我了。”声音变得不再那么空荡,小孩稚嫩清脆的声音让这一切变得更逼真,他没有动,只是坐在床沿发呆。
张知疑上前,在他面前蹲下:“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
小孩的眼神忽然有了光亮,盯着他看:“文意先。”
“……你叫文意先?”
似是懒得搭理他,小孩点了点头又不再看他。
“你今年多大了?”
小文意先让悬空的双脚落到地上,麻利地下了床,一句话也没回,自顾自地走到书桌前。
张知疑跟着他,在背后看他拿起了一支铅笔开始画画。
三个人,一条线,串在一起,红色蓝色绿色。蓝色的人周围围了一群人,他们把线烧断了,留下蓝色和绿色绑在一块,被排除在外的红色的人马上离开了这里。绿色想要上前追,被蓝色用剩下的线死死捆住了下来。
于是绿色想遍了所有的办法,甚至想过假死,但还是没办法,它没有能够烧断绳子的打火机,就算有,也可能先引火上身把自己烧死。
很快离开的红色又回来了,它带来了礼物献给蓝色。蓝色很满意,一时放松了警惕,打火机被红色偷走。
红色把绿色放了出来,两个人一起出逃。
结果绿色在逃亡的过程中不小心绊倒了,留下了腿疾,瘸着一条腿跑不快,让红色抛下自己先走。
红色在最后关头把绿色送进了逃亡的车里,让它开车走。
绿色如它所愿离开了,而它却死在黑衣人的乱枪里。
张知疑看到这,扶着小文意先的肩膀感慨:“真是伟大的爱情。”
小文意先回头瞥了他一眼,然后拿出裁纸刀把这些画通通都剪碎了扔进垃圾桶。
“你追求什么?”小文意先坐在那问他。
张知疑抱起他,看着小孩眼里的错愕,不由得笑道:“你。”
“你是谁?”他问。
“你未来老公。”
小文意先嫌弃地看他一眼:“我是男的。”
“你怎么知道你不会和男人结婚?”
“同性恋结婚不合法。”
“小朋友,”张知疑把他放下来,看着他的眼睛说,“很多事都是有变数的,你不能总拿现在来判断将来。就像绿色小人不一定不会爱上蓝色小人。”
小文意先站定,上下扫了他一遍,平静地说:“你很高。”
“嗯。”
“根据身高公式,我以后应该也和你差不多高。”
“哦?那你猜猜你以后有多高?”
“前后误差,185-180。我不喜欢运动,可能在这个区间的下半部分”
“聪明,是对的。”
“你有多高?”
张知疑伸手摸摸他的头,虽然更像是按了按:“比你高。”
小文意先瞪他一眼,抱着他的大腿往上爬,绕到他背后,双腿挂在他肩膀上。
“现在我比你高了。”
你是猴子吗?
张知疑哑然失笑,抓着他的小腿好让他坐得稳一点。
“反正以后都是要和我结婚的,要不你现在跟我订娃娃亲吧?做我的童养夫?”
小文意先哼了一声,一巴掌打在他侧脸:“不要自说自话。”
“哈哈哈,开玩笑的,这时候我应该还没出生吧。你要记住我哦。”
“你?还没出生?”他的脸上充斥着对唯物主义的坚定。
“我当时抓周抓的可是你。这你绝对不能忘了吧。”
“……”小文意先陷入沉思。
“你记性这么好,一定要记住我。对了,我给你留个信物吧。”
要说这不愧是匪夷所思的梦境呢,张知疑眼睁睁以旁观阿飘的姿态看着梦里的自己在小文意先掌心写下了一串数字,那数字看着一共有足足十四位。
那是他今天在文意先手机里看到的假电话。
与此同时,文意先在飞机上睡觉,猛地惊醒,终于发现了自己没带手机。
第三十四章 见面
“喂知疑,嗯,我现在刚下飞机。对,我看到我们家司机就跟他走了,现在借手机给你打电话。我手机你看见了吗?是不是落车上了?行,那你帮我收着,下下周回国开会的时候顺便带给我也来得及。”文意先说着,从钱包里掏出五张百元大钞默默塞进司机的手机壳里,“一个陌生女人给我打电话?谁啊?”
“……啊,”文意先听完张知疑说的话,大脑宕机了一会儿,CPU又一次烧毁了,他对于自己居然记错了电话号码这回事感到不可置信,“抱歉,你再说一遍?她说什么?”
张知疑于是又重复了一遍刚刚的话。
文意先瞳孔地震,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又开口用德语说:“亲爱的,我现在有点崩溃,那女人说我把她错认成我妈了?应该没有对她造成困扰吧。”
“没,她说之前都没把你当回事,你最近发的那条短信吓到她了。”张知疑在电话那头不明就里地跟着用德语回应。
“好吧。你替我道歉了对吗?”
“当然,这是我应该做的。”
文意先红着脸说:“谢谢,都怪我一直没敢主动打个电话。”
“意先,”张知疑沉吟片刻后开口,“我好像找到她了。”
“谁?找那个陌生女人吗?还是找我妈?”
张知疑对着桌上他从一堆档案里精心筛选出的几份,其中有一份极其贴合他预想中文意先母亲的形象。
“Hannah,庄灵,中国国籍,曾经在国内开过律所,现在在德国境内继续从事法律行业……”
从张知疑念出“庄灵”两个字的时候,文意先感觉脑子里有根弦瞬间就断了,他想马上回去,他不想再履行任何职责义务,世界仿佛在一瞬间静止,和母亲在一起的时光如走马灯在他眼前浮现。十五岁那年,父母起了冲突,终于撕碎了联姻表面的体面,两个人协议离婚,姐姐带着他临时搬到外面住,最后一次看到母亲,是他偷偷回家,刚打开大门,就在门缝里看到她的背影,她抱着手臂站在那里,冷静地和他父亲理论。
“我用不着听你那么多解释,在你没有在外面弄出私生子之前,离婚吧。”
“离婚?然后你就可以回那个男的身边了?我告诉你,想也别想。我都说了,我和她没有任何关系,最多就是工作往来,应酬帮女人挡酒难道不是基本的礼貌吗?我为了你,已经尽力避嫌了,每天都准时回家,因为这个推掉了多少应酬……”
她静静站在那里,把口袋里的照片甩在桌面上。
“这是错位拍的!我那天跟张启辰一起去的!你不信可以找他问啊!”
她冷哼一声,从手机里找出截图发给他,里面是他和另一个女人的聊天记录,她嘲弄地笑道:“张启辰?他老婆昨晚刚和我聊天,说他就算再忙晚上都会来接她回家。从时间上来说,恐怕人家连找小三的机会都几乎没有,我看你倒是比人小年轻找得要勤快多了,这不,都主动交换联系方式了。”
“离婚吧,不然只能请你到法庭上再辩解了。”庄灵把离婚协议书往前推了推,男人抱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她留下文件转身就要从大门离开,文意先见状马上把门轻轻关上,猫着身子躲在角落。
庄灵开了门,只露出能通过她一个人的空间,反手把门轻轻关好。
她背对着他,停顿了一下,没有回头,临了长叹了一口气:“可怜你们为我牺牲,要留在他身边。”
文意先望着她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视线内,慢慢变得模糊。
回忆戛然而止,张知疑在电话那头呼唤他:“喂?意先,是她吗?”
尽管张知疑在这头是用询问的语气,那头其实已经安排好了周日和庄灵见面。
文意先回过神来,声音微微颤抖:“是。”
“抱歉亲爱的,没问过你的意见我就自作主张地派人去找了。这是她现在的电话号码,你记下来的那个她几年前换掉了。不过你妈妈在业界也挺有名气的,为什么你会找不到她呢?”张知疑看着档案上庄灵的照片,那双眼睛和文意先几乎一模一样,从清澈的琥珀色眼眸里透出灵气和智慧,不过比文意先看着要更锋利敏锐。
文意先垂下眼帘,懊恼道:“我旅游路过偶然间听到了有人在谈论她,就问了一下有没有她的联系方式,我是照着名片抄下来的,谁知道她居然换号码了。”
“……你旅游去哪里还能听到律师的联系方式?”
“……在法庭旁听。”
“……”
两个人都笑出声来,
“下次带我一起去吧。”张知疑说着,文意先听见他那边传来翻页的声音。
“你现在还在上班?”都已经快下午四点了。
“没有,他们都下班了。我在想你的事。”张知疑把文件都收起来,声音变得更清晰响亮。
“我?我能有什么事?国产飞机质量不错。”
“也有担心过这种,但我觉得你大概会展现高超的跳伞技能。我是说,你之前为什么从来没跟我提过这事呢?明明我也帮得上忙。”
文意先笑了一声:“我没专门学过跳伞,只看过视频。理论和实践的差别应该还是很大的。至于为什么没跟你提过她,是因为我觉得这是我自己的事,就像我为什么选择和你在一起,而不是先和我的家人朋友讨论一下你这个人怎么样,开个组会来多方面评估一下和你在一起的利弊,再因为利大于弊才和你在一起,如果真是这样,比你合适的大有人在。爱一个人、想念一个人这些情绪都是私人的事情,除了这个对象,别人没必要插手,就算插手也不一定能达到自己的目的。你理解吗?”
张知疑沉默了。倒不是因为文意先突如其来的长篇大论解释说明,而是因为听到了文意先以前讲课时的口头禅。
“你理解吗”这句话就像一句魔咒,让他一瞬间不想理解任何事。
“当然如果在某段契约关系成立的情况下,比如结婚,假设这时候你有了其他喜欢的人,但又不想放弃我,所以瞒着我搞婚外情,这种情况我是一定会插手的。”
“我不会那样的,”张知疑打断他的话,语气斩钉截铁,“绝对不会。”
“只是假设,知疑。”
“无论在假设还是现实,我都绝不会做出这种事。”张知疑好像突然很激动。
文意先语塞,不知道怎么劝他停住这个话头,没办法只好切换回中文,语气软下来:“老公,能别提这个了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久到文意先又往司机的手机壳里塞了五百块,才听到张知疑细如蚊声地应了一声“好”。
文意先已经完全掌握了如何正确驯化张知疑。他已经可以想象得到那头张知疑整张脸烧得通红的样子。满意的文意先忽略了前排司机听到他自然地脱口而出那两个字的时候脸上大受震撼的表情。
接下来愉快地交流了几句关于小情侣之间“我想你”“你想我吗”之类想来想去的话,文意先说下下周在家里等他。
说起来,张行言之前跟张知疑说的要装修的新家,由于熟人帮忙找的工程队在收了一次性的全款之后太懒,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在张知疑出国读博第二年才装修完,让他得以在文意先那蹭吃蹭喝蹭住到出国。
甲醛也散了有一年了,文清远热情欢迎文意先来住。然而文意先寻思自己的教师宿舍挺好住的,拒绝了邀请。
文清远有点生气,她本来想让小孩跟文意先亲近亲近。张行言在旁边喝水,按住她的手背:“下下周知疑得回来一趟,到时候他们肯定会一起过来住几天。”
文清远笑起来:“还是知疑更可爱。”
小孩朝她们走过来:“妈妈,你们俩为啥要聊那么久,过来陪我玩。”
对于这只精力旺盛的小崽子,她们俩也着实头疼。
“她肯定是像你。”张行言吐槽。
“……”文清远看了一眼,那张脸明明更像张行言。
忙到周日,张知疑和庄灵约在柏林一家咖啡店见面。
“庄女士,这里。”张知疑向她招手,提前为她拉开椅子,等她走过来。
相比起档案里的证件照,庄灵本人看起来更成熟些,眼角的细纹遮不住,却自有典雅的韵味,那双琥珀色的眼眸平静温柔,午后的阳光照耀下,细碎的光衬得她神采奕奕,小巧又不失挺拔的鼻子,鼻尖微微勾起,薄唇维持着标准微笑的弧度,上嘴唇明显比下边要薄得多。
漆黑如墨的长发随着动作摇曳,随意地散开披在肩上,偏分的发型,把一边的发根吹得蓬松,举手投足之间有一种优雅从容的气质。
她坐下,顿了顿才向张知疑表示感谢。
“这是我应做的。”
庄灵听了之后神情放松下来,从包里拿出一本本子。
“我想我可以和你好好谈谈,关于我,我之前的婚姻,以及我儿子。”
【作者有话说】:德语里爱是lieb,亲爱的(形容词)是liebe,对爱人的“亲爱的”是liebing,稍微组合有一种能把文意先名字拼出来的感觉,不知道你们能不能get到我的点
第三十五章 往事
庄灵的手摩挲着杯子,她的语速相较一般人要快得多,简单陈述了一下她和文意先他爸文翩出于商业联姻而结合。原本日子过得平淡温馨,直到她在街上的一个路口和人聊天的时候注意到了正揽着陌生女人笑得开心的文翩。
她自己尚且是要脸面的人物,娘家也没有垮台,自然直接和文翩提离婚。
然而文翩又是个多疑的,早在出轨之前就三番五次提起庄灵和她那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就算了,大学毕业之后连工作都在一块,隔三差五就聚一起闲聊玩耍,这算个什么事儿?文翩觉得自己都能想象得出来他们俩背着自己偷情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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