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泽,你成为我的囚徒了!”
就像要印证他的话一般,泷泽生抬手,这是要施令的暗号。
续和顿时凝神待命,只听泷泽生说,“找两个……不,找四个人守在这儿,显眼一点儿也没关系,不用偷偷摸摸的,毕竟泷泽干部可是抓到了一个重要人物,要严加看管。”
“我之前让你采购的清单,你找别人去跑腿。”
“找冬和红去处理一下天台的事,动静闹得这么大,如果不是因为这栋楼基本都是我们的人,早就有人报警了。还有,去监控室把今晚九点到十一点的录像考过来,我就不亲自去了。”
“以及——楼下的粥铺,两个A套餐,你亲自去。”
这可真是新奇,新奇极了!
连琴酒都差点儿没有绷住表情,他皮笑肉不笑的扯了扯嘴角,“照你的意思,我这是被绑架了?”
“对你的老板和同事来说是这样的,同事们还会调侃一番大名鼎鼎的gin都有栽跟头的时候,但是!对我们的会面不是刚刚好吗?!”
碧眸青年仿佛在真心实意的觉得这真是绝妙的说辞和伪装,他眸子晶亮,“你还能心安理得的休班,和我叙叙旧。”
…………荒谬!
琴酒站起身,下一刻眼前就冒起了星星,逼得他身形不稳的跌坐了回去。
他肉眼可见的虚弱,泷泽生抬手贴上了琴酒的脸,温度还是很高,他从自动饮水机里接了一杯水,递到了琴酒面前,“给。打也打了,骂也骂了,你不头疼吗?强撑也没有意义,拒绝也对你没有一点儿好处,先把身体养好吧。”
阵阵模糊的视野中,伸到面前的手指节纤长,指甲修剪完好,琴酒曾经无数次看过这双手在工作时是怎样的灵活。
泷泽生是组织重点培养的人才,说是培养,但其实没有人能教导他,组织扮演的是提供一切优渥待遇和机会的角色,给予他足够的物质生活,确保他拿到手的研究资料和设备是最具时效性的。
但是这双手曾经落过伤。
是自掌心穿透至手背的伤,现代医疗还无法做到毫无痕迹的修复它,而泷泽生曾经把这当作自己的勋章。他早先不会出什么高危的任务,但组织里有人出卖了他的情报,于是有不少人想要夺走他手上的资料,或者直接把人弄来再强迫他供出大脑内的东西,所以泷泽生偶尔会遭到绑架偷袭。
碧眸少年会洋洋得意像炫耀什么般抬起自己的手,“这可是我一把抓住了敌人的证明,现在回想起来,那个时候根本感受不到痛嘛。”
然后这句话会在他有求于黑泽阵的时候变个说法和味道,“伤口,伤口好像在隐隐作痛!难道是治疗的时间没有让手部好好休息吗,现在都能想到当时忍着钻心的撕扯工作的感觉……”
而现在——
那只手上什么伤疤都没有,光洁完美的像是养尊处优,擅长弹钢琴的艺术家。
而刚刚他们在天台边上吊着,琴酒便确定这受伤没有贴任何伪装道具。
所以这个人的身体是完好的。
他不是泷泽生。
是一个偷窥泷泽生留下的东西,以他的名字和样貌行走的赝品。
所以只要这么想……
琴酒抬眸看着匆匆去准备被褥的青年。
那张脸和笑容,全都变得刺眼了起来。
而正是因为他不是,他甚至没有泷泽生最后的记忆——大概是因为泷泽生没有时间记录那种东西了——在他面前,琴酒感觉到了令他惊喜和得意的平静。人被情感左右的状态就像一个随时会因为一点儿风吹草动就萎靡难安的棉花,它能被轻易点燃烧尽,能疯狂吸吮每一滴水分,能轻飘到一阵风就吹走,落上灰都能脏得显眼。
泷泽生可不知道琴酒的脑袋里在想什么,他只看到这人终于安静下来了。
谢天谢地,这次重逢真是顺利!他们只用一晚上的时间就能心平气和的坐在一起了!
但是琴酒的反应又有些过于平淡了,总之没有泷泽生归来的惊喜——泷泽生对此有点儿介意,甚至到了耿耿于怀的地步,虽然琴酒表现出来的信息彰显着他死前是个背叛者,和一个叛徒呆在一起,想想也是不得了的待遇了吧。
半小时后,续和把晚饭买回来了,并且得到了和他们一起吃的许可。
但是续和虚弱的扯了下嘴角,看上去完全没有开心。
泷泽生盘腿坐在地毯上,将餐点一份一份的摆上矮桌,抬眸瞅了一眼续和脸上的伤,说道,“伤口很痛吧,去处理一下才是第一要干的事情,何必还强撑着去给我买饭,你提一嘴就好了。医疗费和奖金稍晚一些会通知财务部打给你。”顶着这张脸,老板都要吓一跳。
“不,这点儿伤和我中学时期受的那些根本不算什么。”受到了意料之外的关怀,续和情不自禁的多说了一些,“我高一的时候,兄弟的女朋友被人…我们不良少年之间隐形的规定就是不祸及家人,所以那个团伙触了我们的雷点,我去找他们拼命,然后被打得很严重,差点儿折在那。”
泷泽生掰开筷子递给了非要和他隔着矮桌上最长远距离的琴酒。
“然后首长见我们这么有义气有勇气,就收下了我们。”
“噗。”泷泽生忍不住笑了,“不是吧,你认这种组织的首领当老大?”
“……因为首长替我们惩罚了那几个家伙。”
“那不是他该干的事情吗,挥挥手就能做到吧,如果真的要罚哪会等到你们下战书,估计是他们做的事情也让他在各个不良团伙里失了面子,所以趁机将人赶出去了,又添了你们这些新鲜血液。”泷泽生没什么耐心听这些黑手党的青春少年史,就算他们那时候再热血,长大后也基本偏离了本心。他将餐盒的塑料膜细心的撕下,推到了琴酒的面前。
续和沉默的看着他娴熟的姿势。
冷不丁的一转移视线,续和对上了琴酒锋利的眸子。
他打了个哆嗦,莫名有种偷窥被抓包的心虚感,而琴酒扫了他一眼便不感兴趣的移开了视线……这个人的属性和伏特加有点儿撞了,作为机械执行命令的听话下属来说还算合格,但是不会自主思考,不会没有内核驱动力,也就是说,他只擅长听从命令,并且在命令的架构里发挥稳定的实力。
……一个完全好用的棋子,而照之前的情形来看,这样的人在泷泽生手下还有不少。
今晚的异动琴酒可是实实在在的参与者,这像是一个组织权力变更的前兆。
所以泷泽生在做什么?
瓦解这个组织吗?
续和没去处理伤口,也没坐下来吃饭,泷泽生便不管他了,可能他在做什么人生大事的思想斗争?
吃饭的间隙既然不聊天,氛围就显得过于沉闷了,泷泽生打开了电视,深夜新闻正在播放白天已经播过的内容,上面报道了度假岛的事情,其中牵连出的夫妻死亡案件也被翻了出来,只不过重要线索的提供者被打了码,泷泽生估计是因为要保护好工藤新一的信息,毕竟他现在才不过十二岁。
十二岁啊……现在是自那件事过去后三年?
“你为什么会晕在院长的办公室?”泷泽生问道,“这可一点儿都不像你,栽得太狠了。”
琴酒掀起眼皮凉凉的瞥了他一眼,“你很好奇吗?”
“我难道不好奇吗,知不知道今天我发现你的时候可是火急火燎的把你送去了急诊部。”泷泽生特意夸张的描述了一下当时的情景,“你的血腥气浓郁到空气都变潮湿。”
哈哈,想想也不可能的。
琴酒好像咬了咬后槽牙,看上去要生吞活剥了某个人。
泷泽生猜测道,“你的任务一般不会出现那么大的失误……怎么,你被同伴出卖暗算了?”基本也只有这种解释了,再或者,“还是说你这回的任务交易对象是院长,他提前找了人对付你?”
琴酒说了个冷笑话,“那么你出现在哪里是要去看病吗?”
他隐晦的给了答案,于是泷泽生了然,“原来那老家伙还和你们有联系啊……嘶,这算是抢生意吗?”
“你在搞什么把戏?”
“只是一个很单纯的目的罢了。”泷泽生淡漠的抬起眸子,微仰着头看向天花板,这个姿势让他的脖颈极力的拉长,那个脆弱的,仿佛能感受到滚烫鲜血在里面流淌的地方正因为偶尔的吞咽动作颤抖着,暖白的皮肤上印着几道触目惊心的手印。
泷泽生说,“只是发现做配角有时候只有被动接受安排的份儿。”
即使他选择的“主角”戏份可能也称不上多么显眼灼目,但起码不会被轻易的炮灰了。
他的措辞怪异,但碧眸青年流露出了令人心惊的哀伤来。
是让一直跟着他的续和感到措楞的哀伤,他几乎怀疑自己的感官出错,因为仔细来看,泷泽生并没有露出“哭泣”“难过”的表情,连语气也很平静。
可那股浓厚的,仿佛被压抑的,如同猛兽囚笼,飞鸟困锁一样的既视感,潮水一般淹没了他。
琴酒面不改色的收回刚刚不自觉发直的视线。
他把筷子一搁,起身去洗漱了。
“哎?你吃完了吗,就吃了这么点……生病没胃口吗?”泷泽生在他身后嚎了一嗓子,然后迅速把最后几口粥喝完,兴致勃勃的跑到卫生间给他介绍,“下面柜子里有新的牙刷,香皂和毛巾我也习惯多备几个,所以你直接拿出来用就好。”
一般来说毛巾的话如果不介意也可以用他的啦~
但泷泽生看着琴酒明显不想和他显得多么亲密的架势,意识到说出这种话无疑会迎来冷嘲热讽。
他絮絮叨叨的说着什么,忽然,将清水泼向面部的琴酒抬头,从镜子折射的光里对上了他的眼睛。
泷泽生怔了一下。
他们通过镜子对望,毫不避讳的,要比面对面的对视直白,却又比那多了层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泷泽生心头一动,“黑泽……你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琴酒转过了身。
那个气场锋利的男人,此时穿着泷泽生给他准备的黑色打底衫,披散着银色的长发,用仿若实质的视线望了过来。
……奇怪?他洗脸的时候想通了什么吗?
这个念头刚刚在泷泽生的脑海里升起,就见琴酒朝他走了一步。
泷泽生就跟受惊的猫一样后撤了一条腿。
“喂,有事说事,你要不还是骂我?突然一声不响的这么看着我……”
后面的话淹没在了一个难以言喻的拥抱里。
泷泽生垂着双手,任一条胳膊揽过了他的脊背。
这个拥抱并不温柔,没有那样跨越生死的狂喜和珍重,也并不粗暴,不带有什么躁动的愤怒和怨怼,它也不急切,它只是……平静的出现了,平静的出现于他们这种人之间的肢体接触。
不管怎么说,能让琴酒干出这么肉麻的事情的……应该是带有亲近的意思?
泷泽生很快就被放开,而琴酒不发一言的侧身而过。
某个过于接近的距离,泷泽生恍惚感觉到了空气的热意……他要被烧熟了吧?这是又发烧了??
泷泽生几步跟上,碰了碰他的手背,“黑泽,你发烧了。”
琴酒状似叹了一口气,他竟然叹了一口气?!
“我知道。”
“难受吗,我去给你做个冰袋?”
“……”
没管琴酒答不答应,他没拒绝就相当于认同了,泷泽生用纱布层层包裹了从冰箱里拿出的冰块,确保温度不会过凉,放在了他的额头上。
脆皮病弱琴酒,少见。
泷泽生看着他苍白的嘴唇,和因为痛楚不适而不自知的轻蹙的眉。
……不,好像并不算少见,他们之前见过很多次彼此狼狈的时候。
有时候黑泽阵训练到力竭,训练到都止不住的呕吐时,泷泽生会背着脱力的他回去休息,然后轻飘飘的说着,“虽然很理解你想变强的心思,但是你最近是不是突然就更拼了一点儿?不会是因为被委托了要保护我的任务吧?我往后安分的呆在据点就行了。”
但是泷泽生几乎一直都呆在据点,几乎一直。
他是组织重点培育的对象,也是重点看护,看管的。
黑泽阵某天在他的房间看到了满墙壁的涂鸦。
是线条简单的火柴人,但是要表示的意思却简单明了,墙壁上画着长着巨木的庭院,矗立在海边的高楼,和长着翅膀在天空对付巨龙的火柴人。
偶尔会有一些不明所以的图案,但因为笔触狂野混乱,所以也能多少感觉到作画者几乎要被逼疯的心境。
“你为什么画这些?”
泷泽生知道自己的无聊之作被他看到并且在意还是因为这句话,“只是打发时间的爱好罢了。”
简笔画不像文字那样留下让人诟病的把柄,却可以像文字那样迅速的传递出情绪。
于是那个时候黑泽阵便知道了。
这人崇尚的是什么。
见琴酒昏沉的睡下,泷泽生起身回去了书房。
现在还不到他睡觉的时间。
越与这人相处,记忆的回归就变得频繁,泷泽生想起他在研究电脑的空闲还会去试个药,可他在组织内应该不是小白鼠的角色。
……是黑泽阵。
泷泽生僵住了,看了一眼徽章的解析进度。
第三世界只有20%,但是这20%已经是可以查看的了,泷泽生暂停了解析,率先点开了系统记录的东西。
被具象化为文字的资料铺开在他的面前,恰巧这时续和给他发来了消息。
续和:[泷泽大人,红已经成功通过了总监部的初步审核。]
才初步,但也算是有进展了。
总监部,政府为了平衡咒术世界专门设立的组织,大概就是我为你提供优渥的待遇,给你普通人穷极一生都难以赚到的金钱,给你的家族足够叫人尊重的地位和不小的权力,而你要为我工作,听我指挥,维护这个社会的正常运行,就算是粉饰太平也要将咒灵的一切掩藏好。
而如果政府和咒术界达不成这种和平协议,谁都奈何不了谁,但谁都能重伤对方。
不管怎么来看咒术界都不能离开政府,否则现在拥有的一切都可以被强制剥夺,闹得血雨腥风,这涉及到国家的权力掌握在谁的手里,所以悟虽然一直嚷嚷着要杀掉所有的烂橘子却一直不动手的原因……他选择了温和的,能用时间来证明的改革方式。
泷泽生查过这个世界发生了什么。
一条非常醒目的新闻出现在他离开的那一天……一栋商务大楼的顶层发生了爆炸。
没错,只是顶层,想也知道是谁干的,泷泽生几乎能想到五条悟被逼到极致盛怒的模样。
他们想要靠这一事件打击压制一下最强,到头来不过两败俱伤。
被剥下去的老橘子很快有了继位者,他们的位置填补的速度令人惊异,且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般平静。
而他们之下的工蚁们很快接受了上司换人的事情,他们要做的只是继续听从权力拥有者的命令。
“唉……”泷泽生翻着那条消息叹了一口气,“江夏凛也的年纪也不大,意味着在里面升职不是纯有熬资历这一条路,所以果然要再往上挖人……”
感谢太宰毫不吝啬的倾囊相授,泷泽生好几次感到不知所措的时候都在思考着如果他是太宰治,他会做出什么反应。
好!为了再次见到他们!迎来期待的未来!
泷泽生把有些碍事的头发往头顶一卡,通过邮件的方式给他的下属们发布着命令。
顺带一提,日本的加班制度真的严重,就算那些工时只在白天的员工都会在夜晚随时检查邮件。
把手下的人安排好,泷泽生登入了地下悬赏市场的网络。上面是一些咒灵的悬赏信息,但这些的价钱都称得上廉价,被高价悬赏的是对某个地方或某个人进行诅咒。
富豪们通常很在意风水,泷泽生还是咒术师的时候就接过好几起被对家饲养的鬼童子弄到家破人亡的例子,当年盘星教也是高价雇人杀掉星浆体,这一条产业链可谓相当成熟了。
“杰似乎仍然在借着盘星教的地盘镇压诅咒师。”
就像黑暗组织有黑暗组织制衡一样,杰在做这种事。
“民间咒术师明明是很不错的工作生产力。”
民间咒术师,通常会被收揽进咒高或者京高,但是每年的入学人数少得可怜,有时候甚至会有空期。
但这并不代表着民间真的没有咒术师了,包括很多自己接业务的小型咒术世家。
记下几条格外重要的信息,泷泽生趁着夜色出了一趟门。
琴酒是凌晨三点醒来的。
他本来就不会进行漫长的有规律的睡眠,今天已经睡够多了,因为药物和虚弱的关系才会昏沉难熬,在陌生环境恢复意识的一刹那,他的大脑就被迫瞬间精明,就像能够自己调整出一个惊吓状态来保持清醒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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