泷泽生被按到了vip房间的沙发上,柔软的皮质挺舒适的,如果他没有被另一个人强压在上面的话,颈部的绷带一寸寸松开,泷泽生挣扎的力度也小了,最后,他放弃般叹了口气,自闭的垂下眼睛。
“都说了……”
他在赭发青年震颤的瞳孔下开口轻声道,
“……没什么好看的。”
脖子上是一个血洞。
中原中也当然认识这是什么。
是子弹打入的伤口。
枪械的威力并不是只会留下一个弹孔,它的冲击力还会让周围的皮肤爆裂,造成比子弹大小更可怕的伤势,可泷泽生脖子上却诡异的只有一个孔洞——这是什么,行尸走肉吗?
中原中也觉得四肢发凉,连好友重逢后热血上头的大脑都迅速冷却了下来。
赭发青年看着泷泽生逃避般的神情,从喉咙里发出一声痛苦的呜咽——究竟是为什么,要在他身上发生这种事。
泷泽生稍稍有些自闭,他见中也停下了,伸手摸了摸对方的脸颊,叹息道,“都让你别看了。”
他动了动腰,示意中也下去,“给我缠上,你出任务应该有后勤人员吧,带药了吗,从这里给我上药也可以。”
中原中也连忙叫了人来。
他的视线闪烁,“疼吗?”
“稍微有一点儿吧。”
“刚刚……抱歉。”
“没关系,我还挺感动的。”泷泽生用气音笑了几声,“你刚刚一副怒不可遏的模样,都是为了我。”
伤口很快被处理好,泷泽生拍了拍胡闹间被弄乱出褶皱的衣服,“好了,我得先回去一趟了。”
给孤儿院的孩子们报备一下。
“我送你。”
泷泽生想到了同为死人的森。
对方好歹是实实在在的假死,太宰治应该给他安排了新的身份。
中也可以知道森活着,他的属下不行。
……等等,中也可以知道吗?
泷泽生又想到了远处独坐高楼之上的太宰治。
对方爬到那个位置付出了多少,隐瞒了多少,中也可不可知这一点是否在他的计划中,中也知道港口mafia的前任首领还在世会有什么想法。
思索了几秒钟,泷泽生坦白了,“中也,有个人你可能会见一下。”
他相信中也的品格。
“谁?”
“不太好说,你见了就知道了。”
还能是谁。
中原中也不甚在意的想着。
今天的惊喜已经够大了。
……他错了。
看着坐在沙发椅上那个熟悉的男人,中原中也眼眸瞪大,呆滞的站在门口。
……哈?
这一刻,自己被太宰治耍了的念头攀上了高峰。
生在B……不是,现在太宰是首领,可……生一直在BOSS这儿??!
连BOSS都没死?!
森鸥外眸里的讶异一闪而过,他在听阳太复述事情经过时便有想到生会被中也带回来,但真正见面时还是有吓到了的感觉。
毕竟嘛,他也已经是个“死人”了啊。
紫红色眼瞳的男人对着站在门口的青年露出了熟悉的笑容,“好久不见,中也。”
“到底怎么回事?”
那一边,泷泽生正和孩子们打闹,编着各种理由来掩饰暴徒的恶行。
中原中也站在森的身边,沉声问,“他真的是活了…吗?”
“从现在来看的话……是的。”森林太郎说道,“我从海边发现了他,那时候他奄奄一息,好像下一秒就要死掉了。”
他把发生的一切简短的告诉了中也,中原中也的视线掠过屋内的陈设,由此幻想着泷泽生的生活环境,他会做什么,他在想什么……可这些用肉眼搜集来的信息到底太过简陋。
中原中也只从屋内过于高的温度里联想到了一个可能性——
“他感到冷吗?”
森林太郎没有表现出惊讶,他平淡的说,“看起来像是无时无刻不处在冰天雪地里。”
“……”
中也颤了颤嘴唇。
他想到一件事——彩画集造成的金色空间里…也是没有温度的。
寒冷,无尽的寒冷,没有任何热源的寒冷。
而彩画集的持有者,法国超越者阿蒂尔·兰波,便是一个在夏天也要穿着极为厚实温暖的人。
难道……
日语名为兰堂的兰波,曾在生身上留下过特异点吗?
中原中也的思绪有些混乱,他看着泷泽生面对孩子时笑意盈盈的眼睛,碧眸青年将胶带的背面环上一个女孩儿的手腕,粘成了透明的手镯,然后将自己回来时一路摘的春花贴在了上面,轻而易举的做出了个花环。
“哇——!”
无父无母的孤儿们惊叹着。
真是讨巧的把戏。
中也想,
类似的伎俩都不知道用在太宰那家伙身上多少次了……生总是对太宰格外的…宽容和宠溺。
发觉自己追着过去的记忆都有点儿酸的中原中也马上住了脑。
他对森林太郎说,“生想见太宰。”
这句话其实微妙有点儿询问的意思,问与回来的泷泽生相处了两月之久的森这个人是否可信。
可中原中也是用肯定的句式说的。
也就是说即使死而复生的青年可能被无形的线操纵……他也会带泷泽生去见太宰治。
如果这人是敌方组织的阴谋,他就赌上性命保护他的首领。
仔细回想,泷泽生其实没有一句明确的表示要见太宰治的话。
但中原中也自然而然的认为,他们彼此思念。
这两个人的特性就像互相吸引的两个磁石。
森林太郎似乎对这个决定并不意外,“那就见吧。”
他用一种了然的,理所应当的口吻说,“他们两个人谁也离不开谁啊。”
“但是太宰那家伙怕得要死……”中原中也犀利的讽刺着当年的搭档,“生说太宰早就知道他回来了,但是一次都没来看他。”
连这个消息都没有告诉他!!
中原中也愤愤,他和太宰现在的身份和以前都不一样了,都不能把他吊在电灯上!
于是傍晚,他等着泷泽生穿戴好,尤其是把保暖用的围巾系在脖子上后,带他看了自己停在孤儿院门口的豪车。
“走,生。”
重力使的嗓音里恍惚含着热血,“我直接带你去那家伙的首领室!”
泷泽生不可抑制的紧张了起来。
他笑着揽上中也的肩,说道,“好。”
中也的车性能很好,泷泽生以前就喜欢蹭他车,他在港口mafia里有很长一段时间地位都很低,薪水也少得可怜,能买得起,但是买不起豪车,更遑论像中也这样车子不止一辆了。
车辆行驶出了这偏僻的地区。
窗外的晚霞艳丽异常,证明连明天都是好天气。
车上,泷泽生随意的聊起了今天的事,“你的任务是抓那几个偷渡者吗?”
“差不多吧,他们逃过了港口的眼线,但是被鹰找到了。”
鹰是个异能力为偷窥孔的港口mafia成员。
“啧。”想到偷窥孔,泷泽生就开始猜测太宰治究竟怎么发现的他。
“我们需要杀他个措手不及。”中原中也摩拳擦掌,“我猜一告诉太宰你要回去,照他现在避着你的所作所为,他一定像应激一样躲起来。”
“习惯了。”泷泽生倚在靠背上,“我以前就追在他屁股后面跑了好久。”
那段记忆让中原中也面目扭曲。
“你这么一提,我可要找你算以前的旧账了。”
泷泽生语带笑意,“怎么了怎么了?”
“太宰那家伙有哪里吸引你了?我都讨厌他讨厌得连在一个房间呼吸都要爆炸,结果你总是往他身边凑,凑就算了,那家伙又不领情。”
是的,不领情。
太宰治的确是个不主动与人套近乎的性子。
他和中原中也吵架,和中原中也互看两厌又生出全然的默契,却拿某种程度上与中也性格有相似点的泷泽生没辙。
因为泷泽生对他表现出了惊人的热情。
要怎么形容呢,并不是言语和神情上的热切,而是他总会无处不在的身形。
未加入港口mafia时,太宰治没有一天不在渴求死亡。
他尝试过上吊,入水,吞药……每次都能被泷泽生半途截胡,碧眸少年就好像洞悉了他的一切企图。
而在加入港口mafia后,太宰治将自己置入了更危险的境地,他无疑聪慧至极,是个可怖的天才,但同时,他是个追求生命终点的疯子,他在刀尖上跳舞,对周围的恶意尽数接收,他挑衅敌人,他只身犯险,他连被枪指着的时候都会腐烂着兴奋!
泷泽生不止一次的为他拼命,有意思的是,在太宰治强烈的反对下,森鸥外还是把他划到了太宰治的手下。
出任务会一起,连安排的住处也在一起。
虽然太宰治放着豪宅不住,去住连不动产税都不需要交的集装箱。
而某一次,在泷泽生不顾一切的一跃而起,抱着太宰治冲下悬崖躲避身后敌人绝地毁灭的爆炸时,在他们两人双双掉入海里,又被其中一人挣扎着带回海岸后,太宰治阴沉沉的说道:
“泷泽,你到底想要什么?”
正反手撑着沙滩仰头喘息的少年睁开眸子,胸膛剧烈的起伏着,他似乎有些茫然,“什么?”
说着,他自觉靠近太宰治,帮他摘去头发上的海草,习惯性的想要将这个人打理得干干净净。
太宰治任他的手滑过额头,不带一丝感情的说,“你对我的好抱有目的。”
你对我的好抱有目的。
这真是显而易见的事。
太宰治时常厌恶的想着,泷泽生就像一个没有他就活不下去的可怜虫——别人很难相信那个阳光开朗的少年拥有这样晦涩的内里,但太宰治觉得他留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每一寸都带着索取的意味。
泷泽生一顿,消化掉他说的话后,深吸一口气。
他越来越能意识到太宰治的脑回路一点儿都不直——这问题要是放在五条悟身上会怎么想?六眼神子可能根本不在意别人是否要对自己好,如果在意,他也会觉得是自己魅力太大了,对方对自己好是理所当然的!
“太宰,你觉得人不会无缘无故的对另一个人好对吗?”
“……”
他大声道,“那是当然的了!”
黑发少年有些怔愣,眸子圆睁的模样竟然显出了几分无措。
“——因为我选中了你。”
泷泽生直直的与那双想要躲闪的眸子对视,“你能看出来吧,我也觉得这个世界是无处可逃的牢笼,我也觉得活着这件事本身就是压力。”
为任务付出了全部真心的工具人忍受着死亡带来的痛苦,他分不清工作和生活,他的工作就是他的人生。
他觉得自己就是无处可归的灵魂,被系统催促着,胁迫着,缥缈且孤独。
“你知道我每一次,每一次看到你做那些事的时候——”他呼吸紊乱,冲动的喊道,“我也很想去死啊——!”
但是泷泽生的性格又决定着他不会这么轻易的放弃。
他仍然有大量的积极一面。
“你以为我在毫无所求的对你好吗,不是的,我只是在想……”
这个鸢眸少年在求救。
他们共同跌入冰冷的海水时,泷泽生就有了死去的感觉。
可他不会放任太宰治被黑暗吞没,他做不到这一点。
“我只是在想——这个世界庞大又虚假,没有一处是属于我的,唯有你是真实的。”
我的意义由你赋予。
泷泽生看着太宰治的表情,“不懂?你听不明白对吗?”
“没关系,你只要看着就好了。”
“我选中了你,你就成为了我的支柱。”
真是疯子。
他犀利又愤然的给泷泽生贴了这么个标签,而更深层的意识到,泷泽生果然有精神问题。
他是个渴求他人关注,需要别人给予情绪价值的疯子。
泷泽生是在十二岁出现在雷鉢街的,就像突然降世的荒霸吐一样,他的过去一片空白,且据本人所说,他没有之前的记忆。
所以是因为记忆丧失带来的人格缺陷吗?
“比起我,你和中也更合得来吧。”太宰治说。
“中也自然也是不同的。”泷泽生一脸坦然,“中也是同伴,是家人。”
太宰治用看怪物的眼神看着泷泽生。
那之后他们经历了大概三个月的拉锯战,太宰治对泷泽生采取了冷处理,也就是对他的存在视而不见。除了无可避免的工作场合,太宰治没有应下泷泽生的任何一场邀约,不想接受他的丁点儿好意,对他的态度也能称得上恶劣,可泷泽生就像油盐不进一样。
他执着的,一成不变的,用比幽灵强得多的存在感陪伴在他身边。
太可怕了,泷泽生竟然妄图从他这里获取情绪价值!
意识到这点的太宰治犹如产生了应激反应一般打开了泷泽生的手。
碧眸少年正将自己的大衣脱下罩在他身上,试图迅速驱散他身上的冷气。
已经深秋,海滨城市的夜晚无比湿冷,前不久还刚刚下了雨,所以当泷泽生看到太宰治竟然穿得和夏季一样单薄时,照顾人的雷达立刻让他想也没想的走到了他的上司面前。
没错,上司。他们明明年龄相差不大,但是在黑手党这样等级森严的组织,泷泽生敢不被允许就接近他其实是一种不敬。
被冷酷的打开手之后他愣了一下,随后一言不发的继续将自己的大衣拢住太宰治的身体。黑发少年目前的身形比他小了一圈,他穿衣服的码自然大了一号,稍微拽一拽衣服的边缘就能像毯子一样将人裹起来。
其他属下紧张的咽了咽唾沫,出神的想到:太宰大人竟然没有给他一个耳光。
正常情况下,敢像泷泽生这么干的人已经被枪指着,迎接比恶鬼撕咬还恐怖的未来了。
“天气很冷,我们的任务还要好久结束。”泷泽生轻声说道,“今晚可能都会在这样的状态下度过,如果不保暖的话你会感冒的。”
对他们这种经常和死神擦肩而过的人,受凉生病都是最轻的惩罚,连花精力在意都有些奢侈,而泷泽生即使早已深入这样的生活,按理说过惯了人人自危只可顾自己的日子,却仍然像照顾花一样爱惜太宰治的身体。
即使太宰治本人都对自己抱有恶意般折腾着。
披在身上的衣服有着清冽的不知名香气,可能是泷泽生之前在奢侈品工作后习惯的香薰,也可能是这个爱干净的家伙洗衣服都要放留香珠。
并不令人讨厌,可太宰治就像沾染了什么毒药般想要逃开,他内里的某处神经幻想出惊慌逃窜的模样,现实表现出来却只是冷冷的将那件大衣甩在了地上。
泷泽生:“……”
碧眸少年抿紧了唇,像是受伤了。
太宰治以往还会说些“专心任务”“这种无用的细节不用在意”“鼻涕虫的脑子里只有这些了吗”类似的话,可现在不会了,因为泷泽生不仅不听还会一句一句的反驳,他会说“我当然在专心任务”“这哪是无用的细节,我们出任务就对自己不管不顾吗”“对对对,我的脑子就是只有一点儿东西,现在装的全都是你”。
一回想起那些经历,太宰治就像受到了无形的攻击般无所适从。
泷泽生不像中也那般一点就炸,虽然有自己的脾气,但就像温热的流水一般细腻柔软。
“为什么不可接受我的靠近?”
这个执着的小子竟然当面把这句话问了出来。
太宰治发出了一声嗤笑,“我才要问你,为什么一定要靠近我?”
“你把我当成了谁吗?没有那个人你就活不下去了?这和你的前半生有关吗?你是只要找不到那个人就活不下去的类型吗?”
他说出了恶毒的话,“既然说想去死,为什么不去?”
周围的属下噤若寒蝉,对讲机里的成员也大气不敢喘。
这一连串犹如逼问质问一般的话语,仿佛带着回响般流转在这寂静的小巷。
太宰治以为他会见到泷泽生闪躲的眼神,他可能会因为被说中心事而恼羞成怒,可能因为找不出解释的理由而无措狼狈,也可能因为恶语相向而受伤远离。
可泷泽生只是平静的凝视着他,那双眼眸在黑夜里也如萤火般闪耀,“因为你不想死。”
因为你的人生全是将你推向死亡的东西。
“……哈?”
“说了这么多……你只是不相信我罢了。”
不相信人与人的感情本来就无需用理由、利益来单一贫瘪的概括。
不相信他的靠近出自纯然的真心。
更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永远不会变质的羁绊。
他像个被烫到的孩子一般躲藏,竖起尖刺,在泷泽生的眼里,这个时期的太宰治竟然有些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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