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拿着这个东西,他才能找到使用工具人身份时曾经去过的世界。
——到了悟的世界再想办法毁掉徽章。
抱着这份强烈的念头,泷泽生再次被灼烧感和失重感席卷,系统的声音变得遥远,它仍然不放弃的在高声劝导他,但泷泽生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不会听。他离开待机室后便流动的时间让没有愈合的伤口开始汩汩流血,疼痛的大脑影响了清晰的意识,泷泽生半睁着无神的眼睛,最后仍是没有抵住强制断片,在无知无觉的情况下晕了过去。
而他不知道自己已经失去了意识。
他只感觉自己的身体突然落了实处般安稳,很冷,但是有知觉并不算坏事,混沌的大脑不知过了多久才让他有了思考的能力,似乎经历了很漫长的时间,又仿佛只有一瞬间,等泷泽生回过神来,他正身处格外熟悉的郊外。
……那个他怀着悲愤且决绝的心情,字字泣血的说着一定要诅咒自己的地方。
回来了?
泷泽生怔怔的环顾四周,随后狂喜,他回来了吗?!
他回来了?!
一种难以言喻的庆幸涌上心头,泷泽生欣喜万分的转过了脸,眸里的神采顿时凝固住。
他看到了被碾压的平原土地,无数普通人的尸体,还有神情崩溃的江夏凛也。
“疯了,真是疯了,那个五条悟疯了!”江夏凛也正对着手机语无伦次理智全无的痛骂,“看看你们干了什么,天与咒缚为什么会被放出来,部门到底把他交给了谁?!御三家的吗,对血脉有天赋控制的加茂?”
那个年轻人暴力的扯开绷带,眼前的一切让他再也难以保持优雅整洁的外表,“你们不知道咒术师都是疯子吗,为什么要逼他,逼疯他有什么好处?!政府从来没有下过这样的决定!”
泷泽生站在不远处听着他几乎要破腔的嗓音,
“泷泽生的判决结果是无害——无害!你们是听不懂人话吗,做事之前起码要通知我一声……你说不关你们的事?那泷泽生为什么会被针对,五条悟为什么会疯?”
悟……怎么了?
泷泽生转过身,突然身处在高专的走廊。
场景的切换无比丝滑,连他都没有觉察出哪里不对劲,泷泽生本能的寻找起五条悟的身影,匆匆路过教室时,他透过未关的门看到了里面夜蛾沉重的身影,以及学生们不可置信的神色。
“悟……把总监部毁了。”
“……什么?”学生们呆滞的问道。
“总监部的本楼被他轰塌了…真是任性的家伙,听说就是在昨晚…他和A正面交锋之后,像是受到什么刺激一样去攻击了总部,死伤无数。”
“那现在呢,五条老师去哪了,他会受到什么处罚吗?”
“高层对他下达了通缉令,但我估计……”夜蛾的声音充斥着疲惫和隐忍,他也对突然发生的事感到荒谬和不知对谁的愤怒,“我估计没有人能抓到他。”
最强咒术师的称号不是谁都能担得起的。
可就算如此,一定也有人想冒着巨大的利益风险去追捕他。
“他把最强的身份抛弃了,也就是说——他现在谁也不是,无所顾忌,无所约束,在社会上的身份不被认可,以他的能力,往后的日子虽不至于过得艰难,但和众叛亲离孤身一人有什么区别。”
泷泽生的身形僵在门外。
仅是语言便让他感到了千万斤重的压力,他剧痛的大脑不可抑制的胡思乱想起来,悟怎么了,做了不可挽回的事?为什么连夜蛾校长都这么说他,他没有被诅咒留下来吗,悟还是……崩溃了吗?
悟放弃了这个世界吗?
越是往下想,泷泽生便觉得压在头顶的阴影越来越重,他如同溺水一般大口喘息着,呼吸声甚至盖过了周围的一切杂音,凌乱的心跳和仿若缺氧后的眩晕令他几乎要站不稳。
可踉跄的后退一步后,泷泽生感到有手扶住了自己。
他失神的垂着眸子,缓缓转过了脸。
他看到了六眼神子冷漠又阴翳的眸子。
泷泽生蠕动唇瓣,低低唤道,“悟……”
“你又食言了。”
白发青年不再是轻浮的语气,令泷泽生心底的不安无限放大。
“我没有……”话说出口才惊觉这句否定如此苍白,泷泽生的脸色刷的白了,“我不是,我也不想……”
“你说你永远不会离开。”
“是的,这话是我说的,这不是哄你的假话。”
“但是你没有任何执念了,过咒怨灵只要解开心结便会成佛。”
泷泽生慌忙道,“悟!我不是心甘情愿离开的——”
五条悟直直的凝视着他,泷泽生第一次在他的视线下感到了无所遁形。
他看着青年冰蓝色的眼瞳,雪白的睫羽于他的眸底投下了暗色的阴影,泷泽生情不自禁的伸出手,想要抚上他的脸颊——他觉得五条悟现在脆弱的一碰就碎,就像摇摇欲坠的心防,付出真心却怎么也得不到回报的伤痕累累的灵魂,期望一次次落空,拥有无限的能力却总抵不住“失败”的精疲力竭。
胸口阵阵酸胀,泷泽生忍着苦涩说道,“我会回来。”
“我不信。”
泷泽生伸出去的手滞住。
“泷泽生,我再也不信你的鬼话了。”
他自小陪伴的孩子用憎恨的语气对他说,
“——我永远不会原谅你。”
一间有些破陋的房屋,床铺上喃喃呓语的青年倏然大汗淋漓的醒过来,梦境中拼命解释的话脱口而出,“不行!!”
“……”
半晌没有回音。
房间里静得诡异。
从床上直起身子的青年大口喘息着,他惊愕的瞪大眼睛,面上满是措楞和恍惚,直到瞳孔被偏移的阳光直射,直到耳朵清晰的捕捉到了窗外传来的嬉闹声,他才回过了神。
“……”
“……?”
泷泽生迟钝的转动眼珠。
……等等,是梦?
是噩梦??
他的认知终于承认了梦境的不真实感。
……对了。
泷泽生恍然的想到,
悟怎么可能做出那种泯灭人性的事。
不计后果不论对错的荒谬报复行为,他绝对无法干出。
那些话…那些他以为的悟对他的质问……是他的恐惧吗?
泷泽生还沉浸在梦境中的情绪里,却本能的打量起四周。
但脖子刚刚转动,他便被束缚感夺去了注意。青年试探性的将手覆上自己的脖颈,没有摸到柔软的皮肤,而是有些冰凉坚韧的不了质感……是绷带吗?
手掌上移,泷泽生摸上了自己有些沉重的脑袋,他的额头上也被缠了绷带。
头发……头发?
他摸了又摸,很快确认,靠近太阳穴的头发大概是被剃光了,不出意外是手术的准备工作……他被谁救了吗?
泷泽生静了三秒,忽然掀开被子下了床。
身体因为他突然的大幅度动作传来抗议的信号,泷泽生没走两步就跪在了地上,他适应了一下麻木的四肢,还没爬起来就见眼前惊慌的跑过来一双细嫩的腿。
“你怎么突然要下床啊,院长说以你的伤势还要躺好久呢!”
孩子清亮的嗓音让紧张的泷泽生稍微松懈下来,他抬起头,对上了一双水灵灵的眸子,那双眼睛里是纯粹的好奇和担忧,泷泽生还没说什么,胳膊就被人抱住,个子连他腰腹都不到的孩子正努力的想要扶起他。
泷泽生下意识撑起身子,不想让这个孩子辛苦。
孩子将他推搡到床边。泷泽生配合的在床铺上坐下,许久未进水的嗓子很是干涩,他哑着声音问道,“这是哪?”
男孩儿很有照顾人的经验,听到他的声音便连忙去倒水,水被好好的装在暖水壶中,可能时间久了些,倒出来已经不烫了。
但房间里的温度很低,那杯水还冒着屡屡热气,男孩儿小心翼翼的捧着杯子,行动得很缓慢,泷泽生主动接过了那杯水,低声道,“谢谢。”
他只抿了一小口,便迫不及待的继续问,“这是哪?”
“是孤儿院。”男孩儿仰头盯着他,自发的自我介绍起来,像是在幼稚园里会听到的演讲模板,“我叫阳太,今年九岁了,有二十八个兄弟姐妹,这里是海边孤儿院。”
“……海边孤儿院?”
“你倒在海边,是院长把你救回来的。”男孩儿张开手臂,想要描述当时见到的场景有多么的震撼,“你满头满身都是血,红色的血,还在不停的流血,院长疯跑着把你抱了回来,我们大家都吓了一大跳,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么失态的模样。”
泷泽生静静听着,“然后呢?你们找来了医生吗?”
“没有。”阳太摇了摇头,“院长就是医生,他一个人就把你救活啦!”
大概是孤儿院少有生人,阳太表现出来的兴致无比高涨,他和泷泽生讲述那天浑身是血的青年看上去多么惨烈,说兄弟姐妹们被吓得哇哇大哭,而院长连安抚他们的心思都没有,又说他自己是如何的坚强,很快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并主动承担起了安慰惊惶的兄弟姐妹们的责任。
“我跟他们说,你受伤了,而院长在努力的救你,说明你没有死,不是鬼,不是尸体,那些血便不可怕,院长那一点儿都不冷静的模样也不可怕,只是他太着急救人了,救人可是好事啊!”
泷泽生不自觉的摸向自己颈间的绷带。
阳太咧开嘴角笑起来,“没错,这个绷带就是院长给你缠的,缠得很漂亮吧,他把你从鬼门关上救回来了。”
面前的青年似乎自语了什么,随后屋里响起轻飘飘的一句,“谢谢。”
“不用感谢啦,海边孤儿院本来就是传播爱的地方!”阳太弯起眉眼,“院长说如果你醒了,想要报答的话就帮我们洗洗衣服做做饭,总之分担一些孤儿院的工作就好。”
泷泽生抿了抿唇。
他蜷了蜷手指,感受了下自己现在的身体状态,然后猛地起身,把面前的孩子都吓了一跳。
“抱歉,我现在有急事,报酬等我办完事之后会给的。”
他不由分说的便往外走,阳太瞪大眼睛跟在他的身后,“哎,等等,你现在不能走动啊!”
泷泽生长腿一迈走得飞快,身后的孩子小跑着跟上他,“院长说你受的伤很重,他不说我也猜到了,是枪伤吧,就是被子弹打穿了,我知道被子弹打中是会死人的,你好不容易撑了过来,这么乱动会让伤口裂开的!哎你听到没有啊——”
再次被孩子挡住前路,泷泽生揉了下他的脑袋,然后掐着他的胳肢窝把他抱到了一边,加快脚步走下了楼梯。
“等……你怎么这么固执啊!”
阳太在他身后急得跺脚喊道,“院长两个小时后才回来,你起码等他回来再——”
下一秒,他看到泷泽生定住了脚步。
碧眸青年似乎看到了不可置信的景象,身形僵硬无比。
阳太快走几步,从泷泽生的身后探出脑袋,随后惊喜的喊道,“爱丽丝姐姐!”
金发蓝眼的女性站在门口,面容平静的望着这边。
泷泽生甚至逃避般后退了一小步。
他颤着声音问,“…这是哪儿?”
空气有些静默。
爱丽丝缓慢的牵起一个笑容,她非人般无机质的眼眸顿时如冰雪消融,流露出些许暖意,“这里是横滨。”
横滨……
泷泽生径自掠过她,跨出了建筑物的大门。
——外面晴空万里。
孩子们正在建筑前的空地上追逐玩耍,只要抬眸张望便能看到波光粼粼的大海,浓郁的蓝色映衬着无边无际的天空,海浪声徐徐传来,连同着远处轮船的鸣笛——这里是个风景优美的好地方。
孩子们因为陌生成年人的出现而纷纷投来了视线,但是泷泽生完全没有看向他们。
碧眸青年怔然的望着眼前的一切,没有被绷带束缚住的发丝在威风下轻盈的摆动着。
“……这里是横滨?”
“对啊。”爱丽丝走到他的身边,“你不记得了吗?”
……没有咒力。
泷泽生垂眸看着自己张开的五指。
感觉不到咒力。
不同的世界有不同的规则,就算是逃窜的工具人也会受这些规则影响,他怎么可能会在没有咒灵的世界拥有咒力。
泷泽生近乎是悚然的意识到了无力的现实,“我……找错地方了?”
紧接着,泷泽生翻找起自己的衣服,迅速的摸遍了全身,他这幅丢失了什么重要之物的模样很明显,爱丽丝温和的问道,“在找什么?”
“一个金色的,有手掌那么大,像是徽章的东西。”泷泽生没找到,转头就想要回去刚刚的房间,但他还没有方寸大乱到理智和智商全无,而是急切的对爱丽丝说,“你们捡到我的时候有发现那东西吗?”
爱丽丝肯定的摇了摇头,“捡到你的时候在海边……你是被海水冲到岸边的。”
……什么?
泷泽生脑袋轰隆了一声。
“很重要吗?”爱丽丝歪了歪头,“我们可以联系打捞队努力一下,金质的东西比较容易沉底。”
泷泽生脸色苍白极了。
……他不仅找错了地方,还把徽章丢了?
……开什么玩笑!!
紧绷的那根弦忽然就断了,泷泽生几乎有种放声大哭的冲动,但修养和理智又告诉他不能做出这么狼狈无能的姿态,他早就知道会有走错的可能,但是毫无疑问,当现实真的落到头上时,期望粉碎的落差和无力感要把他压垮了!
他没能第一时间回去。
只要想到这个结果,泷泽生就能想到五条悟该要经受怎样的煎熬。
他们在那样仓促的情况下见面,在那样浓烈的感情下分开。
“我说不能食言的。”
他盯着金发女性蓝色的眼睛,就仿佛在看着另一双有着大海般蔚蓝之色的眼瞳,“我说不能食言的,但不是现在的状态!”
泷泽生的声音里含着痛苦难抑的崩溃。
“——他怎么办?!”
空地上的孩子被成年人的情绪倾泻惊吓住,年纪小的已经躲进了年纪大的怀里,泷泽生以往都会顾及他们的心情,如今却无暇提起那份精力。
爱丽丝张开手,忽然拥抱住了他。
泷泽生的倾诉一顿,结实的拥抱无疑是在给予安慰。
爱丽丝抚摸着他的头发,“没关系,没关系啦生,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变成这样也不是你能影响改变的,你已经很努力了。”
泷泽生张了张嘴,那些几乎要突破喉咙的,无言的愤怒和悲哀全部都堵了回去,他的后背正被一下一下安抚性的轻拍着,就像对待孩子那般珍重,爱丽丝轻声道,“如果有什么不想看到的景象发生了,也可以暂时逃避一下,等充满力量了再解决难题嘛。”
她抱着泷泽生,看上去是很轻的力度。
泷泽生却知道自己无法轻易挣开她的手臂。
海浪声不知何时大了起来,可能是刚才的泷泽生没有听到,而随着阵阵有节奏的拍打声,一股寒冷的风吹过了泷泽生的皮肤。
……好冷。
泷泽生想,
好冷啊……
这里也是冬天。
这个冬天好冷啊。
他垂着手臂,把脸埋在金发女性的肩头,忽然就流下了眼泪。
他好像把事情搞砸了。
从这里要怎么去悟的世界。
没有他之后,变成了梦里的模样吗?
他有做出疯狂的举动吗,有众叛亲离吗,有对着他溃散的身形怨恨的呐喊吗?
——我永远不会原谅你。
只要一想到这点,泷泽生就觉得连呼吸都是奢侈的。
“哦呀,看来我回来的不是时候。”
一道略显轻浮的嗓音在身后响起。
孩子们雀跃的围了上去,叽叽喳喳的吵个不停。
爱丽丝轻轻放开泷泽生,也用着惊喜的语气唤道,“林太郎。”
泷泽生用噙着泪水的眼睛看过去。
站在那边的,穿着风衣的黑发青年神色一顿。
他那双幽邃的紫红色的眼眸微微睁大,随后陷入了愕然凝滞的情绪里。
沉默的对视只持续了三秒,森林太郎沉默的脱下了风衣,搭在了泷泽生肩头。
“今天的温度只有零度哦,这么冷的天,还穿着这么单薄,小心感冒了。”他的手掌按上泷泽生的肩膀,“而且你还情绪激动,大哭一场的话免疫力会降低,会更容易生病。”
泷泽生被他推进了别墅。
用着不由分说的力度,森林太郎轻轻牵起一个笑容,“有什么之后再说吧,你现在的首要任务是养好身体,如果连身体都垮掉的话,说什么都是白搭。”
泷泽生无言的任他摆弄。
他的手被牵起,冰凉的指尖被包裹进温暖的手掌,泷泽生才有了些反应……他抿了下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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